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訪 客
2024-10-09 03:57:26
作者: 弗·福賽斯
通過在坡頂上的一天窺視,復仇者明白了在照片上沒顯示出來的兩件事。一是下面的山坡並不全部很陡。在距地面三十米以上的坡面是完全可以爬攀的,下面才變得陡峭了。但他帶來了一條長度綽綽有餘的爬山索。
另一件事是,坡面上不是天然不長灌木和雜草,是被人工清除掉的。負責防衛的人組織了一隊人員,帶著繩子上山去把坡面上的每一棵灌木和枝條都拔掉了,以清除坡上的任何覆蓋或遮蔽物。
昔日的小樹已被連根拔掉了,但那些根莖粗大的樹木不是人力和繩索就能拔掉的,它們被鋸斷了,但鋸得不夠短,成百上千隻樹樁形成了爬山者可以利用的拉手和踩腳點。
在大白天,這面坡上的攀爬者會被立即發現,但夜間就不同了。
晚上十點鐘,月亮升起來了,一鐮彎彎的月亮,為攀山者提供了足夠的淡淡的亮光,但不足以使他被人發現。只是需要十分小心,不能碰落石塊弄出響動。從一個樹樁到另一個樹樁,德克斯特開始慢慢地爬向下面的飛機場。
當坡面變得太陡再也無法攀爬時,德克斯特用盤繞在他肩上的一條繩索降下剩餘的坡面。
他在機場裡逗留了三個小時。早年他的一位從紐約監獄裡出來的當事人曾經教過他如何巧妙地開鎖,現在他身上攜帶著的那套萬能鑰匙是由一位鎖匠大師製作的。
機庫大門上的那把掛鎖他沒去碰,這種雙扇門開啟時會發出隆隆的響聲。一邊有一扇小門,配有一把簡單的耶魯式鎖具,打開這把鎖只花了他不到三十秒鐘的時間。
要修理一架直升機需要一名技術高明的技工,而要去破壞它,讓一名技術高明的技工難以找到故障,不能修復故障,甚至根本就發覺不了故障,需要的技術更高超。
塞爾維亞人所僱傭的直升機維修保養技工肯定技術高明,但德克斯特更高超。在近距離內,他認出這是一架歐洲產的EC-120直升機,是雙引擎的EC-135機的單引擎版。機首有一塊巨大的曲面有機玻璃,能為飛行員和坐在旁邊的人提供上下左右極為良好的視線,後面另有三個座位。
德克斯特沒去碰主旋翼機構,而是去對付更小的尾翼轉子。如果一個轉子出現故障,直升機就不能飛行了,但這種故障極難發現。當他搞完他的小破壞活動,他得保證飛機肯定不能飛,而且很難修復。
霍克1000的艙門開著,所以他有機會去查看了一下艙內,並確認這架商務飛機的內部沒有進行過大規模的改裝。
在鎖上機庫門之後,他闖入了技工的儲物間,拿走了他要的物品,但沒有留下痕跡。最後,他輕輕地慢步跑到飛機跑道的盡頭,住宅別墅的背後,在那裡花了最後的一個小時。到上午時,其中一位技工將會憤怒地注意到有人「借」走了他原本倚靠在後柵欄上的自行車。
完成了此行目的之後,德克斯特找到那段懸著的繩索,爬回到繩子縛住的那棵堅固結實的樹樁旁。然後他踩著一棵棵樹樁繼續攀爬,直至回到了他在山上的巢穴。他渾身濕透了,衣服幾乎可以絞出汗水來。他安慰自己,體臭是這個地區的人們最不會注意的一件事情。為補充水分,他允許自己喝下了整整一品脫水,察看了一下壺內的水位,然後就睡覺了。他手錶上的微型鬧鐘在早上六時把他喚醒,剛剛趕在山下的鐵棒開始敲擊鐵軌之前。
七點鐘,保羅·德弗羅喚醒了在聖馬丁共和國卡米諾賓館房間裡睡覺的麥克布萊德。
「有消息嗎?」華盛頓一頭的人問道。
「沒有,」麥克布萊德說,「看來他確實已經回來了,冒充度假線路開發商,英國人亨利·納什。然後他蒸發了。已經查明他在蘇利南租了一輛小型福特轎車。現在莫倫諾已經開始在全國範圍內查找所有福特汽車了。今天應該會有消息的。」
中情局反恐行動組長一陣長時間的沉默。他仍然穿著睡袍,坐在維吉尼亞州亞歷山德里亞的自家住宅餐廳里,還沒有出發去蘭利上班。
