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翠
2024-10-09 02:30:15
作者: 作者凡塵
王峰突然想到西邊的樹林茂盛,梁小盈曾在那裡燒過冥幣,正可掩人耳目,便抄熟路避過巡視的衛兵,帶小翠從後面繞過去,行走在大山之中,這一帶山路陡峭,有些地方還有斷崖絕壁,別說是王峰,就是一些沒走慣山路的人,走起來也會心搖目眩,但小翠走起來,卻如覆平地,因為她在須彌山上待過一段日子,慣走山路。
兩人穿過斷崖,來到一處山坳,之間尚有溪水,一眼望去,只覺山光水色,不盡涯際,更顯得氣象萬千。
大樹就像一個個碩大無比的巨傘,小蟲的鳴叫充滿每一處空間,兩人肩並肩的坐在石頭上,天上泛出紅色的光芒,捲入河流,把人的影子不停地揉碎,再合併,吸入肺腑的全是令人心醉的香味,在發稍,在每一個細小的毛細血管里都飄溢著這種清香。
小翠那明亮的眼睛,就像兩汪清澈見底的池水,映起了明淨的浮光,平靜、柔和、肅穆,安詳。
王峰啟言道:「自打那天我被抓入奴隸營,就看見你了,然後在陳剛的營帳裡面與周海比武,你也在那裡,我們雖沒說過話,但已經算得上是老相識了。」小翠道:「我對你的印象,也很深刻。」
王峰道:「我一直都很感謝你!」笑臉如陽光般溫暖迷人,毫不吝嗇地射了過來。
小翠將頭一垂,問道:「為什麼?」
王峰道:「我和周海生死決時,你說過一句話:我看王峰身手敏捷,不似凡夫俗子,反正鄧偉已死,不如將造箭隊隊長的職位交給他,如何?」
小翠咬唇笑道:「都過去這麼久了,你還記得!」
王峰道:「我知道你身上發生了很多事,能告訴我嗎?也許我可以幫你。」小翠的臉上布滿愁雲,臉上的神色卻好像快哭出來一樣。
王峰忖道:「也許每個人心裡都有解不開的結,而且都不允許他人觸摸。」忙說了聲:「對不起。」
「不,沒關係的。」小翠指著臉上的印記,那是一個「丑」字,道:「你應該看得到,我臉上蓋的是牛王的印記,我是丑國人,從小生活在一個偏僻的小村莊裡,戰爭未起時,本來衣食無憂。但忽如其來的一場大旱災徹底粉碎了我的夢想,荒地百里,旱魃飛揚跋扈,水澆到地里都能冒出煙來,稻子已乾癟得像黃竹。村裡的人恐慌了,以為天神發怒,紛紛跪倒在龍王爺的廟前,殺豬宰羊,但老天爺仍然無動於衷。一名巫婆說村里人的心不誠,要用人祭……」
王峰驚呼道:「難道是你?」小翠點頭道:「正是我。因為,我是村里公認為最美麗的處女,殺我的那天,他們用捆豬的麻繩把我綁在柱子上,柱子的下面是一堆柴火,殺了我之後,他們就會將柴火點燃……」
小翠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把回憶在腦海中重溫了一遍,道:「我的父母被兩個人架著,他們拼命地掙扎,沒有人理會他們的眼淚與悲嚎。我沒有哭,當人真正面對死亡時,心情反而相當平靜,當宰牛刀正準備割向我的喉嚨時,一位仙女娘娘救了我的性命。」
王峰納悶道:「仙女娘娘?」小翠道:「對,她真的是一位仙女娘娘,就是廣寒宮的宮主冷月。廣寒宮是丑國的鄰居,建在須彌山上,設有佛祖大手印,敵人是沒有辦法進來的,廣寒宮從不收留男性,裡面居住的都是女人。冷宮主對村民說,不是什麼天神發怒,而是虎王叛亂,施大法使丑國乾旱,藉此擾亂民心,後來,就開始打仗了。」她的聲音雖然溫柔甜美,卻略帶疲倦。
王峰問道:「那你是怎麼被虎王的軍隊抓住的?」小翠道:「我因思念父母,不知他們是死是活,便偷偷跑下了須彌山,誰知就被抓住了。」
王峰道:「抓住之後,就被陳剛收為小妾了?」小翠點了點頭,微風吹起她的長髮,拂在她的臉頰上。
王峰道:「每天如同面對老虎,也真難為你了。」小翠星眸微閉,呢喃道:「面對陳剛的凌辱,我還可以苟活,可是現在,我卻連苟活的勇氣也沒有了。」
王峰的一股怒火從腳底直衝到腦門,道:「一定是袁洪折磨你了!陳剛那畜生為什麼要把你交給袁洪?」
