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龍 喉

2024-10-09 04:54:50 作者: (美)皮爾斯·布朗

  我抱著自己的斷腕,除了痛得發抖,心裡還忽然想到叔叔。他是不是和爸爸重逢了?是否與伊歐一起坐在林中營火邊聽鳥囀?他們是否正看顧著我?焦黑的傷口仍不斷出血,劇痛蔓延全身,眼睛都快看不見東西了。我和野馬被三十名骨騎搬進戰鬥機,兩人平行捆在機艙後側座位,艙頂燈光跳動,綠得像是另一個次元,機身被亂流震得搖晃不止。月球起了風暴,都市上空被雷雲覆蓋,只有黑色塔尖躥出了那片混沌。光點舞動,是橙種和高階紅種安全帽上的照明。我的同胞還受奴役,為殖民地聯合會準備船艦兵器,殘殺來自火星的自己人。軍事據點在泛光燈下仿佛白晝,建築物間的黑色形影閃著紅光,梭巡來回,除鐮翼艇外,還有穿上重力靴的金種。他們飛躍相隔數里的高樓,為即將到來的風暴與大戰作準備,並與朋友、同胞、愛人告別。

  行經艾洛里昂歌劇院,屋頂雉堞後有一群金種列隊仰望天空,有角戰盔威風凜凜,遠遠望去,石像鬼與建築物幾乎化為一體。閃電落下,光芒之中,他們化為黑色剪影,等待著敵人從天而降,帶來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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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鬥機突破摩天樓周圍雲層,下方交錯縱橫的市區街道一片悄然,靜靜等候來自太空軌道的轟炸,只有底城的方向冒出火光,如血流竄。暴動持續著,救災車輛奔馳,月球都市神經緊繃斷裂,屏息數日,肺葉仿佛要爆炸。這一切就為了即將到來的最後高潮。

  我們滑翔一陣,降落在最高統治者那座尖塔塔頂,艾迦率一眾禁衛軍在停機坪等著押送我們。骨騎換上重力靴,先飛在戰鬥機外圍掩護,卡西烏斯一手將雙臂縛在身前的我推到外面,另一手拉著塞弗羅,像是拖行獵到的鹿,野馬則由安東尼婭趕出來。月球的無情冬雨沿艾迦黝黑的臉龐滴落,她的領口冒出熱氣,於夜色中揚起燦白的笑。

  「晨曦騎士,歡迎回家,最高統治者正在等你。」

  這是軍方的傳說。如神話般名為「龍喉」的重力升降梯停在月球地底一千米處。門發出噝噝聲打開,連接外頭昏暗的水泥甬道;對面另一扇大門上有殖民地聯合會的金字塔紋章,機器發出藍光,掃描艾迦虹膜,接著金字塔分成兩半,齒輪和活塞嘎嘎作響。這座建築使用的科技相較外界極其古老,可追溯到還與地球征戰的年代。當時月球人最大的恐懼是美國開發的磁軌炮。經過七百年,雄偉的地底碉堡看不出什麼改變,證明了殖民地聯合會禁衛軍團隊的紀律有多麼嚴明。

  我懷疑費徹納是否知道龍喉的位置。但答案恐怕是否定的。艾迦不會隨便透露這種機密,而且說不定就連她也沒有完全掌握地底碉堡的全部結構。左右兩側通路似乎在很久以前就坍塌了。不禁令人好奇從前走在裡面的都是些什麼人,後來又被誰因為何種理由炸毀。

  隊伍穿過幾個高度戒護的房間,裡面瀰漫全息顯示的光線。藍種和綠種人躺在人體工學床上,身上插了靜脈注射,通過大腦植入的節點晶片與網絡連接,眼神遙遠矇矓。地底碉堡好比殖民地聯合會的中樞神經系統,就算月球表面被毀,奧克塔維亞還能在這裡繼續她的鬥爭。

  一群黑曜種守在這裡,身著黑色龍形頭盔和暗紫色胄甲,腰間短劍上有金色字體寫著「cohors nihil」,意思是零號軍團。我從沒聽說過這支部隊,但此刻可以看見他們保護的是什麼:通路盡頭那道看來平凡無奇的金屬門正是殖民地聯合會的終極防線。門吱吱嘎嘎滑開,距離我從飛船後方跳出去已有一年半。我再次見到最高統治者的側影。

