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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第二次考驗

2024-10-09 04:48:42 作者: (美)皮爾斯·布朗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刻瑞斯分院的麵包爐已經被朱庇特分院和馬爾斯分院垂涎許久了,我要把它弄到手。

  原屬密涅瓦分院的新成員認為,接受我的權威是非常理智的做法。我可不是在騙自己。幾個月前的馬腹藏身計給他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對我擊敗帕克斯的事,他們也記憶猶新。但他們會服從我,全都源於野馬對我的信任。黛安娜分院的人暫時還是奴隸身份,我必須設法贏得他們的信任。奇怪的是,沉默寡言的塔克特斯似乎是唯一一個信任我的人。幾個月前,我告訴他我要把他縫到死馬肚子裡的時候,他笑得開心極了。被我縫到死馬肚子裡的還有兩個人,他們頭上裝飾著白色馬鬃編成的小辮,被其他黛安娜同窗叫作「死馬」。我覺得他們真是有點發瘋。

  遊蕩在樹林裡和高地上的狼群多得數不勝數。我們獵殺狼群,從而讓新兵們學會我們的作戰方法。沒有體面的騎兵攻擊,沒有該死的長矛。當然,更沒有什麼愚蠢的交戰規則。大家都弄到了狼皮大衣,儘管那東西變干之後臭氣熏天,得一層層把腐壞的部分剝下來。唯一沒得到狼皮的是帕克斯,那些傢伙還沒造出一條合他尺寸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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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刻瑞斯分院的人對圍困一點都不陌生。」野馬說。她說得沒錯。為防範突襲,他們安排守夜的士兵似乎比白天時還多,還燒起大捆火絨,把城牆腳下照得如同白晝。他們還不知從哪兒弄到了狗,在城垛間來回巡邏。和密涅瓦分院開戰的時候,我曾在一次偷襲中試著讓塞弗羅從糞道潛進去。從那時起,經由河上過去的路也受到了監視,而塞弗羅一直沒有原諒我。因為領悟了在開闊地帶和更加強大的分院交鋒的危險性,刻瑞斯的人不再出城。他們會躲上一冬,等開春再出來。那時他們兵強馬壯,有了充分的準備和組織,而其他分院卻被寒冷和飢餓削弱了力量。

  但他們守不到春天了。

  「我們要白天攻城嗎?」野馬猜測。

  「當然。」我說。有時我覺得語言是多餘的,她明白我的想法,甚至那些最瘋狂的念頭。

  這次的點子尤其瘋狂。我們用斧子在北面的森林裡清出一片空地,在那兒演習了一整天。帕克斯令整個計劃變得可行了。我們比試站在木頭上的平衡性,野馬贏了。長臉的米莉雅屈居第二,恨恨地啐了一口。我是第三。

  和對付馬爾斯分院時一樣,在發動進攻的前一晚,我們在膽量容許的限度內竭力接近刻瑞斯分院,然後深深鑽進積雪裡。我再次和野馬一組,緊緊擁抱在一起,躲在雪下面。塔克特斯很想和米莉雅一組,而米莉雅卻讓他滾開。

  「識相一點吧,我可是在幫你的忙。」塔克特斯縮在帕克斯臭氣熏天的腋窩下,埋怨地小聲說著,「你丑得跟石像鬼臉上的疣子一樣。要不是這種情況,你有機會和我這等身份的人抱在一起嗎?不知感恩的母豬。」

  野馬和其他女孩用冷哼聲表示了她們的輕蔑。然後,黑夜的寂靜和空曠雪原的寒意滲入了我們的身體,我們都不作聲了。

  清晨,我和野馬在彼此懷中打著哆嗦。雪又開始下了。萬一積雪太深,計劃就要受到威脅了,好在風力夠大,雪花只在半空中打著旋兒,沒把我們埋得太深。我第一個醒來,但沒有動彈。我打了個呵欠,趕走最後一絲睡意。醒來的學生們一個接一個地推搡著呼叫其他人,我的軍隊也有組織地醒了。黃金種少年們在淺淺的白雪通道里醒來,吸著鼻子咳嗽,仿佛一條蜿蜒的長蛇。

  一夜之間,我厚厚的大衣外面結了一層冰。野馬的手探進毛皮,伸到了我兩肋之下,熱乎乎的。她的呼吸拂著我的脖子。我翻了個身,她打著呵欠挺直身體,稍稍從我身邊挪開一點,像貓一樣在雪下伸了個懶腰。一堆雪粒落到我們之間。

