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撬 棍 8

2024-10-09 03:59:28 作者: 弗·福賽斯

  「撬棍行動」的首要任務是給它找一個能自圓其說的掩飾說法,這樣即使是內部人員也無從打探麥克·馬丁,或猜出要安插人到「基地」組織內層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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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選定的「劇本」是:美英將聯合起來打擊日益升級的毒品走私行為。阿富汗將罌粟偷運到中東去加工,提煉後得到的海洛因再運往西方,不僅毒害人們的身體,也會給恐怖活動籌集更多的資金。

  接下去的「情節」發展,大意是西方要努力通過世界各國的銀行切斷恐怖主義的活動資金,迫使那些狂熱分子不得不依賴現金交易。

  最後,雖然西方已經有了強大的打擊毒品的機構——如美國緝毒署和英國海關——美英兩國政府達成共識,「撬棍行動」是一個目標單一、針對性強的行動。為此,除了外交努力之外,可以動用特工機關去襲擊和摧毀對此置若罔聞的各國毒品加工廠。

  至於運作方法,「撬棍行動」的工作人員在報到時將獲知,為確定高層犯罪分子的身份,他們將會採用當今最先進的技術和設備去監聽、監視可能會涉及的運輸路線、儲存設施、提煉工廠以及船舶和飛機。結果,新來的工作人員都對此深信不疑。

  這只是一套託詞,這套說法會延續下去,直至再也沒有這個必要的時候。但在美國米德堡會議以後,西方的情報機構不想把雞蛋全都放在「撬棍」這隻籃子裡。因此,查詢「伊斯拉」的真實含義的工作還將會在其他方面繼續開展,只是更為隱蔽。

  可是情報機關還是舉棋不定。在伊斯蘭原教旨主義組織里,他們的確有幾十個內線,但有些是心甘情願的,有些則是迫不得已。

  問題在於,在恐怖組織的頭目發現我們已知道「伊斯拉」之前,我們能走多遠?最好是讓「基地」組織相信,我們從白沙瓦死去的財務總管的筆記本電腦里一無所獲。

  在與一些公開同情極端主義者的《古蘭經》學者溝通時發現,提到「伊斯拉」這個詞,只引發他們禮貌而空泛的回應,由此可以確認,消息並未走漏出去。

  無論誰知道這個短語的真正含義,「基地」組織必定把知情者的範圍控制得極小。美英情報機關很快搞清楚,知情者里並不包括西方滲透進去的內線,所以他們決定用秘密來對付秘密。西方的反擊措施就是「撬棍」,寓意為用撬棍撬開「伊斯拉」這個秘密。

  「撬棍」的第二項任務是要在外地找一個新的行動總部。美國中央情報局主管行動的副局長馬雷克·古米尼和英國秘密情報局中東處處長史蒂夫·希爾都同意避開倫敦和華盛頓。他們的第二個統一意見是「撬棍」的基地應該設在英倫三島。

  經過對行動規模、所需房屋、活動面積、交通等條件的分析,結論是一個廢棄的空軍基地最為理想。這種地方遠離城市,有餐廳、食堂、廚房和許多宿舍。還有可以儲備物資的機庫和可供秘密客人來訪時使用的飛機起降跑道。除非廢棄時間太久,在一般情況下,讓皇家空軍把它修復到可供使用是不用花太多工夫的。

  他們考察了前美國空軍基地。冷戰期間,英國修建了幾十個美國空軍基地。他們對登記在冊的十五個基地進行了檢查,包括奇克桑茲、奧爾肯伯里、萊肯希思、費爾福德、莫爾斯沃思、本特沃特斯、上黑福德和格林漢康芒。但是這些基地全被否決了。

  這些基地有的還在使用,部隊員工人多嘴雜;有的已被房地產商買下了;有的已把跑道退耕還田了。有兩個依然是情報機關的訓練基地。「撬棍」需要的是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沒有閒雜人等的空軍基地。最後,英國秘密情報局中東處特工戈登·菲利普和美國中情局反恐處特工、阿拉伯問題專家麥可·麥克唐納選定了皇家空軍的埃澤爾基地,分別報給各自的上級並獲得了批准。

  儘管埃澤爾的領土主權從來沒有離開過英國皇家空軍,但該基地已租給美國海軍多年。它距海岸有幾英里的距離,具體位置是在蘇格蘭的安格斯縣,即蘇格蘭高地南緣的布里金以北、蒙特羅斯西北的地方。

  埃澤爾遠離從福法爾通往斯通黑文的A90號高速公路。一些村莊零星散落在一大片樹林和石南屬植物之間,北埃斯克河從村莊之間穿流而過。

  兩位高級特工發現埃澤爾基地符合他們的所有要求。它遠離人們探究的視野,有兩條狀態良好的跑道,有控制塔,還有供人員工作和居住的所有建築物。需要增添的只是一個球形的圓頂,以隱藏極為敏感的監聽天線——這種天線能聽到地球另一邊一隻甲殼蟲爬動的聲音。此外還需要把前美國海軍作戰室改建成通訊中心。

  這個通訊樓將與切爾特納姆的英國政府通訊總局和馬里蘭州的美國國家安全局相連,還有直接的安全線路通往沃克斯霍爾和蘭利,使秘密情報局中東處處長史蒂夫·希爾和中央情報局副局長馬雷克·古米尼能夠立即接聽。此外,美英另外八個情報搜集機構也可向埃澤爾反饋他們獲得的情報,包括華盛頓的國家偵察署控制下的人造衛星從太空發過來的信息。

  項目獲得批准後,皇家空軍的工程建築隊閃電般地完成了任務,讓埃澤爾恢復了功能。埃澤爾的村民們發覺那裡有動靜,但他們只是眨眨眼睛,摸摸鼻子,便接受了此地又要熱鬧起來的前景,如同往日的美好時光。當地的酒館老闆特意多進了一些啤酒和威士忌,希望能讓這個空軍基地遭廢棄前的興旺場景重現。除此之外,沒人發表過什麼意見。

  當油漆工人正揮舞著刷子,為蘇格蘭的一個空軍基地粉刷牆壁的時候,在倫敦,在一條不起眼的名為「十字架修士」的街上,「西伯特和艾伯克龍比」公司迎來了一位客人。

  艾哈邁德·楠榜先生,此前通過往來於倫敦與雅加達的電子郵件約定了這次見面,他如約抵達了。被引進了公司創始人的兒子——西伯特先生的辦公室。如果這位倫敦的航運經紀人有相應的知識,他就會知道,「楠榜」只是指蘇門答臘島上的一個小語種,而他的這位印度尼西亞客人正是來自這個島嶼。但是他不知道。儘管那本完美無瑕的護照上白紙黑字地印著這個名字,可是其實這是個假名。

  楠榜先生的英文很流利,措辭溫文爾雅。他在與亞歷克斯·西伯特寒暄時,說他是在倫敦經濟學院攻讀碩士學位時掌握英語的。更重要的是,他帶來了生意。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是一名應該對峇里島爆炸案負責的伊斯蘭恐怖組織「伊斯蘭祈禱團」的狂熱分子。

  他出示的蘇門答臘國際貿易公司高級合伙人證書是完美的,他的銀行信用證明也一樣。他提出想先說明一下他的問題,西伯特先生立刻表示洗耳恭聽。作為開場,楠榜先生首先嚴肅地把一張紙放在了這位英國航運經紀人面前。

  紙上有一個長長的清單,從英國海峽群島的奧爾德奈開始,接著是安圭拉、安地卡和阿魯巴。這些都是以字母A開始的地名。清單上一共有四十三個地名,最後以烏拉圭、萬那杜和西薩摩亞結束。