  她的聲音中帶有睥睨蒼生的氣勢。「……傑努斯,平民傷亡有何重要?大海難道會擔憂鹽被掏光?敵人發動鐵雨,你要不計代價全部打落,竭力避免那些黑曜種降落後和底城暴民連成一氣……」

  寬敞的黑灰色房間,執政官和灰燼之王的全息投影圍成半圓,傲立圓心的就是核心區統治者,我所對抗的不公不義全都算在此人身上。與會四十餘人都是奧克塔維亞麾下老將,個個手段殘酷,模樣如同教堂石雕。見我被帶進房間,他們嘴角微微揚起,得意之情溢於言表,仿佛早料到戰爭會如此畫下句點,並認為這個結果是自己努力得來,而非純粹的機緣巧合。就像他們生為金種也是命中注定。

  殖民地聯合會自然明白捉到火星收割者意義多麼重大,早就開始對我方艦隊進行馬不停蹄的黑客攻擊、散布訊息,並將新聞發布到地球與核心區各地,希望藉此平息動亂。我被處決的片段、塞弗羅的死狀也會被放到網絡,或許連野馬也將難逃此劫,卡西烏斯和艾迦的協議未必算數。於是,老百姓會問:看看反抗的人是什麼下場?就算再怎麼厲害,不也敗給金種了嗎?誰能擊敗金種?一個也沒有。

  金種的魔爪會扣得更緊,權威更加穩固。

  倘若我們輸了,這個金種王朝將是地球戰敗以來前所未見的強大,而且他們認知到低色族也能造成威脅,將培育出成千上萬如艾迦和胡狼那樣的新生代,建立新學院,增編軍隊,牢牢扼住同胞的頸子。那樣的未來是費徹納最大的擔憂,也是我看著胡狼走向最高統治者時無法壓抑的恐懼。

  「敵人的黑曜種沒有受過跨行星戰鬥訓練。」某位執政官說。

  「你有提醒過費畢將軍嗎?」最高統治者問,「還是他母親?話說我還不得不把費畢夫人那些議員都先軟禁起來,不然個個都想溜上船,學蒼蠅那樣飛走。」

  「議政官就是沒膽……」不知是誰偷偷低語。

  除了全息投影之外,還有一小群金種在場。數量超過我所預期:兩名奧林匹亞騎士、十個禁衛軍,最後是萊森德。他十歲了,與上次見面相比高了十五厘米。他拿著通信儀記錄祖母的一言一行。一察覺卡西烏斯和我們進來,臉上立刻露出笑容,望向我的好奇神情仿佛隔著玻璃看老虎。這孩子那雙金種眼珠晶瑩澄澈,掃過我身上的束縛,接著看了艾迦,也發現我少了一邊手掌。那模樣就像是觀看之餘還不忘以指甲敲敲玻璃,確認厚度。

  進去後,兩個奧林匹亞騎士小聲對卡西烏斯打招呼,不敢驚擾奧克塔維亞的會議,然而她仍注意到我了,眼中不帶任何情緒。騎士皆一身重裝,隨時能出面保護最高統治者。

  最高統治者頭頂上還有一個球形影像,月球戰場信息滴水不漏地顯示出來。灰燼之王艦隊在背光側展開凹面陣型,如屏障般掩護城塞。太空戰開始了,但我的部隊並不知道胡狼守株待兔,一旦遭左右夾擊,將被逼入絕境。只可惜我沒辦法聯絡奧利安,否則她或許想得出該如何挽回頹勢。

  阿德里烏斯默不作聲地就座,耐著性子旁觀灰燼之王指揮一整面火炬船隊。

  「卡西烏斯,你比獵犬還厲害。」真理騎士嗓音渾厚,兩眼細長。由於他出身地球,所以較火星居民矮壯。「真是他本人?」

  「如假包換。從他旗艦捉來的。」卡西烏斯說完往我膝蓋後方一踹,揪著我頭髮拉起面孔給對方看個清楚,之後,他又將塞弗羅扔在地上給大家檢查。喜樂騎士搖搖頭。他身形比卡西烏斯瘦長,散發出更多的貴族氣息。他來自金星的古老家族,我曾經在火星看過他與別人決鬥。