小翠道:「其實也不完全是陳剛的錯,他哪裡捨得把我交給袁洪,只是我的臉上蓋的是丑國的印記,本來就惹人生疑,袁洪專管間諜的工作,竟查到了我的身份。加上現在虎王準備攻奪廣寒宮,進逼幽雲城,陳剛縱有護我之心,也無護我之力了。」
王峰叫道:「不,我可以求陳剛放你一條生路。」
小翠一聽,眼裡一閃而過的希望卻被倦怠充滿,嘆道:「一切都是天意,就像藍色的天空變成紅色的天空,這是不可更改的。」
王峰驚道:「藍色的天空,你是說,地獄裡面的天空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這天空上的一塊大紅玻璃是怎麼回事?」
小翠凝視他星子般明澈的雙睛,道:「地獄以前的天空是藍色的呀,難道你不知道?」
王峰道:「我以前住在另外一個地方,無意中來到地獄。」小翠問道:「你以前住在哪裡?」
王峰把拇指放在嘴唇上磨著,幽幽說道:「那是和地獄處在相反物質的地方,叫作人間。小時候,我家裡窮,父親以撿破爛維生,從我記事開始,就沒有見過母親,別人都說我母親跟一個有錢的男人跑了,同學們都嘲笑我、孤立我,說我是撿破爛的兒子,我爸是個大窩囊廢,我是小窩囊廢,我回家的時候,他們還用石頭來砸我!我氣不過,就打他們,可他們人多,我卻只有一個人,孤立無援,我打不過他們,被打得遍體鱗傷。但我沒有哭,我心中有一股氣,這股不要命的氣令他們害怕,我像一頭獅子衝進狼群中,拼命的打,以致於打傷了一個同學的臉,他哭了,他的眼睛腫得像熊貓,後來他們在老師那裡告狀,而且眾口一詞,人證物證都有,老師自然相信他們的話,便用各種各樣的方式罰我。直到升入大學,因為換了同學,沒有人再知道我是撿破爛的兒子,我從此不敢再在同學面前認我的父親,不能讓我以前受的那些罪無休無止的折磨我,我不能總是生活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裡面,我也需要朋友。在那個笑貧不笑娼的社會裡面,我只希望能賺很多很多的錢,能令我和父親在別人面前抬得起頭來。」
王峰的聲音在顫抖,嘴唇也在痙攣地抽動著,不由停了下來。小翠的臉上已然不見激動的痕跡,只有一種深沉的憂思和難以描摹的哀婉在她眉宇間隱約顯現出來。
王峰的一隻手緊緊按在胸口上,像是要壓制心跳似的,接著道:「直到後來,我父親摔死在學校裡面,學校領導根本不把清潔工、民工當人看,在他們眼裡,這些人只是一群低等生命,他們竟然妄想用八萬元買我父親一條性命!可笑的是,這正是法院的判決。」
小翠問道:「難道人間的法律不能替你做主?」王峰哼了一聲,道:「什麼是法律,就是富人們、掌權者欺凌老百姓的工具,法律對於富人們、當官的是無效的,當人間的法律無法替老百姓做主時,我只有選擇犯罪的方式解決問題。」
小翠驚道:「犯罪的方式?」王峰的眼睛雪亮雪亮,道:「不錯,我炸了教學樓,事後,我才發現事態的嚴重性,事前太過於衝動,雖然當時的教學樓中已經下課,沒有傷及無辜,但是樓毀之後,學校肯定會重建,這一筆錢也會羊毛出在羊身上,要學生們攤。自從我讀書以來,各類費用便層出不窮,什麼補習費、資料費,擺明了就是黑學生的錢。一本十塊錢的書賣給學生就是十塊錢,而那本書在書店裡面卻能打八折,中間兩折多數落進了聯繫業務的教師的腰包。還有些不知名的資料,不過幾十頁複印紙,卻要數十元,這些錢都是非交不可的,否則老師不准你進教室,同學們也會嘲笑你是窮光蛋。」
小翠悃然道:「看來人間還算是文明的社會,如在地獄裡面,碰到財物,當官的可以下令明搶。」王峰驚道:「這麼說來,地獄裡面當官的豈不是強盜!」小翠道:「與其說是強盜,不如說是惡魔。」
王峰道:「人間的骯髒行為幾乎在暗地裡運行,還不敢太過於囂張,當我進入地獄以來,才知道地獄比人間更慘,這裡只能用『暗無天日』四個字來形容。」
小翠問道:「在人間,如果你有困難,別人會幫助你嗎?」