  「這些都是避稅國家,西伯特先生。」這位印度尼西亞人說,「而且都能提供隱蔽的銀行業務。有些非常可疑的生意,包括犯罪團伙,就是把他們的資金隱藏在這樣的地方。而這些,」他拿出第二張紙,「他們的方式也同樣可疑。這些是商船的方便旗[19]國家。」

  安地卡又出現在名單的前面,接下來是巴布達、巴哈馬、巴貝多、貝里斯、百慕達、玻利維亞和緬甸。這張紙上總共有二十七個國家,以聖文森特、斯里蘭卡、湯加和萬那杜結尾。

  名單里還有像赤道幾內亞這樣的非洲窮國,世界地圖上的彈丸之地聖多美和普林西比共和國,葛摩群島,以及珊瑚礁國家萬那杜。更有趣的是,還列上了盧森堡和蒙古這些沒有海岸線的內陸國家。西伯特先生看糊塗了,雖然這些名字對他來說並不新鮮。

  「把兩份名單加在一起,您會得出什麼結論呢?」楠榜先生用勝利的姿態問道,「欺騙,親愛的先生,大規模的、不斷升級的欺騙。啊,上帝,我和我的合伙人從事的是世界上欺騙最盛行的行當。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決定,從此只與信用可靠、久負盛名的倫敦公司做生意。」

  「謝謝,」西伯特先生喃喃地說,「要咖啡嗎?」

  「貨物偷竊,西伯特先生。頻繁的、不斷升級的貨物偷竊。謝謝,我不要咖啡,剛才吃過早飯了。我們的貨物託運了,珍貴的貨物,然後它們就消失了。全都消失得無蹤無影:船舶、租船人、經紀人、船員、貨物、更不用說還有船東。全都隱藏在這一大串方便旗和銀行之中。因此,我們損失慘重啊。」

  「真糟糕,」西伯特先生表示理解,「我能提供什麼幫助嗎?」

  「我的合伙人和我已經達成共識,我們再也不願上當受騙了。沒錯,也許我們的成本是會增加一點,但今後我們希望把貨運生意只託付給由英國船長指揮的懸掛米字旗的英國商船,並由倫敦的航運經紀人開具遠洋運費發票。」

  「很好,」西伯特露出了笑容,「這是一個明智的選擇,而且我們還應該向倫敦的勞埃德保險公司投保全額的船舶和貨物運輸險。你們要託運的是什麼貨物呢?」

  給船舶找貨和給貨物找船,正是航運經紀人所做的工作,而西伯特和艾伯克龍比公司是倫敦古老的波羅的海航運交易所的長期支柱會員。

  「經過細緻的調查研究,」楠榜先生一邊說,一邊取出了更多的信件,「我們一直在與這家公司洽談。這是一家進口商,他們常把英國的豪華轎車和跑車送到新加坡。至於我們這邊,我們出運高檔家具木料,如加里曼丹島出產的青龍木和鵝掌楸,從印度尼西亞運往美國。但這只是一部分。其他的貨物是蘇門答臘和爪哇的繡花絲綢,可以裝在甲板上的海運貨櫃里,也是去美國的。」他把一封精美的信件放到桌子上,又補充說,「這個,是我們的蘇門答臘客戶的情況。我們全都同意與英國人做生意。顯然,對任何英國船舶來說,這將是一條三角航線。針對這些業務,您能不能給我們找一艘在英國註冊的合適的貨船?我希望我們能達成長期、固定的合作關係。」

  亞歷克斯·西伯特有信心能找到十幾艘合適的、掛米字旗的商船來承擔這項租船運輸業務。他需要了解的是船舶的噸位、運費和裝載期。

  最後他們商定,他將給楠榜先生提供一份這兩票貨物運輸所需要的船舶噸位和租金的報價單。而楠榜先生,在與他的合伙人協商之後,將會提出兩個遠東港口和美國港口的提貨日期。他們在互相鼓勵和祝福之後便分手了。

  在魯爾斯餐館吃午飯時,亞歷克斯·西伯特跟父親講了這件事,老頭子深有感觸地說:「太好了,就應該與老派、有教養的紳士做生意。」

  如果說有一個地方是麥克·馬丁不能露面的,那麼這個地方就是埃澤爾空軍基地。好在秘情局中東處處長史蒂夫·希爾交際甚廣,在各行各業都有熟人,所謂「老夥計聯絡網」。

  「今年冬天我基本上不待在家裡。」在特種部隊俱樂部里吃午飯時,希爾的客人說,「我要去加勒比海曬曬太陽。所以你可以借用這個地方。」

  「當然,我會付房租的,」希爾說,「只要我的微薄的預算能夠付得起。」

  「只要別把這房子拆了就行。」客人說,「好吧,什麼時候可以還給我?」

  「我們希望不會晚於二月中旬。辦一些研討會,會有一些講師來往進出,頂多這樣了。沒什麼特別的。」

  馬丁從倫敦飛到了蘇格蘭的阿伯丁,一位他很熟悉的前特空團中士安格斯過來接他。這是一個堅強的蘇格蘭人,已經退伍回到了家鄉。

  「你混得怎麼樣,老闆?」安格斯恢復了特空團士兵與長官說話的口氣。他提起馬丁的背包,放進後備箱,把汽車從機場停車場開了出來。行至阿伯丁郊區,他轉向北方,沿著A96號公路朝因弗內斯方向行駛。幾英里之後,他們就進入蘇格蘭高地的山區。在轉彎後七英里,他左轉駛離了主公路。

  前方的路牌只寫著:凱姆內。他們穿過莫尼麥斯克村,駛上了阿伯丁-阿爾福公路。過了三英里,陸虎越野車右轉經過懷特豪斯,向基格行駛。路邊有一條河。馬丁心想:不知道河裡有三文魚還是金槍魚,也許什麼都沒有。

  快到基格時,一條支路跨過河流,變成了一條長長的、蜿蜒曲折的私家車道。繞過兩個彎之後,一座石砌的古堡赫然聳立在荒山和峽谷之中。

  主門口出現兩個人,他們走上前來作自我介紹。

  「我是戈登·菲利普,這是麥可·麥克唐納。歡迎你來福布斯城堡。路上辛苦了,上校。」

  「我叫麥克。你們在等我?你們是怎麼知道的?安格斯沒打過電話呀。」

  「哦,其實我們在飛機上安排了一個人。只是為了安全起見。」菲利普說。

  麥克·馬丁哼了一聲。他沒有發現這條尾巴,顯然,他的特工敏感有些荒疏了。

  「沒事,麥克。」中情局特工麥克唐納說,「你已經到這裡了。現在有許多講師要輪番對你進行十八周的培訓。你先去洗漱一下吧,午飯後我們開始作情況簡介。」

  冷戰期間,中央情報局在美國各地有許多安全屋。有些是在市內的公寓,用於召開秘密會議,因為與會者不想在總部大樓拋頭露面。另一些設在隱蔽的農村地區,例如經改裝的農場房屋,特工們完成緊張的任務回來後可以去度假休息,還可以詳細匯報他們在國外工作的情況。

  還有些安全屋的地理位置選擇得很偏僻,情報局把投誠的蘇聯間諜安置在那裡,與此同時派人去核實他的真假,而在蘇聯大使館或領事館工作的克格勃特工則無法找到、接觸他。

  回想起克格勃上校尤爾琴科事件,中情局的老員工至今依然感到心悸。尤爾琴科是在羅馬向西方投誠的,卻令人驚訝地被允許在美國喬治城與他的審訊官一起外出吃飯。在飯店裡,他去了一次洗手間,卻再也沒有回來。事實上,克格勃已經接觸過他了,提醒他別忘了留在莫斯科的家人。他悔恨不已,愚蠢地相信了克格勃會赦免他的承諾,於是再次投向蘇聯,就此銷聲匿跡。

  中情局副局長馬雷克·古米尼對蘭利總部主管安全屋的那個小小的辦公室提出了一個簡單的問題:現在我們手頭上最遙遠、最隱蔽、最難以進入和撤出的安全屋是哪一座?

