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觀 察
2024-10-09 03:57:24
作者: 弗·福賽斯
陡坡下面這個半島上的安全和自給自足,給德克斯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是大自然、聰明才智和金錢的完美結合。要不是使用著勞改犯,它真是一個令人羨慕的農場。
這個朝大海突出的三角形,比他基於模型所想像的更為龐大。
三角形的底部,就是現在他正從山上的隱蔽處俯視著的地方,從一邊到另一邊大約有三公里長。正如他的航拍照片所顯示的,三角形的兩邊都是海,每一邊的山體都以九十度的懸崖垂直插入到海里。
這個等腰三角形的兩邊,他估算各有五公里左右,使其土地的面積差不多達到了11平方里。這塊地皮分成了四個部分,各有不同的功能。
他身下的陡坡底部,是私家飛機場和工人居住的村莊。在離懸崖三百米處是一道高達四米的鐵絲網,從一端延伸到另一端。在漸漸亮起來的天光下,他從望遠鏡里看到,鐵絲網伸出峭壁與海水交會的地方是一大團鐵蒺藜。無法從鐵絲網的末端環繞過去,也無法從鐵絲網的上方翻越過去。
陡坡與鐵絲網之間那塊狹長地帶,三分之二用作了機場。在他身下的跑道側面,有一座龐大的機庫,一個停機坪和一排較小的建築物,應該是車間和油料儲存庫。再往遠處,能夠吹到涼風的海邊有六座小別墅,他認為這些應該是機組人員和維修人員的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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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向機場的唯一出入口,是設置在鐵絲網中間的一扇單一的鐵門。門邊沒有警衛室,但能夠看見兩根杆棒和門緣下的承重輪子,表明這扇門有電動裝置,會在特定的遙控器操縱下開啟。這時候是早上五點半,機場上沒有一絲動靜。
狹長地帶的其餘三分之一是村莊。村子與機場之間也分隔著另一道鐵絲網,從陡坡開始向外延伸,上面也盤繞著鐵蒺藜。顯然,不容許農民們進入或靠近那座機場。
在鐵棒與鐵軌的敲擊聲響過之後一分鐘,村子裡有了生氣。德克斯特觀察到了第一批人群,他們身穿灰白色的襯衣和褲子,腳上穿著繩底涼鞋,從一排排小屋裡蜂擁而出,走向公用盥洗室。當他們全都集合起來時,觀察者估算他們共有大約一千兩百人之眾。
有幾個工作人員在管理著這個村莊,自己用不著去田裡勞動。他看見他們在那些敞開式的棚屋廚房裡忙碌,準備著一頓由麵包和稀飯所組成的早餐。在棕櫚樹葉屋頂下,一些長條擱板桌和長凳子組成了一個食堂,這種棕櫚葉屋頂可以遮蔽偶爾的雨水,但主要是為了對付火辣辣的太陽。
在鐵軌第二次敲響時,這些農場工人們捧著粥碗,拿著麵包,坐下來開始吃早飯。沒有花園,沒有商店,沒有婦女,沒有兒童,沒有學校。這不是一座真正的村莊,而是一個勞改營。其餘的房屋似乎是一座食品倉庫,一座被服倉庫和一座旁邊附有牧師住所的教堂。這是一個勞動、吃飯、睡覺和祈禱的地方,其他功能就沒有了。
如果說那座機場是夾在陡坡、鐵絲網和大海之間的一個長方形,那麼這個村莊也是。但有一個區別。那裡有一條坑坑窪窪的土路,從整個山脈之間唯一的山峽蜿蜒而下,是通向外界的唯一陸上通道。顯然這條路不適合重型卡車行駛;德克斯特不知道諸如汽油、機器設備、航空煤油等重型貨物是如何運輸進來的。當能見度增大後,他發現了更多情況。
在他視線的最遠處,隱藏在早晨的霧氣之中的,是這個莊園的第三部分,一個占地兩萬多平米的院子,在防護牆裡面的最前沿位置。從他的航拍照片中他知道,那裡有一座宏偉的白色宅院,裡邊居住著那個前塞爾維亞惡棍;那裡還有供客人和高級職員起居的六棟別墅,有修剪整齊的草坪、花床和灌木叢;在四米多高的保護牆內側,還有一系列棚屋和倉房,供內部職工居住和存放被服、食物和飲料。
