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柔說話的風5

2024-10-09 04:02:26 作者: 弗·福賽斯

  她的呼吸停止了一回,醫生嘴對嘴對她實施了人工呼吸,以使肺部恢復正常功效。搶救室內的溫度像是桑拿浴室,裹住她下肢的電熱毯也已調至最高一擋。

  一個小時後,眼皮出現顫動,嘴唇上的青紫色也開始消退。護士測了體溫:已經到危險界限之上,而且還在上升。心跳穩定了,而且強度也有所增加。

  又過了半個小時,輕風睜開她那雙深色大眼睛,張開嘴輕輕呼喚:「本?」

  醫生稍作祈禱,以表示對希波克拉底[65]以及所有在他之前的先驅們的感謝。

  「我是路克,不過這不重要。我還以為我們救不活你了呢,孩子。」

  警長在那塊石頭上注視著回來接他的貝爾直升機。他能夠看到它出現在幾英里之外的寧靜的半空中,能夠聽到它的轉葉在空氣中快速划過時發出的怒吼。山上是如此靜謐。傑里降落後,劉易斯警長招呼坐在前座上的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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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上兩條毯子,到這裡來。」當槳葉變為緩慢的空轉時,他喊道。當警官走到他身邊時,他又指著說,「把他也帶上。」

  年輕的警官皺起鼻子。

  「這個……警長……」

  「動手吧。他曾經也是人,應該得到一次基督教的葬禮。」

  馬的屍骨側臥著。每一塊皮毛或肌肉的碎片都早已被啄得乾乾淨淨。尾毛和鬃毛也沒有了,很可能被叼去當作築鳥窩的材料了。不過,咀嚼過平原粗飼料的牙齒仍留在口腔里。馬勒幾乎都化成灰了,但鐵製的馬嚼子仍在牙齒間閃著光。

  棕色的蹄子完好無損,上面是很久以前由騎兵隊某個鐵匠釘上去的四塊馬蹄鐵。

  那人的屍骨在相隔幾碼處仰臥著,就好像他是在睡覺時死去的。他的衣物已經所剩無幾,只有幾片破爛的鹿皮依附在肋骨上。警官鋪開一條毯子,把遺骨全都放了進去。警長跑回去把這位騎手曾經擁有過的物品都收集了起來。

  無數個季節的風吹雨打,已經使馬鞍、肚帶和馱袋化成一堆爛皮革。但在這堆破爛里,有幾枚黃銅子彈在閃閃發光。劉易斯警長帶上了這些子彈。

  飾有珠子的皮鞘中還有一把鏽跡斑斑的獵刀,可是手一碰上去,刀鞘即刻化成了灰。曾經是邊民使用的步槍羊皮套筒,已經被飛鳥叼走了,那件火器躺在冰霜中蒙上了一層陳年的鏽跡,但仍然是一支步槍。

  使警長感到困惑的是插在箭筒里的兩支箭和一把斧子。它們看上去幾乎是全新的。上面還有隻皮帶扣子,以及仍附在上面的一段古舊的皮帶。

  警長把它們都帶上,用第二塊毯子包了起來。他最後打量了一下四周,以免遺漏什麼物品,然後登上直升機。那位帶著另一包物品的警官坐在了后座。

  貝爾直升機最終升至半空離開了那裡,在上午的陽光里,飛回到兩處高原和國家森林公園的大片綠色樹叢的上空。

  劉易斯警長俯視著冰封雪蓋的萊克福克溪。他將派救援組去那裡,把那些屍體帶回來,他知道沒人能夠活下來。他凝視著下方的岩石和樹林,對他在這片無情的土地上追捕過的那個年輕人感到迷惑不解。

  在五千英尺的空中,他能夠看到右下方的羅克溪,還能看見,州際公路上的那顆倒下的松樹和汽車殘骸已經被清理掉了,交通重又恢復通暢。他們飛過雷德洛奇上空,傑里與留在那裡的一位警官通了話。警官報告說,姑娘得到了悉心護理,她的心臟仍在跳動。

  他們順著公路飛回去,在布里吉爾北方四英里處,他能夠看到被火燒焦了的一百英畝草原。又往前飛行二十英里後,他看到了T吧牧場裡那些經過修剪的草坪和菜牛。

  直升機掠過黃石河和西行去博茲曼的公路後,開始下降。就這樣,他們回到了比靈斯機場。

  「『人生無常,世事難料』。」

  二月下旬,雷德洛奇的一個小小公墓地里出奇地冷。遠處的角落裡有一隻新挖的墓穴,上方的兩條橫木上放著一具廉價的薄皮鬆木棺材。

  牧師頂著寒風裹緊了衣服,兩名教堂司事戴著手套握緊拳頭等待著。一個穿著雪靴和棉大衣的送葬人站在墓穴邊,她沒戴帽子,一頭烏黑的長髮披在肩上。

  墓地遠處的邊緣地帶,有個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一棵漿果紫杉樹下觀望,沒有走上前去。他穿著一件皮大衣抵禦寒冷,警銜標識別在胸前。

