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五 偉大時代的終結 破繭而出的晉王朝
2024-10-09 00:55:07
作者: 醉罷君山
自從司馬懿發動高平陵政變,擒殺曹爽後,曹氏集團的勢力一落千丈。魏國的皇帝已經無法擺脫傀儡的命運,幾個皇帝都沒好下場,曹芳被廢,曹髦被殺,新上台的曹奐如坐針氈,惶惶不可終日。曹氏皇族的命運,如同東漢劉氏皇族的翻版,繁華過後終是一地狼藉。
反觀司馬氏家族,則如日中天,從司馬懿到司馬師再到司馬昭,接連粉碎了國內敵人的反撲,淮南的三次兵變,無一例外以失敗告終。及至司馬昭以鍾會、鄧艾之力征服蜀國,一個大帝國已是呼之欲出,而這個帝國的統治者,自然不可能姓曹。
當然,要取代曹魏帝國,還是需要走一些表面程序的。公元264年,司馬昭被封為「晉王」,這個步驟和當年曹操被封為「魏王」有異曲同工之妙,王與皇帝,只有一步之遙了。不久後,死去的司馬懿被追封為「晉宣王」,司馬師被追封為「晉景王」,司馬家族正在為通往至高權力而大造聲勢。
只是司馬昭的身體狀況卻不樂觀,為防不測,他必須儘早選定接班人。司馬昭的正娶夫人王元姬生有兩個兒子,一個是司馬炎,一個是司馬攸。不過,由於哥哥司馬師沒有兒子,司馬昭便把司馬攸過繼給了哥哥。按照慣例,作為嫡長子的司馬炎理所當然是繼承人,然而政治倘若那麼簡單,就不會有袁紹兒子們、曹操兒子們、劉表兒子們、孫權兒子們的窩裡鬥的故事。問題總出在老年人往往更喜歡小一些的兒子這一點上,司馬昭也不例外,他更喜歡司馬攸。史書上說司馬攸「性孝友,多才藝,清和平允」,在士人中的名聲超過司馬炎。
司馬昭常對周圍的人說:「天下本是我哥哥司馬師的,我只不過代理丞相之職罷了。待我百年之後,應該由司馬攸來繼承事業。」
不過,司馬昭的想法,遭到許多人的反對。竹林七賢之一的山濤進諫說:「廢長立幼,這樣做違背禮義,乃是不祥之兆。」司馬昭的心腹賈充也說:「中撫軍司馬炎有君主之德行,不能隨便換人。」與司馬炎關係不錯的何曾、裴秀等人也說:「中撫軍聰明神武,有超世之才華,擁有很高的名望,天生一表人才,這本不是人臣的相貌。」
在漢魏時代,人很注重相貌,看相術也隨之發達。司馬炎長得很有特點:第一,頭髮特別長,站起身來,頭髮可以垂到地上,現在都說「待你長髮及腰」,司馬炎同志不是及腰,而是及地!第二,他雙手很長,「手垂過膝」,以我們今天的審美眼光看,這副模樣有點怪怪的,不過這在當時卻是福相,劉備也是長成這個樣子。
當然,平常司馬炎並沒有披頭散髮,所以一般人不知道他的頭髮這麼長;同樣,魏晉時人們穿的衣服很寬大,手都裹在袖子裡,別人也不知他的手到底多長。他聽說裴秀會看相,便登門拜訪,問道:「真的有看相這回事嗎?」說完便解下頭巾,一頭秀髮如瀑布般垂下,宛若神仙。裴秀看罷大驚,認為這是大富大貴的異相,從那以後,他就死心塌地跟著司馬炎混。
由於裴秀等人的力挺,司馬炎順利成為司馬昭的接班人,並被提拔為副相國,地位僅次於老爹,加「撫軍大將軍」銜。
儘管「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司馬昭還是沒能等到登基當皇帝的那一刻。公元265年,即魏元帝咸熙二年,八月,司馬昭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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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魏國已經不再是曹氏的魏國,而是司馬氏的魏國。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當初曹氏把人家大漢帝國給端了,如今司馬氏正幹著當年曹操、曹丕幹過的事,這一幕何其眼熟!老一輩辛苦栽種,新一輩伸手摘下勝利的果實。司馬炎對皇冠的嚮往,比起曹丕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他是有「異相」的。老爹死後,司馬炎繼承「晉王」寶座,同時出任魏之相國。
司馬炎顯然並不滿足於「晉王」的尊號,他迫不及待地要戴上皇冠。僅僅四個月後,魏國末代皇帝曹奐下了詔書,把皇帝寶座禪讓給晉王司馬炎。想當年魏武揮鞭,鞭撻半個中國,才建立起魏國的基業。魏取代漢是公元220年,謝幕時間則是公元265年,存在時間不過四十五年。與蜀漢的滅亡不同,曹魏的敵人來自內部而非外部,曾經盛極一時的曹、孫、劉三家,只剩下占據東吳的孫氏還苦苦支撐著。
