第六章 知識共享
2024-10-09 04:55:52
作者: 楊京秋
1
牆角的古銅香爐內,插著三支白香。裊裊白煙,盤旋而起。靜謐的房間內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清香,這種香味令人平心靜氣。
房間正中央擺著一張黑紅色木質茶桌,古色古香。茶桌邊緣放著一面雕花古銅鏡。
茶桌後面,一個看不清面目的人,盤膝而坐,棕紅色皮鞋的鞋頭正對茶桌,穿著格子西褲的膝蓋上放著一個白板記事本,記事本上放著一支筆。
在茶桌的對面,有一張棕紅色皮質沙發,同樣是古色古香,高雅大氣。沙發角落裡坐著一名長相秀美、穿著艷麗的年輕男子,正含笑看著茶几對面的那個人。
秀美男子皮膚白皙,臉頰上有淡淡的水漬,似乎是剛剛洗過臉,或者剛剛哭過。
一聲溫和的咳嗽聲響起,打破了寂靜。隨後一個淡然的聲音從陰影中傳來:「許晴明,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可以嗎?」
沙發上的秀美男子輕吸一口氣,身子端正,如同大家閨秀般端莊而坐,望向桌面上那面古銅鏡。
「許晴明,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聞醫生,我還能看到什麼呢?肯定是看到了自己呀!」秀美男子的聲音帶著一絲輕佻的喜悅,說完之後掩嘴一笑。
「你覺得自己美嗎?」陰影中的聲音依舊淡然。
「那當然是美的,可以說是無懈可擊。」
「你覺得自己美在哪裡?」
「哪裡都美,眼睛、鼻子、嘴唇……咦,這是怎麼回事……」
「你仔細看看,再靠近點看,看看自己美嗎?」
許晴明緩緩靠近古銅鏡,他的臉在古銅鏡中慢慢變大,直到完全塞滿鏡面。
鏡子中的他正在慢慢變化。他的眼睫毛正在脫落,他的紅唇正在褪色,他的臉頰正在凹陷,他的皮膚正在枯萎——
「不可能……不可能……這是怎麼了……我怎麼了?!」
「再靠近點看,再近點。」
許晴明又驚又懼,繼續靠近觀察,他看見自己的眼球里布滿血絲,眼眶中正在往外緩緩流血。很快,他的整張臉就塌陷了下去,遍布皺紋,看起來枯槁老邁,如同八旬老太。他嚇得尖叫一聲,一把將古銅鏡打翻在地。
砰的一聲,古銅鏡碎成了十幾片,散落一地。地面上隨即出現了十幾張許晴明的臉,每一張臉都以極快的速度在枯萎,在塌陷。
他已經變得丑得不能再丑了。
「一定是你偷換了我的化妝水!你毀了我的臉!你賠我——」
許晴明吼叫一聲,抓起地上的碎片,如同瘋了一般撲向茶几後面的人。
茶几後的人沉聲道:「許晴明,不是我毀了你的臉,也不是你自己毀了你的臉,是你的臉本來就是這樣子,不管如何變化,你的臉始終是你的臉。」
「我不管!我不管!你還我的臉來!」
許晴明怒聲嘶叫,撲向那人,用手中的碎片朝著那人的臉上刺去。讓許晴明感到意外的是,那人竟然沒有反抗。碎片劃開了那人的臉頰,刺進了他的皮肉,霎時間,血肉模糊。
許晴明沒有絲毫手軟,他的喉間發出動物般的吼叫聲,他一下下刺向那人的臉,直到那張清冷的臉被血肉完全遮蓋,看不清絲毫眉目才住手。
許晴明大口喘氣,呆呆地看著那個人,鮮血從他臉上流淌而過,他的臉也慢慢發生了變化,陰影一閃,那張臉突然變成了許晴明自己的臉。許晴明看到了自己被剮花的臉,看到了那十幾道永遠也抹不去的傷疤。他看到了自己的過去、自己的未來,以及自己的現在——面對面。
一切都已無法避免。
「許晴明——」淡淡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股倦怠,卻擲地有聲,猶如石錘敲擊地面,「你要始終記得,你之所以叫許晴明,並不是因為你這張臉,而是因為你這個人。」
一滴淚從許晴明眼角滑落而下。
那聲音再次傳來:「許晴明——當我數到3的時候,你就會醒來,當你醒來之後,你會記起所有的事情。」
「1!
「2!
「3!」
「啪!」兩指交錯,發出一聲響指之音。
這聲響指喚醒了這個名為許晴明的年輕男子。許晴明尚未睜開雙眼,便已經淚如雨下,淚水在他那布滿傷疤的臉上縱橫流淌。
許晴明,一個被毀容的男人,一個被自己毀容卻不自知的男人。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從催眠師兼心理醫生聞百見的催眠境中甦醒過來了。
木質茶几後面的扶手椅上,一個身穿簡樸西裝的青年男子站了起來,額前一縷白髮散落而下,他抬手撩起白髮的同時,將西裝腰兜中的銀色懷表掏了出來,看了眼上面的時間,聲音慵懶地說道:「許晴明,這次會面的時間到了,下周五同一時間我們再見,我相信,那會是最後一次。」
許晴明擦乾淚水,拿起桌上的黑紗,遮住面部,憂傷地望了聞百見一眼,聲音低低地說道:「剛才在催眠境中……我看到了那個曾經的自己……他是那麼完美……早知道我不該……可是……唉……」
聞百見輕聲道「:下次,我們就找出你將他的臉剮花的原因,好嗎?」
許晴明默默點頭,再次看了聞百見一眼,這一眼異常複雜,讓人捉摸不透。
隨後,許晴明提起沙發上的紅色挎包,步履緩慢地朝著門口處那道珠簾走去。
聞百見坐回到扶手椅上,按了一下旁邊的黃色按鈕,聲音疲倦地說道:「小安,送客。」
隨後,他拿起白板記事本,在上面寫下本次治療的總結:身份識別障礙只是一種掩飾,真正的病因是多重人格間的相互傷害。這種案例,實屬罕見。
寫完之後,他將記事本扔在茶几上,隨意地躺下,迅速點上一支香菸,用力連著吸了好幾口,不停咳嗽的同時,喉間發出嘶嘶的暢快聲音。
吸完後,他又迅速點燃新的一支煙,淺淺地小抽了一口,嘴角露出了愜意的笑容。
屋子內的燈光逐漸黯淡下去,昏黃而朦朧,只有無盡的煙霧在空中升騰盤旋。當第三支煙即將抽完的時候,一名體態豐腴的年輕女子,手拿掃把,緩步走入。年輕女傭在清掃地上的垃圾,神情專注,一絲不苟。
就在此時,嗡嗡嗡的低沉振響聲傳來,一遍又一遍。良久之後,聞百見才睜開雙眼,看了一眼屏幕上顯示的名稱,竟然是周漁。他的精神立馬好了許多,眼神中掠起了一道明亮的神采,他直起身來,接聽了電話,開口就問:「周漁,是不是又缺錢了?」
電話另外一端的人似乎長噓了一口氣,隨後才說道:「你幹什麼去了?為什麼一直不接我電話?」
「喲——」聞百見嘴角泛起笑容,「怎麼聽著像失戀的小姑娘一樣?放心吧,我好得很。」
「百見,我要跟你說一件正事。」周漁並未理會聞百見的揶揄,嚴肅地說道,「一件非常重要的正事。」
「好嘛,你說吧。」聞百見又點上一支煙,用力抽了一口。
「你之前一直想讓我去參加的那個聚會,是不是叫深淵?」
「對,就是深淵,全稱叫作深淵假面舞會。」聞百見一聽「聚會」兩字,語氣中的慵懶瞬間沒有了,表情也認真了起來,「怎麼,你有興趣參加了?」
「要參加這個聚會,是不是需要一張通行證?通行證是一張卡片,正面繪製著一條深淵,背面刻著一行字?」周漁沒有理會聞百見的問題,繼續詢問。
「對。」聞百見疑聲道,「你是怎麼知道這張卡片的,難道他們已經向你發出邀請了?」
停頓片刻,周漁用嚴肅的語氣說道「:百見,聽著,這個聚會很危險,你不要再去了。」
