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論 一 關於意志

  1. 我們不要像英國人一樣，認為自然和藝術的創造物證明了上帝的智慧。我們應該從這些創造物中了解到的是，通過觀念而來的一切東西，通過心智而來的一切東西，即使會讓心智達到理性的地步，可是與直接來自於意志的東西比起來，它也仍舊只是拙劣的東西而已。而直接來自於意志的東西並不通過觀念來傳達，自然的創造物就是這種來自意志之物的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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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我的論文《論處於自然界中的意志》的主要旨趣。

  2. 在沒有受過哲學訓練的人之中，包括所有不曾研究過康德哲學的人即大多數外國人，存在著一種古老的心物對立的錯誤觀念。同樣的觀點也在許多當今德國物理學家及其他專家之間存在。這種錯誤的對立觀念催生了許多唯心論思想家和唯物論思想家。後者主張通過物質的形式和內容可以產生萬物，並由此產生了人類的思想和意志，而前者則極力反對這種說法。

  不過，事實上，雖然這個世界確實有許多無意義的觀念和幻想，然而卻沒有精神，也沒有物質。一塊石頭中力的作用像人類大腦中的思想一樣，也是完全不可解釋的，這表明石頭中也有精神或思想的存在。

  基於這個理由，我會告訴這些爭論者：你們相信自己認為的死的東西，即缺乏一切性質的完全消極的東西，因為你們認為自己能真正了解溯源於機械效果的一切東西。但是，如果你們不能將物理和化學效果歸結到機械效果的話，就無法明確了解這些物理和化學效果，對機械效果本身也是一樣。由重量、不可入性、內聚力、硬性、剛性、彈性、流動性等產生的種種表現方式，就像人類頭腦中的思想一樣神秘難解。

  如果物可以（你不知道為什麼）落到地上，也就可以（你也不知道為什麼）具有思想。機械學中可以真正徹底了解的東西，不論做什麼解釋，都不能超出純粹數學的性質之外，就是說，只限於決定它的空間性和時間性。可是空間性、時間性以及支配二者的法則都是先天地被我們知道的，因此它也只是我們知識的形式，屬於觀念的範圍。

  因此，從根本上看，決定它們的東西是主觀的，不含有純粹客觀的東西，也就是說，不含有獨立於知識之外的事物本身。甚至在機械學上，如果我們越過純粹數學的東西，如果我們接觸到不可入性、重量、剛性、流動性、氣態等概念，就會碰到那些像人類思想和意志一樣讓我們驚嘆不已卻又無法理解的表現方式。所有的自然力量都是無法探測的。我們都知道物是什麼，都了解物的性質，想以物來解釋一切，想把一切東西都歸結為物，但是物又在什麼地方呢？

  如果我們假設人類腦子裡存在著「思想」，正如早已說過的一樣，我們就不得不承認所有石頭中也有思想。相反，如果所謂的死的和純粹被動的「物」，能像重量一樣產生力的現象，或像電一樣產生吸引、排斥和能冒出火花的現象，那麼它就也能像神經組織一樣從事思想活動。總之，一切表面的現象都可歸結為物，而一切物也都可歸結為思想，因此這兩者之間的對立是虛假的對立。

  3. 在所有科學中，讓大眾印象最深刻的，莫如天文學。人們對牛頓近乎盲目的崇拜簡直讓人無法相信，尤其是在英國。幾年以前，時報稱他為「人類中最偉大的人」，而在1815年（據《觀察報》的報導），一位貴族甚至出750英鎊高價買了牛頓的一顆牙齒，並把它裝在了自己所戴的戒指上面。

  對這位數學大師的崇拜竟然達到如此可笑的程度，只是因為牛頓曾確定質量的運動，並把這種運動歸因於產生這種運動的自然力量，於是人們便以質量的重要性作為衡量他的功勞的標準（其實，這一點並非牛頓的發現，而是羅伯特·胡克(1)的發現，牛頓只是用數學來加以證實而已）。除了這個解釋，我們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他會比其他將某一特定結果歸因於某一自然力量的人得到更高的榮譽，也無法理解為什麼不把拉瓦錫(2)的地位看得和他的一樣高。

  另一方面，這種過分的崇拜也是因為人們把牛頓看作是「第一個明確表述了重物的運動是機械問題的人」（《大英百科全書》）。把某些特定現象解釋為各種不同自然力量的聯合行動，甚至發現這些自然力量只是這種解釋的結果，這樣的工作遠比只思考兩種自然力量的工作困難得多，也比只考慮像重力這種在無阻力空間單純運動的力量要困難得多。數學的準確和天文學的精確度，是建立在其內容單純的基礎之上的，而由於天文學和數學本質的精確性，世人驚奇地發現現在人類居然能夠找到從未被人發現過的行星的存在。

