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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夭 殞

2024-10-09 04:50:46 作者: (美)皮爾斯·布朗

  開會之前,野馬堅持先看看塔克特斯。狄奧多拉帶我們過去,我們進入醫療艙,發現洛克在那兒。看他雙手緊扣在沉思著,人們會有一種塔克特斯還有機會醒來的感覺。或許在洛恩這種人不存在的世界就可以吧。

  「從木衛二離開後,他一直都在這裡。」狄奧多拉偷偷告訴我。

  「你之前都沒說。」

  「他請求我別說。」

  「狄奧多拉,你應該是我的僕人吧。」

  「閣下,他是您的朋友。」

  野馬用手肘輕輕敲我:「別無理取鬧。你看不出狄奧多拉和他一樣累了嗎?」

  我望向她,發現野馬講得一點兒也沒錯。「狄奧多拉,你也該去休息一下。」

  「這的確是個好主意,閣下。很高興又能見到你,小姐,」狄奧多拉偷看我一眼,對她說,「你不在的時候主人特別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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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馬目送她出去:「有狄奧多拉陪著,你很幸運。」她上前輕輕搭著洛克的肩膀。洛克微微睜開眼睛。

  「弗吉尼婭……」

  學院訓練後,大家留在火星城市的那年,洛克和野馬發展出很好的感情。他們總約不到我一起欣賞歌劇。不是因為我對音樂沒興趣,而是洛恩要求我必須全心專注。

  她掐掐洛克的手:「還好嗎?」

  「比塔克特斯好。」他瞥了我一眼。我猜如果我不在場,他會願意多說些。洛克察覺野馬的模樣狼狽,眉頭緊蹙,擔心地問:「出狀況了嗎?」

  我們告訴他事情的發展,洛克用手順了一下微卷的頭髮:「態勢真惡劣,沒想到普林尼居然敢採取這麼大膽的行動。」

  「預計十點開會討論對策。」我說。

  洛克沒理我。「弗吉尼婭,你很擔心父親和哥哥吧。」

  「我希望他們還活著,」野馬望向塔克特斯,神情凝重,「真為他難過。」

  「他走得與活著時一樣精彩,」洛克說,「只可惜太早逝。」

  「你覺得他是可以改變的?」野馬問。

  「他一直都是我們的朋友。」洛克說,「儘管這麼做像是擁抱火焰,但我們有責任幫他走上不同的路。」他凝望著我。

  「你應該知道我不希望他死,」我開口,「我還請求他回來。」

  「就像你說會捉到艾迦那樣?」洛克悶哼一聲。

  「我解釋過我為什麼要那麼做。」

  「你是解釋過:她殺死我們的朋友,殺死奎茵,但為了更遠大的計劃,還是得放她走。每個決定都有代價,戴羅,也許再過一陣子,你會厭倦用自己的朋友來償付。」

  「這麼說不公平,」野馬立刻說,「你明知道不是這樣。」

  「我只知道我們快沒朋友了,」洛克回答,「不是每個人都像收割者那樣堅毅剛強,不是每個人都想成為勇者。」

  在洛克眼中,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他的成長過程中只有安逸和閱讀,往來於家族在新底比斯和火星高地上的豪宅。因為父母不信任科技輔助學習系統,所以特別請紫種與白種以傳統方式授課。終日在悠閒的原野、澄淨的湖畔散步聊天。

  「其實塔克特斯沒有賣掉小提琴。」過了片刻,洛克說。

  「你說戴羅送他的那把?」

  「對,史特拉第瓦里古董琴。他本來要賣,但後來產生罪惡感,所以逼拍賣場取消競標,然後私下練習,想等恢復水平後表演奏鳴曲,給你一個驚喜,戴羅。」

  我沉重的心情變得更加沉重。塔克特斯果然一直把我當朋友。他只是在掙扎要不要變成家人期望的模樣,卻不知道身邊這些人早就接納最真實的他。野馬伸手攬著我的腰,明白我心裡的痛苦。洛克低頭輕吻塔克特斯的臉頰,開口為他禱告。

  「帶著滿腔熱情去下一個世界吧。你說過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所以你還真的不用承受老邁凋零的無奈。我迷途的友人啊。」

