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知行合一的修煉法門 格物致知
2024-10-09 04:18:21
作者: 度陰山
我們已經知道,王陽明能有驚駭天地的龍場悟道,全因為他對朱熹式「格物致知」的懷疑。「龍場悟道」實際上是王陽明對朱熹式「格物致知」的重新解析,由此捕獲了「心即理」的心學法則。談心學法則「心即理」之前,就必須了解朱熹式的「格物致知」和王陽明心學的「格物致知」的區別。
如果把一隻烤鴨端到朱熹和王陽明面前,二人的反應會截然不同。
朱熹會認真地盯著烤鴨看一會兒,當他看了許久後也搞不懂鴨子是如何成為烤鴨後,他會叫來烤鴨師向他請教。他請教的問題很多,比如幾歲的鴨子最適合烤、烤鴨子之前有什麼儀式、都放哪些調料、烤多久,等等。不過如你所知,飲食業特色菜的秘方是不外傳的,所以朱熹從烤鴨師那裡得不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於是,他連香噴噴的鴨子也不吃了,轉身去了書店,買了幾十本關於烤鴨的書籍,回家日夜苦讀。最終,他可能學會了烤鴨,也可能沒有學會。如果他學會了製作烤鴨,就會把烤鴨的製作流程當成知識傳授給後人。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會從鴨子成為烤鴨中得出一個天理來。這個天理可能是:活生生的鴨子一點都不好吃,但經過專業的烘烤後,就成了美味。所以,人生在世都應該記住這樣一個天理: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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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上面論述的整個過程就是朱熹的「格物致知」。「格」是探究的意思,「物」是萬事萬物,包括意識的和物質的,在烤鴨的例子中,則是烤鴨。「致」是求得、獲得的意思,「知」是知識,用烤鴨這個例子來解釋朱熹的「格物致知」就是,朱熹用兩種探究方法(一是實踐,問烤鴨師;二是書本,買《烤鴨大全集》)來探究烤鴨,最後獲得了烤鴨的知識。注意,這還不算完,這個「知識」不僅是常識,它還必須上升到天理層次。正如我們剛剛說的,朱熹通過探究烤鴨的知識,從而得出一個人生哲理。
當王陽明面對那盤烤鴨時,他可能會有兩個反應。第一,他抄起筷子就吃;第二,他會在朱熹走後,看著鴨子說,請你不要見怪,如果你是活的,我是絕對不會吃的。但你現在是死的,而且你的命運就是被人扔到烤爐里烤,最後端到飯桌上被人吃掉的。所以,我吃你是心安理得的。至於你是怎麼被烤出來的,我不想知道,我又不是烤鴨師,幹嗎要知道這些,我只需要知道吃你沒有錯就是了。這段話就是王陽明的「格物致知」。「格」是正的意思,物就是事,是意之所在。換個通俗的說法就是,我們意識到一件事時,就要存一種好的想法,用當時的理學大師湛若水的說法就是:格物就是正念頭。如果念頭不好,馬上改掉,念頭好,就要維持。
王陽明意識到吃鴨子這件事時,只是說鴨子被我吃,是天經地義,是天理。所以他繼續保持這種意識,進而「致知」。「致」是停止、實現的意思,「知」則是良知。
王陽明的「格物致知」通俗而言就是這樣的:通過在事上正念頭而實現良知。用烤鴨的例子來說就是,通過吃鴨子時的正念頭(心安理得)來實現良知。
那麼,或有人會問:「你憑什麼說『物被格了後,良知就實現了呢』?」
王陽明的回答是:「良知是主宰我們心的,它是我們的本性,比如你看小孩子,都知道喜愛自己的父母,都知道尊敬自己的兄長,這就是良知的作用。但是這個良知不能被私慾所遮蔽,我們每個人遇到事情時都有私慾(自己的小算盤)來遮蔽,所以只要正了念頭(別打小算盤),就能實現良知。」
我們還可以用一個淺顯的例子來說明朱熹和王陽明對「格物致知」大相逕庭的解釋。比如孝順父母,朱熹認為,孝順父母是個複雜的活,你必須要探究學習孝順父母的各種知識,最後得出一套理論,然後再開始孝順父母。而王陽明則認為,只要在孝順父母這件事上端正好態度(正念頭),良知就會指引你去如何孝順父母,這些孝順父母的行為是不必向外學習的。
兩人的認識所以不同,原因就在於,王陽明認為,心即理;而朱熹則認為,性即理。
在理學語境中,心分為性和情兩種,這兩種都與生俱來。「情」主要指的是七情六慾,情慾是表現出來的,是外在的;而理學家則主張「靜」,就是說,一個人應該時刻保持莊重的儀態,要注意體統,不能追趕跑跳蹦,更不能放肆地喜怒哀樂。程頤的態度就是,人應該像殭屍一樣,面無表情,行動起來一板一眼,只有這樣才符合「性」。性是一個人作為人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要求,也就是天理。正是因為有這樣奇妙的理論,所以,理學家要求別人「存天理(性)滅人慾(情)」。於是,朱熹就說,心可不是天理,心的其中一部分的性才是天理,情不是。
問題是,心分性和情正如水(H2O)分為氫原子(H)和氧原子(O)一樣,一旦分割了,就不可能稱為水(H2O),把「情」從「心」分出去,甚至咬牙切齒地想把它滅掉,這太不現實。朱熹也認為這有點不現實,所以他認為,我們的心是不足的,因為「情」被扔出去了,必須要找點什麼東西補充進來代替「情」。這種想法是正確的,因為性和情是心的兩條腿,缺一不可。如果你把右腿給砍了,即使把左腿練成金剛腿,你還是個殘廢,必須要去外面找來一條腿,才是解決問題之道。於是,朱熹到心外去尋找另外一條腿,希望通過對萬事萬物的探究,從而不停地得到各種各樣的天理和道理,來彌補心的不足。
老實說,這種方法沒錯。我們必須要向外界學習,才能充實自己。比如我們要想開車,必須要去考駕照,比如我們想知道原子彈為什麼有那麼大威力,我們必須要從最基本的數理化開始學起,這些都是外在的知識,我們學習它,沒有錯。可理學家們卻在這裡來個大轉折:學習了這些基本的常識後,還要累個半死,把它上升到天理的高度。本來,我們考駕照的目的就是為開車,會開車後,這個「格物致知」的流程就走完了。朱熹卻說,從考駕照後到會開車這一過程中,我們必須要得出個人生道理,然後把它寫進我們的修身寶典中。
從前在洛陽城,程頤對一隻破殼欲出的小雞「格物致知」,他的確得到了知識。他發現小雞破殼時是先用腦袋撞擊蛋殼,而不是別人說的用嘴巴啄蛋殼。到了這個階段,「格物致知」已經完成,可程頤卻一驚一乍地說:「啊呀,看到小雞出生,我就看到了天地的生機生生不息。」
在王陽明看來,理學家的愚蠢莫過於此,把原本屬於心的情扔了出去,又拼死拼活地去外面尋求代替情的東西,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王陽明說,我們的心本身就是個與生俱來、無所不能的東西,因為它裡面有良知,良知是個法寶,能辨是非,能知善惡,你知道了是非善惡,天下還有什麼事不能解決的?