  主管房地產的同事立即就給出了答案:「我們稱它為『木屋』。是在喀斯喀特山脈的帕賽頓荒野,那裡遠離人煙。」

  古米尼要他們提供所有的詳細資料和圖片。在接到資料夾半個小時後,他作出了決定,並下達了命令。

  華盛頓州的西雅圖市東北,是綿延不斷的喀斯喀特山脈,那裡山勢陡峭,林木繁茂,冬天則是白雪皚皚。在山區裡有三個區域,分別是國家公園、伐木林場和帕賽頓荒野。國家公園和林場是有路可通的,附近也有一些居民。

  喀斯喀特國家公園開放期間,每年吸引著成千上萬的遊客去遊玩,那裡有迷宮一般的土路和小徑,前者還能行駛越野汽車,後者只能是騎馬或徒步行走。那裡的管理員對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

  伐木的林場因安全原因,是不對公眾開放的。但林區里也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土路,以供卡車裝運樹幹去鋸木廠。隆冬季節因大雪封山,林場和土路只能關閉。

  再往東北方向,在靠近加拿大邊境的地方則是一片荒山野嶺。這裡甚至連土路也沒有,僅有一兩條小徑,只有在大山南邊靠近哈特山口才有幾座小木屋。

  冬天和夏天,荒野里到處是野生動物。幾座小木屋的主人常常是夏天來荒野里避暑消夏,之後便切斷所有的電器和設備,關門落鎖返回城市。這裡大概比全美國的任何地方都更荒涼、更偏僻。除了佛蒙特北部被稱為「王國」的地區,在那裡,假如一個人失蹤,在春天冰雪消融時人們會發現他凍成了一塊石頭。

  多年前,一座偏遠的木屋蓋起來後掛牌出售,中情局把它買了下來。當時購買只是一時衝動,他們很快就後悔了,只是有時候把它用作高級情報員的夏季度假屋。十月份,當馬雷克·古米尼副局長問到這裡時,這座小木屋正大門緊鎖。儘管冬天即將來臨,啟用它成本將會很高,但他還是命令對其進行改造,並重新啟用。

  「如果你要的是這種小屋,」房地產辦公室主任說,「為什麼不用西雅圖的西北拘留中心呢?」

  儘管面前是一位同事,古米尼還是別無選擇,只能說謊。

  「這並不是要把某個重要人物藏起來避人耳目,也不是要防止他逃走。我必須考慮他的安全——即使在戒備森嚴的監獄裡,也發生過死人的事情。」

  安全屋管理負責人明白了領導的意圖。至少他認為他明白了。絕對要避人耳目,絕對要防止逃跑,而且至少在六個月時間內要完全自給自足。這不是他的專長。他找來了加州塘鵝灣監獄安全設施的設計組。

  想去這座木屋幾乎無路可走。一條小路延伸到小鎮梅扎馬北邊幾英里後就結束了,還剩下十英里距離。沒有其他交通工具,一切都只能依賴直升機吊運。馬雷克·古米尼副局長調用了西雅圖南郊麥科德空軍基地的一架重型「奇努克」直升機。

  施工隊伍來自陸軍工程兵部隊。根據華盛頓州警方的提議,建築材料在當地採購。按照「無須知道」原則,參與施工的人只獲知這座木屋要被改造成一個高度安全的研究中心。實際上,它將成為只關押一個人的監獄。

  在蘇格蘭高地的福布斯城堡,培訓工作已經緊張有序地開始了,而且還將越來越緊張。麥克·馬丁已按要求脫下西服,換上了普什圖部落人的衣袍和頭巾。同時,他的頭髮和鬍子也在任其瘋長。

  清潔女工被允許住在這裡,不過她對「獸穴」里的這位客人沒有絲毫興趣,花匠赫克托也是一樣。第三個留在城堡里的人是前特空團中士安格斯,他已經當上了福布斯伯爵這塊領地的總管和保安。任何想私自闖入的人將會發現,在安格斯的地盤上動手是不明智的。

  其餘的「客人」則來來往往,除了兩個必須長期留下來的。一個是納吉布·庫雷希,他是阿富汗人,曾在坎大哈當過教師,在英國避難時入籍英國,現在是政府通訊總局的翻譯。他從原先的工作崗位上被抽調到了福布斯城堡。他是語言教師,負責講解普什圖人的所有語言和行為規範。他還要講授身體語言、手勢、如何下跪、如何吃飯、如何走路以及祈禱的姿勢。

  另一個是塔米安·戈弗雷博士。她六十五歲左右,一頭銀髮在腦後結了一個髮髻。多年前她嫁給了保安局(軍情五局)的一名高級官員,兩年前丈夫去世。由於她是「我們的人」——正如秘情局中東處處長史蒂夫·希爾所說的,她對安全程序,即「無須知道」原則並不陌生,絕對不會向任何人提及她曾經在蘇格蘭逗留過。

  而且她無需別人告知就知道,她要教導的這個人將要赴湯蹈火、深入敵後,因此她決心,不能由於自己的疏忽而導致他出錯。她的專長是《古蘭經》,她本人就像一本活的《古蘭經》。此外,她的阿拉伯語也爐火純青。

  「你有沒有聽說過穆罕默德·阿薩德?」她問馬丁。

  他承認沒聽說過。

  「那麼我們就要從他開始講起。他出生時的名字是奧波特·魏斯,是一個德國猶太人,後來他轉信伊斯蘭教並成為伊斯蘭教的最偉大學者之一。他寫下了也許是最好的關於『伊斯拉』的評論,關於這段從阿拉伯通向耶路撒冷繼而通向天堂的旅程。這是構成一天五次祈禱的原則,是信仰的基石。你小時候應該在古蘭經學校里學過這個。還有你的伊瑪目,他是一個瓦哈比教派的教徒,他必定堅信這是一次真真切切的旅程,而不是夢想或幻覺。所以你也要這麼相信。現在我們學習每日祈禱,請跟我念……」

  旁邊的納吉布·庫雷希頗有感觸。她對《古蘭經》知道得比我還多,他沉思著。

  在課間的戶外活動時間,他們穿上保暖的衣服去爬山,安格斯跟在後面,名正言順地扛著他的那支獵槍。

  雖然自認為懂得阿拉伯語,麥克·馬丁深知他還有許多東西需要學習。納吉布·庫雷希教他帶有普什圖口音的阿拉伯語。至於伊茲瑪特·汗的聲音,關塔那摩灣監獄曾經把他用阿拉伯語與獄友說的話錄了音,以防他會吐露什麼秘密。他從沒有吐露過什麼,但對庫雷希先生來說,他的口音是珍貴的,可以教學生模仿。

  雖然在蘇聯侵占阿富汗期間,麥克·馬丁曾與穆斯林游擊隊一起在山區逗留過六個月,但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他已經忘記了很多。儘管大家都認為馬丁肯定無法以普什圖人的身份混入該族群,但庫雷希先生仍堅持用普什圖語訓練他。

  其實最關鍵的只有兩件事:祈禱儀式,還有那個阿富汗人在關塔那摩灣時發生過什麼。而關塔那摩灣D營的審訊官主要來自中情局。馬雷克·古米尼副局長已經找到了從伊茲瑪特·汗抵達開始就擔任審訊官的三四個中情局員工。

  麥可·麥克唐納飛回美國蘭利去與那幾個人一起待了幾天,榨乾了他們能夠回憶起來的每一個細節,拿到了他們所做的記錄和錄音。他此行的藉口是,根據「不再危險」規則,中情局想確認一下是否可以釋放伊茲瑪特·汗。