  「連奧古斯都家族的女兒也逮到了?你這是什麼好運氣?艾迦宰掉了那黑曜種,現在是恐懼騎士與情愛騎士去討伐維克翠和那個白女巫……」

  「我巴不得和維克翠滾兩圈,」真理騎士從我身旁繞過去,「一定很刺激。卡西烏斯?你應該做過吧?」

  「就算有也不能說,」卡西烏斯往投影點了點頭,「情況怎樣?」

  「和費畢的處境相比好太多了。敵人是很難纏,不易攔截,為了派出黑曜種一直想靠近,可是灰燼之王始終保持距離。等到胡狼的艦隊出去,對方就無路可退了。畢竟都到了敵陣側面,不是嗎?」

  他回答時一臉渴望,卡西烏斯都看在眼裡。

  「想過去隨時都能去,」卡西烏斯說,「叫艘太空梭就好。」

  「那也要花上好幾個鐘頭,」真理騎士回答,「更何況已經有四個騎士上場,奧克塔維亞身邊總不能沒人。另外,我的船還停在另一邊保護迎光面。看看他們有沒有辦法落地吧,只是概率似乎不高。如果給他們得手了,地面也得有部隊應付——我們得給他洗洗臉哪。」

  「啊?」

  「我是說巴卡。他那張臉太血腥、太難看了,等會兒就要直播,除非又被人家黑。真是的,動不動就被黑,賈王那邊到底有多少人?一個個都自以為是英雄,一群活在偽民主幻想里的蠢蛋。幸好昨天晚上已經有獵犬部隊打下他們一個窩。」

  「阻止黑客最好的方法就是賞他們一劍。」喜樂騎士附和。

  「敵軍的決心毅力我算是相當佩服,」灰燼之王的聲音從房間中央傳來,他的影像是別人的兩倍寬,「後路被斷,依舊勇往直前,我們有折損,但對方傷亡更慘重。」他在艦隊後方的一條輕型巡弋艦上,通過數十艘船傳遞命令,布陣精準,可謂毫無破綻,紅星艦隊遲遲無法突破五十千米的界線。

  要是執行戰術的是洛克,還會將部下安危納入考慮,又或者不願輕易拋下那艘有三百年歷史但被我奪走的船艦,灰燼之王則毫無顧忌。官兵都是用過即丟的棄子,誰的身家背景、多少人命,乃至於軍火成本,他都沒看在眼中,只要能將敵人摧毀就好。此役等同背水一戰,他會不惜代價取得勝利。

  看著盟友身陷險境,我也心焦如焚。

  「有進一步消息再向我匯報,」奧克塔維亞指示,「可能的話,留下戴克索·歐·忒勒瑪納斯的命,其餘人無所謂,他父親或裘利家的人殺了無妨。」

  「遵命。」老將行禮,影像消失。奧克塔維亞嘆了口氣,貌似疲憊,這才轉身望向晨曦騎士,露出一副和失散多年的孩子重逢的表情。「卡西烏斯——」年輕騎士先鞠躬,然後最高統治者上前擁抱,在他額頭輕吻。從前她也和野馬如此親昵。「聽到你在火星南極的遭遇,我非常難過,還以為你不可能活下來。」

  「艾迦會這麼判斷也無可厚非,反而是我該向最高統治者致歉,花了太久時間了結個人恩怨,沒能儘快回來讓您安心。」

  「我懂。」奧克塔維亞對我不屑一顧,目光落在野馬身上,「看來你贏得挺漂亮,卡西烏斯。你們兩個都是,」她又往胡狼點點頭,臉上沒有笑容,「有你助陣,這場仗用不了多少時間。」