至於人心中的「情」,它遠沒有理學家們說得那麼恐怖。它不過是蒙在「性」上的一層塵埃,不過是遮住良知的一片烏雲。塵埃一吹就逝,烏雲一陣風來就散,不必大驚小怪。
既然心是無所不能的,那我們何必畫蛇添足地去外面尋求什麼天理?天理就在我心中。理學家們在外面尋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其實他們所探究的一切,在自己的心中早就有了。所以說,心即理。
王陽明同時還向理學家們提出一個質問:假設你們能從心外尋求到真理,可這個真理因為是從外面尋求到的,如何來和我的心相融?正如做器官移植手術的人,如果不匹配,那是要出人命的。舉個例子,理學家向外尋求真理的手法之一就是通過書本知識。可書本里的知識一定都是對的嗎?如果書本上說砒霜能吃,難道你不用心想一想,拿起來就吃?
這就是心學和理學的一個重大區別,實際上,心學和理學分道揚鑣,也只是這一個區別。
在「格物致知」上,理學家和心學家還有個不易被察覺的區別。理學家為了彌補心的缺陷,會毫無目的地去外面尋求知識,這有點像肉豬,只要它認為是能消化的東西,它都要去吃。而心學家首先是在心裡認為這個知識有必要去追尋,然後才去追尋。前者是先探究,後用心;後者是先用心,後探究。
王陽明的妹夫、他最得意的弟子徐愛曾對王陽明的「心即理」產生疑問。他問王陽明,您說天下的道理都可以在心上求,這可能有點問題吧,世界上那麼多道理,你如果不去心外探求,怎麼可能得到?不說遠的,就說孝順父母,忠誠領導,如何在心上求?
王陽明嘆息說:「你這種認識,許多人都有。我想問你,你孝順父母的道理是去父母身上求來的還是你在心上求來的?如果是從你父母身上得來的,那如果你父母死了,你那孝順的道理是不是也跟著死了?你肯定是先有了想要孝順父母的心,然後才有種種孝順父母的行為,孝順父母的心,不過是你的良知指引你而已。如果你的良知光明,沒有被私慾遮蔽,那麼,你表現在侍奉父親上就是孝,表現在侍奉領導上就是忠誠,等等。你只需要專注你的良知,不要讓它被私慾遮蔽,天下所有的道理都會在你行動時出現,你到外面去尋求什麼呢?」
這段話的意思其實就是說,我們好好地關注自己的良知,當我們去做事時,良知就會自動自發地告訴我們該怎麼做。而良知在我們心中,所以你只需要在心上用功就是了,所以說,心外沒有任何道理。正如一個殺豬的,只要把手中的刀磨得鋒利,天下就沒有殺不死的豬。
我們有點遺憾,徐愛問的只是儒家最關注的「忠孝」問題,如果徐愛問王陽明:您說心外無理,那麼,如果我要製造一把神機營使用的火槍,那製造火槍的這個「道理」是在心內求還是心外求?如果王陽明在今天,我們也會有很多問題,比如,我是個文盲,卻非常想製造一枚中子彈;我每天早上醒來都會吐三升血,我是在心中求解救的方法,還是去醫院;我對數學一竅不通,卻想證明勾股定理。這些問題,我能在心中求嗎?
王陽明會說:「能。」
因為「心外無理」還有另外一個秘鑰,這個秘鑰就是,用心。天下一切事情就怕「用心」兩個字,任何一件事,只要你肯下苦功,肯用心,幾乎就沒有做不到的。因為天老爺在我們降生前就給了我們一個法寶,它就是良知。在王陽明看來,這個良知是無所不能的,能生天生地,成鬼成神。而這個良知就在我們心中,我們想要製造神機營的火槍,那就用心去探求,如果你是文盲卻想要製造一枚中子彈,那就用心去學習知識,每天進步一點點,幾十年後,那就會取得天大的成就。你如果每天都吐血,那你的良知就會告訴你,趕緊去醫院啊。
所以說,心外無理。
這種回答,乍一看去像是朱熹的,但實際上不是。前面我們說過,朱熹是在沒有問題的情況下去尋找問題,而王陽明則是面對問題時,才來探究問題。
雖然如此,但很多人對上面的回答肯定不滿意。實際上,如果你翻遍《王陽明全集》和《明儒學案》和關於王陽明的一切,你都會發現這樣一個問題:王陽明談的都是儒家思想靈魂中的三綱五常,也就是倫理學,他對自然科學的探尋恐怕只有那次失敗的格竹子事件。
以今人的角度來看,在這點上,王陽明遜色於朱熹。朱熹雖然也有理學家傾向於倫理研究的特徵,但他也喜歡探究自然科學。研究朱熹的專家說朱熹使用各種天文儀器探索宇宙,還說他對節氣的研究已可使他躋身專家行列,更說,石油就是這老頭發現的(石油應該是沈括發現的)。
中國人和西方人有個明顯的差異。中國人喜歡在人際關係中獲得幸福,而西方人則喜歡在和大自然的搏鬥中獲得幸福。王陽明就是中國人里典型的代表,他在自己心學史的論述中,「心即理」就是解釋人際關係的倫理學的。把「心即理」這一法則從倫理學中拎出來,放到別的學科中,就有點重心不穩、搖搖晃晃了。
不過,這也正是心學的偉大之處。它永遠把重心放到自己的內心上,時刻在內心上用功致良知,這樣就少了外界的很多煩憂。今天的我們,都知道,人生在世第一大難題不是洪水猛獸這些大自然的挑戰,而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心即理」法則正是在這方面讓人徹悟到解決這種關係的最佳方法。
王陽明心學「心即理」法則衍生出來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次法則就是「心外無物」。心外怎麼會沒有物質,對於唯物主義者而言,這話實在驚世駭俗。在了解王陽明的「心外無物」之前,必須了解心學的另一個法則「萬物一體」。
「萬物一體」是理學宗師程頤的發明。這位一本正經的老先生有一天靜坐閒暇,看到窗外飛過一群喜鵲,不由讚嘆:生生不息,萬物一體。
按程頤的主張,人和萬物(主要是動物)都是從天地互相摩擦產生的氣中誕生的,但人很僥倖,那些特別有靈性的氣產生了人,由此成為萬物之靈。不過,追本溯源,人和各種動物,包括醜陋的癩蛤蟆和美麗的天鵝一樣,都是由氣生成的,所以,大家在本質上都是一樣的。人有責任把萬物看成是自己的好朋友,甚至把萬物看成是自己的手足軀體。萬物受到傷害,我們的心就會不由自主地動。孟子就說,看到小孩子在井口茫然無知地玩耍,我們的心都揪了起來。真正的君子要遠離廚房,因為廚房裡總殺雞鴨,看到它們血淋淋的樣子,心都碎了。這是什麼?這就是仁。
可這是高調的理想主義,很多人是不能實現萬物一體的。不能和萬物一體的人是什麼樣的人呢?就是不仁的人。仁,古典儒家解釋為愛人。這個解釋毫無意義,正如我問你,什麼是刀?你說,可以殺豬。程頤和他的理學家朋友們對仁的解釋是,生生不息就是仁,也就是對萬物懷有活潑的、敏感的態度。我們今天說一個冷酷無情的人是麻木不仁,麻木就是不仁。最後,理學家們給「仁」下的定義是:生理上有對萬物的知覺,這一知覺進而能感悟到道德性的東西。