如照片和那個按比例縮小的模型顯示的一樣,那道高牆也是從一邊的懸崖延伸到另一邊的懸崖,而且這一片土地全都處在海面以上十五米的高度,望下去只能看到洶湧的波濤拍打著海邊的岩石。
一道雙扇大門鑲嵌在大牆的中間,有一條夯實的碎石道路通進去。大門內側有一間警衛室,控制大門的啟閉。沿著大牆的內緣還有一道胸牆,供武裝警衛環繞巡視。
在觀察者下方的鐵絲網與三公里以遠的那道防護牆之間,全都是生產糧食的農場。在天色明亮之後,德克斯特可以確認原先在照片上已經見到過的情景,農場幾乎可以生產這個要塞內部的生活區里所需要的一切。有牧場放牧著牛羊,棚舍里養著豬和家禽。
田裡有耕地作物、穀物、豆類和薯類作物。果園裡出產十幾種水果。一畝畝菜地,有的設在露天,有的設在長條形的塑料薄膜大棚內。他設想這個農場能出產每一種可以想像的蔬菜和水果,還有肉、蛋、黃油、奶酪、食油、麵包和粗釀紅葡萄酒。
農田和果園裡分布著一座座穀倉、農機庫以及磨麵、屠宰牲口、烘烤麵包和榨取葡萄汁的設施。
在他的右邊靠近懸崖邊緣,但在農場範圍內,有一系列小營房,是供警衛人員使用的,還有十幾座由軍官們居住的質量較好的小屋以及兩三家商店。
在他的左邊,也在懸崖旁邊的農場內,有三座大倉庫和一個閃閃發光的鋁合金燃油庫。在懸崖邊,有兩台巨大的起重機和吊杆。這解決了一個問題:重型貨物可以從海上運送過來,再從船艙里吊到或泵送到貨輪甲板上方十二米的儲存設施之中。
勞工們吃完了早餐,這時候又傳來了鐵棒敲打在鐵軌上的粗糲而沉悶的鏗鏘聲。這一次產生了好幾種反應。
身穿制服的衛兵們從右側靠海岸的那些營房裡魚貫而出。其中一人把一隻哨子含在了嘴上。德克斯特什麼也沒聽到,但從農田裡出現了十二條德國短毛獵犬,大步慢跑過來,聽從呼喚進入到營房附近用柵欄圍起來的院子裡。顯然它們已經有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它們聚集在幾隻盛放著葷腥食物的盤子周圍,把肉撕成碎片。
這告訴了德克斯特太陽下山後這裡是什麼情況。當職員和勞工分別進入他們各自的院子裡去休息之後,這些狗被釋放出來,去面積為三千英畝的農田上巡邏。它們肯定已被訓練得不去理會那些牛、羊和豬等家畜,但在那裡徘徊的盜賊可就活不成了。它們數量太多了,一個人寡不敵眾,夜間潛入是不可行的。
觀察者深藏在濃密的樹陰之中。坡下如果有人抬頭去看山頭,是看不見望遠鏡片上的太陽反光的,也看不見那個穿著迷彩偽裝服的一動不動的身影。
早晨六點半,當農場準備停當後,鐵器又敲響了——召喚工人們去勞動。他們魚貫地走向把村子與農場分隔開來的那道高高的大門。
這個大門遠比從機場通往莊園的那道更為複雜。它由左右兩扇組成,朝著農田的方向開啟。門內已經擺放了五張桌子,每張桌子後面分別坐著一名衛兵。其餘的衛兵站在他們身後。
勞工們排成了五列縱隊,在一聲吆喝命令下,他們拖著腳步朝前走動。隊伍前面的人都在桌子前彎下腰,把掛在脖子上的一塊身份識別牌遞交給坐在桌後的衛兵檢查。牌子上的號碼經檢查後又被輸進了資料庫里。
工人們肯定是已經按照編號分好類別,按類別排在各自隊列里的,因為在衛兵點頭通過之後,他們分別走到一名負責的小組長那裡報到。每隊大約一百人,去執行分配給他們的任務,在那條大路旁邊的一排工具房停留一下,領取他們所需要的工具。
有些人要去田地,有些人要去果園,還有些人要去牲畜飼養場、磨房、屠宰場或食堂的廚房。在德克斯特觀察期間,這個巨大的農場出現了生機。但安全保衛工作絲毫沒有放鬆。當村子最後走空之後,雙扇大門合上了,衛兵們各就各位,德克斯特集中注意力觀察著安全警衛工作,努力尋找著他的切入口。
上午,莫倫諾上校派出去的部下手持外國護照回來向他匯報。
在東方的法屬蓋亞那首都卡宴,當局沒有浪費時間。他們很不高興,因為他們的三名無辜的垂釣者因漁船在海上發生故障的罪名而遭拘留,還有五名工程技術人員也遭到了沒有正當理由的羈押。所有這八本護照都被查明是百分之百的真實,它們的主人應予立即無條件釋放。
在西方的帕拉馬里博,荷蘭使館對他們的兩位公民,說法也是相同的,護照是真實的,簽證是齊全的,還有什麼問題?