  這是一個奇怪的冬天,樹下的那個人沉思著。成了寡婦的布拉多克夫人顯得更為輕鬆,而不是悲傷。她已經從孤獨中走出來,接管了布拉多克牛肉公司的董事長職位。她做了頭髮,臉上化了妝,還穿上漂亮衣服,經常參加各種派對。

  她去醫院探視了那個姑娘,很喜歡她,還免去房租,向她提供了牧場裡的一座小屋和一份私人秘書的工作。這兩項提議都已被接受。她還簽下贈與證書,將銀行的控股權轉讓給了皮基特先生。

  「『塵歸塵,灰歸灰,土歸土』。」牧師拖長聲音吟誦著。兩片雪花在寒風的吹拂下,落到了那頭黑髮上,如同綻開了兩朵白色的野玫瑰。

  兩名教堂司事提起繩子,踢開橫木,把棺材吊進了墓穴里。然後他們往後一站,又開始了等待,眼睛瞄向插在新翻掘的土堆里的鐵鍬。

  博茲曼的法醫病理學家們盡了最大的努力。他們的鑑定結果是,那些遺骨屬於一個身高六英尺不到一點點的男人,幾乎可以肯定,他體力強壯。

  骨骼上沒有裂痕,也沒有可能致死的任何傷痕,因此推測,他可能是凍死的。

  牙科醫生對那副牙齒產生了興趣:整齊、潔白、平整,沒有一處蛀牙。他們推算,那個年輕人的年齡應該在二十五至二十九歲之間。

  科學家檢測了身外之物。碳-14化驗表明,那些有機物——鹿皮、皮帶、皮帽——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紀七十年代。

  箭筒、箭、弓和斧子仍是未解之謎。同樣的化驗表明,這些物品就是最近的東西。科學家的結論是,一群土著美洲人最近去過那個洞穴,並把他們的戰利品留給了多年前死在那裡的人。

  那把獵刀已被重新擦亮並恢復了原狀,根據骨質刀柄確定了年代後,被贈送給了英格爾斯教授。他把獵刀掛在了辦公室里。警長討取了那支步槍。他也精心把它恢復了原貌,並把它掛在自己辦公桌背後的牆上。他打算退休時帶走它。

  「『讓往生者安寧,讓在世者重獲解脫。阿門。』」

  結束等待後,兩位教堂司事重新揮起鐵鍬,把泥土鏟進墓穴之中。牧師對唯一的送葬人說了幾句話,拍拍她的手臂,隨後便匆匆離開去教堂內殿避寒了。她沒有動。

  姑娘在醫院裡做了一份單方面事實陳述後,那場追捕逐漸停止了。新聞媒體推測,那個男的肯定是連夜騎馬翻過大山,消失在了懷俄明州的茫茫荒原之中,留下她在山洞裡等死。

  教堂司事填滿墓穴,很快用山石在地上搭起邊界,往界內倒入了四袋沙礫。

  然後他們朝姑娘抬了下皮帽子,帶上鐵鍬離去了。那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靜靜地走上來站到她身後的一側。她仍然沒有動。她知道他在身後,也知道他是誰。他摘下帽子,拿在了手裡。

  「我們沒能找到你的朋友,皮基特小姐。」他說。

  「沒有。」

  她手持一枝花,單枝的長梗紅玫瑰。

  「恐怕我們永遠也找不到他了。」

  「是的。」

  他從她的手指間拿走那枝玫瑰花,上前幾步,彎下腰,把花插在墳墓上。墓基的頂端是一隻木製十字架,是由雷德洛奇的好心人捐贈的。在刷上清漆之前,一位當地的手工藝人已用烙鐵在木頭上烙了幾行字:

  這裡埋葬著一位邊民

  他於公元一八七七年死於山區

  唯有上帝知道他是誰

  願他安息

  那人直起腰來。

  「還有什麼事情是我可以幫忙的嗎?你要搭車回家嗎?」

  「不用了。謝謝你。我自己有車。」

  他重新戴上帽子,帽檐朝她傾斜了下。

  「祝你好運,皮基特小姐。」

  他走開了。他的汽車,那輛刷著縣警察局標識的汽車,停放在了公墓外面。他抬起頭,眺望西南方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熊牙山群峰。

  姑娘又逗留了一會兒,然後轉身走向大門。

  山峰上來的一陣微風吹拂著她,吹開她那件長長的棉大衣,露出了她那已有四個月身孕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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