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混是要還的
2024-10-09 01:01:49
作者: 任超
公元前341年,秦國經過商鞅第二次變法的徹底改造,國力已經今非昔比,早已不再畏懼魏國。商鞅也升任為大良造,爵位是十六級。
商鞅抓准大好時機對秦孝公諫言:「秦國與魏國的關係形同水火,不是魏國吞併秦國,就是秦國攻占魏國。魏國位於秦國的東面,獨享崤山的地利,死死地鎖住秦國進軍中原的道路。它強大時,就會向西入侵秦國;它衰落時,又會向東戰略收縮。眼下魏國被齊國擊敗,而秦國在國君的英明領導下,國力正強盛,我們趁此良機攻打魏國,魏國必定難以招架。我們只要占據黃河與崤山的險地,就能打開進軍中原的大門。到那時征服東方諸侯,實現帝王的宏偉大業,將不再是個夢!」
秦孝公立刻拍板同意。當年9月,秦軍向河西地區的魏軍發起大規模反擊。趙國見狀,也從北面攻擊魏國。
馬陵之戰後的魏國,如同躺在ICU的病人,哪還有什麼力氣再去抵抗秦、趙兩國的攻擊,於是魏國大敗。
公元前340年,秦國再度出兵攻擊魏國。魏惠王派公子卬(áng)為將率軍抵禦秦軍,而秦軍的主帥竟然是商鞅。商鞅一直從事行政事務,從來沒有上過戰場,他有必勝的把握嗎?
商鞅之所以敢帶兵出征,是因為魏軍將領公子卬是他的老相識。商鞅在給魏相公叔痤當中庶子的時候,與很多魏國高層都有一些接觸,公子卬就是其中之一。
此時,公子卬作為魏軍主帥,內心十分慌張。自從馬陵之戰後,魏國國力極其虛弱,自己率軍與秦國交戰難有勝算。如果打輸了,要麼死於沙場,要麼被魏王問責。
「真不想打,如果能和平解決兩國軍事衝突,該多好啊!」
就在公子卬祈禱上天出現奇蹟的時候,奇蹟真的發生了。商鞅派人送來一封信:「當年在魏國,我與公子是哥們兒。現在我們各為其主,我也不忍心相互殘殺。不如我倆和談,通過和平方式來解決兩國衝突。好久不見了,我也想和公子好好暢飲一番,敘敘舊。」
公子卬高興得都快哭了,這不正是應了那句「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的老話嗎?
然而商鞅並不是來幫老朋友的,而是來坑老朋友的。
信以為真的公子卬帶著隨從親自赴會,還與商鞅在平等友好的氣氛中締結了停戰協議。會後,兩國和談人員開始了晚宴。就在雙方把酒言歡之時,商鞅突然摔杯為號,埋伏好的甲士把公子卬與隨從全部綁了起來。
商鞅隨即下令全軍出擊,群龍無首的魏軍一時間潰不成軍。秦軍取得了魏國河西大部分的土地。
得勝回朝的商鞅,被秦孝公賜予於、商兩地的十五邑作為封邑。商鞅原叫公孫鞅,由於國君封的封邑里有商地,因此被人稱為商鞅。
然而,就在商鞅如日中天的時候,危險也向他一步步緊逼。
商鞅作為大良造,相當於秦國的相國,本職工作是處理行政事務,並沒有領兵打仗的職責。然而此次大勝魏軍,商鞅變相地把軍權抓到了手裡。在秦國,除了秦孝公,商鞅就是二號人物。
可是商鞅快樂嗎?他一點都不快樂,而且每天處在擔驚受怕之中,覺得周邊每個人都想害他。為了變法,他把朝廷中能得罪的人全得罪光了,唯一的朋友只有老闆秦孝公。變法雖然讓老百姓受益了,但是商鞅以鐵血手段推行,不服的要麼腦袋沒了要麼缺胳膊少腿,老百姓心中也有很大的怨言。
商鞅給自己配備的安保級別僅次於國君。他一出門前後簇擁著幾十輛車,車上都是重裝步兵,車子周圍都是持戈操戟的保鏢,身邊還有貼身侍衛。沒有這麼多人保護,商鞅連大門都不敢出。
但最令商鞅害怕的消息還是傳來了:秦孝公病危!
