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王氣黯然收:沒落王朝的最後一點體面
2024-10-09 00:55:23
作者: 醉罷君山
晉咸寧六年(公元280年)註定是一個不尋常的年份。
新年剛過,晉國六路大軍均已抵達預定的戰場。最先發起進攻的是鎮南大將軍杜預指揮的荊州兵團與安東將軍王渾指揮的淮揚兵團。杜預對江陵發動猛攻,王渾則兵鋒直指橫江,兩路大軍所過之處,如秋風掃落葉,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與此同時,王濬、唐彬指揮的川蜀水師順長江而下,直取丹陽,吳師不敵,退保建平。在八年前,吳國建平太守吾彥便斷定晉國可能從上游出動水師襲擊,便在長江江面上架設鐵索,截斷江面交通。這樣還不夠,吳人又在長江水較淺之處,布下大鐵椎,這些鐵椎很大,有一丈多長,微微露出水面,仿若一個個礁石,倘若晉國戰船撞上大鐵椎,肯定要船毀人亡。
看來吳國是有準備的,但鐵索與鐵椎,能阻擋住王濬的舟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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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要突破吳人的封鎖,確實非常困難。然而,正是因為困難,方能彰顯王濬作為一代名將的智慧。
對晉國水師而言,江面上的鐵索威脅還小一點,大鐵椎才要命,如何清除障礙呢?王濬想出一個辦法。他打造了幾十個大木筏,長寬均有一百步,以這些木筏開路。木筏與船不同,船要是被鐵椎扎個洞,非進水沉沒不可,但木筏紮上鐵椎還照樣漂浮,不會沉掉。這些木筏向下游漂去,撞上鐵椎,沒沉,繼續漂,這麼一來,大鐵椎反而附著在木筏上,順流漂走了。吳人精心打造的鐵椎阻敵法,竟如此輕而易舉被王濬化解了。
如何對付鐵索呢?鐵索固定在岸上,不是木筏能捲走的。怎麼辦呢?燒!既然鐵是高溫煉出來的,也會在高溫下熔化。為此,王濬研製出一種特別的船,在船上燃起一把大火炬。大家看過奧運會主會場上的巨型火炬一直熊熊燃燒,王濬造的火炬就有那麼大,我們可以理解為是一個大火爐。這個火爐有十來丈,內灌麻油,火勢更旺。搭載有火爐的船是特種船隻,王濬在川蜀造船七年,不僅造戰船,也造了為戰爭準備的特種船。由於鐵索橫江已達七年之久,我想王濬之前肯定多次演練過破解之法,晉軍打破鐵索封鎖十分順利,可見練習十分到位。當火爐船行至鐵索時,船上士兵將鐵索撈起,置於火爐上熔燒,很快,鐵索被燒得通紅,最後用力一扯便斷了。
東吳精心打造的鐵索、鐵椎封鎖線,僅僅一天便被晉軍全線突破。至此,通往軍事重鎮西陵的門戶洞開,王濬可以長驅直入。陸抗生前曾指出,西陵乃是兵家要地,關係到吳國的生死存亡,他曾經多次要求朝廷增加西陵兵力,但是這一要求沒能得到滿足。王濬突破防線後,艦隊直撲西陵,僅用一天的工夫,便攻克西陵,吳國守將留憲戰死。很快,王濬樓船再下荊門、夷道,陸抗的兒子、夷道監陸晏為晉軍所殺。
西陵陷落,意味著江陵岌岌可危。此時杜預兵團已經包圍江陵,他沒有直接攻城,而是派部將周旨率一支八百人的奇兵,在黑暗的掩護下偷偷渡過長江,出其不意地進攻長江南岸的樂鄉。為了迷惑敵人,周旨故意沿途遍插軍旗,又在附近的巴山縱火,造成人多勢眾的假象。守備樂鄉的東吳都督孫歆派兵出城迎擊,被打得大敗而回。周旨派一隊人馬偽裝成吳軍,混入城內,孫歆居然沒發現。這支特種作戰小分隊採取黑虎掏心的戰術,直搗孫歆指揮部,輕而易舉把敵軍總指揮生擒了。
再來說說王濬的水師。
水師一直是東吳的優勢兵種,在陸景(陸抗另一個兒子)的指揮下,東吳水師正逆流而上,擺開與王濬水師一決死戰的架勢。從歷史大數據分析來看,兩國水上交鋒,吳國水師有絕對領先的優勢,顯示出超強的水戰能力。