「周漁,你是不是解夢解傻了啊?這個聚會裡面的人都是些科學界和藝術界的工作者啊。你不知道,上次有一名國際級心理師給我提點了一下,我現在的催眠入境速度比之前加快了半分多鐘。」聞百見用力吸了一口煙,「你不想去就算了,為什麼還不讓我去啊?你這不是強盜邏輯嗎?」
周漁沉默了半晌後才道:「你真的要去?不管我說什麼都要去?」
聞百見又恢復了那種略帶慵懶的聲音:「你是了解我的,周漁,你越是不讓我去,我越是想去,如果你說隨便我去不去,那我說不定就不去了。」
「好吧,那就隨便你吧。」周漁深吸一口氣,頗感無奈。在往常勸說聞百見的時候,他十次有八次最後都會是無奈狀態,不管他說什麼,聞百見總有自己的一套理由。
「這就對了嘛!這周日,也就是明賜,他們又要舉行聚會了,你到底要不要去?要去的話我就給你搞個名額,不去的話就算了,我也不勉強你。」聞百見一邊說著,一邊再次點上一支煙。
「要去。」短暫的沉默後,周漁重複了一遍,語氣堅定了許多,「我要去。」
掛斷了聞百見的電話,周漁聯繫了鍾墨,告訴鍾墨自己已經打定主意要去參加深淵聚會了。鍾墨讓周漁明天下午4點到市中心天府廣場附近碰頭,商量具體事宜,那裡交通便利,一旦對方通知了地點,即可立即出發。
當周漁躺在沙發上思索這件事的時候,母親發來了一條信息,提醒周漁不要忘記明天的相親。要不是母親提醒,周漁真的就忘記了。
周漁並不想去相親,也不想去見那個據說非常優秀、非常水靈的女孩,但是他既然已經答應了母親,就不能失信。至於結果如何,另當別論。
母親特意發來了一張女孩的照片。周漁出於好奇,點開看了一眼,照片中的女孩留著短髮,穿著一身白色辦公室女性職業裝,倚在一輛奔馳車前,眉宇間透出一股自信,看起來英姿颯爽。不得不說,女孩的相貌確實算中等偏上。
女孩名叫沈奕菲,27歲,博士學歷,現在在一家大型國企工作。看著女孩極為優秀的履歷,周漁疑聲自語:「這麼優秀的女孩,怎麼會需要相親呢?」緊接著周漁又搖頭苦笑,心想或許也是被家裡逼的呢。
回復了母親後,周漁就不再去想這件事,他脫掉了外衣,穿上一件白色長服,打開書架後面的密門,走進了築夢室。他要去搞他的實驗了。
這一番研究,就是4個多小時。直到接近凌晨,他才從築夢室走出來。
周漁面色蒼白,神情疲憊。他深吸了幾口氣,緩慢坐在了沙發上,神情忽然變得有些寂寥。
每次解完一個複雜而玄妙的夢境,或是成功實踐了一些新的夢學理論之後,周漁的內心不但沒有太多的喜悅,反而會有一種失落和空虛感。
卓文大學的女生尖叫夢境解完後,周漁就失落了一整天。
周漁曾分析過自己為何會出現這樣的情緒,為什麼不是自豪感,不是成就感?為什麼自己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開心?最後,他得出一個結論,夢境與現實始終隔著一道鴻溝,他所做的事情,歸根結底是屬於夢境的東西,而不是現實。
這是一個無法調和的矛盾。但周漁又十分迷戀這種失落和空虛感。為了填補這種情緒的落差,他必須繼續解夢,解更深更複雜的夢,研究更精妙更符合邏輯的科學理論。解夢,對他來說,就是一種一旦抽離就會覺得空虛失落的癮。
周漁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開始回顧今天下午畫蝶那個古怪的夢境。緊接著,他又想到了那個匪夷所思的「共夢」。他更願意相信那是一次巧合,可那種感受實在太過真實,讓他都有些自我懷疑。他實在無法想像,在沒有外部機器輔助的情況下,兩個人是如何同處一個夢境的,這太不合常理了……
他一邊想著,一邊開始進行睡眠的自我暗示。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睡著了。他就這樣躺在沙發上睡了過去,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直到母親連著打來三四個電話才終於將他喚醒。周漁接完了母親的催促電話,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一個澡,換了一身乾淨衣服便出門了。
半小時後,文華路西貝餐廳。
周漁站在餐廳門口,看了一眼時間,11點50分。約定的相親時間是中午12點整。他不喜歡遲到,但也不喜歡早到,尤其是在相親這件事上。所以他就在門口等著,他要等到12點才走進餐廳。
烈日當空,驕陽似火,不到5分鐘,就將周漁曬得汗流浹背。就在周漁熱得用手在耳邊扇風的時候,一把團扇伸到了旁邊,周漁以為這是餐廳的福利,說了一聲「謝謝」之後就接了過來。
「熱的話,就進去吧。」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不著急,我等到12點再進去。」周漁一邊扇著扇子一邊說。
「現在已經11點58分了,提前兩分鐘進去不行嗎?」女人在背後問周漁。
「早到和遲到一樣,都是不準時。」周漁認真地說。
「真是一個有原則的人。」背後的女人聲音中帶著一絲笑意。
或許是這絲笑意引起了周漁的注意,或許是女人的話讓周漁覺得有點意思,他回過頭,望了一眼身後的女人。她身穿白色的短袖外套、黑色的半裙和內襯,再配上一頭清爽的短髮,以及簡單卻不失靚麗的妝容,讓她整個人都顯得自信而優雅。一看便知,這女人骨子裡帶著一股子女強人屬性。
周漁對著女人笑了笑說:「謝謝你的扇子——」
隨後,他看了一眼時間,低聲道:「糟了,要遲到了!」
周漁擦著女人的肩頭,跑進了餐廳。雖然是在飯點,可餐廳內的人卻並不多。周漁一眼掃過去,並未發現目標對象。
這時候,他才想起來,自己似乎忘記那個女人的長相了,他掏出手機,想查看下女人長什麼樣子。就在這時,耳邊響起一個幹練的聲音「:不用找了,我就是。」
周漁循聲望去,發現說話的人正是剛才門口處的女人,此時她正踏步朝前走去,高跟鞋和地面碰撞,發出噔噔噔的清脆聲響。
周漁輕吸一口氣,偷看了一眼手機上的相片,發現這個女人果然跟照片上一模一樣,甚至穿著都一樣。
女人走到了盡頭處靠窗的一張桌子前,坐了下去。周漁隨後走了過去。
兩人相繼落座。雖然周漁熟稔心理學知識,能夠在短時間內洞察別人的心理弱點和情緒起伏,但他並沒有相親的經驗,不知道該怎麼開場。但不管怎樣,不管自己是被母親逼著來相親,還是主動來相親的,都需要對對方保持起碼的尊重。
周漁直視著女人的雙眼,面帶微笑地說:「你好,我叫周漁。」
對面的女人直直地望著周漁,面無表情地說:「你好,我叫沈奕菲。」
周漁下意識地輕撫胸前的阿多,問道:「點菜了嗎?」
「我已經點了。」沈奕菲依舊直直地望著周漁,「但都是我喜歡吃的。」
「哦,不錯不錯。」周漁微微一愣,笑了笑道,「那我也點我喜歡吃的了。」
說罷,周漁打了一個響指,將服務員叫了過來。
點完菜後,周漁喝了一口茶,茶香撲鼻,讓他的心情放鬆了一些。他抬眼望向對面的女人,他總感覺這個女人表現得有些太過淡定了,比自己還要淡定,難不成她真的是被家裡逼著來相親的?
