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歷史的面試

  對於如今的職場人來說，招聘GG是很常見的，可是在戰國時期，都是人才去國君那裡尋找工作，從沒聽說過國君主動放下身段來招人。秦孝公發布的這則招聘GG被全天下廣泛傳抄，所有人都想看看秦君是如何招人的。發布這份招聘GG的秦孝公也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發布招聘GG的人。

  秦孝公是秦獻公的兒子，名渠梁，於公元前361年繼位，時年21歲。秦孝公繼承了父親的遺志，誓要擴大秦國版圖，打敗死敵魏國，入主中原。

  秦孝公明白，國與國之間的競爭，說到底就是人才之間的較量。秦國雖然經過秦獻公的大力改革，還是很難甩掉「位置偏」「經濟窮」的舊帽子。縱使廢除了人殉這一陋俗，可在其他諸侯國人眼中，秦人依舊和野蠻人沒啥區別。

  為了改變天下人對秦國的偏見，秦孝公在招聘GG的文案上下足了功夫。他的招聘GG就叫《求賢令》！

  好的招聘GG一般包含三個基本要素：招聘的企業很厲害，企業急需什麼樣的人才，一經錄用待遇從優。秦孝公的《求賢令》正包含了這三個基本要素。

  企業介紹：「昔我繆公(1)自歧雍之間，修德行武。東平晉亂，以河為界。西霸戎翟，廣地千里。天子致伯，諸侯畢賀，為後世開業，甚光美。」

  意思是：想當年，我們秦穆公在岐山與雍地勵精圖治，向東平定了晉國內亂，並以黃河劃定秦晉兩國邊境。秦國在西方的戎翟前稱霸，沃野千里。周天子都派人向秦穆公表示祝賀，秦穆公為後世子孫開闢了基業，實在是太偉大了。

  這段話告訴應聘者，秦國過去是一個非常厲害的大企業，曾出過明星企業家秦穆公。他曾經幫助東邊的晉國企業重組，還把想侵占秦國市場的蠻夷趕跑了。周天子都給他點讚。

  

  企業經營現狀：「會往者厲、躁、簡公、出子之不寧，國家內憂，未遑外事，三晉攻奪我先君河西地，諸侯卑秦，丑莫大焉。獻公即位，鎮撫邊境，徙治櫟陽，且欲東伐，復繆公之故地，修繆公之政令。」

  意思是：秦國歷經了四代亂政，國家處在內憂外患之中，三晉趁機攻占我們先君的河西之地，諸侯們都看不起我們秦國，秦人丟人丟到家了。我老爹秦獻公繼位後，平定了邊境的戰亂，遷都至櫟陽，而且想要向東征討，收服秦穆公時期的故地，恢復秦穆公時的輝煌。

  人們看了這段話，也知道秦孝公是個實在人，沒有忽悠應聘者，而是講出了企業現在存在的經營困難，強調秦國現在正是急需人才的時候。

  職位描述與待遇福利：「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於心。賓客群臣有能出奇計強秦者，吾且尊官，與之分土。」

  意思是：作為秦國國君，一想到老爹的遺願我就感到心痛。只要誰有辦法能讓秦國再次崛起，要官給官，要地給地！

  公孫鞅看完秦孝公的招聘GG之後，感受到了秦國對人才的極度渴望。既然魏國混不下去了，那就去秦國吧。

  於是，公孫鞅把自己偶像李悝的《法經》背在身上，踏上了前往秦國的旅途。

  戰國時代很適合一個人自由行，那時沒有護照，沒有海關，想去哪裡去哪裡。你可以追逐想要的一切，仕途、詩歌、學術，它們都在遠方等著你。

  年輕的公孫鞅從大梁一路向西，穿過崤函道，越過渭水，來到了秦國的新都櫟陽。

  公孫鞅到了秦都之後開始犯難了。現在人們找工作，可以在招聘網站上找到人事經理的電子郵箱，可是秦孝公作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發招聘GG的人，當時還沒有經驗，竟然沒在招聘GG上說明應聘者到了秦國該找誰。

  公孫鞅畢竟是在相國身邊混過的人，知道直接進宮找秦孝公面試肯定不可能，估計還沒進門就被衛兵當成刺客亂刀砍死了。那該找誰呢？

  想來想去，公孫鞅打算去找景監。史書對於景監沒有詳細的記載，但可以看出，他有一項別人無法企及的能力，那就是看人極准。如果後來不是他幾次態度堅決地向秦孝公推薦公孫鞅，秦國就會失去重整山河的機會。

  當時，景監作為秦孝公身邊的寵臣，與國君的關係非常密切。只要能獲得景監的推薦，想見秦孝公也不難。

  公孫鞅敲開景監家的大門後，下人向景監稟報說一位從魏國來的求職者求見。景監很客氣地親自接見了公孫鞅。

  兩人相談甚歡，景監覺得公孫鞅正是秦國急需的人才，就向國君引薦。秦國董事長秦孝公也從百忙之中抽出空來，親自面試公孫鞅是否有才。

  面試最常見的對話內容，無外乎自我介紹、才能展示和薪水期望。秦孝公求賢如渴，直截了當地問公孫鞅有什麼才能。

  「我可以幫助國君治國理政！」公孫鞅恭敬地回答道。

  「那你就給我詳細地說說吧。」秦孝公立馬挺直了身子，側耳傾聽公孫鞅的高見。在秦孝公眼裡，人家畢竟是在中原見過世面的，一定有很深刻的見解。他原本以為這將會是一場充滿雞血的激情演講，結果萬萬沒想到的是，公孫鞅硬生生把他講睡著了。