  「該死的,真是太難受了。」和米莉雅一組的戴克斯咕噥說。我看不到他在隧道里的哪兒。

  野馬推了推我,我們勉強能看見蜷縮在帕克斯腋窩裡的塔克特斯。兩個少年像戀人一樣在對方懷裡醒來,立刻各自縮回了身子,沾滿冰雪的眼皮張得大大的。

  「不知他們哪個是羅密歐。」野馬悄聲說道。她的嗓子有點沙啞。

  我低聲笑著,在隧道頂上掏了個窺孔。茫茫雪原上,除了我們這支由二十四個人組成的軍隊,就只有幾個清早出來偵察的騎兵了。他們不會造成問題。風從北邊的河面上吹來,狠狠刮著我的面頰。

  「你準備好了嗎?」野馬見我把腦袋縮了回來,露齒一笑,「是不是太冷了?」

  「我第一次試圖哄你上當時的湖水比這個冷多了。」我微笑著說,「啊,過去的時光。」

  「那是我計劃的一部分,好贏得你的信任,小子。」她惡作劇地一笑。她看出了我眼中的擔憂,在我腿上抓了一把,湊近來免得被別人聽到:「要是我明知道計劃會失敗,你以為我還會和你一起蹲在雪窩裡嗎?不。但我快凍死了,風勢也在減弱,開始吧,收割者。」

  倒數完畢,我們二十四人一躍而起。周圍的雪塌了下來,風像刀子一樣割著我們的臉。我們穿過平原,向一百米外的城牆猛衝過去。四下又靜了下來。風時起時歇,我們排成兩列,把一條長長的樹幹抬在中間。我們已經這麼緊緊地抱著樹幹在雪隧道里藏了一夜。樹幹很重,但我們有二十四個人,而帕克斯的父母給了他足以推倒馬匹的強大基因。我們大口喘著氣,腿火辣辣地疼。沉重的樹幹壓彎了我們的肩膀,我們在深深的積雪裡掙扎著,咬緊了牙關。這段路太漫長了。這時,牆頭響起一聲叫嚷。孤零零的呼喊聲在寂靜的冬季清晨迴響著,然後其他人也零零落落地叫了起來。接著是狗吠和一陣混亂。一支箭嘯叫著飛來,緊接著是第二支。箭簇裹挾著死亡飛來,那一瞬間四下寂靜得驚人。風又停了。太陽從雲層後露出一角,我們沐浴在溫暖的晨光之中。

  我們到了牆根。喊聲在頭頂石砌堡壘中蔓延開來,塔頂上也有人叫嚷。號角聲、狗叫聲傳來。弓箭手趴在石頭城垛上,把胸牆上的雪塊撞了下來。一支箭射到離我的手很近的地方,沒入圓木抖個不停。戴克斯中箭摔倒了。帕克斯大喊一聲,發出信號,塔克特斯和另外五個最強壯的人抬起圓木,使出最大的力量把它撞進城牆裡,並以一定的角度固定住。圓木的重量壓得他們大聲吼叫。我衝上那條窄窄的斜坡,而城牆頂端依然有五米之遙。帕克斯像野豬一樣咆哮著,抬起了斜靠在牆上的木頭。他呼喝著,咆哮著,野馬跟在我身後,緊接著是米莉雅。我差點滑下去,但憑著地獄掘進者特有的平衡感和雙手,我在多節的樹幹上不斷攀爬。裹在毛皮里的我們看上去不像狼,倒像松鼠。一支箭「咻」地扎進了我的毛皮大衣。我立在晃晃悠悠的圓木頂端,緊貼著牆。帕克斯和他手下的男孩們一邊哼哼一邊拼命使勁。野馬上來了。我把雙手並在一起,讓她踩上來,我一下把她托上了最後的五米距離,抵達城垛。我用同樣的方法把米莉雅也託了上去,系在她腰上的繩子在她身後晃蕩著。她把繩子綁在城牆頂上,我順著繩子也攀上了最後的五米距離。木頭在我身後轟然倒下,砸在地上。我亮出長劍。遭到突然襲擊的刻瑞斯分院一片混亂。從來沒有敵人登上過他們的城牆。我們三個一邊叫喊一邊劈砍。暴怒和興奮充滿了我的身體,我開始了殺戮之舞。

