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夢境追兇
2024-10-09 04:55:45
作者: 楊京秋
1
上午9點整,卓文大學,校長辦公室內。兩鬢斑白的翁峰正在桌前快速翻看一份文件。手機鈴聲響起,他立馬接起來說:「你好。」
「你是卓文大學的校長翁峰嗎?」
「是。你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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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市公安局的法醫,早上你們學校那個跳樓自殺的女生驗屍初步報告出來了,其中有一個消息,我們決定先告知你,方便你做好後續的安排。」
「什麼消息?」
「女屍的體內,檢查出了特製迷幻劑的成分。」法醫慢條斯理地說道,「具體是什麼類型的迷幻劑、由什麼組成,現在還不確定。我們只知道,這種迷幻劑,能夠讓人陷入短期昏迷。」
「你的意思是有人給死者下藥?」
「體內檢測到的藥效已經非常微弱,應該是幾天前下的。這是一種特殊的生化迷幻劑,市面上並沒有,很可能是自製的。我們這邊也已經移交相關部門進行進一步檢查化驗。我想提醒你的是,擁有這種生化迷幻劑的人可能就在你們學校,但具體是怎樣的情況,還要等後續結果。」
「我明白了,謝謝你。」
掛斷電話後,翁峰頹然地坐在了椅子上。法醫的化驗結果和周漁不久之前跟他說的解夢結果有相通之處。難道學校內真的隱藏著這樣的壞人?太危險了。現在該怎麼做?是要等後續結果再通知警方,還是讓鍾墨先幫忙私下調查調查?就在翁峰腦中思緒亂飛尚未打定主意的時候,一陣敲門聲忽然響起。
「請進。」翁峰深吸一口氣,努力調整著自己的心態。他知道現在不是著急的時候,如果打草驚蛇,讓那個嫌疑人察覺到就得不償失了。
一個中年男子推門而入,他拄著拐杖,步履蹣跚地走到書桌前停下,說:「翁校長,我想請天假。」
翁峰看著那人的和善的臉,問道:「你怎麼了?」
中年男子嘆了一口氣說:「唉,痛風又犯了,快走不動路了。」
翁峰關切地問:「沒人來接你嗎?」
中年男子搖了搖頭說:「你知道的啊,我孤家寡人一個。」
翁峰嘆了一口氣,批好了假條,在遞給中年男子時,他想起了周漁告訴他的話: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不要讓任何人離開學校。
翁峰猶豫了一下,可他覺得眼前這個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兇手,暫且不說他是卓文大學的模範老師,在全國拿獎拿到手軟,從不貪功,對名利金錢毫無興趣,他從無休息一年365天,而且他甚至還將自己的房子都貢獻了出來,免費給學校充當實驗室。這樣的人,翁峰打心眼兒里是敬重的。況且,他行動不便,也不太可能去害人。
翁峰將假條遞了過去,笑道:「黃老師,有需要,儘管說!」
中年男子笑了笑,露出兩顆虎牙,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校長室。
也就在這時候,翁峰才想起周漁發給他的描述兇手的信息,後來事情一忙就忘在了腦後。他急忙找出那條簡訊,查看了起來。越看他越覺得熟悉,當看到嫌疑人可能家庭離異、子女夭折、目前單身並且生殖器官可能有病變的時候,翁峰臉色一變迅速站起,因為站起的速度太快,手臂不小心撞到了椅子把手,痛得他叫了一聲。當他準備衝出辦公室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警笛聲。他以為自己幻聽了,扭頭透過窗戶,一看卻看到兩輛警車已經駛到了校門口。