  審訊官們都異口同聲地認為這個普什圖山區的勇士、塔利班指揮官是所有在押囚犯中最頑固的。他很不合作,極少說話,從不抱怨,能忍受懲罰和最艱苦的條件。但大家都認為,如果你凝視他的黑眼睛,便能看出他想擰斷你的脖子。

  了解到所有這些情況之後,麥克唐納搭乘中情局的「格魯曼」飛機飛回英國,降落在埃澤爾空軍基地。然後一輛小汽車載上他去了北方的福布斯城堡,在那裡,他把了解到的情況向馬丁作了通報。

  塔米安·戈弗雷博士和納吉布·庫雷希集中訓練馬丁每日祈禱。到時候,馬丁不得不跟其他人一起祈禱,他必須說得準確無誤。在庫雷希看來,要通過還是有一線希望的。那個人也並非土生土長的阿拉伯人,而《古蘭經》只用經典的阿拉伯語寫成,沒有其他語言。如果說漏了一個詞,可以用發音不準加以掩飾。不過,一個在古蘭經學校里待過七年的男孩是不可能整段說錯的。於是,馬丁在納吉布·庫雷希帶領下不停地起身、鞠躬、叩首,塔米安·戈弗雷因膝蓋僵硬的老毛病不得不坐在椅子裡,也與他們一起一遍又一遍地吟誦經文。

  在蘇格蘭的埃澤爾空軍基地,工作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美英的工程技術隊正在安裝連接美國和英國所有情報機關的設備。住宿設施已經竣工,可以使用了。以前在美國海軍駐留期間,這個基地除了宿舍和辦公室,還有棒球場、保齡球場、健身房、美容室、食堂、郵局和劇院。戈登·菲利普明白這項改造的預算資金本來就很少,史蒂夫·希爾又盯得很緊,於是就留用了原先那些便宜而又花哨的裝飾。

  英國皇家空軍派來了炊事班,還承擔了周邊的安全警衛工作。沒有人懷疑這個基地正在成為一個毒品走私活動的監聽站。

  巨大的「銀河」和「運輸星」運輸機從美國運來了可以掃描全世界的監聽監視設施。沒有進口阿拉伯語翻譯設備,因為這項工作將由切爾特納姆的英國政府通訊總局和米德堡的美國國家安全局負責,兩個機構都將頻繁地聯繫這個代號為「撬棍」的新監聽站。

  聖誕節前夕,十二台計算機工作站終於建立起來,可以投入運行了。這些工作站將是神經中樞,六名操作員將日夜坐在鍵盤前進行監控。

  「撬棍中心」不是一個新的情報機構,它只是一個短期的、專門的、只為一個目的而設立的行動中心。多虧美國國家情報局局長約翰·內格羅蓬特的無界限授權,美英各情報機構為此提供了全面的合作。

  「撬棍」的計算機安裝了頂級的安全系統ISDN布倫特線路。每個工作站有兩把布倫特鑰匙,都配備了自己的移動硬碟,不使用時可以取出安放在戒備森嚴的保險箱裡。

  隨後,「撬棍」的計算機就與沃克斯霍爾的秘密情報局總部、以及格羅夫諾廣場的美國使館中情局情報站通訊系統直接連接起來。

  為了阻止一切與此無關的干擾,「撬棍」的通訊地址隱藏在一個登錄密碼為STRAP3的系統內,訪問名單只限於少數幾位高級情報官。

  就這樣,「撬棍」開始在中東和伊斯蘭世界傾聽阿拉伯語通話的每一個詞語。這些都只是其他情報機構都已經在做的事情,但表面文章還是要繼續做下去的。

  投入運行後,「撬棍」還有一個功能,除了聲音,它還可以捕捉圖像。全美偵察辦公室投放在阿拉伯上空的KH-11人造衛星拍攝的圖片,以及越來越多的「掠食者」無人駕駛偵察機拍攝的照片,也都傳送到了這個隱蔽的蘇格蘭空軍基地。這些從兩萬英尺上空拍攝到的高清晰照片同時也傳送到了設在佛羅里達州坦帕的美軍中央司令部。

  埃澤爾空軍基地里,一些頭腦靈活的人明白,「撬棍」已經做好了準備,並正在等待某件事情,但他們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情。

  二○○六年聖誕節前夕,亞歷克斯·西伯特先生再次與楠榜先生的印度尼西亞公司聯繫,他提出,有兩艘在英國利物浦註冊的雜貨船,其中一艘能滿足楠榜先生的要求。恰巧這兩艘船都同屬一個小型船舶公司,西伯特和艾伯克龍比公司以前租用過這兩艘船,客戶都很滿意。這家小公司名叫麥肯德里克航運公司,是一個老字號的家族企業,從事航海貿易已有百年之久。公司的負責人萊姆·麥肯德里克——這個家族的家長,兼任著「里奇蒙伯爵夫人」號的船長,他的兒子肖恩是另一艘船的船長。

  里奇蒙伯爵夫人號是一艘重達八千噸的貨船,懸掛英國國旗,租金不高,可以在二○○七年三月一日由英國港口載貨出航。

  亞歷克斯·西伯特並沒有提及,他極力向萊姆·麥肯德里克推薦這單生意,而且老船長也同意了。如果西伯特和艾伯克龍比公司能給他找到從美國到英國的回程貨,那麼春天時這便是一條利潤豐厚的三角航線。

  他們兩人都不知道的是,楠榜先生聯絡了英國伯明罕市的一個人,阿斯頓大學的一位學者。那人驅車去了利物浦,用高倍望遠鏡把里奇蒙伯爵夫人號從頭到尾看了個通透,又從不同的角度用長焦距鏡頭給它拍攝了一百多張照片。

  一個星期後,楠榜先生回了西伯特先生的電子郵件。他對沒有及時回復表示歉意,解釋說他在外地視察鋸木廠,還說他覺得根據亞歷克斯的描述,里奇蒙伯爵夫人號的確是一艘合適的貨船。接下來,他在新加坡的朋友會跟西伯特先生聯繫,提供從英國運往遠東的那批高檔轎車的詳細情況。

  實際上,那些新加坡的朋友不是華人,而是馬來人,而且不是普通的穆斯林,而是伊斯蘭狂熱分子。他們從已故的塔菲克·庫瓦先生在百慕達開設的一個新帳戶里取得資金,此前庫瓦把錢存進維也納的一家小小的私人銀行里然後再轉帳到百慕達。他們甚至打算,這批高檔汽車的錢不能白白損失,任務完成後他們會出售汽車收回投資。

  馬雷克·古米尼副局長對中情局審訊官的解釋是,伊茲瑪特·汗也許會被提審,此話倒並非謊言。他確實想這麼安排,還想宣判無罪釋放他。

  二○○五年,美國的一個上訴法院曾經宣布,戰俘的權利在「基地」組織成員身上不適用。聯邦法院支持布希總統的命令,即對恐怖主義嫌疑分子應由特別軍事法庭進行審判。四年來囚犯第一次獲得了辯護的機會。古米尼的設想是,伊茲瑪特·汗從來沒有參加過「基地」組織,只是阿富汗的一名陸軍軍官。他雖然是在塔利班領導之下,但與「九一一」和伊斯蘭恐怖主義沒有任何聯繫。他想讓法院接受這個說法。

  這就需要美國國家情報局局長約翰·內格羅蓬特請他的老朋友、國防部長唐納德·拉姆斯菲爾德出面,去與本案的軍事法官「遞個話」。

  麥克·馬丁腿上的傷口正在痊癒。當初在果園裡達成契約後,他在閱讀伊茲瑪特·汗的那份薄薄的卷宗時,已經留意到那個人從來沒有提及他的右大腿上為什麼會有一塊傷疤。馬丁也認為沒有必要提及。後來中情局特工麥可·麥克唐納從蘭利返回,帶來了更多的對伊茲瑪特·汗的審訊記錄,馬丁注意到審訊官曾試圖迫使阿富汗人說出這塊傷疤的來歷,結果還是沒有得到解釋。如果這塊傷疤的存在是「基地」成員人所共知的,而麥克·馬丁卻沒有這塊傷疤,那麼他就會露餡。