但這次情況不同。以往魏國水兵,多是來自中原的旱鴨子,而王濬麾下的水師官兵則來自川蜀。王濬水師是在蜀漢水師的基礎上發展來的,蜀漢水師並不弱,大名鼎鼎的關羽就是一員優秀的水軍將領。王濬訓練水師七八年,又大造先進戰船,實力已非昔日可比。此外,王濬水師順長江而下,占盡地利,優勢十分明顯。
王濬與陸景大戰於長江江面,吳國水師潰敗,陸景戰死。陸氏是東吳最著名的將門之家,從陸遜到陸抗,再到陸晏、陸景,連續三代為將,可惜到了第三代,未能再出現能力挽狂瀾、獨當一面的人才。
陸景的水師被視為東吳的看家法寶,卻一戰灰飛煙滅,吳軍心膽俱裂,士氣凋零。這時,杜預抓住機會,果斷向江陵發起全面進攻,用了十天工夫,江陵城被攻破,江陵督伍延戰死。
西陵、江陵陸續失守,引發了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很快,自沅江、湘江以南到交州、廣州邊界處的郡縣紛紛扯起白旗,向晉國投降,杜預持節代表皇帝對這些地區的民眾進行安撫。
滅吳戰爭第一階段結束。在短短一個多月內,晉軍俘虜、斬殺的東吳高級將領(都督、監軍)共計十四人,牙門、郡守共計一百二十多人,取得輝煌的勝利。
二月十八日,皇帝司馬炎下達詔令,為第二階段戰事作了總體規劃:王濬、唐彬的舟師繼續東進,攻下巴丘,而後與胡奮、王戎兩兵團夾擊夏口、武昌,順流而下,直取秣陵。杜預則向長江以南發展,鎮撫零陵、桂陽、衡陽,荊州南境自可不戰而得。同時,杜預等部分出一部分兵力,支援王濬、唐彬。太尉賈充移屯項縣,總攬全局。
當王濬舟師進逼武昌時,王戎撥出一部分兵力前來增援,王濬如虎添翼,加強攻勢。東吳武昌都督虞昞、江夏太守劉朗舉旗投降。
這時天氣已逐漸變暖,南方各條河流迎來豐水期,這對來自中原的杜預兵團可不是好消息。當時有將校提議說:「東吳立國已久,不是一下子可消滅的。如今已是春季,水勢上漲,軍隊難以展開行動,不如等到來年冬天再大舉用兵。」
杜預堅決反對,他分析說:「如今我軍兵威方振,就像劈竹子一樣,只要劈開幾節,其餘部分可迎刃而解,用不著再使什麼勁兒。」(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數節之後,皆迎刃而解。)
這就是成語「勢如破竹」和「迎刃而解」的出處。
於是晉國荊州兵團向東挺進,目標直指吳都建業。
讓我們把目光投向晉國伐吳的另一支主力,安東將軍王渾指揮的淮揚兵團。
王渾的淮揚兵團距離東吳首都建業最近,此時正馬不停蹄地南下。吳帝孫皓急忙派丞相張悌領兵三萬乘船渡江,迎擊王渾。當東吳艦隊行至牛渚(采石磯)時,張悌麾下將領沈瑩提出,吳師不應當渡江在陸地上與王渾作戰,而應該在牛渚一線布防,養精蓄銳,以逸待勞,同王濬指揮的晉國舟師決一死戰。他分析說:「倘若我們僥倖獲勝,江北之敵沒有舟師的援助,只能退去,東南半壁就保住了。若是渡江與晉軍交鋒,一旦敗北,大事去矣。」
沈瑩是什麼人呢?前文在講到孫權經略海外時,曾提過一本古文獻《臨海水土志》,正是這本書,我們才判斷當時吳軍所到之處就是現在的台灣島。沈瑩就是該書的作者,當時任丹陽太守。應該說,沈瑩很有戰略眼光。儘管晉軍六路來攻,對吳國威脅最大的卻是王濬的水師。若不能打敗王濬,長江天險只是形同虛設。只要打垮晉國水師,東吳仍然可以恃險而守,至少不會馬上被滅掉。
但這個建議並未得到張悌的採納。
張悌對局勢看得更深更透。他以一種淡淡的憂傷說:「東吳定會滅亡,這誰都看得出,滅亡的種子早就種下,不是今天才有的。我擔心的是,王濬的舟師一旦到來,大家早就驚恐得一鬨而散了,哪還能抵擋呢?現在渡江,尚可與敵人拼一拼。若是拼輸了,就一同殉國,無所遺恨。若是贏了,我們乘勝進軍,在半途迎擊其舟師,到時士氣大漲,不愁打不贏。要是依你的計謀,人都跑光了,敵人一來君臣全都投降,沒有人為國家死難,這豈不是恥辱嗎?」
從戰術層面上說,沈瑩的分析是對的,但是結合當時的士氣人心,張悌的看法更實際。自西陵、江陵淪陷後,王濬的舟師橫衝直撞,所經之處,根本沒有遇到強有力的抵抗,吳軍便舉旗投降。若真的等到王濬兵臨建業城下,試問還有誰會拼死抵抗嗎?