王陽明進一步闡釋「萬物一體」。他說,所以說「萬物一體」,是因為我們的心是天地萬物的主宰。天地萬物依我們的心而存在。沒有我們的心去看,天高地厚就不存在。反過來,沒有天地萬物,我們的心也就不在了。所以二者是一氣貫通的。
王陽明的這段話似乎是唯心論,他的駁論是:「你看那些死去的人,他們的天地萬物在哪裡?」
世界上只有一種人沒有天地萬物的概念,那就是心不在了。只有死了的人心才不在了。
「萬物一體」除了上面的解釋外,還有一種更通俗的解釋。比如,豬和我們是一體的,因為豬出生後就註定要被我們吃掉,它的肉到了我們的胃裡,就成了我們身體的一部分;植物也是和我們一體的,中醫在這方面發揮得淋漓盡致,大部分中藥都是植物,它們進入我們的胃裡後,幫我們驅除病痛,由此成為我們的一部分。就是連糞便也是和我們一體的,它們被農夫用來當作肥料栽培蔬菜,蔬菜被我們吃進肚子裡,成為我們身體的一部分。
但這種解釋似乎並未被王陽明認可。王陽明的解釋是,天地萬物所以一體,是因為我們的心和萬物有感應,見到豬被殺,我們心裡不舒服,說明我們和豬有感應;見到草木被折斷,我們心裡不舒服,說明我們和草木也有感應。所以萬物是一體的。
我們為什麼能感應到萬物,就是因為我們內心深處有靈明,這個靈明就是良知。良知提醒我們,要把萬物和自己當成一個整體,對萬物說,我愛著你的愛,痛著你的痛,傷悲著你的傷悲,快樂著你的快樂。
萬物一體,其實就是萬物即我心,我心即萬物。沒有了我的心,萬物就不存在;相反,如果沒有了萬物,那我的心也就沒有了用武之地。簡單來說就是,我和萬物,誰都離不開誰。王陽明說,眼睛存在的價值是以萬物顏色為基礎的,耳朵存在的價值是以萬物的聲音為基礎的,嘴巴存在的價值是以萬物的味道為基礎的,而心之所以存在,就是以萬物的存在為基礎的。
這就是體用論。所謂體用論是和因果論相對立的。如果說,因果關係是風同波的關係,那麼,體用關係就是水同波的關係。因果論者認為,為什麼會有波濤,是因風而起的。體用論者則說,哪裡有什麼因為所以,水之為主體,波是派生的,兩者雖然是不平等的,但絕不是什麼因果關係,而是誰也離不開誰。水離開了波,就失去了它作為活的一面,波離開了水,就失去了它作為死的一面。這正如一個水杯,中間空的是「用」,四壁是「體」,體和用能互相離開嗎?
我們對「中體西用」這四個字絕不陌生,它是被西方列強打得鼻青臉腫的大清帝國中的知識分子和官員們提出的一個振興祖國的計策。意思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以中學為杯子的四壁,以西學為杯子的中空,問題是,誰能離開誰?
王陽明的萬物一體的感應論,就是體用論,大家相互依存,本就是一體,單方面是不可能存在的。
知道了「萬物一體」,我們正式來談「心外無物」。
王陽明心學史上「心外無物」的故事很浪漫,這個故事是這樣開始的:有一年春天,王陽明和他的朋友到山間遊玩。朋友指著岩石間一朵花對王陽明說:「你經常說,心外無理,心外無物。天下一切物都在你心中,受你心的控制。你看這朵花,在山間自開自落,你的心能控制它嗎?難道你的心讓它開,它才開的;你的心讓它落,它才落的?」
王陽明的回答很有味道:「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這就是王陽明心學中詮釋「心外無物」最漂亮的樂章。它的意思是這樣的:你的眼睛受心的控制,你未看那朵花時,你的心在花身上就沒有動,於是你的心和它一樣,都處於沉寂狀態,由此可知,花不在你的心外,因為它和你心的節奏是一起的,這其實就是萬物一體,只不過萬物和我都在沉寂狀態;當你來看它時,你的心在它身上,你的心動了,而花也映入你的眼,所以它的顏色和你的心一樣,都鮮艷、動了起來,這還是萬物一體,也就是動的狀態的萬物一體。花和你的心處於同等頻率和狀態中,請問,花在你心外還是在你心內?
其實,我們還可以換個方式來理解王陽明的心外無物。按今天科學的角度來說,我們眼睛看到的一切物質其實都是光的反射,不是物質本身。所以我們就可以這樣說,花在你眼中(心中)明亮起來,但並非是它自身明亮起來,只是光的反射。我們看見的花其實是映射到我們心中的花,而不是岩間的那朵花,它映射到我們心中時就已是我們心的一部分,所以,它不在我們的心外。
我們看一位美女,認為她很美,其實這個美女是映射到我們心中的美女,和美女本身無關。美女被我們看到眼中時已經成了我心中的一部分,她不在我的心外。當她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時,我們還能記得她的形象就是證明。所以說,心外無物。
「心外無事」可以最通俗地來解釋,你意識到的事和做的事,都是心主使你做的,如果你的心不動,就沒有任何事,所以說,心外無事。
實際上,與其說「心外無物」「心外無事」,甚至是「心即理」是心學的法則,不如說它們是王陽明的諄諄教誨。如果用現代心靈修行的角度來說,那就是王陽明其實是告誡我們,對天下萬事萬物不要總是動心,不要總是讓心內有太多的事。我們追逐權勢名利尊位,實際上對很多人而言,這都是心外的事,可他們非要把這些都拉到自己心中來。
但這和王陽明的意思有雲泥之別。
王陽明說「心即理」,說「心外無物」,說「心外無事」,和佛家人說的這些迥然有異。佛家也說,心外無物,但是消極的,他不但希望心外沒有物、沒有事,就是心內,也不要有物,也不要有事,佛教徒都設想把自己鍛造成一個心如死灰、形如槁木的活死人。
王陽明曾對佛家的「心外無事」有過很深刻的批評。他說,佛家為了做到心外無事,拋棄父母妻兒,跑到深山老林里枯坐。王陽明評定說,這些和尚是膽小鬼,不負責任的懦夫,只知道逃避。他們恐懼做兒子太累,就離開父親;恐懼做丈夫太累,就離開妻子;恐懼做父親太累,就離開兒子;恐懼工作,就離開社會。而我們儒家截然不同,做兒子,就用孝順的心;做父母,就用慈悲的心;做員工,就用忠誠的心,多麼自在。
從這段話中,我們可以看出,在王陽明看來,一個真正的聖人要做的事是非常多的。但這些事必須要符合下面的條件:一、你是可以做到的,也就是說,這些事是你能控制的。比如孝順父親,任何人都能做到。但比如造反,恐怕你沒有這個能力,所以就不要去做,這種事就不應該是你心內的事;二、聽從良知的指引,有些事可能是你能做到的,但你不做,這就不是真正的心外無事,心外無事不是逃避。比如你遇到有人恃強欺弱,這就是你該做的,如果你這個時候說心外無事,只要不動心,就不去做,那就不符合心即理的要求;三、有些事雖然被道德家們鄙視,但如果在你能力範圍內,你依然可以做。比如追逐權勢名利尊位,如果你有超人的智慧,在不違背良知的情況下,為什麼不去做?