翁峰又驚又疑,他以為警察也已經查到了真兇,於是大跨步衝出了校長室。
卓文大學校門口,兩輛警車停在門外。
面容堅毅、神色冷酷、脖頸上永遠纏著一條黑色絲巾的市公安局刑偵大隊隊長鍾墨第一個跨出警車。他環顧四周,目光銳利如鷹,朗聲道:「立即抓捕嫌疑人!」
鍾墨一馬當先,脖頸上纏著的黑色絲巾在風中晃動。數名刑警全副武裝緊隨其後,有條不紊地衝進卓文大學。
當鍾墨沿著學校主幹道往辦公樓快步疾奔的時候,一個腰背佝僂的中年男子,拄著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朝著他們迎面走來。
鍾墨和中年男子擦肩而過的時候,瞥了他一眼,看見他目光深處掠過一絲驚恐。這時,一條瘦骨嶙峋的黑狗恰好從旁邊的草叢中竄出,嗚嗷低吼一聲,分散了鍾墨的注意力。
中年男子摸了摸黑狗的腦袋,黑狗哧溜一下,跳進草叢中不見了蹤影。中年男子繼續一瘸一拐地前行,在即將走到校門口的時候,他看見校門已經被封鎖。他的腳步忽地停住,假裝彎腰系了一下鞋帶,然後悄然轉身,大跨步朝著右邊的實驗樓走去。
與此同時,檔案室三樓。
經過了最初的震驚後,逐漸恢復過來的畫蝶用發紅的眼睛望著周漁,說出了三個字:「實驗室……」
那份體檢檔案喚醒了畫蝶被壓抑的記憶,周漁相信畫蝶口中的這個「實驗室」應該就是幕後黑手實施凌辱的地方。
畫蝶領著周漁去往實驗樓的一樓。到了那兒,畫蝶沿著走廊一路跑到盡頭,盡頭處有道鐵門,她推開鐵門走了出去。鐵門外面連著一處老舊的居民樓,居民樓一樓是卓文大學的幾個特支實驗室,這些特支實驗室全是個人主動捐獻出來給學校免費使用的,都是捐獻者自己的房子。
進入居民樓一樓後,畫蝶在每一扇門前都停了一會兒。最後,她站在最裡面的一個實驗室門前,對著周漁點了點頭。
這是一間化學實驗室。
周漁檢查了一下門鎖,在確定門是鎖著的之後,他後退兩步,繃緊肩膀,快速前沖,猛地撞在房門上,發出砰然聲響。在連著撞擊了幾下後,老舊的房門震顫不休,斑駁的門鎖處出現了幾條細小裂縫。
看到希望的周漁後退至牆壁處,然後快速前沖,抬起腳來,大力一腳踹在門把手附近。哐的一聲,房門彈開,一股藥水味撲面而來。周漁走了進去,畫蝶緊隨其後。
這是一間化學實驗室,瓶瓶罐罐隨處可見,有很多化學器具,靠里的地方擺著一張實驗台,台上蒙著一塊白布。
「確定是這兒嗎?」周漁環顧四周,並未發現任何異常之處,「如果找不到證據的話,我們即使知道是他,也沒有辦法。」
畫蝶微微仰頭,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陷入了回憶當中。細密的汗珠從畫蝶的額頭沁出,片刻後,面色發紅的畫蝶睜開雙眼,望向了那張蒙著白布的實驗台。她走了過去,在實驗台底下一陣摸索,然後用力往外一拉,實驗台傳來嘎吱一聲響,台下竟然裂開了一條縫隙。
周漁將實驗台徹底拉開後,地面的縫隙也就變成了一個地洞。一個地下室映入眼帘,兩人對視一眼,默默點頭。
周漁率先走了下去。地下室內光線陰暗,周漁摸索了一會兒才找到燈的開關,昏黃的燈光閃爍了幾下,終於亮了起來。燈光照亮了地下室的景物。當看清室內的擺設後,周漁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個地下室,充斥著血腥和死亡的味道。左邊是道具陳列區,有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鐵器。暗紅的牆壁上掛著各種各樣的繩子,足足有幾十條,有粗有細。牆根兒角落裡,擺著一排排各種顏色、粗細高矮各有不同的蠟燭。
這些道具歸類明確,擺放得井井有條,有的上面還沾有鮮血,令人觸目驚心。
房間右邊是一排衣架,裡面有各式各樣、色彩鮮艷的衣服,看起來像是女生跳舞時穿的。衣架旁邊有一個鞋櫃,裡面放著很多舞蹈鞋。