  他們唯一的武器是弓箭,劍已經被棄置不用好幾個月了。我們的武器既不鋒利,也沒有充能,但不管外形如何,冰冷的杜洛鋼都是可怕的武器。最難對付的敵人反而是狗。我踢中了一隻狗的腦袋,把另一隻扔下了城牆。米莉雅被撲倒了,她狠狠咬住一隻狗的咽喉,使勁揍它的睪丸,最後它哀號著逃走了。

  野馬擒住一個人,把他丟下城牆。一個弓箭手瞄準了她,但被我一腳鏟倒。帕克斯在牆外大聲喊著,要我把城門打開。他大聲喊著想要開戰。

  我跟著野馬跳下城牆,來到院子裡。一個大個子刻瑞斯學生正和她纏鬥。我一肘把他打昏,這才顧得上看一眼麵包要塞的樣子。城堡是我不熟悉的式樣。院子裡矗立著幾座房屋,還有一座巨大的主樓,那裡是麵包爐的所在地。我的腸胃蠕動起來,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大門。我們向大門跑去,身後傳來一陣叫喊聲。人數太多,我們兩個應付不了。跑到門前時,三十六個刻瑞斯學生從院子另一頭的主樓衝出來,向我們跑來。

  「快!」野馬喊道,「哦,快點!」

  米莉雅從城垛上朝敵人放箭。

  然後,我打開了城門。

  「帕克斯·歐·忒勒瑪納斯!帕克斯·歐·忒勒瑪納斯!」

  巨人把我推到一邊。他上身赤裸,尖聲嘶吼著露出龐大而肌肉隆隆的身軀。他的頭髮塗成了白色,用樹液梳成了一雙巨角的形狀,手裡揮舞著一根和我身高差不多長的棍棒。刻瑞斯學生退縮了,有些嚇得腳步踉蹌,有些乾脆摔倒在地。帕克斯雷霆萬鈞地撲了上去,一個少年尖叫起來。

  「帕克斯·歐·忒勒瑪納斯!帕克斯·歐·忒勒瑪納斯!」

  像傳說中的米諾陶洛斯一般衝鋒的巨人不需要任何綽號。被迎頭撞上的刻瑞斯學生們瞬間潰不成軍。少年和少女們高高飛了起來,仿佛收穫日翻飛的穀殼。

  其他士兵跟在那頭狂牛身後竄了進來,放聲嗥叫。我沒有告訴他們這麼做,他們也不認為自己是塞弗羅的號叫者。他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在我的士兵們破開馬腹鑽出來的時候,他們聽到過相同的嗥叫,這讓他們在被征服的時候心為之下沉。現在輪到他們嗥叫了。他們令戰鬥變成一場混亂的鬥毆。帕克斯尖聲吼著自己的名字,當他用一隻手征服了要塞中心的時候,他呼喊的是我的名字。他抓著一個少年的腿把他拎了起來,拿他當棍棒用。野馬在戰場上四處出擊,像女武神一般,把昏倒在地的敵人變成我們的奴隸。

  短短五分鐘,要塞和烤爐都是我們的了。我們關閉大門,長聲嗥叫,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頓麵包。

  我把自由還給了協助我們攻占要塞的黛安娜分院學生,和他們中的每一個一起待了一會兒,分享歡笑。塔克特斯坐在一個倒霉男孩身上,把對方的頭髮編成女式的麻花辮取樂。我輕輕推搡了他一下,讓他起來。他一巴掌打掉了我的手。

  「別碰我。」他厲聲說。

  「你說什麼?」我低聲咆哮。

  他飛快地站起身,鼻尖只到我的下巴。他用只有我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說:「聽好,大塊頭。我出身瓦利家族,純正的血統可以追溯到征服時期。我一星期的零花錢就夠把你買下再賣掉了。所以,你就別用你給其他人玩的小把戲來侮辱我的身份了,孩子王。」然後,他提高了聲音,讓其他人都聽得到,「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因為這城是我替你攻占的。我還在死馬肚子裡睡過覺,這樣你才攻下了密涅瓦分院!這些樂子是我應得的。」