沒過多久,服務員就上菜了,首先上的是沈奕菲點的菜,都堆到了她面前。沈奕菲拿起刀叉,直接吃了起來。她吃得很認真,甚至可以說是虔誠都不為過,好像正在仔細琢磨著飯菜里的調味一樣。
周漁覺得有必要說句什麼了,畢竟老這樣冷場著也不是個辦法,於是說道:「沈姑娘,聽說你是博士,學的什麼專業啊?」
沈奕菲放下刀叉,擦淨嘴巴,這才開口道:「數學。」
周漁問:「會枯燥嗎?」
沈奕菲搖頭道:「不會。數字於我而言,代表著自律和嚴謹。它已成為我品性的一部分。」
周漁點了點頭,他本來還想說兩句,但看到沈奕菲端正的坐姿,便說道:「先吃飯吧。」
沈奕菲重新握起了刀叉,低頭吃起飯來。
沒過多久,周漁的飯菜也上來了。也許是因為餓了,周漁吃得相當快,當沈奕菲吃完的時候,周漁也吃得差不多了。吃完後,周漁端起茶杯愜意地喝了一口。
就在周漁以為這一次的相親就這樣平平淡淡結束的時候,只聽沈奕菲鄭重地說道「:周先生,我們既然是來相親的,那就不要再浪費時間了,畢竟以後如果我們在一起了,會有很多時間。」
周漁淡淡地問:「那我們應該做什麼呢?」
沈奕菲道:「你有沒有什麼想問我的?現在可以儘管問。」
周漁搖了搖頭說:「暫時沒有。」
沈奕菲道:「那好,那我就先說說我對你的感受吧。」
周漁立即豎起了耳朵,說實話,他還真想聽聽第一次相親的對象是怎麼評價自己的,他覺得肯定十分有趣。但是隨後,當沈奕菲從包里取出一本記事本放在桌子上的時候,周漁便覺得事情可能沒那麼簡單了。
片刻後,只聽沈奕菲用一種沉穩而嚴謹的語氣說道:「實不相瞞,在來之前,我已經全方位地了解過你了。我可以非常坦誠地說,你確實十分優秀,當然,我指的是你的學習成績。除此之外,你在心理學上的造詣也很深,當然,我指的是你轉型研究夢學之前。還有,通過我搜集到的所有案例進行綜合分析得出結論,你應該是一個非常執拗且很堅強的人,品行端正,說到做到,而且還有著比較不錯的藝術天賦。這點從你高中時期的繪畫比賽中獲得一等獎和書法比賽中獲得二等獎能看出來——」
在周漁略帶吃驚的目光注視下,沈奕菲停頓片刻,繼續說道:「除了自身的學識和修養,你的身高和長相也處於中上水平。在現有的相親市場上,從你的智商和情商、硬體和軟體的四重條件綜合來看,你應該是一隻很好的潛力股。所以,我決定給你一個機會,讓你成為我們沈家的人。」
說完後,沈奕菲認真地望著周漁,似乎正在等待周漁的回答,好像周漁一旦答應,現場就會簽字畫押一樣。
事情轉變得太過突然,讓周漁毫無準備,他愣在了當場,幾秒鐘之後,他才反應過來,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沈姑娘,你要知道,感情這種事,是沒法量化的。」
沈奕菲看了一眼周漁,隨後她又從包里取出一台很小的筆記本電腦,打開後,將屏幕對準了周漁,說道:「這是我最近這段時間收集的各大相親網站上、朋友介紹的,以及自己結識的所有滿足基礎條件的單身男人,一共38560個。為了深度對比他們,我建立了一個數學模型,通過這個模型,我可以整體地看出他們的四維評分高低。你,周漁,在裡面綜合評分最高,所以——」
沈奕菲合上電腦,臉上露出了明朗的笑容,說道:「從目前看來,你是最適合我們沈家的人選,也是最適合我的人。」
周漁啞然失笑,他實在沒有想到沈奕菲竟然是靠數學模型來找未來的另一半,更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她的數學模型中脫穎而出。周漁忍不住再次搖頭苦笑起來,但是隨後,他就想起了一件對他來說比那個數學模型更重要的事情來。
周漁問:「你是從哪裡得到我的信息的?」
沈奕菲道:「我從一個知名的相親網站上發現了你的基礎信息,通過了初級評分之後,我又稍微花了點錢,就查到了你的其他信息——」
周漁眉頭輕皺,低聲自語:「這麼說,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龐阿姨從中介紹,而是我媽已經把我的信息掛到相親網站上了?」想到這,周漁忽然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現在你應該明白了吧?」沈奕菲嚴肅而認真地說,「我們的相遇,並不是沒有理由,而是上天註定。」
「相遇或許是上天註定,但相知卻需要心有靈犀——」周漁望著沈奕菲,一字一句道,「沈姑娘,我可以說『不』嗎?」
「可以,完全可以。」沈奕菲並未因為周漁的拒絕而感到失望,她繼續說道,「我充分理解你的感受,也尊重你的選擇,我可以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考慮。一個月之後,如果你還說『不』,那我只能說你沒這個福分了。」
就在周漁搖頭苦笑,覺得沈奕菲的話越來越離譜的時候,只聽她繼續說道:「不過,有一點我要提前告知你,如果你入了沈家的門,從此之後,你就不能再研究解夢這種騙術了,也不能再用夢學來標榜你的學者身份,你要回歸心理學,因為那才是正統科學。」
當周漁抬起頭來,看到沈奕菲那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的時候,他的心底忽然升騰起了一股無名怒火。他此時很想指著沈奕菲的鼻子,大聲告訴她,解夢並不是騙術,夢學也不是偽科學,而是神經學的下屬學科,並且已經被納入心理診療的輔助手段當中,只不過尚未被大眾認知而已。可是周漁忍住了。他很清楚,自己這麼做除了能夠發泄情緒之外,沒有任何意義。他用力拽了一下襯衫袖口,端起茶杯來,一飲而盡,雙眼直直地望著沈奕菲。沈奕菲也在望著他,似乎正在等待著他的回答。
周漁並沒有回答她,而是站起身來,喊道:「服務員,買單!」
服務員走了過來,將帳單放在桌上說:「你們一共消費了1860元,現金還是刷卡?」
周漁心中微微一驚,他沒想到僅吃了一頓便飯,消費會這麼高。他拿起帳單看了看,其中一項異常醒目:尊貴大紅袍,198元一杯,共消費6杯。
周漁拿起桌上的茶杯,問服務員:「這就是尊貴大紅袍?」
服務員點了點頭,指著桌前貼著的小告示:「這裡有價目表的。」
周漁搖頭苦笑,他實在沒想到,這次的相親,不僅對象是個「奇葩」,就連吃飯的地方也是家黑店。就在周漁盤算著該怎麼收場的時候,就聽沈奕菲低聲對那名服務員說:「給這位周先生劃一個戶頭,暫時備註為副總,以後但凡他吃飯的錢,直接從公司帳上扣除。」
服務員重重點頭,朗聲道:「好的,沈總!」
在周漁詫異的目光注視下,沈奕菲轉而對周漁解釋道:「西貝餐廳是我們沈氏集團投資的一家小連鎖餐廳,現在是我在統一管理。」
沈奕菲走到周漁旁邊,將一張名片放在了周漁手中,說道「:周先生,其實你的答案是什麼,我都無所謂。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里,我會用我的實際行動來改變你對我的態度,你只需要等著就行了。」