  公孫鞅師從尸子，對各家學派都有所涉獵，在魏國也幹過相國秘書，通曉法家奧義。不過雖然他肚裡面的貨很多，但作為一名求職者，他並不知道老闆的戰略目標是什麼。秦孝公到底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君主，是想成為堯舜一樣的仁君，還是想成為殺伐決斷的霸王？

  為保險起見，先從大道理開始講。於是公孫鞅對秦孝公進行流水帳似的演講，說治理好一個國家要講帝道，從三皇五帝開始講到當今。他還告訴秦孝公，要管理好一個國家，就要學習古代的堯舜，光靠打打殺殺是不對的。

  當公孫鞅講完，秦孝公也睡醒了。他原本想找一個可以幫助自己成就一番霸業的人才，沒想到此人講的都是把人耳朵磨出老繭的大道理，這些道理秦孝公從小聽到大，不想再聽了。聽公孫鞅演講，唯一的好處就是治好了自己因為發憤圖強而引發的失眠焦慮。

  睡醒後的秦孝公帶著起床氣瞪了一眼公孫鞅，然後拂袖而去，找景監開罵：「你給我找的是什麼人啊！一上來就跟我談三皇五帝，跟我說上古帝王治國之策。上古帝王死了多少年啦，他們能讓敵國不侵略秦國嗎，能讓魏國吐出侵占秦國的土地嗎？」

  景監要不是與秦孝公關係不錯，搞不好就會被暴打一頓。

  然而景監是個一心為國的人，他知道公孫鞅是個難得的人才，只是秦孝公與公孫鞅在談話時沒有在同一頻道，才會讓局面變成你講你的、我睡我的。

  既然如此那就再試一次吧，景監厚著臉皮央求秦孝公再給公孫鞅一次機會。

  看在朋友的面子上，秦孝公再次召見公孫鞅。

  公孫鞅也對自己第一次面試所講的內容進行了深刻反思。俗話說，蘿蔔青菜各有所愛，既然國君不喜歡帝道，那我講王道。

  秦孝公對公孫鞅進行了第二次面試。公孫鞅就說國君應講道德樹仁義，用王道才能治理好天下。沒想到這次秦孝公又睡著了，並且睡得更香，呼嚕都打起來了。

  公孫鞅看著被自己連續催眠的國君，恨不得找根柱子撞死算了。連續面試兩次都失敗了，公孫鞅心灰意冷，打算離開秦國。景監拉住公孫鞅的手，說道：「既然國君不喜歡帝道和王道，那你就向他講述魏國內部是如何運行的，是如何征戰的，是如何制霸中原的！」

  這句話點醒了公孫鞅：原來秦孝公要的是霸道。

  「霸道」一詞聽起來就很酷，不僅讓人感到一股強大的氣場，更是符合大國雄霸天下的氣質。雖然霸道裡面藏著蠻橫、不講理的元素，不如帝道、王道光明磊落，但是它符合弱肉強食的國際政治叢林法則，更與人類好鬥的基因相契合。

  公孫鞅知道這將是最後一場面試，如果不成功，不光自己要從秦國滾蛋，引薦自己的景監也要跟著倒霉。

  進入宮內，公孫鞅看著對自己翻白眼的秦孝公，鼓足勇氣，把自己在魏國的辦公經驗全部倒了出來，比如如何獎勵軍功，怎樣提高糧食產量，面對刑事案件如何審判。說直白點，就是告訴秦孝公國家需要通過變法來做大做強，去搶占別國領土。

  秦孝公越聽越起勁，從原先翻著白眼，到後來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大，並且不由自主地靠近公孫鞅。

  公孫鞅看見國君終於與自己有互動了，很是高興。只要國君願意聽，我就往深里講。就這樣，公孫鞅一直講到深夜，秦孝公聽得不時鼓掌，有時還會提出自己疑惑的問題。

  最後，兩個年輕人終於熬不住了，只得各自回去睡覺。之後，秦孝公連續幾天拉著公孫鞅聊。在兩人的交談中，新舊思想展開了大碰撞，碰撞出來的火花見證了兩個年輕人的友誼，他們在以後的歲月中，既是君臣，也是朋友，更像師徒。

  秦孝公雖然想當一個霸道國君，但是他對人還是很寬厚的。作為一個國君，竟然在百忙之中抽空連續三次面試公孫鞅，並且每次還不厭其煩地聽了下去，這簡直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好老闆。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在聽一位大臣做報告時，因為嫌大臣寫得太多太囉唆，當場把大臣褲子脫掉打板子，這招被稱為「廷杖」。公孫鞅要是遇到朱元璋，估計要被活活打死。

  對於公孫鞅來說，能遇到懂自己的國君，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既然你百分百信任我，那麼我將以死相報。正是因為遇上了明主秦孝公，小科員公孫鞅也就成了赫赫有名的商鞅。

  不過秦孝公現在還不需要商鞅以死相報，他需要的是借商鞅的三寸不爛之舌，去與那些反對變法的保守派進行論戰。

  (1) 通假字，即「穆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