毋庸置疑,「心即理」「心外無物」「心外無事」首先要求的就是要我們在內心的良知上用功,良知光明了,它會指引你,做到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如果宇宙中的那些天理就在我們心中,那麼,每個人不必向外去尋求,就可以在內心建立一個自己的世界。
這個世界裡有屬於你自己的天地萬物,屬於你自己的功名利祿,它是一個精神和物質並駕齊驅的光明世界。
最後,我們來談談王陽明提「心即理」的用意,也就是他所謂的立言宗旨。
在多次講學中,王陽明的弟子都對「心即理」有過疑問,在這個問題上,王陽明可能解釋了很多次,他自己都解釋煩了。所以有一次有弟子再問他時,他沒有對「心即理」進行解釋,而是說:「你們啊,問來問去的。你們從來沒有問過,我提出這個法則的用意是什麼?現在,我就要你們知道我的立言宗旨。我為什麼要提『心即理』呢,除了我經常解釋的我們心中有無所不能的良知外,還有一個原因。從古到今,太多的人本心和表現出的外在的道理一分為二,這樣就出現了許多讓人備感傷痛的問題。比如春秋時期陸續出現的那五位霸主表面上宣傳他們『尊王攘夷』,實際上,他們內心真實想法是想自己做老大,『尊王攘夷』只是一個口號,一個手段,而不是一個道理。這就和他們內心的想法分道揚鑣了。心就不是理。
「我提倡心就是理,是希望大家都要心理合一,言行合一,按本心的想法來做事,不要矯飾,凡事在心上下功夫,而不要到心外去尋求,這才是王道的真諦,亦是我立論的宗旨。」
有一個例子很能說明這點。
春秋時期齊桓公的宰相管仲臨死前對齊桓公說:「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你一定要記住,不然,霸業將在你身上終結。」
管仲幫齊桓公取得了春秋五霸之首的位置,齊桓公對其言聽計從,尤其這是管仲的臨終遺囑,所以齊桓公馬上提起十二分精神等著管仲要說的秘密。
管仲沒有說,而是問:「你的寵臣易牙如何?」
齊桓公回答:「他曾把親生兒子烹飪給我吃,對我太好了。」
管仲又問:「你的寵臣豎刁如何?」
齊桓公回答:「他主動閹割自己陪在我身邊,大好人。」
管仲再問:「你的寵臣齊開方如何?」
齊桓公回答:「他更沒的說,自己是貴族,卻主動當我的奴僕,寸步不離,三十多年都沒回過家,沒人比他更忠誠了!」
管仲在床上嘆了一聲說:「這三個人都不咋地。你想啊,誰不喜歡自己的親生兒子,易牙卻把他宰了。誰願意自發地做太監,豎刁卻把自己閹了。誰不喜歡和家人在一起,齊開方卻三十多年不回家!」
齊桓公不以為然地問:「你到底想說什麼嘛?」
管仲說:「我上面說的是天理人心,他們違反了天理人心,所以他們都不是真的為您好。」
如果王陽明在管仲身邊就會用心學解釋說:「這三人表現出的一臉忠貞並不是真心的,只是一種手段,不是道理,心與理不合。再進一步說,這三個傢伙在演戲。」
管仲的遺囑齊桓公完全沒聽進去,結果幾年後他得了重病,三人聯合把齊桓公活活餓死在宮中,齊國霸業也就此終結。
最後,王陽明告誡他的弟子們:做人一定要心理合一,在心上好好用功,使「心即理」成為一種生活狀態。
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經歷:看到一位美女,馬上會由衷地喜歡上她,因為她美貌動人;進入衛生條件不合格的公共廁所後,馬上會皺起眉頭,因為臭氣熏天。
按王陽明的解釋,這就是「知行合一」的兩個絕佳例子:喜歡美色(好好色)、討厭惡臭(惡惡臭)。看到美色,是「知」,喜歡上美色,是「行」;聞到惡臭,是「知」,討厭惡臭,是「行」。
正常人永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看到一位美女後,先思考一下,我要不要喜歡她呢?聞到臭狗屎的味道後,先思考一下,我要不要厭惡它呢?
正常人永遠都是這樣的:看到一位美女後,馬上就會喜歡上她,在「看到」和「喜歡上她」之間沒有任何縫隙,沒有停頓。聞到臭狗屎的味道後,馬上就會厭惡它,在「聞到」和「厭惡狗屎」之間沒有任何縫隙,沒有停頓。簡單來說,我們喜歡上美女和厭惡臭狗屎,是發自本能,是條件反射。這就好像我們突然被火燒到會迅疾產生某些動作(大叫、跳起來)一樣。從來沒有人被火燒後和有所動作之間還要思考一下:我要不要有所動作,或是大叫一聲,或是跳起來,甚至來個號啕大哭?
我們從反面來理解就是這樣的:我們喜歡一個女人,因為她具備美的素質;我們討厭臭狗屎,因為它具備臭的素質。為什麼美的素質和臭的素質會讓我們喜歡和討厭?很簡單,因為在我們心中的良知就是喜歡美和討厭臭的,這種「勢利眼」做派與生俱來,無需證明,也無法更改。
那麼,知行就是合一的。前提是,你的良知必須光明,必須可以發揮作用。如果你的良知被遮蔽了,它不能發揮作用,於是就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你成了瞎子,看到美女,也不會喜歡上她;你是個鼻炎患者,拼命地嗅臭狗屎,也不會厭惡它的味道。
這兩個例子中,表面看,你的確看到美女了,也的確聞到臭狗屎了,就是說,你的確「知」了,可你並沒有表現出「行」來:流著口水看美女;捂著鼻子避開臭狗屎。原因很簡單:你根本就沒有「知」,美女的映像進入不了你的視網膜,臭狗屎的味道雖然進了你的鼻子,但你的鼻子失去功能了。既然沒有「知」,那你就不可能有「行」。這恰好又從反面證明了:「知行合一」這一顛撲不破的真理。
王陽明有另外關於「知行合一」的例子,更為直觀。他說,說一個人孝順,肯定是他有孝順的行為,如果沒有孝順的行為,只憑他滿嘴跑火車,稍有分辨能力的人就不會承認他孝。他又連續舉了幾個我們能切身體會到的例子:你為什麼知道痛的感覺,你肯定被什麼東西弄疼了;你為什麼知道飢餓的感覺,你肯定是真的餓了;你為什麼知道寒冷的感覺,你肯定是被凍到了。
痛的感覺、飢餓的感覺、寒冷的感覺都屬於「知」,你被銳物刺痛了、你被餓到了、你被凍到了屬於「行」,「知行」怎麼就不是「合一」的呢?