房間正中間擺著一張巨大的圓形鐵床,鐵床四角有數根粗壯的鐵鏈,床頂上吊著一個圓形的大銅環。床前有一張錐形桌子,桌子上橫放一條雙管獵槍的模具,槍口正對門口,它帶來的威脅和壓力讓人從一進門就感到強烈牴觸。
四周的牆壁上掛著很多牛羊的頭骨,天花板上還掛著一排尖銳的象牙。在這個房間中,隨處可見與生殖崇拜有關的物件。
看到這些東西後,周漁徹底震驚了。而同樣震驚的畫蝶,在右邊的一個小桌上發現了自己丟失的簪子,同時她還發現了好朋友方青禾的手環,桌上還有各種各樣的女性小物件。
小桌底下的抽屜中有一個厚重陳舊的本子,像是一本古老的簡書。周漁將本子拿出,翻開後發現是一個日記本。開篇第一行字就透出一股陰戾氣息:我不殺人,我找到了比殺人更好的方式,我控制她們的身體 和內心。從外到內,從現實到夢境。我讓她們死去活來,卻毫無所知——
就在這時,下樓的沉悶腳步聲響起,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忽然從樓梯上方傳來:「你們都是玩物,全都是玩物!」
緊接著,在昏暗燈光的照射下,一個腰背佝僂的身影緩步走入地下室,頭上戴著一個牛角頭盔,右手拿著一把帶刺的鉤子,左手拿著一個藍色藥瓶。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淫邪的笑聲連續不斷地傳來,讓人毛骨悚然。
佝僂著背的男子站在最底下一個台階上,用力挺了挺彎曲的脊背,他仰起下巴,活動了一下有點羅圈的雙腿,將鐵鉤往地上一放,邪笑道:「往常都是女孩,總歸太稚嫩,今天,來個野生男人也算不錯。」
啪的一聲,燈被關上了,地下室內頓時漆黑一片。四周陡然陷入了寂靜,沒有一丁點兒聲音,靜得讓人感覺不真實。周漁和畫蝶也不敢說 話,他們背靠背,躡手躡腳往後退去——
退著退著,周漁忽然感覺靠著的後背好像彎曲了下去,他心中一凜,剛要回頭,卻聽到了一聲陰笑,就在耳畔。接著,周漁只感覺一個冰涼堅硬的東西,陡然伸到了自己的兩腿中間。
「不要動,否則我讓你後悔一輩子,嘿嘿。」
一張黑乎乎的臉從黑暗中慢慢逼近,幾乎貼到了周漁的臉上,聲音尖銳地說:「來,小寶貝,給我跳個舞唄。」
2
刑偵大隊隊長鍾墨率隊直衝教學樓。203號教室內,心理學老師祝嶸正在台上傳道授業,學生們在台下聽得津津有味。
鍾墨來到門前,從窗口往裡看了一眼,低聲在耳麥中道:「嫌疑人位置確定,開始行動。注意不要嚇著學生們。」
隨後鍾墨推開了教室的門,快步走向講台,台上的祝嶸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便已經按住了祝嶸的肩膀,沉聲道:「祝嶸,我是市公安局刑偵隊隊長,現懷疑你跟一起謀殺案有關,麻煩跟我們走一趟。」
祝嶸愣了一下問:「什麼謀殺案?你們認錯人了吧?」
此時,外面兩名刑警也走了進來,分站講台的兩側。
鍾墨問:「你是祝嶸對吧?」祝嶸茫然地點了點頭。
鍾墨又問:「曾文怡是你妻子,對吧?」祝嶸又茫然地點了點頭。
「那就沒錯了,我們懷疑你涉嫌謀殺你的妻子曾文怡,具體情況到公安局再說,現在麻煩你跟我們回去。」鍾墨神色嚴峻地朝旁邊的刑警揮了揮手,「將嫌疑人帶走。」
就在刑警將手銬銬在祝嶸手腕上的時候,祝嶸掙扎了起來,大聲嚷嚷著:「謀殺妻子?怎麼可能?!你們一定是搞錯了!我妻子出差了啊……」
在兩名刑警押著祝嶸離開後,鍾墨看了一眼教室內表情複雜的同學們,微微點頭,然後正了正脖頸上纏著的黑色絲巾,在學生們驚奇疑惑的目光中,大跨步走出了教室。
當鍾墨押著祝嶸朝校外走去的時候,翁峰這才急匆匆趕來,他看到了被抓的人竟然是祝嶸之後,瞪大了眼睛。
祝嶸不停地反覆喊叫著:「我沒有殺害我妻子,我妻子出差了……她真的出差了,不信你們去查一查,你們肯定搞錯了……」
翁峰一臉驚訝地問鍾墨:「鍾隊長,你怎麼把他給抓了?不會抓錯了人吧!」