  這事馬丁沒有反對,因為他心裡有一個想法。一位外科醫生從倫敦飛到了埃澤爾,然後一架「貝爾」直升機把他帶到了福布斯城堡的草坪上。這是一位通過了安全審查的、非常可靠的大夫,即使讓他動手術取出一顆子彈他也什麼都不會說出去。

  在當地一位麻醉師的協助下,手術很快就完成了。手術很簡單,因為根本沒有子彈或彈片需要取出來。主要問題是要使傷口在幾個星期內癒合,但看上去還得像是經年的傷疤。

  詹姆斯·牛頓大夫在切口下面和周圍塞上一些紗布,使傷口加深,好像有什麼東西從裡面弄出來過,並在軟組織上形成一個坑洞。他縫合的針腳很大、很亂,也不夠平直,只是把傷口邊緣拉在一起,這樣在癒合時就會收縮。他努力使這次手術看上去像是在一個洞穴里的野戰醫院做的,一共縫了六針。

  「你要知道,」他在離開時說,「如果一個外科醫生看到,那麼他很可能會看出這不像是十五年前的舊傷。外行人是看不出的。但傷口癒合需要十二周的時間。」

  那是十一月初。到聖誕節時,由於時間的推移,再加上一個四十四歲的強壯的人新陳代謝還不錯,傷口痊癒得很好,紅腫已經消退了。

  一次在每天的例行散步時,塔米安·戈弗雷博士問馬丁:「年輕人,如果你要去的正是我認為你要去的地方,那麼你必須掌握你很可能會遇到的不同層次的妄言和狂熱。核心就是自我吹噓的聖戰,但不同的派系是通過不同的路徑和行為達到這個目標的。他們相互間差別很大。」

  「這好像是從瓦哈比主義開始的。」馬丁說。

  「從某種意義上是這樣,但我們不能忘記瓦哈比主義是沙烏地阿拉伯的國教,而奧薩馬·賓·拉登已經向沙特宣戰,稱他們是異教徒。有許多教派是從超越了穆罕默德·瓦哈比教條的極端派系裡演變出來的。

  「瓦哈比本人是十八世紀的一個傳道士,來自內志沙漠,那是阿拉伯半島上最荒涼最嚴酷的內陸。他留下了《古蘭經》里許許多多最嚴酷的和最偏執的教義。但此一時彼一時。他已經落伍了。沙特的瓦哈比主義沒有向西方或基督教宣戰,也沒有不分青紅皂白地去屠殺任何人,更不用說是婦女和兒童了。瓦哈比只是留下了偏執的溫床,而今天的恐怖頭目正是把年輕的幼苗安插在這個溫床上,然後把他們培養成殺手。」

  「那為什麼他們沒有被限制在阿拉伯半島上?」馬丁問道。

  納吉布·庫雷希插話說:「因為三十年來,沙烏地阿拉伯用石油和美元使它的國家教義國際化,這包括了世界上的每一個穆斯林國家,也包括我的出生地阿富汗。他們都還沒能明白一個惡魔正被釋放出來,也沒意識到它會轉變成大規模殺戮。」

  「那為什麼『基地』組織要對自己教義的發源地和資助國宣戰呢?」

  「因為其他先知們已經崛起了,更偏執、更極端的先知們。他們布道的教義是,對所有非伊斯蘭教完全不容忍,進攻和摧毀他們是義務。沙特政府由於與西方打交道,並且允許美軍在它神聖的領土上駐紮,所以備受譴責。當然,穆斯林世界每一個世俗政府都遭到同等對待。因為對那些狂熱分子來說,他們和基督徒、猶太人一樣有罪。」

  「那麼,你覺得在我的這次旅行中,會遇到一些什麼人呢,塔米安?」馬丁問道。

  塔米安·戈弗雷博士發現了一塊椅子大小的石頭,於是坐上去歇歇腳。

  「有許多團體,但其中有兩個是核心組織。你知道『薩拉菲』這個詞嗎?」

  「我只是聽說過。」馬丁說。

  「他們是想回到原點的一個組織,想恢復伊斯蘭的黃金時期。回到初期執政的四大哈里發時期,也就是大約一千年之前。大鬍子、涼鞋、長袍、嚴厲的穆斯林法規,抵制西方和西方帶來的任何現代化事物。當然,地球上是沒有這樣的天堂的。但狂熱分子不會因為不現實就躑躅不前,在追求瘋狂夢想的過程中,納粹分子、獨裁政權、波爾布特的追隨者屠殺了千百萬人,其中有一半是他們自己的親屬和朋友,只是因為這些人不夠極端。」

  「你說的『薩拉菲』,應該是指塔利班吧?」馬丁說。

  「塔利班只是他們的一小股。人彈襲擊者通常就是這種人,頭腦簡單,信任他們的頭目,服從他們的精神導師,不是很聰敏,但絕對聽話,堅信他們所有的狂亂仇恨都能取悅萬能的真主。」

  「還有更糟的嗎?」馬丁問道。

  「哦,當然嘍。」塔米安·戈弗雷博士說。她站起身,開始帶領這個小小的團隊返回城堡。雖然隔了兩條山谷,但還是能夠看到城堡的塔樓。

  「那些極端分子,真正的極端分子,我用一個專用的詞語來表達,就是『塔克菲爾』。不管在瓦哈比時代它是什麼意思,現在它已經改變了。『薩拉菲』不抽菸,不喝酒,不賭博,不跳舞,不聽音樂,不與西方婦女為伴。根據一個人的服裝、長相及其宗教信仰,能立即分辨出他是什麼人。但從內部安全的角度來看,辨明身份只完成了戰鬥的一半。

  「但還有些人,會融入西方的習俗,不管他心裡有多厭惡,但他為了不致引起懷疑而完全西化。九一一事件的所有十九個自殺炸彈襲擊者之所以能從人們的眼皮底下混過去,是因為他們的樣子和舉動與常人無異。倫敦大爆炸的四個炸彈襲擊者也是一樣,看上去都是正常的年輕人,去健身房,打板球,彬彬有禮,樂於助人,其中一人還是一個專業教師,整日笑容可掬,實際上卻在策劃大屠殺。這些人才是最危險的。

  「這些人經常理髮,不留鬍子,儀表整潔,身著西服,受過教育,獲有學位。這種人是變色龍,他們只是暫時違背他們的信仰,一旦時機成熟就會為了他們的信仰去實施屠殺。哦,我們到了,我的腿也走累了。該是做午間禱告的時候了。麥克,由你主持做禱告。等會兒可能還要向你提問呢。」

  二○○七年元旦剛過,一份電子郵件從倫敦西伯特和艾伯克龍比公司的辦公室發往雅加達。里奇蒙伯爵夫人號貨輪,將於三月一日從利物浦起航,載運「捷豹」轎車前往新加坡。在新加坡卸完貨後,她將空載駛向加里曼丹島,在貨艙里裝上木材,然後去泗水,在甲板上裝載絲綢。

  在美國喀斯喀特山脈的帕賽頓荒野,建築工程隊在二○○七年一月底完成了那座木屋的改造任務。他們總算鬆了一口氣,為了趕進度,工人們都在工地上過夜,暖氣系統開始供暖之前,都要忍受極度的寒冷。但獎金很可觀,很誘人。因此儘管條件艱苦,他們仍然十分賣力。工程終於如期完成了。