周漁望著沈奕菲瀟灑離去的背影,眼神中忽然多了一抹悲哀,他輕嘆一口氣道:「沈小姐,『愛情』兩個字,你懂嗎?」
沈奕菲停住腳步,略微仰頭,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愛情?」
話音未落,她已離開餐廳。
周漁搖了搖頭,平復下情緒後,將服務員招了過來,把身上所有的500塊現金放在桌上,然後留下了自己的名片和聯繫方式,說道:「三天之內,我會將這筆錢還上。」
服務員低頭道:「好的,周總。」
周漁眉頭輕皺,提高音量道:「把我的戶頭銷掉,我跟你們餐廳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服務員低頭道:「好的,周總。」
當周漁起身離開,走到門口處的時候,店內所有服務員站成兩排,對著周漁躬身低頭,高聲喊道:「周總,一路走好!」
周漁嘴角一抖,隨後深吸一口氣,將心底翻湧的煩燥與怒意壓了下去,一句話沒說,跨步走了出去。
烈日當空,驕陽似火。路上行人絡繹不絕。身穿一襲墨黑唐裝的周漁,獨自一人走在人群中,顯得有些孤單。他在炙熱的大地上漫無目的地奔走著,後背早已濕透,可腳步始終未停。
周漁的心中有一團火,這團火逐漸幻化成猙獰的惡魔,吞噬著他體內的熱情。他必須將這團火發泄出去。他開始在路上暴走,想讓內心的焦躁隨著汗水蒸發出去。
2
當周漁來到天府廣場的時候,鍾墨已經在等著他了。
鍾墨戴著墨鏡,穿著便衣,將周漁帶進了天府廣場後面一條正在整修的路上。那裡停著一輛黑色的麵包車,兩人進入車廂後,鍾墨告訴了周漁一個壞消息,那個女警察臨時生病,無法和周漁一起參加深淵聚會了,他們正在尋找其他跟畫家身形相似的女警察來替代。
周漁神色淡定地說:「其實不用女警察也可以,多個人反而更容易露餡。」
鍾墨鄭重地說:「這條線索我們還是想繼續挖下去,所以必須有人替代女畫家去,如果這次不去,下次可能就不會再邀請她了。」
周漁若有所思地說:「找一個具有相關背景的女警察應該不難吧?」
鍾墨搖頭道:「關鍵是身形要像……大部分的女警察身形都沒有女畫家那麼苗條,而且基本都是短髮,所以綜合下來,想要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還真沒那麼容易。除此之外,我們還得重新講解一遍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我們是希望知道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當然,如果5點前實在找不到的話,我們也可以考慮放低要求。」
周漁有些好奇地問:「有女畫家的照片嗎?我看看。」
鍾墨掏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遞給周漁。周漁低頭望去,照片中的女畫家側身站立,面色淡然,長發披散在腦後,穿著露背的吊帶紅裙,身形瘦削,皮膚雪白。周漁看著這張照片,眉頭一皺,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同樣瘦削的身影。
「漁兄,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女畫家——」鍾墨緊盯著周漁的臉,壓低聲音道,「跟畫蝶的身形有點相似……」
「是有點……」周漁意識到了什麼,急忙望向鍾墨,鍾墨此時已經將目光移向了照片。周漁搖頭道:「但畫蝶還是個學生,而且她們的穿著相差太大了。」
「我也這麼覺得。」鍾墨輕噓一口氣後,繼續說道,「昨天畫蝶在路上的時候跟我說她曾夢到一個戴著小丑面具的男子拉著她跳下了一道深淵。漁兄,若從夢學的角度來看,你覺得這是巧合嗎?」
周漁望向鍾墨,四目相對。鍾墨笑了一下,但笑容迅速消逝。周漁則面色平靜,但目光深處卻掠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在這短暫的對視中,兩人內心的想法得到了無言的交換。
沉默片刻後,周漁道:「這麼說,鍾隊長已經改變主意了?」
鍾墨輕咳一聲道:「說實話,我還沒想好。」
周漁道:「可是你動搖了對嗎?就因為一個夢?」
鍾墨搖頭道:「從刑偵的角度來說,當然不是因為夢。但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我覺得倒也未嘗不可。除此之外,還因為她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周漁面色凝重地說:「可她只是個學生。」
鍾墨忽然咧嘴笑道:「在未知的事情面前,我們不都是學生嗎?」
周漁沒有說話,只是悄然看了一眼女畫家的照片。
隨後,鍾墨又道:「其實,除學生這個身份之外,畫蝶還是一名成年女性。」
周漁忽然想起在卓文大學的操場看台上,畫蝶曾經問他如何看待她身份的那個問題。當時周漁告訴畫蝶,他有時會將她看成大學生,有時會將她看成成年女性。現在想來,當時的周漁其實並未想清楚。任何時候,她的身份都應該是大學生和成年女性的綜合體。
想通這個問題後,周漁輕噓一口氣,釋然地望向鍾墨,微微點了點頭。
鍾墨笑了笑,隨後推開車門下了車。
不久之後,鍾墨再次上車,朝著周漁點頭道:「畫蝶說她很快就到。」
周漁眉頭微微蹙動了一下,並未多說什麼,他隱約覺得某個環節好像有點異常。
在等待畫蝶的過程中,鍾墨和周漁商議著即將開啟的臥底計劃。整個過程,基本都是鍾墨在指導周漁,比如耳機必須塞到最裡面,麥克風務必插在衣領內側,匯報信息之前要假裝咳嗽一聲,等等。最後,鍾墨嚴肅而鄭重地告訴了周漁三條臥底規則,這三條規則是務必遵守的。
「第一條規則,」鍾墨豎起一根手指,「千萬不要吃聚會中的任何食品。」
「第二條規則,」鍾墨豎起兩根手指,「千萬不要喝聚會中的任何飲料。」
「第三條規則,」鍾墨從兜里摸出一個白色塑膠袋,遞給周漁,豎起三根手指,「進去之前,戴上這個無色手套,可以採集指紋。記住,只能採集一次,你需要採集的是聚會組織者的指紋,明白嗎?」
「不要吃喝玩樂。」周漁聳了聳肩道,「然後還要跟聚會組織者握手寒暄,就是這個意思吧?」
「對,總結得很精闢!」鍾墨咧嘴一笑,隨後看了看手錶,「現在是下午4點半,我猜測聚會信息應該會在兩個小時內傳達。按照他們之前的習慣,時間和地點都是臨時通知的,我們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可以了。」
周漁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片刻後,鍾墨似是想起了什麼,忽然湊近周漁道:「有件事,我得跟你說一下。」
周漁看著鍾墨神秘兮兮的樣子,好奇地問:「什麼事?」
鍾墨低聲道:「卓文大學的化學老師黃華,一直不承認他對畫蝶實施的罪行。」