鍾墨面沉如水,壓低聲音道:「妻子失蹤5天,嫌疑人祝嶸卻當作沒事人一樣照常上下班,要不是妻子的家人報警,誰都不知道這件事。我們已經調查過祝嶸妻子的行蹤,她沒有出差,最後的活動地點就在家中,我們懷疑祝嶸就是殺害並藏匿妻子的兇手,目前已掌握重要證據。而且,他很有可能還跟另外一起大案有關,不然我們也不會出動這麼多警力。」
「啊……這怎麼可能?」翁峰驚訝得說不出話了。他無法想像祝嶸竟然會殺妻。祝嶸這個人雖說有點小心思,但整體上是個老實本分的人,況且一直以來他和妻子的感情都挺不錯的。
「這件事牽涉複雜,我也不方便和你透露太多。我有點忙,先走了!」鍾墨給了翁峰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加快腳步朝前走去。
翁峰這才想起另外一件大事來,他急忙跑上去,拉住鍾墨的手臂,一臉焦急地說:「對了,鍾隊,我們找到那個變態犯罪嫌疑人了!」
「什麼變態犯罪嫌疑人?你在說什麼?」鍾墨一臉迷惑。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我們邊走邊說!」翁峰又要去拉鍾墨,卻被鍾墨伸手擋掉,「我真的很忙,翁校長,雖然你是我表妹的小姨夫,但這種事情還是要公私分明的!」
「人命關天!」翁峰忽然大聲道,「鍾墨!這事你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
看到翁峰嚴肅而凝重的表情,鍾墨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道「:好吧,到底怎麼回事?」
翁峰拉起鍾墨的手臂就朝前走:「我們邊走邊說……」
與此同時,卓文大學實驗樓背後的居民樓一樓。特支化學實驗室的地下室中,昏黃的燈光重新亮起。
畫蝶雙手被綁,倒吊在空中。周漁被擺放在床上,雙手被銬在兩個床頭柱上,雙腳也被綁著,身體呈大字形。
頭戴牛角頭盔的男子手拿一瓶藍色藥液,正在往周漁臉上不停噴射,霧狀藥液具有刺激性氣味。
「醒來之後,你會感覺就像做了一場噩夢,什麼都想不起來……」那個人的聲音陰森森的,透著一股惡魔般的蠱惑氣息,「你會忘記你身上的傷痕是怎麼回事,忘記你為什麼來這裡,又為什麼離開,你會忘記所有關於我們的小秘密,嘿嘿,小秘密。」
周漁奮力掙扎,卻無濟於事。那股藍色噴霧讓他的意識逐漸模糊,身上的力氣也在逐漸變小。這時他忽然想起畫蝶以及另外幾個女生在進入那段被遺忘的夢境之前,都曾有過全身軟綿無力的症狀,看來,應該正是來源於此。
就在那股藍色噴霧讓周漁全身無力、逐漸失去意識的時候,頭頂上空一個陰影忽然飄來,周漁眼皮上抬,看到吊在空中的畫蝶正艱難地扭動著腰肢,用力擺盪起身軀。當畫蝶盪到那人頭頂上空的時候,她將剛剛找回的簪子從手指縫中伸了出來,對準了那人的腦袋就扎了下去。那個人戴著牛角頭盔,腦袋上除了頭頂的孔洞和雙眼,沒有任何弱點。不知是巧合,還是天意,抑或是運氣,畫蝶這擺盪著身體的一紮,竟然剛好扎進了頭盔頂端的孔洞當中。
此時那人正手拿鐵鉤,對著周漁的襠部比畫著。簪子插入,那人痛叫一聲,原本正準備砸向周漁襠部的鐵鉤也掉在了地上。周漁只感覺襠部涼颼颼的,慶幸之餘,也被嚇得大汗淋漓。
那人被畫蝶這一戳激起了怒火,他撿起地上的鐵鉤,對著空中的畫蝶猛掄了幾下,但他還不解氣,跳下床拿起一條蛇鞭,對著畫蝶就是一頓鞭打。鞭打聲在空寂的房間裡格外清晰,畫蝶緊咬牙關,一聲不吭,雙眼死死盯著那人。鞭打了一會兒後,那人拿起一把20厘米左右的小電鑽,綁在了腰間,一拉閥門,機器啟動,隆隆的聲音響起。
「今天,就讓你們見識見識我的厲害!」那人挺直腰杆,朝著畫蝶慢慢靠近。
就在這時,只聽轟的一聲,地下室的木門被什麼東西猛地砸開,整個地下室劇烈震盪,碎木散落一地!