  「為您效力是我的榮幸。」胡狼露出奸笑。

  「嗯,」奧克塔維亞語氣有些異樣,仿佛想起什麼往事。她手指拂過卡西烏斯結實的脖子。「他們想吊死你?」

  「想歸想,但辦不到。」卡西烏斯咧嘴一笑。

  「這讓我想到洛恩年輕的時候。」我知道,她也說過弗吉尼婭讓她想起年輕的自己,與胡狼相比,奧克塔維亞或許對手下還多了一絲關注,不過無論如何她也只是將人當作工具,以別人的情感與忠誠保護自己。最高統治者伸手朝我一揮,看見我臉上戴著口套,眉心一蹙。「知不知道他有什麼計劃?——所有會對戰果造成影響的……」

  「根據目前得到的線索,他應該是想直接攻打城塞。」

  「卡西烏斯,別再說了……」野馬叫道,「她根本不是真心善待你!」

  「難道你就真心?」奧克塔維亞問,「大家都知道你究竟在乎的是什麼,弗吉尼婭,他們也知道你使出什麼手段來達成目的。」

  「空中還是地面?」胡狼開口,「從哪裡進攻?」

  「據我所知是地面。」

  「之前怎麼沒提?」

  「你忙著看戴羅的手啊,好像沒空理我。」

  胡狼不搭理這句諷刺。「月球上沒有鑽爪機?」

  「都廢了,連舊礦坑裡也清除得一乾二淨,」奧克塔維亞回答,「派人確認過。」

  「攻擊部隊應該會由佛勒洛和裘利指揮,」胡狼繼續說,「這兩人是戴羅手下大將,也是他能奪走衛星級戰艦的主要原因。」

  「佛勒洛——是那個黑曜種對吧?」最高統治者問。

  「黑曜種女王,」野馬說,「你該和她見個面,賽菲看到你一定會想起自己的母親。」

  「黑曜種、女王……他們組織起來了?」奧克塔維亞露出警戒神情,又向卡西烏斯詢問,「真的嗎?議政官團隊之前分析過,認為他們不可能跨越部落組織。」

  「預測有誤。」卡西烏斯回答。

  安東尼婭總算逮到機會,趕緊開口,希望得到最高統治者注意。「最高統治者,聯盟僅限於受戴羅影響的黑曜種,也就是火星南極那些部落。」

  最高統治者沒有理會。「我不太放心。城塞裡頭也有幾百個黑曜種……」

  「他們依舊忠誠。」艾迦開口。

  「你要怎麼肯定?」卡西烏斯問,「有沒有從火星來的?」

  奧克塔維亞望向艾迦。「大半,」她坦誠地說,「零號軍團也是,畢竟火星的黑曜種最優秀。」

  「將他們從城塞驅離,」奧克塔維亞吩咐,「即刻生效。」

  一名禁衛軍離席處理。

  「妹妹跟她哥哥同等級嗎?」艾迦問卡西烏斯。

  「差多了,」還跪著的野馬笑道,「因為妹妹更聰明,帶著一群女戰士在身邊,而且發誓要你血債血償呢。艾迦,賽菲會喝光你的血,拿頭骨做成酒杯帶去瓦爾哈拉。她就要來找你了,你逃不掉的。」

  御史與最高統治者對視,表情緊繃。「總得先降落才能攻擊城塞,」艾迦說,「這不可能。」

  「他們要怎麼過來?」卡西烏斯問我,我搖搖頭,隔著口套大笑。艾迦朝我手腕傷口狠狠一踹,我幾乎要暈過去,疼得蜷曲倒地。「他們怎麼過來?」卡西烏斯又問,我還是不回答。他對喜樂騎士招手。「扣住他另一條手臂,」我左手被向外扯開,「他們怎麼過來?」這次卡西烏斯說話的對象是野馬,「你不說,我就把他另一隻手也砍下來,接著是腳、鼻子,然後挖出眼珠。佛勒洛打算怎麼到城塞?」