  洛克離去,留下我和野馬陪著塔克特斯。

  「你得想想辦法,」她說的是洛克,「不處理好,就會失去他了。」

  「我知道,但我還有上百件事情得處理。」

  大家集合在指揮室的大木桌邊,桌上凌亂地擺著咖啡與一碟碟食物。野馬坐在我旁邊,一如往常把腿蹺在桌上,開始解釋奧古斯都的作戰出了什麼問題。卡琺克斯很不安分,身子前傾,顯然很難接受首席執政官居然吃敗仗。他一直擰著雙手,看得戴克索決定將索福克勒斯從他腿上抱開,交給維克翠。維克翠接過狐狸,但不知該做什麼。一開始發言的只有野馬,桌上飄浮著普林尼給她看的全息影片:一群小型護衛艦靜靜航行,目標是木衛三著名的造船廠。廠區分布在周圍軌道,從遠處看去是一片斑駁的綠色、藍色加上漩渦狀的白色。

  「他派遣一支獵犬部隊躲在兩架油槽船底下,潛入後解除了三座防禦平台的核能反應爐。接著,我父親以鐮翼艇和小型護衛艦全力進攻,他慣用的戰術是先摧毀敵人動力,大舉轟炸,然後迅速退回安全地帶。

  「造船廠確實是個寶庫,可以看見十七艘驅逐艦、四艘無畏艦停在船塢,都造好或接近完工。我父親原本預期船上只有基本人員,所以決定分散兵力,一舉拿下,還將兩個污印送上蛭附艇,準備連那艘衛星艦也一併搶到手。沒想到,在那些船上的不是基本人員。事實上,那裡一個船員也沒有,反而埋伏許多禁衛軍、獵犬部隊,以及奧林匹克騎士。」

  「他……投降了嗎?」卡琺克斯驚恐地問。

  野馬笑出聲音:「我父親嗎?怎麼可能!他差點兒就殺出一條血路,連灶焰騎士也死在他劍下,只可惜,他遇上了一些熟面孔。」

  影像顯示奧古斯都身手利落地閃進十二名灰種之間,簡直像是闖入一堆高大野草。銳蛇發出尖嘯,沿牆刮出火花,一路過關斬將,直到面前出現身穿火焰造型護甲的灶焰騎士。

  一陣刀銳蛇影后,紅霧噴濺,灶焰騎士頭顱落地,但立刻又有兩名騎士接近。一個人的頭盔是日冕狀的,另一個則是戴著惡狼頭盔的費徹納。兩人聯手殺死污印,重挫奧古斯都,首席執政官滿身是血,倒在地上。