既然是「合一」的,那就沒有主次先後之分,它們就是火車運行的兩條鐵軌,如果只有一根鐵軌,那就不能稱為鐵軌,而是一根鐵棍。
不過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疑問:有些人知道很多事,可就是不去做。比如有人知道孝順是美德,但就是不去做,有些人知道應該見義勇為,但也不去做。人人都知道屎是臭的,但中國歷史上卻有兩個人吃了屎。一個是春秋末期的越國國王勾踐,另一個是唐朝武則天時期的郭霸。如果說,勾踐吃屎是被逼無奈,郭霸吃屎可是心甘情願。他是為了討好生病的上司,而自動自發,非常愉悅地把上司的屎吃掉的。
那麼,這些反常的知行不一,又該如何解釋呢?
王陽明說,這是因為被私慾隔斷了。
有弟子問王陽明,我無論如何都搞不明白知行怎麼就是合一的。比如,學問思辨就屬於「知」,去實踐屬於「行」,我可以學問思辨而不去實踐啊,您怎麼就能說,知行是合一的呢?
王陽明做了這樣的解釋:所謂「行」就是認真地去做一件事,學問思辨是不是一件事?所以說,你學問思辨這個探求「知」的過程就是在「行」了。你說「去實踐」屬於行而不屬於知,可你去實踐為了什麼?不可能什麼原因都沒有,突然就大跳大叫吧。這個「為了什麼」就是「知」。「學問思辨」中有「知行」,「去實踐」中也有「知行」。那麼,再問你,你「學問思辨」為了什麼?肯定是「去實踐」。如果不是要去實踐,那你學問思辨做什麼?所以,「學問思辨」和「去實踐」也是知行合一。
知的真切篤實就是行,行的明察精覺就是知。如果你只學問思辨了,沒有去實踐,那就不是真的「知」,如果你只去實踐,而沒有學問思辨,那就不是真的「行」。所以,在這種情況下,「知」「行」都是贗品,不合一也就正常了。
這位弟子又問:「既然知行是合一的,那為什麼古人要單獨提『知』和『行』呢?這就好像是我去酒鋪買酒,我總不至於說,給我來個酒罐,再來點酒。」
王陽明回答:「把『知』『行』單獨拿出來說,這實在是古人的用心良苦,全是因為世界上有兩種人的緣故。有一種人懵懵懂懂地去做,在做事中就像是流水線上機器人,只是機械地做,不懂得思考。對這種人,就要特意提個『知』,告訴他,不要做機器人,要在做事中用過腦子,這樣,他才能真的『行』。
「還有一種人,每天茫茫蕩蕩地沒有目的地思考,任憑想像把自己拖進幻想的夢囈中,從來不想去實踐。對這種人,就要特意提個『行』字,告訴他,就是胡思亂想,也應該有個思路在。這樣,他才能真的『知』。
「這就好比我們喝茶,茶水是由茶葉和白水組成,兩者缺一不可。但有人就吃茶葉,而有人就喝白水。對吃茶葉的人,我們要告訴它,用水,這樣他才能喝到茶水;對喜歡喝白水的人,我們要告訴他,放茶葉,這樣他也能喝到茶水。」
這就是古人何以要單獨提知行的原因。
從空間來看,「知行」是兩道鐵軌,不可分割;從時間來看,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知行合一就是一件事的開始和終結,絕不能有始無終,更不能虎頭蛇尾。
關於這一點,王陽明是這樣解釋的:就算你是個吃貨,也肯定是有了想要吃的心才知道你要吃東西了。要吃的心屬於「意動」,是「知」,這就是「知是行的開始」;而你吃的東西是什麼味道,肯定是放到嘴裡後才知道,這就是「行是知的完成」。比如你喜歡戶外,你肯定是有了想要走路的心,才會去走路。想要走路的心就是「意動」,是「知」,這就是「知是行的開始」;而路是坎坷還是平坦,只有你走了之後才知道,這就是「行是知的完成」。
我們想要知道西紅柿好不好吃,必須要吃它,要吃它就是「意動」,是「知」,這就是「知是行的開始」,而西紅柿到底味道如何,只有你吃了後才知道,這就是「行是知的完成」。
想要知道衣服是否合身,必須去穿;想要知道水的溫度,必須要去感覺;想要知道紅燒牛肉好吃還是水煮牛肉好吃,必須要去吃。你不吃,就沒有「行」,你就不知道哪道菜好吃;你不想知道兩道菜哪個好吃,就沒有「知」,你更不可能知道哪道菜好吃。所以,缺了「知」和「行」的哪一個,都不成,因為它們是合一的。
問題是,王陽明說,現實中就有一種人,總是希望自己先知,然後再去行。可天下的知識那麼多,只能把自己活活累死,而終身不能行。
有一點值得補充,王陽明所說的「先知後行」的人,不僅僅指不去實踐的人,還有一種是死背書本知識而不思考的人。因為王陽明說過,有目的性的思考本身就是行。
幾百年來,很多唯物主義者都把王陽明的「知行合一」強橫地意淫成「實踐出真知」,這並沒有錯,可卻不是王陽明提出「知行合一」的本意。
王陽明提「知行合一」的本意是這樣的:每個人眼睛都能看到一百米開外的事物,但對於近在咫尺的眼睫毛卻看不到。每個人談到「知行」的問題時,只能看到在現實中發生的事,這樣就產生了一種觀點:有些好事,我只「知」不去「行」,固然是錯的。但有些壞事,我只「知」不去「行」,那肯定就是對的了。
比如,我每天都想殺人,可我沒有去殺人,這是沒有關係的。可王陽明卻說,因為知行是合一的,你的意一發動(知),就是行了。這種危言聳聽的說法實在讓人無法理解,難道我心裡想想還不成?用今天的說法,我看到一美女,想要做些下作的勾當,可我沒有去做,難道這就違法了?
王陽明說,每當你想一件醜惡的事時,其實就是你的欲望過了頭,成為私慾。私慾就像是雲彩,你每想一次醜惡的事時,雲就會加重一次。天長地久,白雲就會成為烏雲,遮蔽了你的良知,由於沒有良知的監控,你就真的可能會去實踐了。
人類《刑法》上有個名詞,叫「犯罪預備」,講的是,一個人為了犯罪做了種種準備,但因為某種原因(外部原因:風聲太緊,或內部原因:良知發現後加以制止)而停止了犯罪行為。
王陽明談到的問題就是客觀版的「犯罪預備」。你在頭腦里不停地產生那些私慾,其實就是在為犯罪做準備,即使你永遠不會去實踐,可在你的心中已經實現無數回了,你已經把你的心變成了一個罪犯。
如果我們的心是個罪犯,那我們的這個軀體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
既然知道了一念發動時就是已經「行」了,我們該如何做呢?