周漁眉頭一皺問:「什麼意思?」
鍾墨緊盯周漁,一字一句地說:「他說受害人中,沒有畫蝶。」
周漁急忙搖頭道:「可畫蝶也做了那個夢,而且還是她幫我找到的犯罪實施地點,怎麼可能沒有她?」
鍾墨拽了拽黑色絲巾道:「我們也感到很奇怪……在後續的調查取證中,我們發現了黃華對另外4名女生的犯罪證據,但唯獨沒有畫蝶的,不過我們還在繼續調查……」
周漁眉頭緊皺,腦中思緒紛飛,正當他意識到了一個重要問題,準備問鍾墨的時候,車廂門忽然被人拉開了。
穿著一身火紅色吊帶短裙、長發飄飄的畫蝶站在門外,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望向車廂內的兩個男人,臉頰兩側升騰起了兩朵紅暈,更增添了一絲獨特韻味。
「我感覺這樣穿很彆扭……」畫蝶微微低頭,聲音輕柔,語氣羞澀「,這一路走來,有很多雙眼睛在盯著我看,讓我很不舒服,要不我還是換回去吧……」
「咳咳……」鍾墨拽了一下脖頸上的黑色絲巾,咧嘴道:「畫蝶啊,說實話,你這樣穿,我覺得一點兒毛病也沒有,而且我建議你以後也都這麼穿。」
「是嗎?」畫蝶低頭看了一眼大部分露在外面的兩條雪白長腿,這還是她第一次將自己的雙腿幾乎毫無保留地裸露出來,讓她自己看著都有些膽戰心驚。她低聲道:「我只是有點忐忑,那些人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很不正常……」
「你會習慣的。」鍾墨一副過來人的表情,臉上掛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慢慢地,你都會習慣的。」
「那……」畫蝶轉頭望向一直沒有說話的周漁,「周老師,我這樣穿,符合聚會的要求嗎?」
「符合倒是符合——」周漁看到了畫蝶露在外面的白皙雙臂和肩胛骨,還有剛才無意中看到的後背,這些地方全都光滑雪嫩,沒有一丁點兒受過傷的跡象,他總覺得有點不對勁,皺著眉頭輕聲道,「就是,有點太暴露了……」
「沒有!完全沒有!」鍾墨擋在了周漁的身前,擺手道,「你可別聽周漁亂說,他可不懂審美。你要相信我,你今天就這麼穿,才符合那個畫家的身份。深淵聚會本來就是所謂成功人士的聚會,你只有這樣穿,才不會引起他們的懷疑。」
「好吧……」畫蝶點了點頭,偷偷看了一眼周漁,卻見周漁正在低頭沉思著什麼。畫蝶拉扯了一下裙角,試圖遮住大腿,可一往下拉,上面就快遮不住了,她的臉一下子變得更紅了。
「快上車吧,你現在目標太明顯。」鍾墨笑著伸出手,要去拉畫蝶。畫蝶猶豫了一下,並未去抓他的手,而是一拽車廂門,直接跳了上去,因為穿著高跟鞋,一下子沒站穩,身子一晃,差點兒跌倒在地。
鍾墨急忙伸手來拉畫蝶,卻只拉到了一個衣角,畫蝶朝著另外一邊跌去,不偏不倚,正好跌倒在周漁身上。
周漁坐在另外一邊,臉色出奇地凝重。就在剛剛那一瞬間,他看到畫蝶的裙子飄了起來,她的右邊腰間有一個什麼圖案,但因為發生得太快,他並未看清那到底是什麼。他隱約感覺這圖案似乎在哪裡見到過,是一種很隱秘的圖案。
鍾墨的手機在此時響起,他看了一眼號碼,一臉嚴肅地下了車。鍾墨離開之後,周漁和畫蝶沉默了一會兒。周漁問道:「畫蝶,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畫蝶點了點頭說:「你問吧。」
周漁低聲問:「在卓文大學那次事件中,所有受到迫害的女生身上全都留有傷痕,為什麼你身上沒有?」
畫蝶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不止這一件事,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我名字的寓意嗎?其實,我的名字除了代表重生和美麗之外,還代表著我們家族一個隱秘,但具體是什麼,我也不知道……」
周漁輕點鼻翼,沉吟片刻,想起畫蝶腰間的圖案,正欲說什麼,手機忽然響起,是聞百見打來的,他急忙接聽了起來。
「周漁,收到信息了沒有?」聞百見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莫名的興奮。
「沒有啊,什麼信息?」
「聚會的時間地點啊!抓緊看看你的郵箱,聚會組織者已經同意了我的推薦,現在應該給你發了一封郵件,你快去領取你的ID,然後購買或者製作一個相應的面具,聚會很快就要開始了。」
「好,我這就看看。」周漁掛斷電話,迅速打開了自己的郵箱。郵箱裡面果然有一封最新的郵件,內容簡單明了,但信息量卻很足。
ID編號:SY1342。時間:18:18。地點:東華火車站,中遠站下車。面具屬性:沉默的羔羊之漢尼拔。
郵件最後,是一副漢尼拔青銅面具的圖像,赤面獠牙,表情猙獰邪惡。
鍾墨這時也拉開車門上了車,一屁股坐了下來,拿著自己的手機說:「我們剛剛收到深淵的聚會信息了。ID編號:SY1343。時間:18:28。地點:東華火車站,中遠站下車。面具屬性:V字仇殺隊之小丑!」
3
周漁坐的是下午6點18分的列車。在中遠站下車後,他再次收到了一條信息,讓他去德懷路第5根路燈底下等著。
來到了德懷路第5根路燈底下幾分鐘後,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了路邊,一名戴著純黑色面具的男子從車裡探出頭來,低聲問:「你是編號SY1342?」
周漁點了點頭,從懷裡掏出準備好的古銅色漢尼拔半金屬面具,在身前晃了晃。
「戴上吧,先生。」黑面具男子說,「然後上車。」
上車後,車后座那個戴著黑面具的人對周漁說「:我是聚會的接待員,歡迎參加深淵假面舞會,希望你能夠在聚會中玩得開心,並且有所收穫。」
「什麼收穫?」周漁假裝不懂,「不就是大家坐在一起喝喝酒、跳跳舞、聊聊天嗎,這能收穫什麼?」
「這可不是一場普通的聚會,這是一場知識共享的盛宴。在裡面,你可以獲得別人大腦中的知識,也可以將你的知識與他人共享,這就意味著,大家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最少的時間,獲得其他領域的技能。」黑面具男子聲音平和,看來對這種問題已經習以為常。短暫的停頓後,他繼續說,「也正因此,才不能讓大家以真名和真面目出席聚會。」
「我明白了,避嫌。」周漁裝作聽懂了的樣子,「所以說,能夠進入這個聚會的也都不是一般人對嗎?」
「是的,必須有一技之長。」黑面具男子道,「在某個領域已經取得成果或正在取得成果的人。」
周漁點了點頭,悄然望向窗外,卻發現外面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清,這時他才意識到,窗玻璃應該是做過防透視處理。
「還有問題嗎?」黑面具男子道,「有問題你可以儘管問,只要我知道的,都會告訴你。」
「聚會一共多長時間?」周漁隨口問。