  我逼近他:「三品脫。」

  他諷刺地翻了翻眼睛:「你吼些什麼?」

  「我會讓你咽下這麼多的血。」

  「行吧,誰拳頭大誰說了算。」他咯咯笑著,轉身背對我。

  隨後,我強抑怒火告訴我的士兵們,在這場遊戲裡,只要他們還穿著我的狼皮,就不會再淪為奴隸。如果他們不喜歡這個主意可以離開。和我預料的一樣,沒人表現出去意。他們想贏,但為了讓他們服從我的指揮,讓他們明白我並不以高高在上、以勢壓人的帝王自居,我必須讓這些高傲的人感受到他們的價值是得到承認了的。於是,我確保讓每個人都感受到了我的認可。我對每一個人作出了各不相同的讚揚,讓他們永生難忘。

  儘管我是百億紅種人的先鋒,為了破壞殖民地聯合會而存在,他們依然會告訴自己的下一代,馬爾斯分院的戴羅曾拍著他們的肩膀讚揚過他們。

  打了敗仗的刻瑞斯學生們目睹了我解放奴隸的過程,吃驚極了。他們被弄糊塗了。他們認出了我,但不明白為什麼沒有其他馬爾斯分院的人出現,不明白為什麼我是他們的頭,也不明白為什麼我認為解放奴隸是允許的。野馬給驚得合不攏嘴的他們打上了密涅瓦分院的奴隸標記,而這讓他們更迷惑了。

  「只要為我攻占一座堡壘,你們就能獲得自由。」我告訴他們。長期以麵包為主、少有肉食的這些人,體質比我們柔軟許多。「不過,你們應該想吃鹿肉和野味想得要死吧。你們的食譜里蛋白質太少了,我想。」我們帶來了足夠的肉食和他們分享。

  我們給幾個月前被刻瑞斯擄為奴隸的人恢復了自由。他們沒幾個,大都是馬爾斯分院和朱諾分院的。他們覺得這個新盟友很古怪,但在烘焙房做了幾個月苦工之後,他們覺得好接受多了。

  那一晚以一個刺耳的音符結束——我剛睡下一個小時就醒了。我睜開眼,發現野馬坐在我床沿上。看到她,我心裡一陣恐懼。我猜她是為了某個不一樣的原因來的。她放在我大腿上的手,有著某種簡單而富有人性的意味。我猜錯了。她帶來了一個我不願聽到的消息。

  塔克特斯無視我的權威,試圖強姦一個淪為奴隸的刻瑞斯女孩。米莉雅當場抓住了他,野馬費了很大勁才沒讓她把他千刀萬剮了。所有人都醒了,全副武裝。

  「太糟糕了,」野馬說,「黛安娜分院的學生全都披掛好了,打算把他從米莉雅和帕克斯手裡搶回來。」

  「他們發瘋了嗎,想跟帕克斯打?」

  「沒錯。」

  「我馬上穿衣服。」

  「拜託你了。」

  兩分鐘後,我和她在刻瑞斯的指揮室碰了頭。會議桌上已經刻上了鐮刀標誌。不是我乾的,手藝比我的好得多。

  「你怎麼看?」我重重地坐在野馬對面的位置上。開會的只有我和她兩個人。類似的場合總讓我深深地懷念起卡西烏斯、洛克、奎茵他們。尤其是塞弗羅。

  「提圖斯做出這種事的時候,你說我們要制定自己的法律,要是我記得沒錯。你判了他死刑。這次我們還打算這麼做嗎?或者有什麼更方便的辦法?」她詢問的方式表示,她似乎已經認為我會放塔克特斯一馬。

  我點點頭。她吃了一驚。「他會付出代價的。」我說。

  「這件事……讓我很生氣。」她把腳從桌上拿下來,向前傾了傾身,「我們本應做得比這要好。聖痕者應該是這樣子——迫切要求我們必須出類拔萃,」她自嘲地抬手做出引用的手勢:「奴役其他弱小種族。」

  「和是否迫切無關,」我失望地敲敲桌子,「和權力有關。」

  「塔克特斯是瓦利家族的人,」野馬強調說,「古老的家族。那渾蛋想要多大的權力?」

  「足以壓服我的權力,我的意思是,我對他的行為做出了限制,而他要證明自己可以為所欲為。」

  「那麼他不是又一個提圖斯那樣的蠻子嗎。」

  「你認識他,他當然是個蠻子;但又不是,一切都只是他的策略。」

  「那聰明的雜種把你逼入了險境。」

  我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我不喜歡這樣,我不喜歡把開戰或者戰場位置的選擇權交給對手。我們會輸的。」