  乍看上去,這座木屋跟原先沒什麼不同,只是變大了一點。實際上,它的裡面已經變了樣。為供兩名情報官住宿,原先的幾個臥室就夠用了;為了滿足八個警衛每天二十四小時輪流值班監視,另外建造了一座簡易小屋,還在旁邊搭了一個餐廳。

  寬敞的客廳保留著,又擴建了一間娛樂室,裡面設有撞球、圖書館、等離子電視和DVD播放機。這兩個房間都用了隔熱保溫的松木。

  第三處擴建的房間看上去是用不保暖的帶皮樹木搭建的。它的外牆採用劈開的樹幹貼面,而內牆則是鋼筋混凝土澆築。這個囚室從外面不可攻入,從裡面也無法逃遁。

  從警衛居室有一扇鐵門可以通向囚室,門上有一個送飯口和一個窺視孔。門內是一個寬敞的房間。裡面有一張鐵床,床腿鑄在了混凝土地面里,徒手絕對無法移動。牆上的擱架也與混凝土澆鑄在一起,也是無法移動的。

  然而地上鋪著地毯,一個不可打開的地下凹槽里還不斷向里吹暖風。這個房間在鐵門對面還有一扇門,囚犯可隨意開啟或關閉。這道門只通往那個放風的院子。

  院子裡空蕩蕩的,在離圍牆較遠的院中央有一把混凝土凳子。圍牆高十英尺,牆面很光滑,任何人都無法爬上牆頭。

  至於衛生設備,房間裡有一個凹陷處,在地面上挖了一個孔,可供方便,上面還有一個淋浴噴頭,但開關則由外面的警衛控制。

  因為所有的建築材料都是由直升機運來的,所以從外面看,雪地上只是多了一塊停機坪。除此之外,這座木屋矗立在五百英畝的土地上,雖然四周一百碼範圍內樹木都被砍光,但從外圍看上去,周圍全是松樹和雲杉。

  隨後警衛人員來到了。他們大概是全國規格最高的十名監獄看守,包括來自蘭利的兩名中級情報官,另外八名是初級特工,剛從中情局培訓學校「農場」通過了心理和體能測試。他們原本希望他們的第一份工作能令人血脈賁張,可眼前只是一片林海雪原。不過,他們具備一流的體能,渴望能出色地完成任務。

  關塔那摩灣的軍事審判在二○○七年一月底前開始了,是在審訊樓一個大房間裡進行的,不少這樣的大房間已經重新裝修成了司法室。如果有誰指望看到像電影《義海雄風》裡面傑賽普上校那樣近乎瘋狂的表演[20],他肯定會大失所望。審判的程序是低調的、有秩序的。

  共有八名囚犯被認為「沒有進一步的危險」而可以考慮釋放,其中七個大聲叫嚷他們是無罪的。只有一個人傲慢地保持著沉默。他的案子被安排在最後聽證。

  「囚犯伊茲瑪特·汗,你希望審訊翻譯成哪種語言?」主持審判的上校問。他坐在房間盡頭的講台上,背面的牆上是美國國徽,他的兩邊坐著一男一女,男的是一位少校,女的是一位上尉。他們三人都來自美國海軍陸戰隊司法處。

  囚犯面對著他們,他身邊的海軍陸戰隊衛兵把他拉起來站直了。兩張台子已面對面地放置好了,以供控方和辯方律師就席,控方律師由軍方派出,而辯方律師則來自民間。囚犯慢慢聳了聳肩,盯著那位女上尉看了好幾秒鐘,然後把目光定在了法官頭頂上方的牆面上。

  「本法庭知道囚犯懂阿拉伯語,所以本法庭將使用這種語言。有反對意見嗎,律師?」

  這是向辯護律師提問的。律師搖搖頭,在他接手這個案子時,就有人針對這位當事人向他提出了警告。根據他從各方面所收集到的消息,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機會。當然,如果當事人能夠配合,那麼情況會好一些,至少自己不會太尷尬。他搖了搖頭。沒有反對意見,可以用阿拉伯語。

  那位阿拉伯語翻譯走上來,站在幾個海軍陸戰隊衛兵旁邊。用阿拉伯語是一個明智的選擇。關塔那摩灣只有一個普什圖語譯員,他已經與美國人耗了很長時間,沒能從他的阿富汗同胞的那裡套出什麼話來。現在他無事可做了,感受到了完成任務的輕鬆。

  關塔那摩灣只有過七個普什圖人囚徒,這七個人都是五年前在昆都士被錯誤地歸到外國武裝分子一邊的。四個已經回去了,都是些頭腦簡單的農家男孩,他們都真誠地放棄了穆斯林極端主義;另兩個患有嚴重的心理障礙,仍在接受心理治療。這個塔利班軍隊的指揮官是最後一個了。

  控方律師開始發言,譯員隨之說了一連串噝噝作響的阿拉伯語。其大意是:美國人要把你發回大牢里,關上一輩子,你這個驕傲自大的塔利班狗屎。伊茲瑪特·汗緩緩低下頭,把目光轉向譯員那邊。這雙眼睛說明了一切。黎巴嫩出生的美國譯員繼續翻譯。這個阿富汗人也許會被套上一件滑稽可笑的橙色連身囚衣,戴著手銬腳鐐,但你永遠無法知曉這個混帳在想些什麼。

  檢察官的發言很簡短。他強調了被告長達五年的沉默,還拒絕提供任何針對美國的恐怖活動的同夥姓名。還有,被告是在參與一場殘忍殺害一個美國人的監獄暴動時被抓獲的。說完他就坐下了。他對結果沒有疑問,這個人應被繼續關押。

  辯方律師的辯護詞稍長。作為一個阿富汗人,被告與「九一一」暴行沒有任何瓜葛,這點值得慶幸。當時被告正在參與的戰爭純屬阿富汗內戰,他與「基地」組織的阿拉伯人也沒有任何關係。至於毛拉奧馬爾,以及阿富汗政府對賓·拉登及其同夥的庇護,那是獨裁政權的行為,而伊茲瑪特·汗先生只是一名軍官,不屬於決定政策的領導層。

  「我真誠地希望法庭承認這個事實,」律師總結說,「如果這個人是一個問題,那也只是阿富汗的問題。現在阿富汗已經有了新的民選政府。我們應該把他遣返回去交給那邊處理。」

  三位法官退庭了。他們離開了三十分鐘,回來時,那位女上尉因憤怒而漲紅了臉。她無法相信她剛才聽到的話。但上校和少校曾經與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見過面,知道他的命令。

  「囚犯伊茲瑪特·汗,站好。本法庭獲悉,卡爾扎伊總統已經同意,如果你回到你的祖國阿富汗,你將被判處終身監禁。因此,本法庭再也不願為了你而加重美國納稅人的負擔。我們將把你遣返回喀布爾。你返回將會與你到來一樣,戴著鐐銬。本案到此結束。休庭。」

  大為震驚的不止上尉一個人。控方律師在想這案子會對他今後的職業生涯產生什麼影響;辯護律師感到格外輕鬆;那個譯員愣了一會兒,還以為這個瘋子上校會下令卸去手銬,如果那樣的話,那麼他——一個貝魯特良民的兒子,將會無地自容。

  英國外交部坐落在倫敦查理國王大街,離白廳很近,從查理一世被砍頭的議會廣場窗戶可以一眼望到。在前一年夏天成立的那個禮賓小組,在過完二○○七年元旦後又開始上班了。

  他們的工作是與美國人協調即將到來的二○○七年西方八國會議的細節事宜。二○○五年,全球最富有的八個國家在蘇格蘭鷹谷酒店召開了峰會,這次會議從某個意義上來說是成功的。這個意義,與往常一樣,就是詰問的抗議人群逐年增多。在鷹谷酒店周圍,珀斯郡如畫的風景被充當警戒線的綿延幾英里的鐵柵欄玷污。進出酒店的路不得不設置了隔離欄和警衛。