「你可以隨時離開,也可以選擇在那裡過夜。」黑面具男子道,「這只是一次初級聚會,參加這次聚會的人,大部分是新人,以及少數在之前的初級聚會中並未表現出知識共享意願的人。所以時間並不會太長,大概兩個小時之內就會結束。」
「這麼快?也就是說,這其實是一次迎新聚會?」周漁假裝好奇地問,「你們聚會內部還有選拔制度?」
「你可以這麼理解。」黑面具男子的聲音帶著一絲意味深長的味道,「不過,等你真正明白知識共享背後所蘊藏著的廣闊前景之後,你就會為能夠參加這次聚會而感到慶幸了。畢竟能夠被選中參加聚會的人,可都不是平凡之輩。」
周漁仔細琢磨著黑面具男子的話,然後試探地問:「聚會的舉辦者今天會到場嗎?」
黑面具男子道:「會的,你會見到他。」
周漁默默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畢竟話越多越容易暴露。
不久之後,轎車停下。黑面具男子率先下車,將周漁那邊的車門打開,說道:「大家都已經到了,就等你和另外一位女士了,那位女士應該很快就到了。」
話音剛落,又有一輛黑色轎車駛來,停在了旁邊。車門打開,一名穿著火紅色吊帶短裙、長發飄飄、戴著小丑面具的妙齡女郎走下車來。毫無疑問,這名紅裙女子就是畫蝶。
隨後,周漁和畫蝶就被領著朝前走去。眼前是一片湖泊,湖泊中間隱約可見一座獨棟別墅,燈火通明。他們沿著一條湖中橋走向那棟別墅,走了一會兒,橋中斷了。黑面具男子朝著前方做了一個手勢,空中的吊橋緩緩放下,將中斷的湖中橋又連接了起來。在過橋的時候,周漁看到了正在湖心划行的一艘皮划艇,艇的側面寫著幾個模糊的字:牧馬湖巡邏隊。周漁立馬想到了中遠牧馬山,據傳牧馬山周圍有三個湖,風景秀美,適合度假養老。
橋對面有一輛車在等著他們,他們過橋之後便上了這輛車,朝別墅駛去。
幾分鐘後,車停下,周漁和畫蝶相繼下車,在黑面具男子的帶領下,進入了別墅內部。這是一棟5層別墅,花園恢宏氣派,到處都是假山,放眼望去,鬱鬱蔥蔥,如同世外桃源。
在別墅的入口處,站著一名穿著一身黑色長衫、戴著狗頭面具的男子。當周漁和畫蝶走近時,狗頭面具男子微微欠身,語音帶笑地說道「:我是這裡的管家,我的代號是021,你們也可以叫我狗頭管家。可以出示一下你們的通行證嗎?」
周漁和畫蝶同時拿出深淵卡片遞了過去。狗頭管家接過來,看了幾眼之後,又遞了回去,側身讓開一個身位,恭敬地說:「請進。」
別墅一樓是接待大廳,聚會主要活動地點在二樓和三樓。在狗頭管家的帶領下,他們朝著二樓走去。還沒等上樓,就聽到了富有情調的音樂聲和低聲交談的聲音。在上樓的過程中,周漁悄然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沒有信號,保險起見,他將手機關機了。
上到二樓,空間一下就開闊了。整個大廳金碧輝煌,燈光跟隨著輕音樂的變化而緩慢流轉,明亮但不刺眼,讓人感覺非常舒適。
大廳內,人們三五成群地站立著,手拿香檳或紅酒,正在低聲交談。男人西裝革履,女人時尚高雅,他們的臉上全都戴著面具。面具就是他們的標籤,也是他們在聚會中的名稱。數名侍者穿梭在大廳內,他們統一穿著黑色小西裝,戴著白色娃娃笑臉面具,一手端著酒盤,一手放在背後,客人一聲招呼,人到酒到。
進入宴會廳後,沒有專人指引,周漁信步朝前走去,一邊觀察四周的情況,一邊緩步走著,傾聽人們的交談。
在輕音樂的伴奏下,周漁聽到旁邊的三個男子正在交談物理學和生物學方面的問題。
「若將單細胞生物放在五維空間模擬器中,它會變成另外一種全然不同的東西。」
「生態環境不同,生物的定義自然不同,最終的形態肯定也會有所差異。」
「不,這種不同並不只是形態的不同,而是本質的不同。」
「怎麼說?難不成單細胞還能變成多細胞?」
「不瞞你說,不久之前我們的一次研究表明,正是如此。在這種變化中,連基因序列都變了……」
聽到這裡,周漁心中一動,從剛才這番對話來看,這幾個人似乎並非泛泛而談。看來,這個聚會或許真像聞百見說的那樣,真的是在進行學術層面的交流。
一名侍者來到周漁身側,輕聲問:「漢尼拔先生,您需要喝點什麼呢?」
周漁想起了鍾墨的告誡,擺手道:「暫時不需要,謝謝。」
侍者微微躬身,悄然離去。
在周漁往前走動的過程中,他無意間發現這名侍者一直在不遠不近地跟著自己,周漁感覺有點可疑,但並未細想,繼續觀察著四周。旁邊有兩男一女正在低聲交談。
「說得直白點,醫藥學的發展,歸根結底,其實是人體的發展,人體能夠發展到什麼程度,反過來,則會影響到醫學。沒有對人體的更深入研究,妄談醫學都是本末倒置。」
「這點我很同意。現在整個西方醫學已經有點走入死胡同了,他們試圖通過研究更多更新的藥物來改善人體。殊不知,人體自身的調節能力和反饋機制,其實遠比藥物更加有效。與其研究藥物,不如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放在如何充分調動人體機能上來。」
「沒錯。而且,在我看來,將來的醫學,也必然會走向自愈這條道路。自愈,不是不用藥物,而是利用藥物,達成自愈。藥物只是輔助,甚至只是心理安撫。」
聽到最後這句話,周漁迅速意識到,此人話語中的意思,倒是跟心理學中的催眠治療有些相像。他看了一眼說話的人,那人戴著一副紫紅色虎頭面具,雙眼中閃爍著理智的光芒。此時這雙眼睛恰好望見了周漁,那人朝周漁微微點頭道:「這位朋友,要一起聊聊嗎?」
周漁確實想聊一聊,因為他們剛才的對話其實也牽扯到了心理學和醫學的未來結合,可他想到了此行的真正目的,擺手道:「你們先聊。」
一名侍者在這時走上前來,輕聲問周漁:「漢尼拔先生,您需要喝點什麼呢?」
雖然侍者戴著面具,但通過聲音,周漁能辨認出來,這名侍者就是之前那個。周漁搖頭道:「暫時不喝,謝謝。」
周漁繼續朝前走,周漁察覺到那名侍者還跟在自己身後,他眉頭一皺,意識到有點不對勁。隨後他又發現,房間內的侍者數量很多,在每一個區域都有一兩個,每個侍者似乎都有專屬的幾個貴賓需要侍奉,當貴賓離開區域之後,侍者也會跟著離開。有時,在某個交流的圈子旁邊,有好幾個侍者等候在一旁。
也就在這時,周漁忽然意識到自己忘記了畫蝶。他急忙在大廳里環視起來,發現在身後不遠處,畫蝶正在和兩名穿著時尚的女士低聲交談。雖然聽不見她們說的是什麼,但從她們的肢體動作來看,應該是畫蝶在詢問她們什麼問題。
當周漁望向畫蝶的時候,畫蝶也恰好抬頭,她看了一眼周漁,四目相對,畫蝶微微點了一下頭,周漁隨後也點了點頭。在這樣的場合,畫蝶能夠融入圈子裡,讓周漁原本的擔憂減輕了不少。
周漁繼續朝前走,前方不遠處有個6個人的交流圈子,他正準備朝那邊走去的時候,一隻手掌忽然放在了他的肩頭,那人輕拍了一下他,說道:「您好。」
周漁扭過頭,看到了一個戴著吸血鬼面具的男子。男子目露笑意,望著周漁說:「漢尼拔先生,您好。」
周漁也笑了笑,說:「您好,吸血鬼先生。」
吸血鬼男子問:「請問您是研究哪方面的呢?」