  「事實上這是個沒有贏家的結果。我們不能挑頭。但不管怎麼二選一,都會有人恨你。我們只能選擇損失最小的辦法。同意嗎?」

  「給他公正的裁決呢?」我問。

  她眼睛往上一翻:「為什麼不是取勝?這不才是最重要的嗎?」

  「你想挖坑讓我跳嗎?」

  她齜牙一笑:「我只是在逗你。」

  我皺起眉:「塔克特斯殺了塔瑪拉,他們分院的學級長。他割壞了她的馬鞍,然後騎馬從她身上踩了過去。他是個邪惡的傢伙。什麼樣的處罰都是他應得的。」

  野馬仿佛早就料到一般抬起眉毛:「他看到什麼想要的,就動手去拿。」

  「多麼令人欽佩。」我嘟囔說。

  她把腦袋朝我一歪,機靈的眼睛上下打量著我的臉:「真少見。」

  「什麼?」

  「我看錯你了。太少見了。」

  「關於塔克特斯,我說錯了嗎?」我問,「他真的邪惡嗎?或者說,他只是比我們領先了一步?他把這場遊戲把握得更好。」

  「這場遊戲誰也把握不了。」

  野馬又把沾滿泥巴的靴子翹到了桌上,身子往後一靠。她的金髮編成一條長長的辮子,從肩頭垂了下來。火在壁爐里畢畢剝剝地響著,她瞳孔中的火光在夜色里跳動著。看到她這樣的微笑,我不再想念那些老朋友了。我讓她解釋給我聽。

  「這場遊戲誰都把握不了,因為誰都不知道遊戲規則。每個人遵守的規則都不一樣。和生活一樣。有人推崇榮譽感,有人相信法律的約束力。其他人辨析事理。但被毒藥養大的最終不是也都被毒藥害死了嗎?」

  我聳聳肩:「只是在童話故事裡罷了。現實生活里能毒死他們的人往往都不在了。」

  「刻瑞斯奴隸們希望能以牙還牙。但處罰塔克特斯又會得罪黛安娜的人。記住,他曾為了幫你打下我的城堡在馬肚子裡待了整整半天。那些人都記著呢。他們的怨氣會像赤銅種人的官僚機構一樣膨大起來的。但要是不處罰他,你就會失去刻瑞斯學生的支持。」

  「不行。」我嘆了口氣,「我經歷過這樣的考驗,但失敗了。我處死了提圖斯,本以為這樣就是伸張正義。但我錯了。」

  「塔克特斯是鋼鐵金種的後代。他的血統的歷史和殖民地聯合會一樣悠久。憐憫和改良在他們眼中如同一種惡疾。和他的家族一樣,他是不可改變的,也不會學習。他只相信力量,而其他種族的人在他眼裡根本就不是人。能力不足的黃金種也不算人。這是他無法擺脫的命運。」

  然而我是個戴著黃金面具的紅種人。沒有什麼宿命是無法擺脫的。我可以改變他,我知道我做得到。但我該怎麼做呢?

  「你覺得我該怎麼做?」我問。

  「哈!偉大的收割者,」她猛拍自己的大腿,「你什麼時候開始關心別人的想法了?」

  「你可不是『別人』。」

  她點點頭,沉吟片刻說道:「我的家庭教師普林尼給我講過一個故事——他是個蒼白得嚇人的傢伙,現在已經當上政客了,所以他的話你還是多多斟酌一下再信吧。故事說的是,從前有個人,和一頭駱駝。」我笑了。她接著講:「他們在沙漠裡趕路,那裡什麼壞東西都有,簡直糟透了。一天,人準備紮營,駱駝忽然無緣無故地踹了他一腳。於是人舉起鞭子抽了駱駝一頓。駱駝因為傷口感染死掉了,人在沙漠裡寸步難行,最後也死了。」

  「上次是手,這次又是駱駝。你真喜歡打啞謎。」

  她聳聳肩:「沒有軍隊,你會落到那個被困沙漠的人一樣的地步。想好你下一步要往哪兒走,收割者。」

  我單獨和那個刻瑞斯女孩奈拉談了談。她不太愛說話,人很聰明,身體卻不結實,仿佛一隻抖抖索索的鳴禽,和莉婭一樣。她一邊嘴唇出了血,腫得厲害。我很想把塔克特斯閹掉。這個女孩不像其他人那麼邪惡。但話說回來,她畢竟也是通過了入學儀式的人。