「情況不太好,」德弗羅說,「我恐怕必須通報我們的朋友。這話不大好說。我就等到十點鐘吧。此前如有抓獲或即將抓獲他的任何消息,立即打電話給我。」
「好的。」麥克布萊德說。
但沒有這種消息。十點鐘時,德弗羅打了電話。把那位塞爾維亞人從游泳池召喚到無線電室來,花了十分鐘時間。無線電室設在他住宅的地下室里,裡面裝有一些高科技防竊聽通訊設備。
十點半,復仇者注意到他下面的農莊裡有一陣匆忙的活動。幾輛越野車從遠處的那座宅院裡疾駛出來,在車後揚起了幾股塵土。在他的眼皮底下,那架EC-120直升機被拖出了機庫。它的主旋翼已經展開,處於準備飛行狀態。
「有人,」他沉思著,「似乎已經點燃了導火線。」
直升機機組人員從跑道盡頭的住宅區里分乘兩輛機器腳踏車抵達了。在幾分鐘之內,他們已經各就各位,主旋翼開始緩慢地轉動。發動機加大功率,旋翼的轉速增加到了預熱的狀態。
對主軸的轉動有著十分重要作用的機尾轉子也在旋轉。然後,不知怎麼回事,它的主軸承似乎咬死了,接著是一陣吱吱嘎嘎的金屬磨碎聲,轉子損壞了。一名技工對著有機玻璃機頭裡面的兩個人狂亂地揮手,還把手擱在自己的脖子上表示有生命危險。
飛行員和他旁邊的觀察員已經在儀錶板上看到了機尾的一隻主軸承出了故障。他們熄滅了發動機,主旋翼慢慢地停止了轉動,機組人員爬了下來。一群人聚集到了機尾周圍,抬頭去看損壞了的轉軸。穿著制服的衛兵湧進現在已是空蕩蕩的工人村莊,開始搜查那些棚屋和儲藏室,甚至那座教堂。
其他人坐上摩托車,去農莊內各小組報告情況,並要求所有人睜大眼睛注意是否有人入侵的跡象。但是沒有。八個小時之前外人闖入留下的痕跡,已被巧妙地抹去了。
德克斯特估計,穿制服的衛兵大約有一百人,機場的工作人員有十二個左右,工人的數量在一千兩百個上下。加上其他警衛人員,和在宅院裡他無法看到的工作人員,以及在發電機房和各個修理車間裡的二十多名機修人員,德克斯特現在知道了他要對付的人數。而且他還沒有見過那座宅院本身,它毫無疑問有極其複雜的防禦系統。
快到中午時,保羅·德弗羅打電話給處在風暴中心的副手。
「凱文,你現在去拜訪我們的朋友。我剛剛跟他說了,他在發脾氣。我再次強調,這傢伙在我們的『游隼計劃』里扮演著一個十分重要的角色,現在他決不能退卻。將來有一天我會告訴你他的重要性的。當務之急是你要去跟他待在一起,直到入侵者被抓住,危機平安度過。看來他的直升機出了問題。你讓莫倫諾上校安排一輛吉普車送你過山嶺,到了那裡就打電話給我。」
中午時,德克斯特注意到一艘貨船駛近了懸崖。在礁石後面的水域裡拋錨之後,開始從甲板和艙內卸下幾個木條箱,用懸崖上的起重機把它們吊上來,裝到水泥平台旁邊的平板車上。顯然這些是半島上不能生產的奢侈品。
最後一件貨物是一隻一千加侖的油箱,用鋁合金製成的,有一輛油罐車那麼大。一隻空油箱被吊下去,裝在了輪船的艙面上,然後船舶犁開藍色的海水駛遠了。
剛過一點鐘,在德克斯特右下方,一輛越野汽車在經過山口警衛室的檢查之後,一路顛簸著駛下了通往村莊的那條土路。汽車上刷著聖馬丁警方的標誌,司機旁邊坐著一名旅客。
穿過村莊後,藍色路虎車開到鐵絲網中間的大門前停了下來。警方司機下車把證件遞給了守衛在大門邊的衛兵們。他們撥了一個電話,顯然是與那座宅院聯繫放行事宜。
在等待期間,旅客座上的那個人也下了車,好奇地打量著四周。他轉身去看他剛才下來的連綿的山脈。在山上,一副望遠鏡調整焦距後鎖定了他的面孔。