西班牙使館已經閉館下班了,但莫倫諾上校從中情局情報官那裡得到保證說,亡命者身高約為一米七五,而那個西班牙人身高超過一米八。那就只剩下了來自倫敦的亨利·納什先生。
秘密警察局頭子命令他在卡宴的人回家來,命令在帕博的人去查訪每一家租車行,以查明那個倫敦人到底租了一輛什麼類型的汽車,它的牌照又是什麼。
上午時,山上的暑熱增強了。在距靜止不動的觀察者僅僅幾厘米的地方,一條頭部後面豎著紅翎頜的蜥蜴在能把雞蛋燙熟的岩石上爬來爬去,注視著這位陌生人,察覺到沒什麼威脅,於是掉頭去趕它自己的路了。懸崖上的吊杆旁邊有了動靜。
四個身強力壯的人把一艘裝在掛車上的鋁合金巡邏艇推到了一輛路虎越野車後面,掛上拖鉤。越野車把這艘小艇拖到一台油泵旁,給它加滿油。如果不是在船中部架設著一挺點30口徑的勃郎寧機關槍,這艘船跟一般的休閒遊艇沒什麼兩樣。
當這艘小艇作好入海準備之後,它被拖到了一根吊杆的底下。從一隻長方形的吊架垂下來四條尼龍索,搭在船殼的四個點上。這艘載著船員的巡邏艇被吊起來,轉向懸崖外面的海洋,又慢慢地落到水面上。德克斯特看著它從視線里消失了。
幾分鐘後,他又在海上看見了它。船上的人收起兩張魚網和五張蝦網,起獲魚蝦之後,重新放上魚餌,再把它們放回到水中,然後他們去巡邏了。
德克斯特已經注意到,如果缺少兩件生活必需品,那麼現在他面前的這一切全都會陷入癱瘓。一是汽油,用以驅動設在碼頭倉庫後面的發電機。整個農場的每一台設備和馬達,從大門的啟閉到磨麵到床頭的燈光,都需要電力。
另一個要素是水,源源不斷的新鮮、潔淨、清澈的水。這裡的水源來自他在航拍照片上第一次見到過的那條山溪。
溪水現在就在他身下稍微偏左一側。它源於山上的雨林深處,從山腰裡冒出來。
溪水由半島上方六米處流出來,翻滾著衝下山岩,形成了幾段瀑布,然後流入專門為它修建的一條混凝土水渠之中。從這裡開始,人工代替了大自然。
要抵達農田,溪水必須從觀察者身下的機場跑道底下穿過去。在建設機場時,肯定已經在跑道下面設置了堅固的方形涵洞。從跑道底下另一邊流出來之後,經過導向的溪水又流經鐵絲網底下。德克斯特估計水道中肯定設有不可逾越的鐵格柵。如沒有格柵,那麼任何人都可以在機場一邊滑入到水流之中,從底下通過鐵絲網,利用溝渠和流水以避開那些徘徊的獵犬。不管是誰搞的設計,肯定不允許發生那種事情。
半晌午時,在他的眼皮底下發生了兩件事。
一架霍克1000飛機被拖出機庫進入到陽光下。德克斯特擔心它也許會載上那個塞爾維亞人飛往某個地方,但它被拖出來只是為了騰地方。接著出來的是一架類似於交警監視車流用的小型直升機。根據需要,這種小型飛機可以在距離岩面僅僅幾厘米的高度盤旋。如果真遇到這種情況,德克斯特將不得不隱蔽起來以免被發現。但它仍停留在下面,槳葉摺疊著,有人在檢修發動機。
另一件事是,從農場駛過來一輛摩托車,在那扇電動大門前停了下來。遙控器打開大門,那人騎車進去了,朝著在停機坪上的那些技工們熱情地揮手致意,到了跑道邊上溪水流入地下的位置。
他停住摩托車,從後架上提來一隻籃子,俯視著不停地流淌著的溪水。然後他把幾隻生雞的肉倒進了水中。他是在跑道的水流上游一側倒進去的。接著他穿過跑道,又去看從地下流出來的水。那些雞肉肯定已經順著水流漂到鐵絲網下面的鐵格柵,並貼了在那裡。