周漁道:「我啊……是醫學方面的,我也是一名中醫。」
吸血鬼男子道:「巧了,我是一名西醫。那我們得好好交流交流了……」
正當周漁準備找個藉口離開之時,吸血鬼男子叫了一個侍者過來,他端起了一杯酒,朝著周漁舉了舉杯說:「來,在交流之前,我們先喝一杯吧。畢竟,在大多數從業人士的觀念中,中醫和西醫水火不相容,能有這樣的機會讓我們和平交流,實屬難得。」
周漁剛要說話,一名侍者已經來到了他的旁邊,輕聲道:「漢尼拔先生,這裡有龍舌蘭、威士忌、香檳、葡萄酒,還有白酒,以及清茶,請問您需要喝點什麼呢?」
看著侍者手中端著的酒盤,再看對面吸血鬼男子舉在身前的酒杯,周漁意識到自己若是再不喝點什麼的話,就顯得有些不合群了。他端起清茶道:「我不勝酒力,就以茶代酒吧。」
說罷,周漁朝著吸血鬼男子舉了舉杯,吸血鬼男子一飲而盡,周漁只是將杯子放在唇邊,假裝抿了一口。
喝完後,侍者接過周漁的杯子,轉身快步離去了。周漁用餘光看到侍者徑直走到了客廳盡頭處,消失在了一根柱子後。就在周漁不明所以的時候,吸血鬼男子笑道:「漢尼拔先生稍等片刻,我先去上個洗手間。」說罷,不待周漁回應,吸血鬼男子也走開了。
周漁再次感到一絲怪異,但他除了假裝抿了一小口清茶,也並未做其他事,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周漁環顧四周,在靠窗的區域看到了一名身材瘦削、額前有一縷白髮的男子。這名男子正在和另外幾個男子交談,男子嘴裡叼著一支雪茄,右手拿著高腳杯,晃動著裡面的紅酒,輕輕啜飲,姿態看起來極其瀟灑。
這人雖然戴著一副血淋淋的屠夫面具,但周漁幾乎可以肯定,他就是聞百見。
正當周漁準備過去和聞百見知會一聲的時候,一個尖細的聲音忽然響起,音量雖然不大,卻帶著一股勾人心魄的妖媚氣息。宴會內所有的聲音在此時全都消失,只剩下這個聲音。
「各位親愛的朋友,我是這次聚會的舉辦者,代號001。你們可以直接叫我的代號,當然,你們也可以叫我墮天使——如果你們喜歡的話。」
宴會廳正前方升起了一個半米高的圓台。一名穿著一身寶藍色長袍的男子站在台上,男子臉上戴著一副紅黑相間的魔鬼面具,右手微微抬起,放於胸前,左手手臂上攀爬著一條通體雪白的蛇,蛇拇指粗細,蛇身很長,繞在他的手臂上,整整五六圈。
而男子臉上的那副魔鬼面具看起來就像他的真面孔一樣,緊貼在他的臉上,嚴絲合縫,他的左邊臉頰暗黑醜陋,布滿疤痕,右邊臉頰卻光滑潔白,乾淨至極。這張臉,當真是一半魔鬼、一半天使,正應了他「墮天使」的稱號。
「這次聚會的其中一個目的,是讓大家吃好喝好玩好,同時讓大家有一個和平交流、共同進步的機會。」墮天使環顧四周,用長指甲挑逗了一下手臂上的白蛇,繼續道,「當然,除了吃喝玩樂和交流,我們還有最重要的一個環節,那就是知識共享,我想大家來這裡的根本目的應該還是這個吧。畢竟,吃喝玩樂只能享受一時,知識獲取卻能受益終身。」
宴會廳內的所有人全都靜靜地望著台上的墮天使,沒有一個人說話。從他們的目光中,周漁能看出來,他們對即將進行的知識共享環節充滿了期待。
「所以,接下來的時間,還是留給大家。大家可以在二樓盡情地吃喝以及交流,有想要嘗試一下知識共享的,可以上三樓,我會在那裡等著你們。」墮天使微微搖晃了一下身子,目光從眾人的臉上依次掃過,話音帶笑地說,「祝大家玩得愉快。」說罷,墮天使步下台階,朝三樓走去。
一名戴著獅子王面具的男子迅速跟了上去,隨後那名和周漁喝過酒的吸血鬼面具男子也大踏步跟了上去。周漁借著他們上樓的掩護,悄然來到了聞百見旁邊。
「百見,這個聚會到底是什麼情況啊?」周漁低聲詢問。
戴著屠夫面具的男子依舊眯著眼睛,仿似沒有聽到周漁的問話一樣。
「別跟我裝蒜……」周漁望著屠夫面具後的那雙眼睛,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你就是聞百見。」
見戴著屠夫面具的男子還是沒有回應的跡象,周漁抬起手,想要去揭那人的面具,卻被那人一把按住。那人睜開眼,用力吸了一口雪茄,聲音慵懶地說:「夥計,在這裡,可千萬不要去動任何一個人的面具,如果露出真面目的話,可能會有血光之災哦。」
說完後,那人竟然又閉上了眼睛。
周漁知道好好和聞百見說話肯定沒效果,於是故意刺激他「:聞百見,你來這裡就是為了喝酒抽菸享樂的吧?還跟我說什麼學術探討,說什麼催眠時間縮短三分之一,全都是騙我的吧,就是為了將我騙到這裡來?」
那人睜開雙眼,撩起了額前的那縷白髮,聲音中多了一絲嚴肅:「你真以為我來就是為了幹這個?」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聞百見劇烈地咳嗽了三聲,將雪茄扔進了高腳杯中,輕拍周漁的肩膀,慵懶地說道,「走,老司機帶你上路,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才是真正的知識共享。」
聞百見踏步往前,橫穿宴會廳,徑直走向了樓梯。上了幾步以後,聞百見停下腳步,回過頭朝著周漁招了招手,血淋淋的屠夫面具後面,傳來帶著笑意的聲音:「愣著幹嗎,來呀!」
周漁輕咬了一下牙關,回過頭去,畫蝶似乎隨時都在等待周漁的指令一般,一見周漁點頭,立馬跟了上來。
4
三樓燈光昏黃,撲朔迷離,四周的景物都像披上了一層昏黃紗衣一樣,影影綽綽,看不真切,只有正中間一台橢圓形機器閃爍著耀眼的光亮,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橢圓形機器高聳寬大,正中間有一個透明艙,此時,透明艙中正坐著那名戴著獅子王面具的男子。男子系好安全帶,正襟危坐,朝著外面的工作人員比出了一個手勢。
伴隨著一陣低沉的嗡鳴聲,碩大的機器啟動了。透明艙內出現了兩隻機械觸手,分別從左右兩側抓住了男子的腦袋。一陣噝噝的電流聲自透明艙內響起,男子的眼白忽然上翻,全身小幅度地抖動起來。
身穿寶藍長袍、手纏白色長蛇的墮天使此時正站在機器前面看著。
沒過多久,透明艙中的男子胸口忽然往上一挺,發出一聲痛苦的吼叫。墮天使擺了擺手,旁邊的工作人員迅速終止了機器的運作。
獅子王面具男子被工作人員從透明艙中攙扶出來之後,全身依舊抖個不停。
「獅子王先生,實在抱歉,您當前並不滿足我們知識共享的條件,現在請你先回二樓休息休息吧。」工作人員說道。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剛剛我的腦袋好像要爆炸了一樣……」
工作人員解釋道:「剛才我們正在試圖獲取你腦內的專業知識,將其輸送進知識庫中,以供別人進行共享,從而也讓你得到進入知識庫的准入資格。可是你的知識體系太過薄弱,雜亂而稀疏,不夠專業,所以在輸送的過程中必須對其進行嚴格篩選和重新編輯,這個過程極為艱難。最後我們看到你似乎有些無法忍受這種痛苦,所以才終止了操作。」