王峰冷笑道:「幫助?什麼可憐的事,只要一上報、一上電視,馬上就會有無數隻『溫暖』的手伸過來,否則,屁也不會管你,管你是餓死還是窮死。『溫暖』你的人大部分是出於好心,可也有些人為了炫耀或一些單位為了提高知名度而不擇手段,把幫助當成GG效應。同樣的,一些醜惡的事情只有曝光後才會有人『下來』調查情況。」
王峰嘆了一聲,道:「好在人間的天空是藍色的,即使已被污染,至少看起來很美,令人存在希望。」
小翠道:「其實,地獄裡面原本是有太陽、月亮、星辰的,只是自從幾個月前虎王發動叛變,這塊大紅玻璃就突然罩在上空,遮住了日月星辰,紅得像血,教人看了害怕,也不知道為什麼?」
王峰道:「難道是蒼天感慨蒼生多危難,為之泣血?」長在他那瘦削而蒼白臉上的那雙眼睛顯得格外深邃,好像它的焦點沒有落在眼前的人或物上,而是落在更遠一點的什麼地方,給人一種若有所思、夢幻般的感覺。
王峰倏然起身,道:「我要帶你去見陳剛,我要他放了你!」小翠叫道:「你不能這麼做,他會懷疑你我之間的關係,反而會連累你。」
王峰緊緊的鎖住她游移不定的目光,道:「葵向日,藿不向日!難道我是貪生怕死之輩?」
小翠聽罷,亦不好再勸,看著王峰劍眉虎目,英氣逼人,內心中最隱秘最纖細的地方發生了絲絲顫動,由輕變重,很快地擴散,直至她整個人都輕飄飄的,說不出是驚是憂還是喜?
兩人依原路返回,王峰在前,小翠在後,王峰撫著沉重的頭顱,小翠撫著發燙的面頰,兩人的影子在地上緩緩地蠕動著,很像兩條平行線,永遠也不會交叉。
這時已至傍晚,萬籟息聲寧靜,群山飛鳥絕影,山中風緊。王峰解下外套,披在小翠身上,小翠的臉竟微微有些泛紅。
此際,愈見昏暗的天空卷過層層濃郁烏雲,冷風驟起,遮天雲層的深處驀然划過一道閃亮異常的霹靂,映照出慘澹虛空的一片蒼白,緊接著隆隆悶雷聲隨之而來,天地一片肅殺。
風打著旋,葉子在顫抖著。一滴雨水從天堂中盈盈墜下,緊接著,第二滴、第三滴,無數滴雨水落下,那可是上帝的眼淚?
兩人甘心被小雨淋著,也許這樣才能洗出一身的愁。
王峰與小翠至陳剛的營帳前,守衛忙笑道:「王親衛來了!咦,小翠姑娘,怎麼有兩天沒看到你了?」
小翠道:「去辦了一點兒事情,耽誤了。」又對王峰道:「陳剛看到我,必會生疑,我就在外面等你吧。你進去之後,見機行事,千萬不要魯莽。」
王峰說了聲好,便獨自去見陳剛,至陳剛的帳篷前,突然聽到有人談話,正是陳剛與任軍的聲音,王峰忙止下腳步,靜靜聆聽。
任軍道:「屬下總覺得王峰心高氣傲,不是值得信任之人,這次大人命他去向巫師學藝,豈不是養虎為患?」
陳剛道:「王峰有反骨,這一點我很清楚,他是那種不被人流所能淹沒的人,遲早是個禍害。但他與巫師的關係絕不簡單,我們要調查巫師的來歷,就只能從他身上尋找突破口。至於他學藝之事,尹衛那邊的人已經開始對他不利了,昨天晚上就有派人跟蹤綁架他,縱使他學了本領,八成也會死在尹衛的手上。記住,我和你說的這番話,千萬莫透漏出去,尹衛此時求賢若渴,若讓他把王峰挖了過去,就得不償失了。」
任軍道:「這種事情,小人自然明白。我覺得梁小盈這個女的很不可靠,昨天我見她神神秘秘的拿著一包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麼,她撞見我,先是一驚,隨之鎮定下來。我心裡存著老大的疑慮,今天去王峰的帳篷里去翻了翻,可惜未發現什麼。」
陳剛道:「梁小盈跟了我不少時間了,我對她還是比較放心的,她最近身體不適,也許是買了一些藥材,便熬著喝了吧。」
王峰知道梁小盈拿的那包東西其實是冥幣,幸虧昨晚已燒掉,故而任軍查獲不著,否則可真要平地起波瀾了。
江湖中的你爭我斗,詭辯難測,讓人防不勝防,此時洞悉了陳剛的陰謀,王峰心中的怒火莫名的往上竄。
王峰不能直接稟報,否則會讓陳剛生疑竇,便退至前面,向小翠使了一個眼色,然後對軍士道:「我貿然進見,恐怕不妥,煩你稟報一聲吧。」軍士便重新通報了一聲:「王親衛到!」
帳篷內陳剛回道:「叫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