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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鬥爭到了招架不住的時候

2024-10-09 03:35:17 作者: 巴爾扎克

  正當呂西安踏上自稱為西班牙使節的馬車的時候,夏娃起來給孩子吃奶,發現那封訣別的信,拿來念了。她早晨睡了一覺,身上有些汗濕,這一下變了冷汗。她一陣眼花,隨即喚瑪利紅和高布上樓。

  

  她問:「我哥哥可是出去了?」

  高布說:「是的,太太,天還沒亮就走了。」

  夏娃囑咐兩個傭人說:「我告訴你們的話千萬不能泄漏,我哥哥大概去自殺了。你們倆一齊去打聽,說話小心,一路留心河道。」

  夏娃一個人留在家裡,如醉如痴,叫人看著害怕。早上七點光景,她正在六神無主,柏蒂–格勞上門來商量正事了。在這種情形之下,一個人聽到無論什麼意見都會接受的。

  代理人說道:「太太,咱們親愛的大衛進了監獄,他落到這步田地,案子一開始我就料到的。我當時勸他跟同行戈安得弟兄合作,共同經營。這樁事業在你丈夫手中不過是空想,兩個戈安得卻有辦法實現。因此,昨天晚上一聽見他被捕的消息,你知道我怎麼辦?我馬上去看戈安得弟兄,想叫他們接受一些能夠使你們滿意的條件。若要保住大衛的發明,你們眼前這種生活勢必要繼續下去:官司糾纏不清,你們非拖倒不可,等到筋疲力盡,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你們照樣要找一個出錢的老闆,照樣要做一樁交易,和我建議你們同戈安得做的一樣,說不定還是你們吃虧;那不如趁早跟戈安得弟兄合作,還有好處可得。省得發明家再忍飢挨餓,傷心絕望,同資本家的貪心和社會的冷淡掙扎了。你說吧!倘若兩位戈安得先生代你們還了債……倘若除了還債以外,不論發明的東西價值怎麼樣,前途怎麼樣,希望大不大,叫他們再送一筆錢,將來事業辦起來,讓你們永遠分一部分盈利……你們不是稱心了嗎?……太太,印刷所的生財機器變了你的產業,你以後必定要出讓,那也值兩萬法郎,我保證替你找一個買主出到這個價錢。如果你們和戈安得弟兄訂了合夥契約,到手一萬五,連印刷所共有三萬五,按照時下的利率,每年有兩千法郎收入……兩千法郎在內地也好過日子了。太太,別忘了你們和戈安得合夥以後,可能還有別的希望。我說可能,因為要防事業失敗。現在我有把握做到:第一,還清大衛的債;其次,給大衛弄到一萬五千法郎,酬勞他的研究工作,日後戈安得弟兄不得以任何理由要求收回,即使發明的東西沒有出息,也不能討還這筆款子;最後讓大衛同戈安得弟兄合夥,等領到了發明執照,大衛的製造方法由雙方共同秘密試驗,成功以後,正式經營。條件是一切費用歸戈安得弟兄負擔;大衛名下的股款拿他的發明執照抵充,日後再分四分之一的利益。你是明白人,極有見識,這在漂亮太太中是少有的;你考慮一下這些辦法,準會滿意……」

  可憐的夏娃傷心至極,直淌眼淚,叫道:「哎!先生,幹嗎昨天晚上你不來提出這個和解的辦法呢?那就免得我們出醜……也不至於鬧出更大的亂子了……」

  「我同戈安得弟兄的談判到半夜才結束;你大概也猜到了,他們是拿梅蒂維埃做幌子。可是除了可憐的大衛被捕以外,昨天晚上還有什麼更大的亂子呢?」柏蒂–格勞問。

  「你看,我一早醒來就得到這個可怕的消息。」夏娃說著,把呂西安的信遞給柏蒂–格勞,「現在你這樣關切我們,的確是大衛和呂西安的朋友,保守秘密的話用不著對你多交代了。」

  柏蒂–格勞看完信,還給夏娃,說道:「你一點不用著急。呂西安絕不會自殺。妹夫被他拖累,抓去了,他當然要找一個藉口離開你們。在我看來,這是下台以前的一大篇說白,跟做戲一樣。」

  戈安得弟兄的目的達到了。他們先折磨發明家和他的家屬,然後趁對方疲勞過度,需要歇一歇的時間下手。從事發明的人不一定都像鬥牛狗那樣的狠,會咬著野獸至死不放,戈安得把大衛一家的性格研究得很透徹。在長子戈安得心目中,逮捕大衛是這齣戲的第一幕的最後一場。柏蒂–格勞提出的辦法是第二幕開始。代理人精明透頂,認為呂西安的一時衝動是個意想不到的機會,可以決定大局。柏蒂–格勞早已發覺妻子對丈夫的影響,看見夏娃為著呂西安弄得六神無主,更想趁此騙取她的信任。所以他不再增加夏娃的絕望,而是竭力安慰,很巧妙的慫恿夏娃就在心亂如麻的時候到監獄去,知道她一定會說服大衛跟戈安得弟兄合作。

  「太太,大衛告訴我,他想發財只是為了你和你哥哥。事實證明,想叫呂西安有錢根本是痴心妄想。別說一份,就是三份家私也不經他花。」

  看夏娃的態度,她對哥哥的最後一點幻想也破滅了。代理人說到這裡停了一會,有心讓夏娃的緘默變成默認。

  接著他又說:「所以,在這個問題上只要考慮到你和你的孩子。要快快樂樂的過活,兩千法郎是不是足夠,應當由你決定。不用說,你們以後還有老賽夏的遺產。你公公一年收七八千法郎進款,已經有好多年了,資金存放出去的利息還不算在內。歸根結底,你們的前途大可樂觀,幹嗎要煩惱呢?」

  代理人辭了賽夏太太走了,讓她考慮這個遠景,這遠景是前一天夜裡長子戈安得很巧妙的設計的。

  安古蘭末的銀錢老虎聽見代理人報告抓住大衛的消息,說道:「你去透露一些口風,讓他們知道可能有筆款子到手,只要有錢可拿的念頭印進了他們的腦子,他們就逃不了啦;我們再討價還價,一步一步的逼他們就範,接受我們願意收買那個發明的價錢。」

  這句話等於這齣銀錢劇的第二幕的綱領。

  賽夏太太一邊為著哥哥的下落心中憂急,一邊換好衣服,下樓往監獄去。她想到要獨自在安古蘭末街上露面,好不驚慌。柏蒂–格勞退回來,說願意陪她同去;他不是同情當事人的痛苦,而是另有一套老奸巨猾的打算;夏娃被他的體貼感動了,向他道謝,他也不道破夏娃的誤會。那麼生硬那麼冷酷的人這時竟有這點兒心意,使賽夏太太改變了她以前對柏蒂–格勞的看法。

  他對夏娃說:「我特意帶你繞遠路,免得碰到熟人。」

  「先生,我第一次走在街上抬不起頭來!昨天人家很不客氣的點醒我了……」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噢!這個城裡我絕不再住下去……」

  到監獄門口,柏蒂–格勞對夏娃說:「那些條件我和戈安得弟兄差不多講定了,要是你丈夫同意,你叫人通知我,我馬上帶著卡鄉的證明來接大衛,大概他不至於再回監獄的了……」

  在監獄前面說的這幾句話,便是義大利人所謂策略。他們用這個名詞稱呼一種很難說明的行為,或是半正當半奸詐的事情,或是時機恰當而無人指責的騙局,或是近乎合法而做得很妥帖的把戲;照義大利人的說法,聖·巴德萊米案[149]便是一項政治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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