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露政見
2024-10-09 04:18:39
作者: 度陰山
曾國藩在1838年的志向是青史留名。本來,這對他而言是很有難度的事。可因為他得到了穆彰阿的賞識,所以難度係數就降低了許多。穆彰阿在曾國藩的仕途生涯中,幾乎傾盡全力幫助他。這緣於他和曾國藩很對眼,更緣於他和曾國藩的政見相同。
1838年離鴉片戰爭爆發還有兩年,英國人在東南沿海的小動作越來越多,清帝國與其的小規模武裝衝突接連不斷。清政府在對待英國人的態度上分為兩派,穆彰阿主和,但追隨者寥寥無幾。有人主戰,一呼百應。因為那時,在很多人眼中,大清帝國天下無敵,英國鬼子不堪一擊。穆彰阿在這點上並非懦弱,而是在大清官場高層多年的政治經驗,讓他看透了清帝國虛弱的本質。
在曾國藩頂著翰林院檢討的帽子回老家光宗耀祖前,他找來曾國藩,單刀直入試探曾國藩的政見。他說:「這幾年,英國鬼子在東南沿海像頭蠢豬,到處咻咻。朝中有人主張強硬對待,有人卻主張忍讓,你怎麼看?」
其實這個問題,在當時已是社會熱門話題。曾國藩在京城有圈子,當然會經常聽到這一話題,可能他也發表過看法。聽穆彰阿這樣一問,曾國藩陷入沉思。
當時凡自認有血性者,對夷狄都是「雖遠必誅」的態度。曾國藩初入京城時,也是這樣的思想。然而隨著時間流逝,獲取的消息越來越多,他就轉變了看法。
他的腦子轉了半天,才想到如何開頭。這個頭是這樣開的:「自南宋以來,書生好詆毀議和,以主戰博愛國美名,而駕馭夷狄之道絕於天下已500年。」
這個開頭,穆彰阿如果較真,非給曾國藩一嘴巴不可。駕馭夷狄之道為何絕跡500年,因為清帝國的主持人就是夷狄啊。夷狄怎麼可能駕馭夷狄,但穆彰阿沒有華夷之分,所以他認真地聽曾國藩說下去。
曾國藩開了個頭,又沉思起來。穆彰阿知道他反應慢,所以耐心等著。等了大半天,曾國藩才接上開頭部分:「沒了駕馭夷狄之道,現運籌恐怕來不及。據我所得到的信息,和英國鬼子和平共處,忍讓他們是必須的。」
「哦?」穆彰阿發現了知音,興趣陡升,「你說說看。」
曾國藩又卡住了,幸好沒有多久:「英國鬼子很強大,打敗他們不容易,『和撫』既省力又省心;夷狄也是人,既是人就講忠信,我大中國是『忠信』的產地,用『忠信』對付他們;他們製造的鴉片問題,我們可以用合法的外交、法律手段解決,不必動武。」
穆彰阿高興地站起來,把也站起來的曾國藩按回椅子,說:「我沒有看錯你,你說的和我想的一模一樣。」
曾國藩不是投穆彰阿之所好,他真就是這樣的政見。這種政見是對的,打不過人家就該避讓,一遇刺激拔刀就上的是莽夫,曾國藩絕不是莽夫。
當他以翰林院檢討的身份回到老家時,他的老家如起了一陣颶風,整個村莊轟動了,整個曾家沸騰了。曾國藩的爺爺熱淚盈眶,在家譜前磕頭如搗蒜,感謝祖宗的保佑。的確,曾家幾百年來讀書人不斷,可從未有人像曾國藩一樣被點了翰林。這種榮耀連曾家祖墳的青煙都激動得隨風飄舞。
不過,曾家雖未出過翰林,卻也不是暴發戶。曾國藩的爺爺在宴席上先對家人說,雖然咱家出了個翰林,可不要抱著「一人飛升仙及雞犬」的心態。又對曾國藩說:「咱家以農為業,你將來縱然富貴,也不可忘本。你做了翰林,事業正長,不必擔心家裡,好好忙你的事業。」曾國藩努力把這段話記下來,他老爹又站出來說:「你的官是做不盡的,你的才是好的,滿招損,謙受益,你若不傲,就最好了。」
曾國藩不置可否,一年後,他在京城才想起老爹的這句話是最貨真價實的人生箴言。
在家鄉待了一年多,曾國藩終於回到北京,進入翰林院,正式開始了長達12年的京官生涯。
其實京官,說出來有面子,冷暖如何恐怕只有自己知道了。曾國藩初期的京官生涯很慘澹,慘澹得讓他的朋友和家人鼻子直酸。
1840年,曾國藩在翰林院做檢討,這是個芝麻小官,薪水少得可憐,他在老家倒是靠四處拜訪而湊了一筆錢,可很快就花光,於是只能靠借錢度日。借來的錢並非全是他自己花掉的,給老家寄了相當一部分。
1841年時,咬牙熬到年底,實在熬不住了,借了50兩過春節。可第二年,仍然很貧窮,到年末時,已經欠債1000兩。
這些錢都花到了什麼地方,曾國藩後來回憶說:「人情往來是大頭,給家裡寄的是中頭,自己花的是小頭。」他進翰林院兩年時間,除了官服外,穿得出去的衣服就是一件青緞馬褂。搞得每次穆彰阿見他,都以為他買了十件相同的衣服,來回地換。
曾國藩把日子過得這樣擰巴,除了他發誓不貪污外,翰林院檢討也並無外財。物質生活的慘澹,激發了他對精神生活的追求,由此使他走上了朱熹理學這條龐然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