  「他說想讓我幫他按摩肩膀。他讓我老實聽話,因為他是我的主人,為了打下這個城堡流了血。然後他試圖……呃,你知道的。」

  一百個世代以來,男人們一直利用著這個毫無人性的邏輯。她的話語在我心中勾起的悲傷讓我想起家來,類似的事在那裡也發生過。我想起了那聲讓母親手裡的湯匙顫抖起來的慘叫。

  奈拉眨眨眼,盯了一會兒地面。

  「我告訴她我屬於野馬,屬於密涅瓦分院,旗子是她的。我沒有義務服從於他。但他不斷地把我推倒。我尖叫。他用拳頭打我,掐住我的脖子。後來我眼前模糊了,他的狼皮大衣的味道也消失了。然後那個高個子女孩,米莉雅,把他打翻了,我猜。」

  她沒提當時房間裡有其他黛安娜學生的事。有人在圍觀,我的士兵們。我給了他們權力,而他們就是這麼用的。這是我的錯。他們是我的人,但本性邪惡。處罰一個人是沒用的,得讓他們有改過自新的意願才行。

  「你想讓我怎麼處理他?」我問。我沒有嘗試伸手勸慰她。她並不需要,儘管我覺得我需要。她讓我想起了艾薇。

  奈拉摸摸骯髒的捲髮,聳聳肩。

  「什麼也不用做。」

  「這不夠。」

  「你想為他打算對我做的事作出彌補?糾正錯誤?」她搖著頭,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什麼樣的處罰都不夠。」

  第二天早上,我把我的軍隊召集到刻瑞斯的廣場上。有十來個人走路一瘸一拐的。黃金種的骨頭強度很大,不太容易折斷,他們在戰鬥中受的大都是皮肉小傷。我感覺到了刻瑞斯和黛安娜學生的怨憤。這像是癌症,不管指向什麼目標,最終被侵蝕的都將是我的軍隊。帕克斯把塔克特斯押了上來,強迫他雙膝跪地。

  我問他是否試圖強姦奈拉。

  「戰時的法律是蒼白的。」塔克特斯慢吞吞地說。

  「別引用西塞羅的話給我聽,」我說,「你的行為準則不應該像四處劫掠的軍隊小頭目一樣低下。」

  「哦,你總算說到點子上了。我來自一個擁有輝煌歷史的家族,繼承了值得驕傲的血統。強權才是公理,戴羅。我想得到什麼,便動手去拿。如果我得到了,就說明這是我應得的。聖痕者相信這一點。」

  「衡量一個人,就看他擁有權力時的所作所為。」我大聲說道。

  「別吹牛了,收割者。」塔克特斯用拉長的腔調說,像所有和他類似的人一樣無比自信,「她是一件戰利品。我用自己的權力占有她,弱者總歸要在強者面前低頭。」

  「我比你強大,塔克特斯,」我說,「所以我可以對你為所欲為,不是嗎?」

  意識到落進了我的陷阱,他不說話了。

  「你出身於一個遠比我優越的家庭,塔克特斯。我的父母已經去世了,我是我家族唯一的成員。但我個人的力量凌駕於你之上。」

  他假笑了一下。

  「你有異議?」我把一把匕首扔在他腳邊,抽出了自己的,「我請求你把你所想的說出來。」他沒把刀撿起來。「所以說,在權力法則之下,我可以對你為所欲為。」

  我宣布強姦是不被允許的,然後詢問奈拉想給予怎樣的處罰。和之前一樣,她表示不想給予任何懲罰。我確保他們都知道了這一點,以免她事後受到報復。塔克特斯和他的武裝支持者吃驚地瞪著她,不明白她為何放棄復仇。但他們還是交換了一個餓狼般的微笑,以為他們的頭兒逃脫了懲罰。然後我開了口。

  「但你必須挨二十下皮鞭,塔克特斯。你做得太過火,已經超出了遊戲的範圍。你讓自己輸給了令人憐憫的動物本能。在這裡,這種行徑比謀殺更不可饒恕。我希望,在五十年後你回想起此時此刻時,能意識到自己的軟弱,並為此感到羞愧。希望你有一天會心懷畏懼,怕你的子女得知你對一個黃金種同胞做下的壞事。在那之前,二十下皮鞭會讓你記住的。」