  「反正他是死定了,」野馬冷哼,「你去死。」

  「他死得快或慢由你決定。」卡西烏斯回答。

  「誰跟你們說黑曜種還沒降落?」野馬話鋒一轉。

  「什麼意思?」

  「賈王早就安排他們隨運糧船從地球過來,幾個小時前就到了,這時正一路殺向城塞呢。足足有一萬黑曜種,你們現在才知道嗎?」

  「一萬?」萊森德小聲地自言自語。這男孩坐在全息機旁,面前擱著祖母的拂曉權杖。有一米長,由黃金與鐵鍛造而成,尖端是象徵殖民地聯合會的三角與烈日。「各大軍團都出去阻擋敵人,等不到他們回防,一萬黑曜種會先打進來。」

  「我率領禁衛軍迎戰,召回兩組軍團。」艾迦說完就走向門口。

  「不,」奧克塔維亞站在原地思考,「不,艾迦,你留下來陪我。」她轉頭望向禁衛軍指揮官,「雷格特斯,你帶他們到地面增援,整排都帶走,這裡不需要人,奧林匹亞騎士留著夠了。任何船隻靠近城塞就開炮,就算灰燼之王在上面也無所謂,懂嗎?」

  「遵命。」多數人隨雷格特斯離開,只剩卡西烏斯與另外三名奧林匹亞騎士、安東尼婭、胡狼、最高統治者和三個執政官階級的護衛,再來就是我們兩個俘虜。艾迦伸手按了門旁的機器,那群人走了以後,密室再度封閉,甚至有第二道更厚重的螺旋門從牆壁伸出,緩緩將我們與外界徹底隔絕。

  「抱歉,艾迦,」奧克塔維亞對回到身旁的御史說,「我知道你想和部下一起上前線,但我已經失去莫依拉,不願你去冒險。」

  「我明白,」雖然艾迦這麼回答,卻聽得出心情低落,「交給禁衛軍處理就好。現在是不是該解決另一件事了?」

  奧克塔維亞望向胡狼,他非常輕微地點頭。「西弗勒斯-裘利,你過來。」

  安東尼婭依吩咐上前,顯然很訝異會特別被點名。她嘴角上揚,一臉興奮,想必期盼自己的一番辛勞能獲得賞識,站在最高統治者面前時雙手還扣在背後。

  「裘利執政官,你在今年六月受徵召加入寶劍艦隊,前去平定衛星統領叛亂,沒錯吧?」

  安東尼婭皺起眉。「最高統治者,我不明白——」

  「這不是個很單純的問題嗎?請你直截了當地回答。」

  「沒錯,我率領所屬家族的艦隊,以及第五、第六軍團。」

  「接受洛克·歐·費畢的指揮,是吧?」

  「是,最高統治者。」

  「那麼請你解釋一下,為什麼將軍死了,你卻還活著?」

  「我也是千鈞一髮逃過死劫,」安東尼婭改變語調,察覺對方話中暗藏殺機,「最高統治者,戰況十分……慘烈。號叫者埋伏在木衛十四,而洛克……費畢將軍,他接連中了敵人兩次詭計,但錯不在他,換作別人也無法發現。我努力想挽回,重振士氣,可是將軍的艦橋被戴羅攻下,艦隊遭火炬船隊圍剿,戰場上連分辨敵我都很困難;黑曜種衝進我軍船艦大開殺戒,那些哀號到現在都還迴蕩在我的噩夢裡……」

  「真會瞎掰。」野馬冷哼。

  「你撤退了。」

  「是的,最高統治者,但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我知道還會有今天這場決戰,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保留殖民地聯合會的船艦和兵力。」

  「挽回了那麼多人命,品行十分高尚。」最高統治者說。

  「謝——」

  「當然,前提是真有那麼回事。」

  「最高統治者您剛剛說——」

  「孩子,我應該一字一句都說得很清楚了,你不該為了活命擅離崗位,讓將軍落入敵人手中。」

  「最高統治者,您是認為我說謊嗎?」

  「這很明顯吧。」野馬說。

  「我的榮譽不容誣衊,」她痛罵野馬,挺起胸膛,「我怎麼可能——」

  「唉,孩子,冷靜點,」最高統治者打斷她,「現在還不清楚狀況,有些話別說得太早。逃走的人不只你一個,這些人將艦隊記錄都送回殖民地聯合會了,所以我們知道那裡發生什麼事,包括所謂的『戰況慘烈』以及西弗勒斯-裘利家的安東尼婭是如何玷污自己名聲。居然在指揮官呼叫援軍時落荒而逃,自己躲到小行星帶安保性命,可是手上的船仍舊被敵軍奪走。」