王陽明的方法就是,只要有一個惡念湧上心頭,馬上就把它克掉,絕不能讓任何一點惡念留在心頭。
怎麼克掉惡念(私慾),那是我們在致良知中要講的問題。
從上面的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到,王陽明提「知行合一」和提「心即理」的思想一樣,都是告誡我們要防範,希望我們能時時警惕我們的私慾。
這種諄諄告誡隨著地球轉動和光陰荏苒,漸漸地銷聲匿跡,「知行合一」留給後人的只有「實踐和理論」的淺薄表演。
實踐出真知,並非是王陽明「知行合一」思想的精華,至少不是他提倡「知行合一」的本意。有一點需要注意,王陽明提「知行合一」是從其心學磐石「心即理」衍生來的。也就是說,提「心即理」是為了讓人心理合一,言行合一,那麼,「知行合一」實際上也有這方面的提示。你很難想像,一個「知行不一」的人在和別人打交道時的成敗如何。
王陽明說,想要知道西紅柿的味道,就必須要去吃。這就是「實踐出真知」,不過這可不是他的發明。穿越到他說這句話的幾百年前的北宋後期,程頤的哥哥程顥正在給他的弟子上課。他的弟子突然說:「我出現了幻覺,看所有的東西都是獅子,我恐懼獅子,都快恐懼死了。」程顥問他:「你現在看我是什麼?」
這名弟子渾身發抖,臉色蒼白,說:「獅子。」
程顥向他招手:「來,撲我。」
這名弟子不敢,程顥大喝一聲:「過來抓我!」
這名弟子硬著頭皮、咬著牙撲過來,發現程顥只是個人。後來,他用這種方法,見到「獅子」就撲上去,漸漸痊癒。
這就是實踐出真知。
有人每到晚上就怕鬼,於是請了位道士驅鬼。夜晚來臨,道士沒有設壇作法,卻把燈滅了。客戶大叫起來,聲音悽慘。道士抽了他一嘴巴,讓他冷靜下來,問他:「哪裡有鬼?」客戶捂著半邊臉,指著床下。道士擦亮火石,塞到客戶的手中,大喝:「去看!」
客戶不肯,道士連踢帶踹地把他逼到床邊,他只好掀起床簾,當然,下面除了他的臭襪子外,什麼都沒有。
這也是實踐出真知。
程顥認為,理學家修行的法則是坐在那裡莊敬持守,這很不對,應該去實踐,莊敬持守才有意義。明朝的理學大師吳與弼是最先提出「知行合一」這四個字的人。他每天凌晨起床後就開始不停地勞作,一個人頂十頭牛。他對弟子們說,上天賜給我們一副軀體,就是讓我們來實踐的,不要坐在那裡枯想,要去實踐中學得真知識。
他重視「實踐」簡直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反而把「知」這一塊淡化了。我們今天看吳與弼的思想手冊,發現幾乎全是空白。他的修行手冊中記的最多的是對基本物質生活的關心,比如他記載了這麼一件事:天降大雨,房屋漏水,他就在大暴雨中爬上房頂去修葺。每當他看到弟子拄著鋤頭在歇息時,他以為人家在發呆,就偷偷地湊到人家耳邊,使出吃奶的力氣大喝一聲:「咄!如此懶惰,死後有何臉面見程頤、程顥?」
實際上,從「知行合一」衍生出來的「實踐出真知」根本算不上理論,它只是一個常識。詩人陸游就說:「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無數的人都說過實踐的重要性,這正如餓了吃飯、困了睡覺一樣,你能說這種基本常識是理論嗎?況且,有一個例子就完全可以推倒「實踐出真知」:人人都知道屎難吃,可有幾個人吃過屎?
王陽明就能解釋這個例子:我們心中的良知是無所不知的,它知道屎難吃,不需要外界的實踐。
王陽明的「知行合一」的精華就是「好好色」與「惡惡臭」,只要我們的心沒有被私慾阻隔,知行就是合一的。王陽明提「知行合一」的苦心還是讓我們在良知上用功,「實踐出真知」不過是個附帶戰利品而已。
但有時候,人生、世界乃至宇宙就是會有太多的戲劇性,純粹的東西消失後,像猴子一樣活蹦亂跳的往往是殘渣余屑。
做聖人有什麼好處?或者說,如果我們的良知沒有被物慾遮蔽,使其正常運轉,我們能得到什麼,再或者說,良知的功效如何?
王陽明說,「良知」是千古聖賢相傳的一點真骨血,這是儒家聖人們的傳家寶,是人世間最貴重的寶貝。誰如果能完全擁有它,那就如坐在船上得到了舵一樣,你掌握了舵,平瀾淺瀨無不如意,就是遇到大風大浪,只要舵柄在手,也可以免於被淹。所以,王陽明讚嘆道:「良知啊,你就是個試金石,你就是個指南針。」
他後來又把「良知」擬人化:良知就是造化的精靈。這些精靈,產生天和地,造就了鬼神和上帝,所有一切都由它產生,任何事物都不可與它相比。所以,如果你能徹底光明良知,無一絲缺陷,你就會發現其樂無窮。到那時,你會發現:你就是電,就是光,就是聖人。你會手舞足蹈,天地間再也沒有任何樂趣可以取代這種樂趣。
其實,這段話並不是王陽明抽風,如果我們知道它的「萬物一體」感應論,就明白,良知就是造化的精靈,能生天和地,能造鬼和神,能度一切苦,能化一切哀。總之,只要你擁有了良知,你此生就生活在極樂世界。
因為良知能分清是非善惡,世界上的一切事,無非就是是非善惡,分清了是非善惡,你就是絕頂的聰明人和大慈大悲的佛,這樣的人,想不在極樂世界都不行。
——分清善惡是良知作為品德方面的能力,而分清是非就是良知作為智慧方面的能力。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這就是智慧。所以,提到良知時,不要認為它僅僅就是良心,它應該是品德和智慧齊飛的良知。
王陽明說,良知和天下一切事情的關係,就如圓規、方矩、尺子與方、圓、長短的關係。事情隨時都在變,而不可預料,猶如方圓長短的不可窮盡。因此,規矩一旦確立,方圓與否就已註定,而天下的方圓也就不可勝用;尺度一旦制定,長短與否就已註定,而天下的長短也就不可勝用。
也就是說,良知能解決天下一切事,它就如圓規可以解決天下一切圓一樣。
如此看來,良知似乎是機器貓肚子前那個口袋,裡面什麼都有。問題是,王陽明承認人人是個機器貓,也承認人人都有那個口袋,但是,我們如何把口袋裡的東西拿出來呢?也就是說,我們如何獲得不被物慾遮蔽的良知呢?