獅子王面具男子長嘆一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說:「唉,看來還是研究得不夠深不夠精啊……只能下次再來了……」
當獅子王男子離去後,墮天使尖聲道:「下一個誰來?」
吸血鬼面具男子踏步往前,朗聲道:「我來。」
墮天使微微點頭,工作人員將吸血鬼男子引進透明艙中。當吸血鬼男子準備好之後,朝著下面比出一個手勢,儀器隨即啟動。兩隻機械觸手伸了出來,分別抓住了男子的兩半邊腦袋。片刻之後,吸血鬼男子眼白上翻,腦袋輕微震顫。但他的身體反應與獅子王男子明顯不同,除了腦袋震顫,身體的其他部位都處在相對平穩的狀態。
墮天使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透明艙中的吸血鬼男子,然後朝著儀器後面的工作人員點了點頭。隨後,又有兩隻更小的觸手伸了出來,分別吸附在了吸血鬼男子的後腦勺兩側。吸血鬼男子胸口一挺,身體肌肉繃緊,大口喘息的同時,嘴裡發出哼哧哼哧的聲音,好像正在跑步一樣。
幾分鐘後,吸血鬼男子忽然發出一聲沉悶的喊叫,接著身體劇烈擺動起來。
在墮天使的示意下,工作人員停止了儀器的運行。
吸血鬼男子被攙扶出來時,神情驚訝,嘴裡喃喃自語著:「我看到了……我看到了物理學的壁壘……看到了量子信道的共振……我真的看到了……」
墮天使微微點頭,對吸血鬼男子道:「沒錯,這些你都看到了,很快它們就會成為你自己的東西了。記住,這些知識,都是你用自己的知識換來的,但你並未丟失自己的知識。知識共享,是雙方共贏。」
吸血鬼男子的目光從遙遠的地方收回,最終定格在墮天使的臉上,充滿感激地說:「謝謝你!」
「不用謝我,要謝就謝你自己。」墮天使輕彈手臂上的白蛇,聲音尖細地說道,「去吧,好好睡一覺,明天的你,將會是全新的你。」
在墮天使的示意下,一名工作人員將吸血鬼男子帶走了,但並未將他帶到二樓,而是帶到了四樓。看來,吸血鬼男子已經成功通過了初級選拔,進入了宴會的下一階段。
吸血鬼男子離去後,墮天使扭頭望向身後,問:「你們,誰來?」
在墮天使的身後,站著三個人,周漁站在中間,聞百見站在右側,畫蝶站在左側。墮天使看了一眼右邊的聞百見,似乎是認出他來了,柔聲道:「屠夫,你又來了?」
聞百見吸了一口雪茄說:「是啊,回去之後我每日三省吾身,時刻不忘精進技藝,就是為了能夠儘快回來。幸好,你們沒有放棄我。」
墮天使輕撫白蛇說:「只要你不放棄學習,我們就永遠不會放棄你。」
聞百見嘴裡叼著雪茄,跨步朝透明艙走去,說:「來吧,看看我最近有沒有長進。」
「讓我先來。」周漁一把拉住了聞百見。
「為什麼?」聞百見一說話,嘴裡的雪茄便掉在了地上,「明明是我先上來的,總要講先來後到吧?」
周漁不想跟他過多解釋,直接將聞百見拉到了身後。聞百見還要上前,卻忽然感覺衣角被什麼東西鉤住了,他低頭一看,身後那名一直默不作聲的吊帶紅裙女子捏住了他的衣角。
聞百見早就注意到這名皮膚白皙,全身上下洋溢著一股青春氣息,卻又不乏成熟韻味的女人了,他本來還想跟周漁爭一下誰先誰後的問題,但被紅裙女子這一拽,瞬間就沒有這個念想了。當聞百見正在思量如何和紅裙女子拉近關係的時候,另一邊,周漁已經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進入了透明艙,做好了準備工作。
當周漁坐進透明艙之後,他想起了鍾墨之前跟他說過,這個深淵聚會很可能對參加聚會的人造成一些精神上的干擾和意識上的誘導。現在看來,二樓的交流會問題不大,問題很可能就出在這台所謂的知識共享儀器上。
周漁很清楚,要想真正弄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必須親自去體驗一番這個儀器才行,哪怕其中可能會有一定的風險。除此之外,周漁本身對知識共享潛在的可能性也比較感興趣,雖然他也知道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一切就緒之後,周漁深吸一口氣,朝著下面比出了一個手勢,儀器啟動。兩隻觸手分別捏住了周漁的兩半邊腦袋,此時周漁並未感到異樣,只有一丁點兒的酸麻感,好像那觸手正在往他的頭皮上分泌什麼清涼的液體一樣。周漁忽然想到了演夢機中產出的去甲腎上腺素。
隨後,周漁感覺透明艙內的空氣迅速變得稀薄起來,他的大腦很快就處於一種缺氧狀態當中。他的腦袋開始眩暈,眼球本能地上翻,頭皮發麻,全身控制不住地小幅度震顫起來。
陡然間,他聽到嘭的一聲悶響在自己的腦海深處響起。隨後,他身體的震顫便緩解了許多,但頭皮的發麻感卻不減反增,他的腦袋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
片刻後,周漁隱約看見一張巨大的網從天而降,一下子拋進了他思維的海洋當中。大網用力一撈,撈出了無數魚蝦蟹蚌,迅速扔到了岸上,然後又拋了進去,再次往外一撈,這一次,似乎是撈到了一條很大的魚,大網用力拉拽,可卻無法將那條大魚拽到岸上。
這時,他看到很多雙手出現在了大網的上方,它們全力拉拽著大網,和海中的那條大魚進行著力量的拉扯。可那條大魚實在太大,海面都被它弄得翻湧了起來。海浪鋪天而來,將大網拖入了水中。一條無比粗壯的手臂在這時忽然出現,一把拽住了大網,用力將網往上拉。那條大魚則拼命地朝著遠處游去。一時間,狂風呼嘯,海浪翻滾。
就在兩股力量相互抗衡的時候,只聽刺啦一聲響,大網撕裂了。粗壯手臂拉著半張空網,消失在了岸上。大魚拉著另外半張網,游入了深海。
與此同時,透明艙中的周漁發出了一聲大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大叫,只是感覺到胸腔內憋著一股濁氣,有一種強烈的發洩慾望,自己完全控制不住。大叫過後,頭皮的酥麻感還是沒有減弱,他感覺自己的腦袋隨時會炸掉,裡面好像有什麼機器正在絞動自己的腦漿。
他本能地想用手去敲擊自己的腦袋,卻發現手臂不知何時已經被皮帶捆住了,情急之下,他用力晃動腦袋,本能地朝前撞去。
砰的一聲,他的腦袋撞到了透明艙的蓋子上!
霎時間,一小股鮮血從額頭正中間流出,染紅了周漁的視線。眼前一片模糊,大腦嚴重缺氧,全身顫抖不止,四周一陣黑一陣白,片刻後,周圍的世界像熄滅了一樣,忽地一下全部黑了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一陣輕柔緩慢的呼叫聲,如在耳畔,又似在天邊。周漁感覺自己的鼻頭一陣瘙癢難耐,尚未睜眼,便打了一個噴嚏。
當他睜開雙眼後,第一眼便看到戴著屠夫面具的聞百見,手中拿著一隻小毛刷正在刷著自己的鼻孔,再一眼便看到穿著一身火紅吊帶短裙的畫蝶正貼在自己耳邊喊叫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