刑偵大隊隊長鍾墨持槍進入地下室,大吼一聲:「舉起手來!」
那人愣了一下,隨後仰頭狂笑,接著他將畫蝶一把拽起,提起腰間的電鑽,準備刺向畫蝶的腦袋。與此同時,鍾墨開了槍,高速飛行的子彈精準地打中那個人的右手手腕。鮮血飛濺,電鑽落地。
鍾墨如同獵豹一般飛速竄出,電光石火之間,他攔腰抱住那人,一個抱摔,直接將那人摔到了地上。隨後,鍾墨提起那人雙手,反身倒握,哐啷一聲響,把那人用手銬銬了起來。
鍾墨用一隻手迅速擺正脖頸上的黑色絲巾,抬起頭環顧四周,沉聲道:「所有人,全都不要動!」
3
上午10點半,距離方青禾跳樓自殺已過去了5個小時20分鐘。距離第一聲女生宿舍尖叫聲響起,過去了35天8個小時。
犯罪嫌疑人黃華被依法逮捕,現場人證、物證俱在,證據確鑿,並且黃華供認不諱。在押解的過程中,他不斷地搖頭譏諷:「你們發現得實在是太晚了,太晚了……」
那之後,黃華一會兒大哭,一會兒大笑,儼然一副瘋癲模樣,沒人知道他嘴裡念叨的到底是什麼。
一日之間,卓文大學出了兩起案件。一起是殺妻案,犯罪嫌疑人祝嶸已被依法逮捕。一起是故意傷害案,犯罪嫌疑人黃華也已被依法逮捕。
刑偵隊隊長鍾墨對兩起案件的抓捕結果頗為滿意,而且他對剛剛差點淪為黃華刀下魚肉的周漁也頗感興趣。
鍾墨身材高大,體格魁梧,不說話的時候面容冷峻,神色嚴厲;一旦說話,就透出一股爽朗的粗獷感。只聽他聲若洪鐘地說「:我聽翁峰說,你僅憑一個夢境,靠著一己之力,從無到有,就破了黃華這個案子?」
周漁望向鍾墨,第一眼就看到了鍾墨脖子上纏著的那條黑色絲巾,隨後又看到了鍾墨嘴角揚起的一抹略顯俏皮的笑容,他對這個身手了得的傢伙多了一絲好感,畢竟他剛才還救過自己一命。
周漁輕撫胸前的阿多,雖然還心有餘悸,但他的臉色已經恢復如常:「也不能說光靠我一個人吧,畫蝶也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而且運氣成分也很大。」
鍾墨好奇地問「:不過話說回來,為何夢裡會隱藏著兇手的線索呢?」
周漁微笑著解釋:「那幾個女生在被迫害的時候處於昏迷狀態,她們的意識是沉睡的,所以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後也完全記不起來,但她們的潛意識卻一直甦醒著。」聽到這裡,鍾墨似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周漁繼續說道:「潛意識知道發生過的一切,但它沒法將事實直接告知當事人,於是就做了一個夢。解夢,就是我們和潛意識溝通的一種方式。」
鍾墨雖然沒有完全聽懂,但隱約覺得很有道理。他若有所思地說「:想不到夢境竟然還可以用來破案,這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周漁輕吸一口氣道:「其實夢境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只不過它的作用現在還並未被大眾認識到而已。」
「好的東西一定會得到認可的,相信只是時間問題。」鍾墨伸出右手,爽朗地說,「我叫鍾墨,市公安局刑偵大隊隊長。」
周漁微微一愣,他沒想到這名刑偵隊長竟然會如此客觀地看待夢學,他握住了鍾墨的手說:「我叫周漁,職業解夢師。」
兩人握著對方的手,相互凝視。片刻後,鍾墨率先鬆開,笑了笑便轉身快速離去了,走出了好幾米後,他道別的聲音才傳來「:後會有期!」
周漁看著鍾墨高大的背影,默默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犯罪嫌疑人黃華被帶走之後,周漁去醫務室簡單地包紮了一番。
周漁坐在醫務室中接受包紮的時候,將校園尖叫事件完整地捋了一遍。
犯罪嫌疑人黃華在一個半月之內先後將5名女孩誘拐進實驗室,利用自製的化學藥劑,讓她們意識渙散,從而失去了大部分的主動記憶能力,然後開始對她們實施凌辱。