這支吳國最後的精銳部隊渡過長江,出其不意地襲擊了王渾兵團的先頭部隊,把城陽城尉張喬的七千人包圍於楊荷。張喬寡不敵眾,舉起白旗投降。在伐吳戰爭中,基本上是吳軍向晉軍投降,晉強吳弱的形勢如此明顯,很顯然張喬的投降並非真心歸順,只是迫不得已。因此,時任吳軍副軍師的諸葛靚力主殺光張喬七千人的部隊,以絕後患。諸葛靚是淮南兵變發動者、鎮南大將軍諸葛誕的兒子,與晉司馬政權實有血海深仇,故而意見較他人更為激進。
總司令張悌明知張喬的投降只是權宜之計,但他沒有採納諸葛靚的建議,一方面是為了向晉國人展現自己的仁慈,另一方面未嘗不是考慮到屠殺可能引起的報復。
其實張悌心裡很明白,這根本是一場毫無希望的戰爭。被變態皇帝孫皓折騰這麼久,吳國不亡那是沒有天理。但是張悌希望以自己的勇氣與犧牲精神,為這個沒落王朝掙回一點面子,因為吳國曾經有偉大的歷史,有那麼多偉大的人物,即便滅亡,也要贏得對手的尊敬。
決戰的時刻終於到來。
晉國將領周浚構築堅固堡壘,與吳軍對峙。吳將沈瑩親率五千精兵及刀斧手,猛攻敵營,連續三次衝擊,晉軍兵營巋然不動。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三次衝擊不成,沈瑩在不得已之下撤退。晉國將軍薛勝、蔣班趁機反擊,吳師大敗。
更要命的是,早先投降的張喬果然見機起事。若論道德水平,張喬真是個小人,與張悌根本沒法比。在戰場上投降敵人,是很掉面子的事,張喬為了挽回面子,竟趁張悌兵敗之時,在吳師背後插了一刀。
東吳兵團被包圍於版橋,除了諸葛靚率數百人殺出重圍之外,其餘人全部戰死。諸葛靚欲保護總司令張悌突圍,張悌拒絕了,他已經下了必死的決心,以死殉國。我們不由得扼腕嘆息,如此品行高潔之人,不幸生活在暴虐時代,只憑自己單拳只手,終究無力回天。或許有人認為他死得毫無價值,然而生命的價值,除了自己之外,又有誰能定義呢?他完成自己的使命,死而無憾,這就夠了。
張悌兵團的覆滅,震動東吳朝野,眾人心裡清楚,吳都建業陷落只是早晚的事而已。
誰能完成攻取吳都的偉業呢?