在陡坡與鐵格柵之間肯定有某種動物,而且是食肉的。德克斯特只能想起這地方的一種淡水食肉動物:食人魚。如果它能吃雞,那麼它也能吃游水的人。他是不是能夠憋住氣漂過水漫頂部的涵洞已經並不要緊了,那裡實際上是一個三百米長的食人魚池。
流經鐵絲網後,水流穿過農場,形成了方格狀的灌溉渠網。地下應該還鋪設了水管,能通往工人村莊、別墅、營房和那棟主樓。
在為農莊各處提供了服務之後,其餘的水繞了一個彎,折回跑道那一邊的農田,從那裡翻滾著跌落懸崖,衝進大海。
中午時,籠罩在大地上的炎熱如同一張巨大的、沉重的、使人透不過氣來的毯子。在農場上,工人們已經從七點勞動到了十二點。這時候他們被允許去陰涼處坐下來,開始吃他們在小布袋裡帶來的中飯。他們可以午休至四點鐘,然後再從四點鐘干到七點鐘。
德克斯特趴在那裡,熱得直喘氣,羨慕著一米之外在岩石上的那條蠑螈,它好像絲毫沒有感覺到熾熱。他很想把幾品脫珍貴的水灌下喉嚨解渴,但他知道,必須按定量飲水以防止身體脫水,而不能圖一時痛快把水全都喝完。
下午四點鐘,鐵軌的敲擊聲告訴工人們回到田地和穀倉里去。德克斯特爬上坡頂,去注視那些微小的人影。他們穿著粗製棉布襯衣和褲子,在草帽的帽檐下露出栗棕色的臉膛,重新扛起鋤頭和鐵杴去保持這座模範農場沒有雜草的侵襲。
在他的左邊,一輛破舊的皮卡行駛到兩根吊杆之間的地方停了下來,車尾對著海。一名工人身穿血跡斑斑的工作服,從車後部拖出一隻鐵皮滑道,把它固定在車尾板上,又抓起一把大叉子,開始把什麼東西叉到鐵皮滑道上。不管是什麼,那東西滑落下去,掉到了海里。德克斯特調整了一下焦距。下一叉就看清楚了,那是一張黑色的牛皮,還連著牛頭。
當初在紐約研究那些照片時,他就感到納悶,海邊都是懸崖峭壁,但為什麼不修一條能夠通向美麗的藍色海洋的路?沒有通往下面的台階,沒有跳水平台,沒有系泊的木筏,沒有海濱浴場,沒有碼頭。看到牲畜的下料倒進海里,他明白了為什麼。這個半島周圍的海域有榔頭鯊、虎頭鯊和大白鯊在活動。一切遊動的生物,除了魚,都活不了幾分鐘。
大概在這個時候,莫倫諾上校接到他部下從蘇利南邊境用手機打來的一個電話。那個叫納什的英國人是在當地一個很小的私人公司里租的一輛汽車,這就是為什麼花了那麼長時間才查詢到。是一輛福特牌小型轎車。他記下了車牌號碼。
這位秘密警察頭目發布了次日上午要執行的命令:去每一個停車場、每一座車庫、每一條公路、每一條土路,尋找一輛掛有蘇利南牌照的福特小轎車。他馬上又改變了命令,掛有任何牌照的任何福特汽車都要追尋。搜查定於黎明時開始。
熱帶地區的黃昏和夜幕降臨的速度是驚人的。太陽已在一小時前經過了德克斯特的脊背,現在終於有了一絲涼意。他注視著農場裡的工人們回家,拖著疲憊的雙腿,交回手中的工具,經過那道雙扇的大門時挨個接受了檢查。一共排著五路縱隊,每隊兩百個人。
他們回到了村子裡,加入了另兩百個沒去田地里勞動的工人。別墅和營房裡,第一批燈光亮了起來。在這塊三角地的最遠處,一抹白色的亮光顯示出那個塞爾維亞人的宅第燈火通明。
機場上的那些技工們收工了,他們騎上機器腳踏車駛往跑道盡頭的別墅。當一切全都關門落鎖之後,那些德國牧羊犬被釋放出來了。
地球告別了九月六日,這位追獵者準備爬下這道陡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