黃華的那些行為雖然沒有對女孩們的身體造成巨大傷害,只是留下了一些傷痕,卻給她們造成了巨大的心理負擔。這種負擔她們意識不到,於是潛意識藉助夢境傳達出危險信號。
在重壓之下,受凌辱次數最多、受害最深、心理承受能力較差的方青禾終於無法忍受這種潛在的壓抑,在又一次半夜尖叫之後,或許是主動甦醒了過來,或許是記起了一些被迫害的片段,又或許還在夢裡,在睡眠嚴重不足、精神萎靡、心理抑鬱的多種因素之下,她從高樓上跳下,從夢境和現實中雙重解脫出來。
方青禾的死亡,從行為上來看,應該是自殺;但若究其根源,黃華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到了此時,女生宿舍尖叫事件已經基本明晰,各大疑點也有了合理的解釋和現實的依據。
但是,有一個問題卻依舊困擾著周漁,那就是洗手間非禮事件。洗手間非禮事件中的當事人方青禾毫無疑問是被定時催眠和深度暗示控制了,那三聲鳥叫和記事本上的圖案便是音頻和圖像的催眠觸發器。可是,從目前的結果來看,控制方青禾的人並不是黃華,應該也不是祝嶸,那麼,這個躲在幕後,試圖阻止周漁解夢並想誣陷周漁的人又是誰呢?
是校內的人,還是校外的人?周漁並不知道。
將整件事重新捋了一遍後,周漁也有了一些全新的感悟。他越來越深刻地體會到,生理上的創傷肉眼可見,心理上的創傷卻是撲朔迷離的。相比生理的劇烈疼痛,有時心理的壓抑所導致的悲慘後果因為不可見,反而會來得更加迅疾,也更加恐怖。
生理醫學救死扶傷,心理醫學則能修復碎裂的靈魂。只不過生理醫生站在明處,病人症狀一目了然,對症下藥,效果立竿見影。但心理醫生卻是躲在幕後,用言語做針線,一言一語,將破碎的內在編織起來,經年累月,方能歷久彌新。
周漁長噓一口氣,站起身,晃動了一下脖頸,感覺全身舒爽了許多。這時,翁峰打來電話,約周漁到操場見面,說是有話要對他說。
兩人在雨後空曠的操場中緩步走著。翁峰對周漁表達了感謝之情。
周漁頗有感觸地說「:翁校長,感謝的話就不用多說了。真要說起來,其實我應該謝謝你。」
翁峰微微一愣問:「這是為何?」
周漁笑道:「謝謝你這麼信任我,才讓我有機會完成這件事,若是換作別人,我可能根本就沒這個機會。」
翁峰輕拍了一下周漁的肩膀說:「你這麼說就太見外了,我信任你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周漁望著翁峰問:「說真的,你為什麼會這麼信任我,難道你就從沒有想過我的夢學根本沒用,解夢就是騙術?」
翁峰用一種帶著憂傷的眼神看著周漁,良久之後,他從兜里摸出手機,按亮顯示屏,遞給了周漁。
手機顯示屏上,是一張女孩照片,女孩靠在床頭,穿著一身病服,她不僅面色蒼白,連嘴唇都是蒼白的。
周漁疑聲道:「這個女孩是?」
「我女兒,翁夢雪……」翁峰輕吸一口氣,繼續道,「得了白血病……
周漁低聲道:「抱歉,翁校長……」
翁峰抬起手,輕輕擺了擺說:「實話說,關於你的夢學理論什麼的,我並不懂,但我知道你這人的品性,你覺得能行的,就一定能行。不論是做學問還是解夢,都一樣,品性永遠排在學問前面。當然,我之所以這麼相信你,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我女兒。你或許不知道,她非常喜歡你寫的那本書,她還是你的忠實粉絲呢——」
周漁疑聲道:「你女兒她……能看懂嗎?」
翁峰苦笑了一聲說:「說實話,我也看了,看不懂,但雪兒卻說她能看懂,還給我解了好幾個夢,都中了,我這才逐漸相信,然後就有了邀請你前來做講座的想法。」
周漁並未想到,翁峰之所以邀請自己來做講座,並且力排眾議讓自己主力調查女生宿舍的尖叫事件,竟然是因為他女兒。
就在周漁想要安慰一下翁峰的時候,翁峰忽然從懷裡摸出了一本書,遞到周漁跟前說:「她聽說你來了學校,特意讓我跟你要個簽名……」