  洛恩轉頭,隔著我問:「野馬,日冕狀頭盔的那人是誰?」

  她沒答腔。

  「那副護甲屬於晨曦騎士,」我代她開口,「所以是卡西烏斯。他可能接上了手臂,或做了新的。」

  野馬繼續說:「裘利家族的船隻也加入作戰,」她望向維克翠,「所以我父親的部隊逃不出去。」

  塞弗羅瞪了維克翠一眼,伸手抱走狐狸,好像連寵物也不敢交給她。「尷尬嗎?是該尷尬。」

  「這件事情已經討論過很多次了。」維克翠的語調與其說是不滿,不如說厭煩,「我母親受最高統治者要挾,而且她不太在意政治,心裡通常只想著錢。」

  「也不太在意忠誠是嗎?」野馬問,「這可有趣了。」

  「呸,艾奎普瑞娜那賤女人,」卡琺克斯低吼罵道,「不意外。」

  「大個子,說話還是客氣點吧,」維克翠警告,「畢竟她還是我母親。」

  卡琺克斯雙臂交叉:「哦哦,真抱歉啊,你居然有這種母親。」

  「但我們要如何確認你與母親並非同一陣線?」戴克索輕問,「你可以打探情報,可以守株待兔……戴羅,你怎麼能信任她?她隨時可能走漏……」

  野馬也望過來:「我有同樣的疑慮。」

  「我為什麼信任你?信任戴克索,還有你,卡琺克斯?」我反問,「你們之中不管誰與最高統治者合作,都可以獲得更好的官階、更多財富和領地,不是嗎?」

  「把你的心挖給卡西烏斯他老娘也行。」塞弗羅提醒。

  「謝了,塞弗羅。」

  「別客氣!」他抓起一根雞腿要餵索福克勒斯,但想了想,自己先咬了一口,同時小聲對狐狸咬耳朵。

  「我信任維克翠的理由跟信任你們的理由一樣,是以友誼為基礎。」這種時候我還是別看塞弗羅比較好。

  「友誼?哈,」野馬將咖啡杯重重放回桌上,「我就直說吧。我認為對裘利家的信任還是有些距離比較妥當。」

  「那是因為你覺得被我威脅到地位了吧,小丫頭。」

  野馬坐直身體:「小丫頭?」

  「我比你大了十歲,親愛的。未來某天,你回想起現在的自己也會不由得笑出聲,想著:我當初為什麼那麼天真、那麼傻氣?另外,反正你又不是很高,叫你小丫頭沒什麼問題。」

  「我沒空跟你耍嘴皮子,」野馬冷冷回答,「不信任你是因為我根本不認識你,人們對你母親的評價也絕非是對政治不感興趣。她工於算計,不時行賄。這些事情我父親知道,我知道,而你也知道。」

  「嗯,就某種程度來說,我母親確實有不少心機。這點我也一樣,你們其實也一樣。但有件事情我很肯定自己沒做過,就是說謊。我從不說謊,過去、未來都一樣。這點和某些人截然不同。」她輕挑起眉毛,暗示自己指的是誰。

  「什麼種結什麼果,戴羅,你考慮清楚。」戴克索警告,「這件事不該用情感判斷,你要考慮到,她是被一個多麼厲害的母親養大。我們不需要虧待她,可是也不該讓她參加作戰會議。我的建議是,先將她安置在能配得上她身份的房間,等事情告一段落再說。」

  「對,」卡琺克斯以指節敲打桌面,「同意。她是個壞種呀。」

  「沒想到你居然把我拉進這種局面,戴羅。」洛恩出聲。他在這兒特別格格不入。洛恩已經老得不適合與人起口角了。「自己人之間都缺乏互信。」

  「老爺爺心情不好啊?是不是血糖太低?」塞弗羅將咬了一半的雞腿丟過去,洛恩沒接,雞腿摔在桌上。老人毫無反應。

  「阿寇斯先生,您一向睿智,有何建議?」卡琺克斯對他畢恭畢敬。

  「就這件事上,我認為你該參考他們的意見,戴羅。」洛恩彈響粗糙的手指,「儘管我經歷得多,但在座各位也並非天真小兒,寧可過度謹慎,也不要鑄下大錯。還是請維克翠小姐先留在房間比較妥當。」

  「阿寇斯先生,你根本就不認識我!」維克翠忍不住起身,內心的鬥士性格簡直要掙脫教養與自製,「這是對我的侮辱。你躲在自己城堡里假裝外頭是公元一二○○年時,我早就跟戴羅並肩作戰了。」

  「時間無法證明忠誠,」洛恩輕哼,摸摸自己的傷疤,「疤痕才行。」

  「你也曾為最高統治者而戰,是她手上最強的劍刃。你為她殺了多少人?你陪著灰燼之王,眼睜睜看著多少人死於非命?」

  「女孩,你最好別對我提起土衛五。」

  維克翠冷笑,露出一口皓齒:「原來那些皺紋和破布底下真的藏著狂怒騎士啊。」

  洛恩打量著她那份屬於年輕人的憤怒與狂傲,朝我投來的眼神中似乎帶著疑問。他不明白我為什麼將塔克特斯、維克翠這種人帶在身邊。他的眼中仿佛質疑著:我真的認識這個人嗎?不對,洛恩的神情中透露的是領悟。他當然不是真的認識我。