有兩個人最有希望成為帝國的英雄,一個是艦隊司令官龍驤將軍王濬,另一個是安東將軍王渾。王渾全殲張悌的吳國兵團後,建業城已是近在咫尺;王濬舟師儘管距離較遠,但順流而下,進軍神速,大有後來居上之勢。
晉國伐吳的六路兵團中,以杜預兵團、王渾兵團、王濬兵團最為重要。自晉(魏)、吳對峙以來,晉(魏)國劃出兩個戰區以對抗吳國,分別是南部戰區(以荊州為主)以及東部戰區(以淮揚為主),兩戰區各設戰區司令一名。杜預是南部戰區總司令,稱鎮南將軍,王渾是東部戰區總司令,稱安東將軍。王濬掛了一個「龍驤將軍」,實際上地位比杜預、王渾要低。
為了協調幾個高級將領的關係,晉武帝司馬炎曾作出指示:王濬由蜀入荊,受杜預節制;由荊州入建業,受王渾節制。
然而,杜預並沒有節制王濬。王濬艦隊作為伐吳的奇兵與主力,自巴蜀東下,突破吳軍鐵索封鎖,連戰連捷。杜預一向高風亮節,他認為王濬「威名已著,不宜令受制於我」,因此,王濬艦隊一直保存獨立性,不聽命於誰。
杜預無意爭功,但有人顯然更看重功名。
揚州別駕何惲對自己的上級揚州刺史周浚說:「張悌統率最精銳的軍隊已經被我們殲滅,吳國上下莫不震動。現在王濬已攻破武昌,乘勝東下,所向披靡,東吳已是土崩瓦解之勢。我們不能待在江北,應該馬上渡江,直取建業,必可不戰而擒吳主!」
周浚聽了不禁怦然心動,他在戰場上殲滅三萬吳師,固然戰功赫赫,但與攻破吳都相比,簡直不值一提。他便對何惲說:「好,我速速向安東將軍王渾請戰。」
何惲趕忙說:「王渾缺乏權謀機變,為人小心謹慎,肯定不會同意的。」周浚受王渾節制,故而渡江這種大事,不敢擅自做主,但他堅持把渡江計劃上交給總司令。
果然不出所料,安東將軍王渾不以為然地說:「我接到的詔令,是屯兵於長江之北抗拒吳師,沒有進軍的指示。揚州刺史周浚雖然驍勇,又豈能憑一己之力平定江東呢?違抗詔令,能打贏固然好,要是輸了,就要犯重罪。況且皇上已經下令,龍驤將軍王濬受我節制,等他到達後,再一起渡江。」
前來請戰的何惲說:「王濬萬里征戰,連克敵冦,功勞赫赫,怎會甘心受您節制?您身為上將軍,只要有機會就可進軍,哪能每件事都聽朝廷的指令呢?如今渡江南下,必定穩操勝券,又何必心有疑慮而停滯不前呢?我揚州將士上下對此無不感到遺憾。」
王渾想的事,與何惲想的完全不同。何惲想的是搶在王濬之前攻占吳都,奪得滅吳首功;王渾考慮的是政治上的風險。在伐蜀之役中,鄧艾不是搶了首功嗎?那又如何,他不懂政治,結果丟了性命——所以啊,謹慎小心才是萬全之計。
武昌的不戰而降,意味著吳國西部門戶洞開,王濬水師可順江而下,直趨吳都建業。獨夫民賊孫皓也預感到自己快完蛋了,他狗急跳牆,拼湊了一支一萬人的水師,由游擊將軍張象指揮,攔截王濬舟師。豈料張象遠遠望見王濬的座船,還沒開打,便舉旗投降。吳國戰船全部改旗易幟,掛起王濬的旗號。只見遼闊的江面上,兵甲滿江、旌旗燭天,加上隆隆戰鼓,早把建業城內的吳國百姓看得兩股戰戰,驚恐萬分。
就在這時,一個人的到來,令暴君孫皓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此人正是前往南方平定叛亂的徐陵督陶濬。
前面說過,吳國南方爆發兵變,郭馬割地自雄,自稱都督廣、交兩州諸軍事。東吳朝廷派出兩路大軍圍剿,其中一路便是徐陵督陶濬統領的七千人馬。不過,陶濬還沒抵達南方前線,就傳來晉國大舉出兵的消息,他趕緊回師,返回首都建業。
孫皓正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知所措,見陶濬前來,不禁大喜,詢問對策。陶濬拍拍胸脯說:「這事不必擔心,川蜀的船隻很小,只要撥給我兩萬人,我以大船迎戰,自然可以擊破敵人。」說川蜀的船隻小,那是八年前的記憶,陶濬對晉國這些年來秘密營造大船居然一無所知,還大言不慚。孫皓把希望寄托在陶濬身上,把能徵調的部隊全部徵集過來,撥給陶濬,還頒給他象徵權力的符節、黃鉞。
陶濬信心滿滿,打算第二天出擊晉師。不料到天亮時,他睜開惺忪睡眼,吃驚地發現兵營幾乎空了,兩萬人仿佛從人間蒸發,消失得無影無蹤。人民苦於暴政久矣,大家巴不得晉軍早點打過來呢,誰還傻傻地想為殘暴皇帝而戰呢?一夜之間,陶濬成了光杆司令。
除了王濬、王渾之外,琅琊王司馬伷也正馬不停蹄向建業進逼。這局勢倘若誰還看不明白,肯定是個瞎子。吳國一大批高層顯然要開始叛逃,包括司徒何植、建威將軍孫晏等,都溜出城向王渾投降。皇帝身邊的人一個個跑了,孫皓傻了眼,他真的成孤家寡人了!