  最近的成就雖然獲得前所未有的讚揚，可也只是一種從結果追溯原因的推理活動而已，這種推理活動被一個人運用到更為奇妙的地方：他從一杯酒里斷定裝酒的大桶中有皮革，起初人們不相信，然而等酒桶幹了，在桶底竟真的發現了一把系以皮革的鑰匙。這個人進行的推理活動與發現海王星的推理活動毫無差別，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在實際應用方面，只是對象的差別，也就是說，它的差別是在內容方面，而不是在形式方面。

  4. 與其說時下對「生命力」觀念的反對是錯誤的，不如說它是愚昧的。因為凡是反對生命力的人就是根本否定了自己的存在，因此這種觀點可以說是極端荒謬的。當這種荒謬出自醫生藥商之口，就成了最卑鄙的忘恩負義，因為生命力可以克服疾病而讓這些人能賺到錢。

  正如重力的主要性質是使物體結合起來一樣，宇宙中有一種自然力量，其主要性質是從事有目的的活動。而與重力表現在物體落地現象中一樣，這種力量也在有機體的表現方式中改變、指引和規定著有機體的全部活動。如果宇宙中沒有這種自然力量，生命便只是一種外觀幻象，而實際上，宇宙間的一切東西都只是機械性的，即有機械、物理和化學力量的作用參與其中。

  誠然，動物體內有物理和化學力量，但如果要認為物理化學力量本身就可以產生生命有機體，那就大錯特錯，而且相當愚昧了。因為使這兩種力量能合在一起，並支配它們構成一種意志活動和持久有機體的因素，是生命力，也就是意志。

  實際上，生命力和意志是一個東西，因此凡是自覺為意志的東西在無意識的有機生命中都有自發的生命力。以此類推，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其他種種自然力量從根本上看都和意志是一個東西，只是在這些力量中意志客觀化的程度低一點兒而已。

  5. 我在我的主要著作中說：「生殖官能和身體的表面官能不同，生殖官能完全服從意志的支配，根本不服從理智的指導。也就是說，意志幾乎獨立於理智之外。有些植物生命只對刺激做出反應就能促進繁殖，這就是最好的證明。」(3)

  事實上，觀念不會用賦予動機的方式影響意志，也即生殖官能，而是直接用刺激物影響生殖官能。生殖器的勃起現象是一種應激反應，是直接的，因而也只有當觀念表現出來時，它才會影響生殖官能的運作。

  要想讓觀念產生有效的作用，另一個必要條件是使這些觀念出現相當一段時間，而以賦予動機的方式產生影響作用的觀念，其出現的時間卻非常短促，且其效力也總是與出現的時間長短無關。某一觀念對生殖官能的效力就像賦予動機的效果一樣，不能被另一個觀念取消，除非後一個觀念壓倒了前一觀念的意識，讓前者不再出現。

  但在那種情形下，即使第二個觀念中並不含有與第一個觀念相反的東西，其效果也會永久地喪失，這就是反動機所要付出的代價。因此女人的出現，如果是以賦予動機的方式（例如生孩子或履行義務）對男人產生影響作用，不管這種動機本身多麼強烈，都不足以構成性行為，她必須是以直接刺激物的方式來影響男人，這樣才會產生性交行為。

  我很贊同下述看法，即除了少數例外情形，疾病只是自然本身所產生的，對生命有機體的某種失調現象的治療。為了達到治療的目的，富有支配力量的自然治療力會訴諸非常手段，而這些手段就構成了我們所謂的疾病。

  對此來說最簡單的實例是傷風受涼。當我們受涼時，表皮的活動麻痹了，體內氣體的排泄受阻，這種情形本可能導致死亡。但是，當這種情形發生時，內層皮膚即黏膜便會接替表皮工作，這就構成了一般所謂的受涼。雖然這也是一種疾病，可是很顯然的，這種疾病只是治療發覺不到的真正疾病的過程，也就是說，受涼治療了皮膚作用的麻痹現象。

  這種疾病也會經歷與其他主要疾病同樣的幾個階段：發病—病勢加劇—達到最高點—減退。這個過程開始是急劇的，然後漸漸變得緩慢，最終停留在這種情形下，直到那真正但未被發覺的毛病消失為止。所以，如果勉強壓制受涼，那是非常危險的。幾乎所有的病在本質上都是這種過程，於是我們可以說，這些疾病都只是自然治療力的藥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