  幾個黛安娜學生憤怒地沖了上來,但帕克斯把肩上的斧子一舉,他們又縮了回去,恨恨地看著我。他們給了我一座城堡,而我卻要鞭打最受他們愛戴的戰士。野馬扯下塔克特斯的襯衣時,我的軍隊正在我眼前一點點消亡。塔克特斯用毒蛇般的眼神瞪著我,我知道他心裡想著什麼樣的惡毒念頭。我自己受鞭刑的時候也是這樣恨著我的行刑者。

  我毫不留情,狠狠抽了他二十鞭。他背上鮮血直流。為了不讓黛安娜分院的學生衝上來阻止行刑,帕克斯不得不劈倒其中的一個。

  塔克特斯的眼睛裡燃著怒火,他連晃晃悠悠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你犯了一個錯誤。」他耳語般地說,「大錯特錯了。」

  而我接下來的行動讓他大吃一驚。我把鞭子塞到他手裡,雙手抓著他的後頸,把他拉到我眼前。

  「你活該被割掉睪丸,自私的雜種。」我輕聲對他說,「這是我的軍隊,」我提高了嗓音,「這是我的軍隊,你們的錯誤,塔克特斯的錯誤,也是我的錯誤。如果你們中的哪一個再像他一樣,毫無理由地犯下了這樣墮落的罪行,你們都要承擔罪責,而我也會和你們一起承擔罪責。」

  塔克特斯像個白痴一樣站了起來,完全糊塗了。

  我用力在他胸口推了一把。他後退了,我跟上去接著推搡他。

  「你本來打算幹什麼?」

  我把他拿著鞭子的那隻手按在他胸口上。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一邊被我推搡,一邊囁嚅著。

  「說啊,朋友!你想把你那骯髒的東西捅到我的士兵身體裡。你為什麼不來抽我?不來傷害我?這很簡單。米莉雅甚至不會為這個捅你一刀。我保證。」

  我又使勁推了他一下。他四下看著,沒有一個人說話。我脫掉襯衫跪在地上。空氣冰冷,我的膝蓋抵在石塊和雪上。我定定地看著野馬。她朝我眨了眨眼,我忽然感覺自己無所不能。我讓塔克特斯抽我二十五鞭。我吃過比這更大的苦頭。他的胳膊軟弱無力,和他此刻的意願一樣。鞭子依然凌厲。抽到第五下,我站起來,把鞭子交給了帕克斯。

  他們數到了六。

  「從頭數!」我吼道,「連鞭子都揮不好,只會強迫女孩的雜碎根本就傷不到我。」

  但帕克斯那個怪物做得到。

  我的軍隊爆發出一陣反對的叫喊,他們無法理解。金種人從不這麼做,他們不會為別人犧牲自己。領導者一味攫取,從不給予。我問他們為何不能容忍我的受刑,卻對強姦處之泰然。奈拉難道不是我們的夥伴嗎?她難道不是我們共同體的一部分嗎?

  和紅種人一樣。和黑曜種人一樣。和所有其他種族一樣。

  帕克斯想儘可能打得輕一些,但他畢竟不是別人。行刑結束,我的後背血肉模糊,活像嚼爛的羊肉。我站了起來,竭盡全力不讓自己搖晃。我眼前金星直冒,恨不得能慘叫出聲,號啕大哭。但我只是告訴他們,要是誰做了骯髒的事——他們明白我的意思——就得像這樣,在全軍面前抽打我。我把他們望著塔克特斯、帕克斯和我的背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你們追隨我,並不是因為我在肉體上最強大——最強壯的是帕克斯。你們追隨我,並不是因為我最足智多謀——最有智慧的是野馬。你們之所以會跟隨我,是因為你們不知何去何從,而我知道。」

  我示意塔克特斯到我身邊來。他搖搖晃晃,臉色慘白,像初生的小羊一樣困惑。他臉上滿是恐懼。對於未知的恐懼,對我甘願承受的痛苦的恐懼,意識到我們之間的巨大不同之後的恐懼。

  「別害怕。」我告訴他,把他拉過來緊緊抱住,「現在我們是歃血為盟的兄弟了,混帳小子。結盟的兄弟。」

  我吸取了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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