  在兩個過氣明星的帶領下,抗議隊伍呼喊著「聯合全球一百萬貧困抗議者」的口號,向附近的愛丁堡進軍。這僅僅是反貧困的遊行隊伍,之後是反全球化的抗議人群,他們揮舞著標語,向酒店投擲麵粉包。

  「這些傻瓜難道不明白全球貿易正是為反貧困創造財富嗎?」其中一位外交官憤憤地說。答案是,顯然不明白。

  熱那亞會議是不堪回首的。所以二○○七年的舉辦國美國拋出了他們的宗旨:簡約、優雅、高效。會議的地點可以豪華、富麗堂皇,但必須絕對隱蔽和避人眼目、安全可靠、嚴密可控。這個禮賓小組關心的是細節問題,還有美國的中期選舉,就在即將到來的四月舉行。所以英國外交部的這個禮賓小組接受了上述要求,投入緊鑼密鼓的行政工作中。

  在遙遠的東南方,美國空軍兩架巨大的「運輸星」飛機開始向阿曼蘇丹國降落。它們是從美國東海岸出發的,中途在亞速爾群島上空由一架加油機給它們添加了燃油。這兩架巨型運輸機從夕陽西下的佐法爾山丘飛過來,面向東方,要求在美英的圖姆萊特沙漠空軍基地著陸。

  在兩架大型飛機的多個貨艙里,裝載著足夠配備一支軍隊的物品。一架運輸機上載著生活設施,從活動臨時營房到發電機、空調、冷凍機、電視天線,甚至還有供十五人技術小組使用的葡萄酒開瓶器。

  另一架貨機裝運的是被稱為「尖端品」的貨物:兩架「掠食者」無人駕駛偵察機及其導航和攝影設備,還有操作人員。

  一個星期後,腳手架搭起來了。在這個空軍基地一個偏遠的角落裡,在平民視線不及的地方,平房搭建起來了,空調機嗡嗡響著運轉起來了,廁所修建起來了,廚房配置了廚師,在環形的掩體內,兩架「掠食者」在等待著分派給它們的任務。天線設施已經與美國佛羅里達州的坦帕和蘇格蘭的埃澤爾連通了。某一天,它們將接到命令,得知要監視什麼,之後就會不分晝夜、不論晴雨地去拍照並把照片傳輸回去。在此之前,人和機器都在炎熱的沙漠裡等待著。

  麥克·馬丁的最後準備工作用了整整三天時間,因為事關重大,所以中情局副局長馬雷克·古米尼搭乘那架「格魯曼」專機飛了過來。秘密情報局中東處處長史蒂夫·希爾也從倫敦趕了過來。兩位間諜頭子與他們的高級情報官麥克唐納和菲利普會合了。

  房間裡就他們五個人,由戈登·菲利普親自操作他稱為「幻燈片演示」的那台機器。這台幻燈機比起以前的機器有了很大的改進,它能夠把高清晰度的彩色幻燈片一張接一張投放到等離子屏幕上。只要按動遙控器上的按鈕,便能夠顯示圖片的任何指定部分,還能把這個細節放至全屏。

  最後的準備工作,重點是讓麥克·馬丁觀看情報機構提供的、他也許會遇到的人的全部資料。

  這些資料的來源並不僅僅是美英情報機關——四十多個國家的情報機構一直在把他們的發現傳輸到中央資料庫里。除了像伊朗、敘利亞那樣的無賴國家,還有索馬利亞那樣內亂不斷的國家,世界上許多國家都在共享伊斯蘭極端主義恐怖分子的信息。

  摩洛哥提供了自己國家的一些目標人物;葉門傳來了他們南方地區的一些姓名和人物肖像;沙烏地阿拉伯儘管羞於啟齒,也還是報送了一份本國名單上的恐怖分子照片。

  馬丁凝視著屏幕上閃現的這些人。有些是在警署里拍攝的大頭照,其他的是用長焦距相機在大街上或賓館裡抓拍到的。還放映了同一張臉可能的變化:留鬍子或不留鬍子,穿長袍或西裝,長發、短髮或是光頭。

  這些人,有的是極端教派的毛拉和伊瑪目,有的只是跑腿打雜的小嘍囉,還有的是已知的為恐怖分子提供資金、運輸和安全屋的人。

  當然還有那些大人物,那些掌控全球各分支機構並直接與最上層聯絡的人。

  有些已經死了,如行動處處長穆罕默德·阿蒂夫,在阿富汗被美國人的一枚炸彈炸死。他的繼任人被判終身監禁,不得假釋。接下來的繼任人也已經死了。再就是現任的。

  屏幕上也出現了塔菲克·庫瓦博士的臉,這人已在五個月前從巴基斯坦白沙瓦一座房子的陽台跳樓身亡。接下來的幾副面孔,是「基地」組織在沙烏地阿拉伯的新頭目薩烏德·哈穆德·烏塔伊比,他很可能還活著。

  也有些名下是空白的,只有頭部的輪廓,白色背景上一個黑洞洞的頭。這其中包括「基地」組織在東南亞的頭目漢巴利,這人很可能就是最近印尼峇里島爆炸案的幕後策劃者。令人驚奇的,還有「基地」在英國的負責人。

  「六個月之前,我們知道了他是誰,」戈登·菲利普說,「但他很快就消失了。他回到了巴基斯坦,日夜都在躲避追捕。巴基斯坦聯合情報局總有一天會抓住他的。」

  「而且會把他押解到我們在巴格拉姆的空軍基地。」中情局副局長馬雷克·古米尼哼了一句。他們都知道,喀布爾北方的這個美軍基地里有一些非常特殊的設施,每一個被關進去的人最終都會全盤招供的。

  「你要留意這個人。」當一個一臉嚴肅的伊瑪目出現在屏幕上時,史蒂夫·希爾提醒說。這是來自巴基斯坦的一張抓拍照片。

  「還有這個。」

  這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人,看上去溫文爾雅,彬彬有禮,也是一張抓拍的照片,好像是在一座碼頭旁邊,背景是碧藍的海水。這張照片是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從杜拜提供的。

  他們休息,吃飯,睡覺,然後再繼續工作。只有在管家端著盤子走進房間送食物時,菲利普才會關掉電視屏幕。塔米安·戈弗雷博士和納吉布·庫雷希則留在他們自己的房間裡,或一起去山丘上散步。最後,準備工作全部結束了。

  「我們明天坐飛機走。」中情局副局長馬雷克·古米尼說。

  戈弗雷女士和納吉布·庫雷希來到直升機停機坪為馬丁送行。論年紀,馬丁可以做這位《古蘭經》學者的兒子了。

  「麥克,你多保重。」她說,然後咕噥了一句,「唉,瞧瞧我,都要哭了。願上帝與你同在,小伙子。」

  「如果所有的努力都沒能成功,那麼願真主眷顧你。」庫雷希說。

  這架「貝爾」直升機只能搭乘兩位領導和馬丁。兩名高級情報官將駕車去埃澤爾,繼續他們在那裡的工作。

  直升機降落在避開旁人耳目的地方,三個人跑向中情局的那架「格魯曼」飛機。蘇格蘭的暴風雪讓他們都穿上了防水的連帽外套,所以沒人注意到其中一個人穿的不是西方服裝。

  「格魯曼」的機組人員以前見到過長相奇特的乘客。他們知道,如果有副局長和這位英國客人的陪同,那麼最好不要對這位將與他們一起飛越大西洋的、留著大鬍子的阿富汗人表露出驚奇。