與山頂上那個隱身人一樣,凱文·麥克布萊德也對這個地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已經與保羅·德弗羅一起在「游隼計劃」中心幹了兩年,經歷了與那個塞爾維亞人的初次接觸和「招聘」工作。他看過塞爾維亞人的檔案,了解了他應該了解的一切情況,然而他們從未謀面過。德弗羅總是把這種神秘的樂趣留給他自己。
這輛警用吉普車被放行後,駛向遠處那座宅院的高高的防禦牆。當他們接近大門時,高牆赫然聳立在他們的眼前。
大門內的一扇小門打開了,一個穿著寬鬆褲子和海島棉布襯衣的粗壯的男人走了出來。襯衫的下擺飄蕩在腰帶的外面,這是有理由的,裡面藏著一支格洛克九毫米手槍。麥克布萊德認出了他:庫拉奇,卷宗里說是那個塞爾維亞人離開貝爾格勒時帶出的唯一個人,是他的終身保鏢。
庫拉奇走到汽車的客座車門邊,打了一個招呼。在背井離鄉兩年之後,除了塞-克語他依然一句外國話也不會說。
「謝謝你。再見。」麥克布萊德對駕車的警察說。那人點點頭,急忙返回首都去了。
兩扇電動大門是用鐵路枕木般粗大的木料製成的。在大門裡面,有一張桌子。麥克布萊德被熟練地搜了身,以期發現暗藏著的武器,他的手提包也在桌子上被搜查了一番。一位身穿白色制服的男管家從上面的一個露台走了下來,等待著這些準備工作的完成。
庫拉奇哼了一聲,表示他已經滿意了。由那位男管家提著旅行包在前面引路,一行三人踏上了台階。麥克布萊德第一次真正看到了這座宅院。
別墅有三層樓,坐落在精心修剪的草坪中間。遠處可以看見兩個身穿白色衣衫的工人在料理園藝。這房子與地中海沿岸的法國、義大利、克羅埃西亞的海濱豪宅並沒有多大的區別,樓上的每個房間都附有一個陽台,但鐵皮百葉窗緊閉著以阻隔炎熱。
他們站立著的這個庭院,也許比他們進入的大門地平要高出好幾英尺,但仍處在那道防護牆的牆頭之下。從這裡可以掠過牆頭看見麥克布萊德剛才經過的那道山嶺,但貼近地面的狙擊手不可能讓子彈越過牆頭擊中露台上的人。
庭院裡有一座碧波蕩漾的游泳池,池邊一張很大的白色大理石桌子上已經備妥了午飯,銀制餐具閃閃發光。
一邊有幾把休閒椅子圍著一張桌子,桌上擺放著一隻盛有一瓶香檳酒的冰桶。男管家做手勢要麥克布萊德坐下來。那個保鏢仍直挺挺地站著,保持著警惕。從別墅的陰影深處,走出來一個穿著白色寬鬆褲和奶油色絲綢襯衣的男人。
麥克布萊德差一點沒認出來這個人就是佐蘭·季利奇,貝爾格勒市澤姆恩區的地痞惡棍,德國和瑞典十幾個黑社會非法營生的頭目,波赫內戰的殺手,從貝爾格勒輸出妓女、毒品和軍火的組織者,南斯拉夫國有資產的貪污者,最終為逃避法律制裁而亡命天涯。
這張面孔與中情局檔案里的那一張大不一樣。那年春天,瑞士的外科醫生進行了一次成功的整形手術。蒼白的膚色被一種熱帶地區的黝黑所替代,只有那道疤痕的白色細條沒有變為深色。
但麥克布萊德曾經聽說過,與指紋一樣,耳朵也是因人而異,除非經過外科手術,否則是永遠不變的。季利奇的耳朵與原先一樣,當然還有他的指紋,而且在握手時麥克布萊德注意到了那雙霧灰色的野獸般的眼睛。
季利奇坐到大理石桌邊,朝著唯一的另一個空位子點了點頭。麥克布萊德坐下了。季利奇與保鏢用塞-克語快速交談了幾句。那個肌肉發達的歹徒慢慢地走向別處去吃飯了。
一個穿著藍色侍女制服的年輕漂亮的聖馬丁姑娘為他們倒了兩杯香檳。季利奇提議乾杯,他審視著琥珀色的液體,然後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
「這個人,」他用流利的、幾乎算是十分完美的英語說,「他是誰?」
「我們還不是十分知曉。他是一個私人承包人,很神秘,我們只知道他的代號。」
「什麼代號?」
「復仇者。」
塞爾維亞人掂量著這個詞語,然後聳了聳肩。又有兩個姑娘來為他們的午餐提供服務。菜餚有鵪鶉蛋小餡餅和抹黃油的蘆筍。