  「因榮譽而生,因榮譽而死。這是我的族訓。小姐,你們裘利家族……似乎並不鼓勵族人追求更高尚的情操,對吧?你們家主業是經商。」

  「我的姓氏與我是什麼樣的人沒有關係。」

  「蛇只會生出小蛇,」洛恩甚至不想看她,「你母親是條蛇,她生下你,我只能合理推論你也是蛇。蛇會有什麼舉動?埋伏、躲藏在草叢裡,只要一有機會,就冷血無情地咬下去。」

  「我們可以拿她當人質,」塞弗羅說,「威脅阿格里皮娜與我們合作,或者至少不要繼續搗亂。假如對方不答應,就殺了人質。」

  「你真心是個壞心眼的小混蛋,是不是?」維克翠問。

  「我是個金種,賤貨,你以為我的個性會是怎樣?難道個子小就會比較可愛嗎?」

  洛克輕咳兩聲,吸引了大家的視線。

  「大家似乎對她不太公平,甚至可說有些偽善。」他說出自己的觀察,「各位應該都知道,我家中有許多政壇人物,你們當中可能也有人認為我是名門正統、出身高貴。事實上,費畢家族也有許多不光彩的事跡。比方說,我母親身為元老院議員,為了不像我外婆那樣拮据,竊占農業基金及低等色族的醫療補助款;我祖父曾為爭奪一個紫種女明星,對自己的外甥下毒。那女明星的歲數只有他的四分之一。後來,這件事被女明星發現,她持刀殺了我祖父,也弄瞎了自己。更離譜的是我伯公。只因為讀到古代提貝里烏斯皇帝的記載,就有樣學樣地將僕人丟進池子餵八目鰻。我是這些罪人的後代,卻沒有人質疑我的忠誠。

  「那麼,我們為什麼要懷疑維克翠?她從進入研究院後的確就一直服從戴羅的指揮。你們都不在場,不知道我們一起經歷過什麼。所以,我想請各位不要再大放厥詞。眼前的事實是,她母親背叛戴羅和奧古斯都首席執政官,但維克翠卻堅持留下。甚至在月球,禁衛軍要殺光我們時,她也沒有退縮。現在,外界看來我們是一群烏合之眾,但大家竟然還要懷疑她。我覺得這是非常噁心的行為。如果大家只會內鬥,未免太過悲哀。假使還有人質疑她是否可以信賴,那我會選擇不相信這個團隊,主動退席。」

  維克翠對他露出的笑靨仿佛日出,緩慢但明艷耀眼,停留在臉上的時間比我預期得還要久,洛克自己也被她露出的感激之情嚇了一跳,兩頰泛起紅暈。

  「我不是我母親,」維克翠開口,「也不是我妹妹。我的船隻都在我的名下,我的部下也只聽我的命令。」她的雙眸間距較遠,看似冷淡慵懶,但隨著身子前探,瞳中閃過晶亮的神采,「如果諸位願意信任我,我也會努力回報……當然,最後還是取決於戴羅。」

  大家望向我,沒有打斷我的沉默。其實,現在我腦中想的不是維克翠,而是塔克特斯。塔克特斯說我總與他保持距離,當我主動釋出善意時,他又不收下那把小提琴,結果換成我感到尷尬、受傷,就更往後退。若當初我可以堅持信念,也許就能打穿塔克特斯心裡的牆,他根本不會離開,也還能在這裡一起開會。我不想犯同樣的錯。更何況,這次對象是維克翠,是一個我已經主動伸手締結友誼的人。即便這麼多人不諒解,這次我仍義無反顧。

  「我們是因機運而生為金種,」我開口,「也可能因機運而生為其他色族。機運為我們選擇了家族,但我們可以為自己選擇朋友。維克翠選擇與我為友,一如我選擇與各位為友。假如我們無法信任朋友……」我露出懇切神情看著洛克,希望從他眼中找到一絲寬恕,「那我們又是為何而活?」

  我望向維克翠。她眼中有千言萬語。胡狼被炸傷後,她對我說過的話浮現腦中。維克翠喜歡我。但有這麼單純嗎?她所做的一切,不是基於裘利家族奉行的利益和財富,而是最基本的人情感性?我會不會也喜歡她呢?不,這不可能。在不同的人生際遇里,或許野馬會變得冷酷好鬥。但就算換個時空,維克翠的性子恐怕不會改變。她骨子裡的鬥士精神無法磨滅,這一點或許比較像伊歐。

  維克翠永遠是把野火,無法真正平靜下來。

  野馬注意到我與維克翠的眼神交流。

  「那麼,這件事就此定案吧,」她話鋒一轉,「來處理更重要的事情。普林尼現在控制了主艦隊,收買將領團隊,對最高統治者遞交正式降書,以及火星政府重組計劃。就我所知,他與最高統治者的條件交換是他自己成為家族領袖,並與裘利、貝婁那兩家瓜分火星。和談之後,重頭戲就是在愛琴城廣場上公開將我父親處死。」野馬左右掃視,希望眾人意識到情勢的危急程度,「假如救不出我父親,這場戰爭也就到此為止了,衛星長官不可能支持我們,甚至會幫著聯合會攻打過來,維斯帕森的艦隊也會掉頭回海王星。我們目前勢單力薄,繼續和聯合會大軍周旋只是死路一條。」

  「看來現在的問題很簡單了,」我說,「先搶回艦隊,隨後搶回火星。各位有什麼好主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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