商鞅有種不祥的預感。而秦孝公在臨死前的一個舉動,讓商鞅的死成為必然。
秦孝公已經到了有上氣沒下氣的地步,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於是他把商鞅叫了過來。望著眼前的老部下、老戰友,秦孝公勉強支撐起自己,說道:「你是一個曠世奇才,大良造的職位對於你來說太屈才了。我想把國君之位禪讓給你!」
商鞅聽完嚇得魂飛魄散,差點癱倒在地上。千萬別以為這是天上掉餡餅砸到商鞅。要知道,秦國建國好幾百年,宗室子孫成千上萬,國君怎麼可能輪到商鞅來做呢?雖然商鞅的爵位是十六級大良造,但是說穿了他也只是一個打工仔,比春秋時有封地、有私卒的大夫們差遠了。本來商鞅就夠遭秦國宗室們憎恨了,要是再讓他們聽到國君要禪讓給商鞅,還不得把商鞅的皮都給扒了。
面對秦孝公拋出來的重型炸彈,商鞅又是磕頭又是哭:「國君您不會有事的,千萬別提什麼禪讓的事,我永遠都是您的臣子。」
秦孝公一聲不吭地躺了下去,默默地看著商鞅,空氣似乎凝固了。君臣對視了很久之後,秦孝公把頭轉了過去,商鞅也難過地走了。
一路上,商鞅一直在想,國君為什麼要說把國君之位禪讓給他的話?是試探,還是挖坑?反正不是出自真心的。國君想禪位給大臣,往往只是嘴上說說,以表明自己禮賢下士,始終沒有忘了老部下。
秦孝公充滿了柔性的政治智慧。秦孝公屬柔,商鞅屬剛,他倆剛柔相濟,搭配得非常好。秦國就像一個家庭,秦孝公與商鞅就像一對夫妻,秦國百姓就像孩子。變法中秦孝公唱白臉,商鞅唱紅臉,不管紅臉白臉,本質都是想讓孩子好。可孩子不懂,他只知道唱紅臉的又凶又壞,唱白臉的溫柔體貼,因此商鞅替秦孝公背了無數仇恨。
沒幾天,秦孝公去世了。新繼位的國君是十九歲的青年嬴駟,史稱秦惠文王。
秦惠文王對商鞅很打怵,因為商鞅差點兒讓自己當不了太子,繼承不了國君之位。
嬴駟在當太子的時候有兩個老師,一位是公子虔,另一位是公孫賈。由於老爹秦孝公天天忙著和商鞅搞變法,教育太子的事就交給了這兩位老師。也許是這兩位老師的德育工作沒有做好,年少的嬴駟犯事了。
年少的嬴駟自以為是太子、未來的國君,從來不知道低調二字怎麼寫。在過去,太子犯事也許就不了了之了,然而現在,商鞅剛頒布過《秦律》,還對秦國上下反覆強調「刑無等級,自卿相將軍以至大夫庶人,有不從王令、犯國禁、亂上制者,罪死不赦」,於是年少無知的嬴駟撞槍口上了。
由於嬴駟歲數小,又是未來的國君,不能受刑。但熊孩子絕對不能慣著,秦國可沒有「少年兒童保護法」。熊孩子背後要麼有熊家長,要麼有熊老師。熊孩子嬴駟的家長是秦孝公,那只能是熊老師受刑了。
按照這個邏輯推論,商鞅把太子嬴駟的兩位老師抓走了。當這兩位老師重新回到太子嬴駟身邊教書時,公子虔的鼻子沒了,公孫賈的臉上被刺字了。看著兩位老師以殘缺的身體在自己面前講課,嬴駟內心受到巨大的震懾。後來身心都受傷的公子虔乾脆不教書了,躲在家裡八年都沒有出過門。
突然有一天,公子虔收到了秦孝公去世的消息。他終於打開了大門,向外邁出了復仇的第一步。
他帶著同樣身心受傷的其他貴族找到了剛繼位的秦惠文王:「大臣權勢過重國家就會岌岌可危,國君過於寵幸左右近臣就會危及自己。現在秦國的婦孺都在談論商鞅的新法,沒人提及國君。這樣一來,君臣位置就顛倒了。況且商鞅還是我們的仇人,請國君趕緊除掉他吧!」
年輕的秦惠文王並不傻。他知道貴族的蛋糕被商鞅切走了,所以他們憎恨商鞅,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可對於一國之君來說,國外的敵人是諸侯,國內的敵人正是這些貴族。商鞅變法為國君掃除了貴族的威脅,如今國君只要動一動手指,秦國國內任何一個人的腦袋就會立馬搬家。無限的權力掌握在國君的手裡,沒有任何人敢掣肘,多爽啊!
秦惠文王享受商鞅變法帶來的快感,可是他又必須殺了商鞅,因為商鞅觸動了自己的逆鱗。貴族的權力被分割了,可商鞅的權力實在太大了,大到連國君都忌憚。當年商鞅不顧太子的面子懲罰兩位老師的舉動,至今讓秦惠文王心有餘悸。他認為自己是條至高無上的龍,龍有逆鱗,觸之必怒,威嚴、權力就是龍的逆鱗。
秦惠文王下令抓捕商鞅。
商鞅畢竟在秦國混了那麼多年,朝廷內還是有自己眼線的,得知消息後提前逃亡了。
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商鞅,出門都要無數人護衛,如今在逃亡的路上卻如同一條喪家犬,獨自一個人向東方狂奔。
到了晚上,他找到了一家旅館投宿,沒想到旅館老闆卻說:「住店要帶證件。商君說了,如果給沒有證件的人住店,店家是要連坐的!」
商鞅愣住了,這不就是自己實施的法規嗎?沒成想到頭來這條刑罰竟用在了自己身上。
無證人員商鞅只能無奈地離開旅館,夜宿野外。看著滿天的繁星,他想到了遠方的故鄉。如果當初他在衛國,做一個默默無聞的人,也許就不會有現在的下場了。
回不去的是家鄉,得不到的是安寧。
商鞅晝伏夜出,偷渡到了魏國。但魏國人無比憎恨商鞅,因為他用卑劣的手段欺騙公子卬,打敗了魏軍。魏國把商鞅遣送出境,無處可去的商鞅只得潛逃回了自己的封邑。
回到自己的地盤後,商鞅召集來自己的死黨,發動當地軍隊造反,結果被秦國大軍擊潰,商鞅自己在亂軍之中被殺死。
秦軍把商鞅的屍體帶回了咸陽,秦惠文王萬萬沒想到商鞅狗急跳牆,竟然起兵造反,於是命人以謀逆的罪名將商鞅五馬分屍,誅滅商鞅全家。
不管後世評價如何,商鞅終歸化成一抔黃土。他來到秦國時,秦國還是一個懼怕魏國的二流國家;當他死去時,秦國一躍成為大國。
不過,駕馭秦國這艘大船的秦惠文王,也不必太驕傲,因為此時各國都已經開展了變法。自從魏國在馬陵之戰失敗後,東方的齊國與南方的楚國都對中原大地虎視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