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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9 04:16:35 作者: 聖·埃克蘇佩里

  值此同時,巴塔哥尼亞號正逐步接近暴風雨,費邊放棄繞道而行。他認為暴風雨涵蓋範圍太廣,道道閃電往該區內陸直劈而來,團團雲堡也因而顯露了出來。費邊試圖從暴風雨下方飛過,還有就是,萬一大勢不妙,就當機立斷,掉頭折返。

  他看了看高度——一千七百米。他將手掌壓在操縱杆上,開始降低高度,引擎震動得很厲害,飛機抖了一下。費邊依照自己判斷,糾正了下降角度,隨後,他再在地圖上查閱山陵高度:五百米。為了幫自己保留一點兒轉寰餘地,他的飛行高度會保持在約七百米處。

  他就這麼犧牲了自己的高度,簡直就在孤注一擲。

  一陣逆流氣旋將飛機帶得往下俯衝,震動得更加厲害。費邊感到自己深受看不見的山崩威脅。他渴望掉頭,再看到萬千星子,但他連一度也沒轉。

  費邊計算自己有多大機會可以脫身:這個暴風雨可能只是局部的,因為下一站,特雷利烏,發出訊號通知他們,當地天空只有四分之三被烏雲遮蔽。他只需要在這團結實的黑色量體中挨過不到二十分鐘。但是這位飛行員還是非常不安。逆風往左偏,在最厚重的雲層中,他嘗試解讀出那些若有似無、還在散布著的微光究竟是什麼。殊不知,這些甚至不是微光,只是因為在幽暗深處,雲層密度起了變化,或是由於眼睛疲勞所致。

  他打開無線電報務員遞給他的字條,上面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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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在哪兒?」

  費邊願意付出高額代價,弄清楚「我們在哪兒」。他回答:「我不知道。照指南針看來,我們正在穿越暴風雨。」

  他又往左偏了點兒。引擎排出來的火焰讓他不舒服,跟一捧火苗花束似的,掛在引擎上,那團火焰如此暗淡,有月光的話,根本就顯不出來,可是在這片虛無中,那團火焰卻將有形世界盡皆吞噬殆盡。費邊看了它一眼,好似火把烈焰的它,被風編成了又粗又大的辮子。

  每三十秒,費邊都會埋首駕駛艙檢查陀螺儀和指南針。他再也不敢打開發出微光的紅燈,因為這會讓他久久眼花繚亂,不過所有儀表上鐳針數字卻散發出如星辰蒼白的光。而在那兒,在指針和數字中間,這位飛行員有了一種安全的錯覺,就是船舶駛過浪濤時,在船艙裡面會有的那種錯誤的安全感。夜,以及它所乘載著的岩石、漂流物、山陵,也以相同驚人的宿命衝著飛機奔流而來。

  「我們在哪兒?」報務員又問他。

  費邊又把頭從駕駛艙里伸出來,靠在左邊,繼續可怕的守夜。他不知道還得過上多久,還得盡多大努力,才能讓自己脫離黑暗的束縛,他幾乎都懷疑永遠脫離不了。他跟這張字條賭上了自己這條命,字條髒兮兮又皺巴巴,他打開了一千遍,也讀了一千遍,以滋養他的希望:「烏雲遮蔽了特雷利烏四分之三的天空,當地吹微弱西風。」如果特雷利烏的天空只有四分之三被烏雲覆蓋,那麼他應該可以從雲層縫隙中看到這座城的燈光才對。除非……

  預期更遠處應該會有的蒼白光亮敦促他前進;然而,因為他不太肯定,於是便在字條上草草寫了幾筆遞給無線電報務員:「我不知道我過不過得去。告訴我後面天氣是不是還很好。」

  回答令他沮喪:

  「海軍准將城發訊號指出:『不可能飛回這邊。暴風雨。』」

  他有點兒猜到這回的颶風攻勢極不尋常,它會從安第斯山脈突然轉向大海。他還沒飛到海軍准將城,颶風就會席捲各個城市。

  「問問看聖安東尼奧天氣怎麼樣。」

  「聖安東尼奧回了:『吹起西風,西邊有暴風雨。整個天空都烏雲密布。』干擾太嚴重,聖安東尼奧聽得非常不清楚。我也聽不清楚。恐怕得立刻收起天線,因為有閃電。你要折返嗎?你打算怎麼辦?」

  「少囉唆,問一下布蘭卡港那邊天氣怎麼樣。」

  「布蘭卡港回了:『預料二十分鐘內就會有強烈暴風雨從西邊朝布蘭卡港撲來。』」

  「問特雷利烏的天氣。」

  「特雷利烏回:『颶風挾帶豪雨以每秒三十米的速度從西邊撲來。』」

  「呼叫布宜諾斯艾利斯:『我們四面受阻,暴風雨蔓延上千公里,我們什麼都看不到。我們該怎麼辦?』」

  對飛行員來說,這一夜無涯又無岸,因為他既沒駛往港口(似乎全都無法抵達),也沒飛向黎明:一個鐘頭又四十分鐘內,燃料就會耗盡。他們遲早都會盲目地一頭栽進黑暗深處。

  要是能撐到天亮……

  費邊想到黎明,就好像想到一片金色沙灘,經過這艱難的一夜,他會在那兒擱淺。海濱岸邊會開始出現在飽受暴風雨威脅的飛機下方。寧靜的大地會載著它那沉睡中的農場,還有它那些牲口和山崗。所有在黑暗中翻轉的漂流物都會變得無害。要是他可以的話,他就會泅向黎明!

  他覺得自己被團團包圍。一切都會在這黑夜深處得到解決,無論好壞。

  這是真的。他有時候的確相信,朝陽升起,一切就會逐漸好轉。

  太陽就住在東邊,但是盯著東邊看又有何用?在他與太陽之間隔著如此深邃的黑夜,無法逆流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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