周漁二話沒說,拽下胸前的阿多就在書的扉頁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還寫了一行祝福語:祝翁夢雪開開心心,早日康復!周漁贈。
翁峰將書收好,兩人又繼續沿著操場的跑道朝前走,默默地走了一會兒後,翁峰忽然壓低聲音問:「你還記得你的夢學老師溫九仁嗎?」
周漁眉頭輕皺問:「記得。怎麼了?」
翁峰低聲道:「他好像生病了,你不去看看?」
周漁望向遠方陰沉的天空,搖了搖頭說:「我們早就斷了聯繫。」
翁峰又道:「你們這三人的關係,我是捉摸不透了,唉……且不說你和溫九仁的關係了,就單說你師兄陸羽,你倆如果聯手的話,什麼課題攻破不了啊,非得弄成現在各自為營的局面……」
「我跟那個人也沒關係了。」
「誰?陸羽嗎?」
「是的。」
「唉,好吧,本來還想幫你們說和說和呢,看來我枉費苦心了。」
「是他讓你來找我說的?」
翁峰欲言又止道:「反正吧,這事也與我無關,作為一個旁觀者,只是希望你們都好而已。」
話音未落,周漁忽然停住了腳步。翁峰望向周漁,發現周漁正眯起眼睛,望向右前方的看台區域。他順著周漁的目光望去,只見操場的看台上最後一排的角落裡,坐著一個扎著馬尾辮、穿著白襯衫的女孩。
翁峰心中暗道,這不正是和周漁一起查出犯罪嫌疑人的畫蝶嗎?她不是應該在醫療室接受觀察治療嗎?怎麼跑出來了?
翁峰轉念一想,再看周漁的眼神和表情,作為過來人的他,心中已然知曉一二。他笑了笑,腦中忽然想起了一個幾乎同樣簡約素雅的女孩,那個女孩曾是周漁的大學女友,據說兩人當時情投意合,幾乎形影不離,在卓文大學一時被傳為佳話。那個女孩叫什麼來著……對了,葉眉!想起這個名字後,翁峰又想起了那件駭人的往事,他的臉色微微一變,急忙深吸一口氣,將這個有些不祥的名字拋在了腦後。
翁峰是個識趣的人,而且他要和周漁說的事情也已經說完了,於是說道:「周漁,我還有點事,先走了,改天我再請你好好吃一頓。」
周漁朝著翁峰揮了一下手說:「沒問題。」說罷,他便朝著看台區域走去了。
4
操場看台上,最後一排,最右邊的兩個座位,畫蝶和周漁並肩而坐。兩人沉默無言,遙視遠方,神情盡皆淡然。那感覺好像他們已經是認識了很多年的朋友一樣。
良久之後,周漁才道:「你的名字很特別,是誰給你起的?」
畫蝶低聲道:「是我奶奶起的,她說這個名字象徵著重生和美麗,以及……」
周漁問:「以及什麼?」
畫蝶望向天邊,搖了搖頭說:「沒什麼。」
周漁看了畫蝶一眼,並未多問。他早就感覺到,這個年輕女孩的身上隱藏著某些無法言說的秘密,難道跟名字有關?周漁無從知曉,他只是發現,這個名字總能讓他聯想到很多其他的東西。
畫蝶忽然問道:「我們還會見面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
「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你把我當成一個學生,還是把我當成一個成年人?」
「這個……有什麼關係嗎?」
「這很關鍵。」
「好吧,有時候是學生,有時候是成年人。不得不說,有時候你的沉穩超乎我的意料。」
畫蝶笑了。她笑起來的時候,像一朵純潔的白玫瑰,耀眼的不是她的艷麗,而是她的純粹和素雅。
兩人又看了一會兒天邊,相顧無言,卻仿似勝過千言萬語。
許久之後,畫蝶忽然道:「你說,那段相連的夢境是怎麼回事?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我覺得特別神奇,那種感覺也非常奇特……」
周漁想了想道:「按理說,那種情況是不可能發生的。我覺得有可能是一種臆想或是巧合,並不是真的夢境相連。」
畫蝶問:「世界上有這樣的先例嗎?」
周漁腦中掠過了溫九仁的面孔:「有,也沒有。」
「怎麼說?」
「據我所知,正常情況下,應該沒有。但若是藉助某種儀器的話,倒是有可能。」
「什麼儀器?演夢機嗎?」
「那是比演夢機複雜很多也厲害很多的儀器。」
「什麼儀器這麼厲害?」