  他們沒有飛往華盛頓,而是飛到了古巴東南沿海一個偏遠的半島。二○○七年二月十四日,黎明時分,他們降落在關塔那摩灣,並直接滑進了一座機庫,庫門立即關上了。

  「恐怕你得留在飛機上,麥克。」馬雷克·古米尼說,「天黑後我們才能把你弄出來。」

  熱帶地區天黑得很快,到下午七點時已是漆黑一片了。這時候,四個來自「特別任務小組」的中情局特工進入了伊茲瑪特·汗的囚室。他站起來,感覺到不太對勁。正常的警衛已在半小時前撤出了牢房外面的廊道。這可是從未發生過的情況。

  這四個人並不粗魯,但他們也不願多費唇舌。兩個人抓住那個阿富汗人,一個扣住雙臂,另一個抱住雙腿。那塊氯仿布只用了二十秒就起了作用。掙扎停止了,囚犯的身體軟了下來。

  他被放到了一副擔架上,然後被抬上了一輛推車。一塊白布蓋在他的身上,他被推到了外面。一隻大木箱在等待著他。整棟牢房暫時沒有警衛人員。誰也沒有看見什麼。幾秒鐘後,這個阿富汗人已經在木箱裡面了。

  作為一隻木箱,它的設施並不差。從外面看,它只是一隻貨運大木箱,就連標記都絕對規範。內部是隔音的,以防止任何聲音外泄。頂部有一塊小小的活動木板,可透入新鮮空氣。但這塊木板不會被拿掉,除非木箱已經安全地裝上飛機飛在空中了。裡面有兩把舒適的扶手椅,用電焊焊在了地上,還有一盞小功率電燈。

  失去知覺的伊茲瑪特·汗被放進了那把配有帶子的椅子裡。他們把他綁了起來,不是太緊,以免影響血液循環,也不是太松,以免他掙脫。他仍然昏睡著。

  一切都弄好之後,第五個中情局特工,那個要全程待在木箱裡的人,朝他的同事點了點頭,隨後木箱的開口被關上了。一輛叉車把木箱提至離地一英尺,然後朝停機坪駛了過去。一架「大力神」運輸機在那裡等待著,這是特種部隊使用的AC-130「魔爪」,配置著超長距離的備用油箱,能輕鬆地到達目的地。

  神秘的航班進出關塔那摩灣,就像敲鐘那樣正常。在收到這個突兀的起飛要求之後,控制塔很快發出了允許起飛的指令,於是大力神升空了,朝華盛頓州的麥科德空軍基地飛去。

  一小時後,一輛遮得嚴嚴實實的轎車開到了關塔那摩灣E營,在同一棟牢房前停了下來,另一組人下了車。在那間空囚室里,進來一個穿著橙色連身囚衣和軟底涼鞋的男子。剛才失去知覺的阿富汗人,在被蓋上白布抬走之前,已被拍了照片。他們參照這些照片對這個冒名頂替者的鬍子和頭髮做了些修剪。落在地上的每一根毛髮都被撿起來拿走了。

  一切都結束後,這幾個人低聲向他道別,然後就離開了,從外面鎖上了牢門。二十分鐘後,警衛人員回來了,他們感到有些神秘,但沒有好奇,也沒去打聽。

  他們望著這名熟悉的囚犯,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當AC-130運輸機對準麥科德的總部基地緩緩下降時,清晨的太陽剛剛從喀斯喀特山脈的峰頂升起。基地司令官已獲知這是中情局的貨物,是他們荒野森林裡那個研究所的最後一件高科技設施。即使是他這個級別,也無須知道得太多,於是他也沒多問。書面手續一應俱全,「奇努克」直升機就在旁邊等待著。

  在航程中,阿富汗人甦醒過來了。箱頂上的那塊活動板開啟著,大力神機艙內的空氣已經加了壓,空氣很充足,也很新鮮。那個負責押送的人微笑著,遞上食品和飲料。囚徒要了汽水,用吸管吸飲。

  使押送人感到驚奇的是,那囚徒還能說幾句英語,顯然是在關塔那摩羈押的五年間學到的。犯人在旅程中只問了兩次時間,還有一次他低下頭做祈禱。除此之外,他什麼也沒說。

  在飛機降落前,箱頂上的木板歸位了,等在旁邊的叉車司機絕對想不到,他從大力神機艙尾部叉起來準備裝上奇努克直升機的會是一件非同尋常的貨物。

  艉艙門又關上了。木箱內的一盞照明小燈依然亮著,但從外面是看不到光亮的,也聽不到聲音。那個囚犯的表現,就像押送員後來向中情局副局長馬雷克·古米尼報告的那樣,像一隻乖乖的貓,一點兒麻煩也沒有。

  雖然是二月中旬,但天氣晴好,萬里無雲,只是寒風刺骨。在那座木屋外面的停機坪上,巨大的雙槳式奇努克直升機降落下來,開啟了後艙門。那隻大木箱仍留在飛機上。讓兩名乘客直接從木箱裡出來卸到雪地上比較簡便。

  當木箱的後壁打開時,兩個人都已凍得瑟瑟發抖。關塔那摩的劫持小組也隨著大力神運輸機和奇努克直升機飛了過來。他們等待著辦理最後的手續。

  在綁繩鬆開之前,囚犯被戴上了手銬和腳鐐。然後他聽從吩咐站起身來,走下跳板,來到雪地里。駐守的警衛人員,共有十個,站成了一個半圓,槍口都指著他。

  在如此龐大的押送陣容下,他們走得很慢。阿富汗人走過停機坪,走進木屋,進入為他準備的居室。房門關上,冷空氣被擋在了門外,他這才停止了顫抖。

  在這間寬敞的囚室里,有六名警衛站在他的周圍監視著他,最後他的鐐銬被卸去。之後,警衛們緩慢地倒退著離開了房間,鐵製的房門「砰」的一聲關上了。他打量了一下四周。這屋子還算不錯,但無論怎樣,還是一間囚室。他回憶起在法庭上的宣判。那個上校法官告訴他,他將被送回阿富汗。他們又說謊了。

  晌午時分,熾熱的陽光照耀著古巴,這時候,另一架大力神運輸機呼嘯著掠過天空準備著陸。這架飛機也配有長途航程的裝備,但與那架魔爪不同,它沒有武裝到牙齒,而且也不屬於美軍特種部隊。它來自美國空軍運輸部,載運一名乘客去地球的另一邊。

  艙門「呼」的一聲被打開了。

  「囚犯伊茲瑪特·汗,站起來!面朝牆。擺好戴手銬的姿勢。」

  一條鏈子纏在囚犯腰部,鐵鏈垂落下去與腳踝上的鐐銬拴在一起,另一副銬住手腕,讓兩手緊靠在一起垂在身前。囚犯這個姿勢只能拖著腳步行走。

  在六名武裝衛兵的警戒下,走到牢房的盡頭只是一段很短的距離。那輛戒備森嚴的卡車車廂尾部裝有踏板,在司機與囚犯之間有網狀隔板,車窗也是全封閉的。

  當囚犯被命令從車上下來,走到機場上時,他在強烈日光的刺激下不停地眨著眼睛。

  他搖搖他那頭髮蓬亂的腦袋,看上去一臉迷惘。眼睛習慣了強光以後,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看到了等待在那裡的大力神飛機,還有一群美國軍官在凝視著他。其中一個軍官走上來招手示意。

  他順從地走在被太陽烤得發燙的瀝青路面上。雖然他戴著手銬腳鐐,但仍有六名衛兵一直走在他的周圍。他轉過身來,最後看了一眼這個他度過了五年悲慘歲月的地方。然後,他慢慢地走入飛機的機艙。

  在機場控制塔調度室下面一層的一個房間裡,兩個男人站在那裡注視著他。

  「你們的那個人上路了。」美國中情局副局長馬雷克·古米尼說。

  「萬一他們最後發現了他的真面目,」英國秘情局中東處處長史蒂夫·希爾說,「唯願真主對他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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