「所有這些都是這個農莊出產的?」麥克布萊德問道。
季利奇點點頭。
「麵包、沙拉、雞蛋、牛奶、葡萄、橄欖油……我們坐車經過時全都看到了。」
又一次點頭。
「為什麼他要來追我?」塞爾維亞人問。
麥克布萊德思考著。如果他說出真正的理由,這個塞爾維亞人會認為再與美國當局合作下去沒有意義了,因為項目結束後美國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原諒他的。麥克布萊德從德弗羅那裡得到的命令是,一定設法讓這個令人討厭的傢伙繼續留在游隼小組之內。
「我們不知道。」他說,「有人與他訂立了承包合同,也許是南斯拉夫的一個宿敵。」
季利奇想了想,然後搖搖頭。
「為什麼你們這麼晚才透露這事,麥克布萊德先生?」
「我們原先對這個人一無所知,直至你們抱怨那架飛機從你們頭頂上飛過,還拍了照片。你們記下了飛機的登記號碼,這很好,然後你派出了人員去蓋亞那干預。德弗羅先生原以為我們能夠找到這個入侵者,辨明他的身份並阻止他。我們布下了天羅地網,可是他漏網了。」
沾著蛋黃醬的對蝦涼爽可口,正餐後端上了馬斯喀特葡萄和桃子,以及濃烈的黑咖啡。塞爾維亞人似乎陷入了沉思。
三個漂亮的侍女靠著別墅的牆邊站成了一排。季利奇在椅子裡轉過身來,指向其中一個姑娘,啪的一聲打了一個響指。那姑娘臉色變白了,但她轉身進入屋裡,去為她主人的到來做準備。「每天這個時候我要睡一個午覺。這是當地的習慣,一個很好的習慣。在我離開之前,讓我告訴你幾句話。我與范倫斯堡少校一起設計了這個堡壘,稍後你會見到他的。我認為這個堡壘很可能是地球上最安全的地方。
「我不相信這個僱傭兵能進入這裡。如果他進來了,那麼他將永遠不能活著出去。這裡的保安系統是經過考驗的。這個人也許已經矇混了你們,可他矇混不了我們的保安系統,他靠近不了我。在我休息期間,范倫斯堡會帶你去參觀一下。然後你就可以打電話給德弗羅先生,這次危機已經結束了。」
他起身離開了桌子。麥克布萊德留了下來。在露台下面,主大門內的那扇小門打開了,一個人走上了通往地坪石的台階。麥克布萊德從卷宗里知道他,但裝作不知道。
阿德里安·范倫斯堡也是一個有來歷的人。在國大黨當政、南非實行種族隔離政策期間,他曾經為國家安全局——也就是令人毛骨悚然的BOSS——效勞。他賣力地執行該機構的極端路線從而得到一路提升。
在納爾遜·曼德拉上台之後,他加入了由歐仁·特雷-布蘭克領導的極右翼的AWB黨,即「白人抵抗運動」。該黨派垮台後,他認為該是他遠離這個國家的時候了。為歐洲的一些新法西斯組織擔當了幾年的安全專家後,他引起了佐蘭·季利奇的注意,獲得了策劃、設計、建造和保衛在埃爾彭托的這個莊園堡壘的美缺。
與莫倫諾上校不同,這位南非人的身材不肥胖,卻壯實,只是垂到皮帶外面的肚皮顯露出他喜好啤酒,而且很貪杯。
麥克布萊德注意到他為自己設計了一副行頭:作戰靴、叢林迷彩服、豹皮環飾的叢林帽,上面的帽徽使他平添幾分英武。
「麥克布萊德先生?美國客人?」
「是我,朋友。」
「我是范倫斯堡少校,這裡的衛隊長。我接到指示帶你參觀這個莊園。明天上午可以嗎?八點半?」
在度假勝地巴希亞的停車場裡,一名警察發現了那輛福特轎車。牌照是當地的,但是是偽造的。車內雜物盒裡的小冊子是荷蘭語的,也就是蘇利南人使用的語言。
後來有人回憶起見到過一個背背包的人,肩負著一隻用迷彩布做成的大背囊,徒步離開這個度假勝地。他是朝東走的。莫倫諾上校把他的全體警力和部隊召回到了兵營里。第二天早上,他布置任務說,他們將從陸側開始搜山,從路邊一直到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