物慾和私慾,被王陽明認定是一個「欲」。為了更清晰地理解,我們暫時分作兩個「欲」來理解,「私慾」指的是在我們心裡過度的七情六慾,而物慾是外界給我們內心的刺激所產生的欲望。私慾是井中水,物慾是倒進杯里的水。一個是自身就可以產生,另一個必須要靠外界的幫助(刺激)。私慾在我心中,不必需要外界的刺激就會產生,比如莫名的惆悵、哀傷。而物慾必須要外界的刺激,比如嫉妒、攀比。不過據王陽明所說,你嫉妒別人有錢有勢,還是在心的指使下用眼去看到的,所以說,物慾還是私慾,還是在心裡產生的。
這並不是我們關心的問題,我們要說的是,每個人都有良知,而每個人的良知都會被物慾、私慾遮蔽,想要獲得完全的良知,只要把物慾和私慾祛除就是了。
這話說來輕巧,做起來實在太難。人生在世,由於要維持我們的肉體不至死亡,必須要解決生存的問題。而在解決這一問題時,你難免會有物慾遮蔽良知的時候。比如你飢餓萬分,又沒有正當的辦法得到吃的,你會不會去偷?如果你不去偷,那就會被活活餓死,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把自己餓死,那就是犯罪。西方基督徒認為,人要頑強地生存,如果輕易地放棄生存,那就是自殺,自殺的人無論做了多少好事,都上不了天堂。可如果你去偷吃的東西,那就違背了良知。
王陽明對此的解釋是,可以偷,因為這是權宜之計,偷了後要記得以後還給人家。我們光復良知要從平時做起,而不是臨時修行。
有一天,王陽明看到許多弟子都坐在地上,毫無表情,像是睡過去的石頭。王陽明就把那些石頭都敲醒了,問他們:「在想什麼?」
有弟子愉快地說:「什麼都沒想,心裡空空的,猶如在太空遨遊,真是爽快。」
王陽明說:「你這不是我提倡的靜坐,這是枯禪,和那群老和尚們沒什麼兩樣。」
弟子不太愉悅了,說:「您不是教我們要靜坐,安定紛亂的情緒,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光明良知嗎?」
王陽明說:「我是要你安定情緒,物我兩忘,不是讓你什麼都不想,死人才什麼都不想呢。」
弟子惘然失措。
王陽明就說:「佛家和道家講物我兩忘,不但把心外的物忘了,連心內的也都忘了,甚至連心都忘了,這不是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在安定思緒不要胡思亂想後,要一心一意地省察克治。所謂省察克治,就是通過反省檢查以發現和找出自己思想和行為中的不良傾向、壞的念頭、毛病和習慣,然後克掉它。
「這一功夫絕不要間斷,如同你剷除盜賊,要有一個徹底杜絕的決心。無事時,將好色、貪財、慕名等私慾統統搜尋出來,一定要將病根拔去,使它永不復發,才叫痛快。再打個比方,就好比是貓逮鼠,眼睛盯著,耳朵聽著。摒棄一切私心雜念,態度堅決,不給老鼠喘息的機會。既不讓老鼠躲藏,也不讓它逃脫,這才是真功夫。如此才能掃盡心中的私慾,達到徹底乾淨利落的地步,自然就恢復良知了。」
也許有人會提出異議,王陽明這樣做是不是神經過敏?壞的念頭,人人都有,而且時刻都有,比如看到美女,百分之九十的人會想到床。老舍寫過一部小說,裡面的男主人公看書時一看「女」字旁的字就想入非非,但那男主人公是個真正的漢子。
其實,這正是王陽明「知行合一」的註腳,你的心一動(知),其實就已「行」了。不要認為一個小私心無傷大雅,時間一久,肯定會出大問題。
民國厚黑學大師李宗吾說:「小私心就如星星之火,你就是不踩滅它,它也不會燎原。」當然,這只是李宗吾的一面之詞,沒幾年後,就有一位後來的偉人毛澤東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由於我們的私心就像是呼吸般永恆存在,所以我們就要時時刻刻留意他,這即是王陽明提倡的「必有事焉」。
「必有事焉」字面即使是,肯定有事。有什麼事?就是狠斗私心。狠斗私心的目的是什麼,就是光復良知。千萬不能忘記這件事,這就是「勿忘」;但你也不要拔苗助長地去光復良知,不要著急,慢慢來,這就是「勿助」。
可世間有些人就是著急,恨不得一天內就能把良知光復,然後一勞永逸,永遠活在極樂世界。王陽明對這種心態提出警告說:「你們呀,做功夫時千萬不要著急(助長)它。上等智慧的人很少,幾乎沒有人生下來就具備聖人的心性。所以說,光明良知的學業必然是一起一伏、一進一退的。千萬不要因為我從前用了功夫,到現在這功夫不管用了,我卻還勉強裝出一個沒有破綻的樣子,這就是助長。這種做法的危害就在於:連從前的那點功夫也給遺棄了。這可不是小小的錯誤。好比一個人走路,不小心跌了一跤,站起來就走。這就是假裝一副沒有跌倒的模樣來,其實疼痛與否,只有你自己知道。
「各位只要經常懷著一個『自然而然,不焦急』的心,耐心地去用功,別人嘲笑你、誹謗你、稱譽你、侮辱你,你都不介意,功夫上無論是進還是退,你不要管,只是悶頭在良知上用功,時間久了,你就能體會到快樂了。」
致良知,有兩個內容。第一是向外的:用你的良知施加於萬事萬物,也就是用良知去做事。第二是向內的:就是我們前面說的光復良知。實際上,這兩個內容在王陽明看來就是一個內容,因為王陽明說心外無物,你去做事時,事就在你心裡,還是在心中光復良知。
不過,王陽明對第一個內容討論得特別多,他曾說,人的良知是不倚仗見聞(心外的事)的,孔子說:「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其實只是在見聞的細枝末節上尋求,要抓住主幹(內心上用功)。
有弟子就問他:「您居然說見聞是次要的,我不明白,難道見聞可以去掉嗎?」
王陽明說:「你誤會了。實際上我想說的是,良知是和我們與生俱來的,它就在我們心中,所以不可能是從見聞上產生的。但是呢,良知不可能離開見聞。現在有好多人總是在見聞上用功,那就是捨本逐末。實際上,在日常生活中,見聞酬酢,雖千頭萬緒,都是良知的作用和流行。如果離開了見聞酬酢,也就無法致良知了。那麼,你說,良知和見聞是不是一件事?因為你在日常生活中所有的一切見聞,都是你心動後的產物,它在你心內,而你做出了某些行為和決定,就是良知在起作用。」
人是社會的人,不可能離開社會,正如魚不能離開水。人在日常生活中,只要「見到善的而從之,聽到善的而學習之」,其實就是在致良知。離開了見聞,你的良知是個什麼東西?
既然,我們致良知離不開見聞,那麼,如何致良知呢?