周漁看了她一眼,又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說:「跟你說了,你不要到處亂說,也不要隨便亂查,明白嗎?」
畫蝶點了點頭。周漁看著她,鄭重地說出了三個字:「捕夢儀。」
畫蝶有些吃驚地問:「捕夢儀?那是什麼?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這麼神奇的東西?」
周漁點頭道:「但因為其製作難度大、耗時長、維護經費高昂,而且操作異常複雜,所以在這個世界上,捕夢儀一共只有過兩台,其中一台已經徹底壞掉了,另外一台現在在國際夢境研究所里,被當作文物保管著。我這輩子,怕是用不上了。」
畫蝶聽得入迷,似乎沉浸在了想像中,一時無言。
兩人又坐了一會兒,直到日正當午了,畫蝶接到公安局來電,通知刀蝶去錄口供,兩人才分開。臨離開的時候,畫蝶抬起頭,望著周漁,神情認真地說:「謝謝你,周老師。」
畫蝶轉身離去。她的離開和一樣,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操場的入口處,周漁才長嘆了一口氣。伴隨著這口氣的呼出,他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用力敲打著劇痛的太陽穴,良久之後,才恢復正常。
他獨自在看台上坐了很久。這個座位,他太熟悉了,旁邊的這個座位,他也無比熟悉。大學四年,這是他和葉眉兩人的「專用寶座」。
可惜,一切都無法改變了……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起身離開了。
當周漁離開後,在操場入口處的圍欄後面,一名戴著眼鏡的瘦高男生忽然閃身而出,男生低垂著腦袋,目光陰鬱地盯著周漁的背影。
就在這時,不遠處一名穿著快遞員服飾的男子朝著操場這邊跑了過來,在左右觀望了一會兒後,快遞員來到了瘦高男生的身側,客氣地問:「您好,請問是殷森先生嗎?」
瘦高男生眉頭緊皺,盯了一眼快遞員,聲音沙啞地說:「是。」
快遞員從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遞給瘦高男生:「這是您的專屬快遞,請簽一下名。」
殷森接過快遞看了一眼,上面只有收件人的信息,沒有寄件人的信息,他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簽下了名字。
快遞員低頭笑道:「謝謝您,殷森先生,祝您生活愉快!一對一專屬快遞隨時為您服務!」
殷森嘴角一抖,在快遞員轉身欲離去之時,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快遞員微笑著說:「有位女士告訴我的。」
殷森眉頭一皺問:「女士?」
快遞員回頭朝著教學樓的方向一指,但似乎並未發現那位女士,他轉過頭來略帶歉意地說:「剛才她還在那裡。」
殷森面色凝重地擺了擺手,快遞員低頭頷首之後快步離去。
殷森走到圍欄後面,撕開了文件包,裡面有一個信封。他將信封撕開,展開信紙,低聲念了出來。
殷森先生:
鑑於你良好地完成了試用期的任務,現允許你正式成為「堅壁運動」的一員。後續任務將會在一周之內告知你,望你時刻做好準備。
堅壁清野,你我有責!
讀完之後,殷森臉上浮現出了激動的神色,他深吸一口氣,用力揮了一下拳。
當的一聲輕響,信封中一個小物件掉在了水泥地上。殷森小心翼翼地將其撿起。那是一枚拇指蓋大小的紫色方形印章,印章四周是四面凸起的血紅色牆壁畫面,牆壁中間圍攏著一行非常小的英文字母。
殷森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念道:「P-s-y-c-h-o-l-o-g-y.」
念完後,殷森深吸一口氣,嘴角泛起了一絲獰笑,說道:「該來的,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