  「輸了那一仗的人是費畢,」安東尼婭氣急敗壞,「又不是我。」

  「他會輸是因為盟友棄之不顧,」艾迦沉聲,「要不是你擅離崗位打亂陣型,也許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費畢確實失誤了,」奧克塔維亞附和,「但他直到最後都忠於色族,言行始終高潔,甚至在接受戰敗事實後不惜自我了斷,避免遭敵人拷問,或淪為籌碼。他死前不忘摧毀叛軍的造船廠,他的英勇足以名列鋼鐵金種。可是你……爭功諉過,毫無膽識,像個三歲小孩一樣逃走還尿濕褲子。明明背棄將軍苟且偷生,現在居然當著這麼多人面前出言詆毀,更何況在場者還有將軍生前的好友,」她朝卡西烏斯揚手一擋,「部下就是看穿你的卑劣本性才會倒戈,將你的船艦全讓給更令人欽佩的姐姐。」

  「是誰在背後誹謗我?叫他們到血宮和我一決勝負!」安東尼婭氣得發抖,「難道我的名聲只能讓藏頭露尾、吃醋眼紅的小人給毀了嗎?居然為了打擊我而捏造子虛烏有的假消息,究竟安的是什麼心?說不定是想侵吞我的家族事業、財產,甚至藉此削弱金種整體的力量!阿德里烏斯,快告訴最高統治者那些指控有多荒謬無稽!」

  然而,他默不作聲。「阿德里烏斯?」

  「在我看來,忠心的狗比起忠心的懦夫更有用,」他回答,「萊拉絲說得沒錯,你骨子裡還是太軟弱。軟弱是一種危險的性格特質。」

  安東尼婭露出就要溺斃的神情,眼看水位逐漸淹過頭頂,卻被暗流往下卷,抓不到任何東西,無法得救。艾迦仿佛一道巨浪卷到她背後,奧克塔維亞開口,正式譴責她。「安東尼婭·歐·西弗勒斯-裘利,裘利家族長女,一級執政官兼第五、第六軍團指揮官,依據殖民地聯合會規章賦予的權力,我在此宣判:你犯下戰時謀反和瀆職兩大重罪,處以死刑。」

  「你這老妖婆——」安東尼婭破口大罵,轉向胡狼,「你不捨得吧?阿德里烏斯……拜託你……」但她沒了艦隊,也沒了漂亮臉蛋,還腫脹的兩眼湧出淚水,無論朝哪兒看都看不到希望。最後,安東尼婭和我視線交匯,她能猜得到我心裡在想什麼。自作自受。維克翠、莉婭、薊草,犧牲這麼多人來成就自己。「求你……」她抽噎起來。

  誰也不會同情她。

  艾迦從背後扣住安東尼婭脖子,她嚇到渾身顫抖、雙膝癱軟,連反抗的意志也沒了。魁梧的女御史收緊了手,開始勒緊。

  安東尼婭發出咯咯聲,不斷蠕動,花了整整一分鐘才斷氣,隨後艾迦還不忘用力將她頸部折斷,屍體往塞弗羅那邊堆上去。

  「真是可惡,」最高統治者的目光從安東尼婭身上移開,「她母親還算挺有骨氣——卡西烏斯,你腳髒了,」血液凝固在囚犯拖鞋的橡膠鞋跟,也濺到了綠色褲管上,「裡面有套房,包括廚具和淋浴間,進去清洗一下吧。僕人問我要不要用餐,吵了好幾個鐘頭,正好讓他過去給你做點東西吃。不用擔心錯過精彩戰況,元帥說過,最少還要僵持幾小時。萊森德,你能給客人帶路吧?」

  「最高統治者,我不會離開您的身旁,」卡西烏斯又是那副高尚的騎士口吻,「我可以等到戰爭結束這些禽獸都伏法後再休息。」真理騎士覺得他太做作,翻了個超大白眼。

  「真是好孩子,」她終於轉頭看我,「現在該處理紅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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