王陽明深情地說了下面這段話:「你那點良知,正是你自己的行為準則。你的意念所到之處,正確的就知道正確,錯誤的就知道錯誤,不可能有絲毫的隱瞞。只要你不去欺騙良知,真真切切地依循著良知去做,如此就能存善,如此就能除惡。此處是何等的穩當快樂!這些就是正念頭(格物)的真正秘訣,致良知(致知)的實在功夫。若不仰仗這些真機,如何去正念頭?關於這點,我也是近年才領悟得如此清楚明白的。一開始,我還懷疑僅憑良知肯定會有不足,但經過仔細體會,自然會感覺到沒有一絲缺陷。」
我們先放掉王陽明致良知的方法,來談一個名詞,它的名字叫:直覺。
我們今天對直覺的定義是:沒有經過分析推理的直觀感覺。
不過,還是荷蘭哲學家兼數學家魯伊茲·布勞威爾對直覺的定義最有深度和趣味。他說,直覺就是意識的本能反應,不是思考的結果。大概是意識的源反應,比以語言要素通過邏輯關係構建的反應系統要更加高效、更具準確性。只是能引起意識源反應的機會很稀少。也許人類在語言意識未建立前,依靠的就是這種意識的本能反應——直覺。而當人類語言意識建立後,到今天,這種本能就逐漸退化了。
他舉個例子說,蜜蜂能以最省的方式精準地建造堅固的六角巢穴,它肯定不懂人類的物理學,它靠的就是本能的直覺。
王陽明致良知的方法乍一看去,是不是就是直覺?由於良知知道是非善惡,所以它能在第一時間做出迅疾的判斷,而這種判斷正如直覺那樣:比以語言要素通過邏輯關係構建的反應系統要更加高效、更具準確性。
為什麼直覺比以語言要素通過邏輯關係構建的反應系統要更加高效、更具準確性?因為我們在構造邏輯關係時,有極強的目的性,這個目的性就是私慾,為了構造完美的邏輯關係,我們會左右論證和辯駁。這就是說,我們從我們私心的立場出發在製造一種東西,這種東西製造出來後可能是完美的,但它總有雕琢的痕跡。雕琢的東西必有私慾在,因為我們製造它出來的目的無非是獲得成就感。
致良知就是靠直覺,正如一塊磁石,你用它去觸碰鐵時,它會吸引,你用它觸碰木頭時,就沒有任何感應。致良知和「知行合一」的理論一樣,磁石觸碰鐵時,不是思考,它是鐵,所以我要吸它,在觸碰木頭時,也沒有思考,它是木頭,所以我不吸它。二者之間沒有縫隙,沒有停頓,致良知就是如此。
那麼,為什麼我們很多人不致良知呢?用王陽明的解釋來說,就是因為我們人類總是在外部世界不停地折騰,把外部世界弄得極為複雜。在和外部世界的較量中,我們必須絞盡腦汁,反覆思考,如此才能取得勝利。在明代,一個富裕家庭的孩子才開始說話,就要背誦詩書,少年時期就開始接觸「四書」,目的就是為了考中進士做官,所有精力都用在這上面,哪裡有時間去關注良知?在今天,一個孩子的腦子裡除了必要的書本知識外,還要被迫上各種培訓班,他們哪裡有時間來關注良知?當外部世界已成為一個極為複雜的世界時,我們面對它時,首先想到的不是光明自己的良知,而是如何來適應它,如何擊敗它。這諸多的想法就成了私慾,成了烏雲,遮蔽了我們的良知。當我們有一天想要把良知光明時才發現,為時已晚,因為遮蔽它的灰塵已成了一座大山。
另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隨著社會的發展,一切現成的東西都已具備,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正被動地接受一切。把米放進電飯鍋里就能吃到米飯,其間不用我們費任何力氣,不用動任何腦子,把屁股放到車座上,就能到達目的地,我們也不費任何力氣,也不同動腦子;這都是現成的,是不用我們費力就可以做到的,何必去問直覺?因為事情本來就是那樣啊。
雖然如此,但王陽明還是認為,我們的良知一直在發揮作用,只是你不理睬它。很多人都會對下面例子的判定深信不疑:高樓上掉下一個冰箱來,我們第一反應就是逃跑。而當我們看到高樓上掉下一個嬰兒時,絕大多數人的反應是去承接。這就是致良知,遇到冰箱逃跑,是因為我們的良知告訴我們,它是惡的,砸到你會把你砸死,而生是本能,所以要躲開。看到嬰兒掉下,良知馬上會告訴我們,他是善的,因為他是一條生命,我們的良知對自己的生命重視,當然也重視別人的生命,所以要去承接。
在這兩件事中,你沒有思考的時間,你只能靠我們今天所謂的直覺去做出行動。如何致良知,就是聽從我們良知的指引,也就是直覺。
實際上,如果你的良知光明,沒有烏雲和塵埃的遮蔽,它在剎那間給你指引的聲音猶如滾滾天雷。可當我們被物慾遮蔽後,它的聲音雖然微弱,卻仍然能被我們聽到。那麼,問題就在這裡,我們雖然聽到了,卻不遵循它的指引,這就是不能致良知了。
不能致良知,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我乾脆聽而不聞;一種情況是,我雖然聽到了它的聲音,可一定就對嗎?我要好好考慮一下。正如王陽明所說,你思考的時候,就已經摻雜了私慾,思考出來的結果可能是正確的,但那是歪打正著,大多是錯誤的。為什麼錯誤?無非是私慾讓你迷失了方向。
我們舉張學良的例子來說明。張學良當年在東北有百萬東北軍,當日本人準備進攻東北的消息傳到他耳里時,他魂飛魄散。多年以後,他在口述實錄中說,他第一個感覺就是,不能撤,因為東北有那麼多百姓,如果撤了,就是把家鄉父老送進火坑。但他沒有遵從第一感覺,因為他有很多私慾。他魂不附體地考慮幾天,在這些考慮中,他想到生命,想到他的家底——東北軍,想到真要和日本人打起來肯定會失敗,一旦失敗,他的家底就全沒了,他在蔣介石那裡腰杆子就不硬了。這種種私慾的集合最終讓他做出了違背良知的決定:不做任何抵抗,把軍隊撤進關內。
多年以後,他始終為這件事懊悔。但正如世界上很多人一樣,即使給他個重來的機會,把當時的場景復活,他做的決定和第一次還會一樣。因為他的良知已被外界的物慾遮得奄奄一息了。
王陽明說得很簡單,只要良知判定是非善惡,你照著去做就是了。實際上,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個遞進句,人類歷史上真正做到的人卻屈指可數。
所謂四句教,是王陽明晚年向眾弟子提出的恍恍惚惚的四句話: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據心學的擁躉、思想家耿定向說,「四句教」實際上就是「致良知」的步驟。他在給王陽明作傳時,提到了這樣一個例子,這個例子正是王陽明本人的現身說法。王陽明在功成名就後回浙江老家休養。有一天,一個老鄉來找王陽明。這個老鄉是個年邁的農夫,據他說,自己無兒無女,身體已不允許自己耕種,所以想把他的一塊土地賣給王陽明換點養老錢。王陽明毫不客氣地拒絕了,他說,土地買賣不合法,另外,他不忍心讓一個做了一輩子農夫的人臨死前看不到他自己的土地。於是,他給了老農夫幾兩銀子,打發走了。
王陽明做完這件事後,很為自己的良知又光明了一分而沾沾自喜。不過很快,他就險些在致良知的路上栽了跟頭。
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天風和日麗,王陽明和他的弟子們到山間遊玩。正在興頭上,忽然他的一個弟子指著眼前一塊飄來清新的泥土氣息的土地對王陽明說,那就是幾天前想售賣給您土地的老農的地。
王陽明順著弟子的手指看去,讚嘆一聲,真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他不禁懊悔起來,心說,當時真應該買下來!可這念頭剛一起,王陽明馬上打了個寒戰,他問自己,我怎麼會這樣想?我怎麼會懊悔?為什麼懊悔,就是因為我覺得那塊地很不錯,這就是貪慾。我絕對不能有這樣的想法,必須立即把他祛除。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王陽明閉口不語,學生們感到很奇怪,直到太陽落山時,王陽明才長噓一口氣道:「終於把它祛除了,真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