除了投降,還有什麼辦法呢?
無奈之下,孫皓只得寫了投降書,不是一份,而是三份。為什麼要寫三份呢?因為晉國有三路兵團正殺向建業,三路總司令都是大神,得罪不起,只投降這個,另外兩個肯定不服,索性三紙請降書,分別遞上。他還下了一道罪己詔,算是皇帝生涯的最後一道詔書吧。在罪己詔中,他批評檢討自己的罪惡,寫了一段十分有趣的話:「今大晉平治四海,是英俊展節之秋,勿以移朝改朔,用損厥志。」就是跟諸大臣說,如今大晉帝國平治四海,正是各位英雄才俊施展本領的時候,不要因為改朝換代,你們就喪失了志向。看起來好勵志啊,只是回顧一下孫皓上台後的種種倒行逆施,我們不禁要問,你這麼勵志的話,為何不早講呢?
投降書可以寫三份,但皇帝的璽印卻只有一個,不可能一剖為三。孫皓想來想去,琅琊王司馬伷是皇親國戚,大印交給他肯定沒錯。不過,享受受降榮耀的人並不是司馬伷,而是不遠萬里從川蜀一路殺來的王濬。
話說王濬順流而下,乘風破浪,一路東指,眼看就要到建業城了。這時,王渾寫了封親筆信,差人交給王濬,請他前來參加軍事會議。當初皇帝司馬炎有詔令,到了東部戰區,王濬受王渾節制。但是,王濬是何許人也?從官職上看,王濬比王渾略低,他是益州刺史,與王渾的部屬揚州刺史周浚屬於同級別。然而益州並不在王濬的管轄範圍,故而王濬根本就不理王渾。自從川蜀東下,王濬攻無不克,收降納叛,兵力膨脹到八萬人,約占到整個晉軍總兵力的三分之一,他又豈肯居王渾之下呢?
王渾請他前去商議軍事,王濬故意找藉口推辭,說:「艦隊順風順水,不便停下來。」他的艦隊非但不停靠,反而卯足勁向前沖,艦隊浩浩蕩蕩,首尾百里,挺進建業。吳都城門洞開,末代皇帝孫皓依古例,光著膀子,反綁雙手,走到投降隊伍前頭,身後是一輛馬車,車上裝有一具棺材。這是春秋時代投降的標準儀式。王濬同樣依古例,給孫皓鬆綁,燒了棺木,接受其投降。
就這樣,東吳的歷史終結了。吳國的四州版圖(揚州、荊州、交州、廣州)併入晉國,共計四十三個郡,有登記的戶口五十二萬三千戶,士兵共計二十三萬人。
歷史翻過了波瀾壯闊的一頁。
曾經英雄輩出、豪傑紛起的三國時代被徹底終結。實際上,在此之前,三國之鼎早就殘了。十七年前(公元263年),蝸居西南一隅的蜀國被魏國一口吞下,成為第一個出局者;十五年前(公元265年),實力最強的曹魏帝國被掃進歷史垃圾堆,它不是毀於外敵之手,而是禍起蕭牆,國家權力被內賊司馬氏竊奪,最後改旗易幟,末代魏帝被迫把皇帝寶座禪讓給司馬炎,晉帝國破繭而出。如今,三國中殘存的東吳帝國在風雨飄搖中堅持十五年後,終於在「一片降幡」中灰飛煙滅。
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從今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一個時代結束了。這是動盪的時代,也是生機勃勃的時代;這是苦難的時代,也是充滿理想與情懷的時代。透過金戈鐵馬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偉大民族披荊斬棘的奮鬥精神與縱橫捭闔的血脈精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