曹奐黯然神傷地搬出皇宮,太傅司馬孚(司馬懿的弟弟)抓住末代皇帝的手,痛哭流涕地說:「我就算到死的那天,也是魏國忠純不二的臣子。」這究竟是肺腑之言還是作秀之詞,沒人知道。曹奐下台後,司馬炎正式登基稱帝(史稱晉武帝),改年號為泰始。晉朝的歷史由此開始,不過,三國的故事還要接著講完。
司馬炎登基後,為了鞏固權力、贏得民心,搞了幾件事。
第一,以身作則,提倡以孝治天下。古代有為父母守喪三年的傳統,不過,說歸說,真正做到的人當然很少,特別是皇帝。皇帝要處理國家大事,不可能穿三年孝服辦公吧。司馬炎搞了變通,孝服沒穿,孝帽繼續戴,三年之內不吃魚、不吃肉,只吃蔬菜。這種做法,當然贏得了士人之心。數百年後,司馬光在寫《資治通鑑》時,還高度讚揚司馬炎是難得的賢君。司馬炎十分重視孝道,西晉開國後擔任太保的王祥就是中國歷史上有名的孝子,他「臥冰求鯉」的故事被寫入《二十四孝》中,家喻戶曉。據說王祥十分孝敬繼母,有一回,繼母想吃鮮魚,當時正是天寒地凍的時節,王祥便脫了衣服臥在冰面上,冰塊融化然後蹦出兩條鯉魚,這正是孝感上天。這個故事,以科學的角度來說,可信度存疑,但大家願意相信,相信世上有美好的事,總是好的。還有另一個孝子的故事則不容置疑,便是以《陳情表》聞名於世的李密。李密品德很高尚,司馬炎於泰始三年徵召他為太子洗馬(官名),李密以祖母年老為由,呈遞了一篇感人至深的《陳情表》,堅決推掉官銜。
第二,善待前朝君主。晉國政權來自魏國,曹奐儘管沮喪,但是他要是知道以後歷朝歷代的末代皇帝大多是什麼下場,還應當感到幸運與幸福。他被封為陳留王,王宮在鄴城,享受王的尊崇待遇,直到他五十八歲得以善終。從這點看,漢魏的文化還是比較開明與人道的。
第三,廣封諸王以拱衛皇權。司馬炎總結曹魏帝國滅亡的歷史教訓,認為魏國皇帝之所以大權旁落,是因為沒有強有力的皇族勢力拱衛。魏國宗室有「禁錮令」,這是一個很嚴厲的法令。我們知道,魏國開國皇帝曹丕上台後,最防的人就是自己的兄弟,像曹植、曹彰等人,都被嚴格監視。禁錮令實際上就是限制宗室權力的法令,因而魏國皇帝出了問題時,沒有自家兄弟可依靠。司馬炎上台後,一口氣封了十七個同姓諸侯王,不僅如此,各諸侯王可以自行任命封國內的各級官員。司馬炎的這個決定,從短期來看,確實加強了皇族的力量,確保新興王朝不被推翻。然而,其埋下的禍患之大,足以動搖國之根本。同姓諸侯又如何?歷史早就證明,強大的諸侯王存在,勢必是一顆隨時會引爆的地雷,例如春秋戰國的諸侯殺伐,以及西漢的七國之亂。後來改寫晉國歷史乃至改寫中國歷史的「八王之亂」,其禍亂根源可追溯至此。
除此之外,新王朝還制定了新的法律,如獎勵農桑等。自曹操統一北方以來,中原的相對安定達半個世紀,加上司馬炎在加強中央集權上的種種措施,晉國政權的基石應該說比較紮實。
晉取代魏,實際上給了吳國喘息的時機。新的王朝剛剛建立,百廢待興,晉武帝司馬炎不得不把重心放在新的國家、新的朝廷上,對東吳則採取拉攏誘降的策略,倘若能不戰而屈東吳之兵,當然是最好的結果。
對於新興晉國拋來的和平橄欖枝,吳國新皇帝孫皓一開始並沒有拒絕,他甚至派使臣張儼、丁忠前往晉國弔祭司馬昭。當然,這也是順便探探新朝的虛實。出使回國後,丁忠對孫皓說:「北方並沒有做好開戰的準備,我們可突襲弋陽,一舉取之。」孫皓有點心動,便詢問諸大臣的意見。鎮西大將軍陸凱進言道:「北方新近吞併巴蜀,派使者前來求和,並非有求於我,只是積累力量坐等時機。敵人的勢力相當強大,我們想靠僥倖取勝,這是辦不到的。」孫皓聽從陸凱的意見,沒有擅自發兵進攻,但與晉國斷絕了外交關係。
公元268年(吳寶鼎三年,西晉泰始四年),北方爆發了一次大水災,青州、徐州、兗州、豫州四郡災情嚴重。幸災樂禍的孫皓把這次水災當作天賜良機,派左大司馬朱績領兵攻江夏,右丞相萬彧領兵攻襄陽,兩國戰火重燃。
不過,東吳在最強盛的孫權時代,對北方用兵都無功而返,何況是暴君時代呢?
對東吳的入侵,晉武帝給予了堅決反擊,他命義陽王司馬望統領中軍步騎兵兩萬人駐紮於龍陂,以支援江夏、襄陽。這次出兵都是多餘的,不久後便傳來消息,晉國荊州刺史胡烈率部反擊,擊破朱績的進攻,解了荊州之圍。
不過,孫皓不肯善罷甘休,他又指派右大司馬丁奉、右將軍諸葛靚攻合肥。丁奉雖然驍勇,卻也沒能占到便宜,被晉國安東將軍、汝陰王司馬駿擊敗。
東吳軍隊在北線戰場顆粒無收,於是把目光投向南方的交趾。
前面說過,公元263年,由於交趾太守孫諝殘暴,吏民發動起義,殺死太守,並向北方的魏國求援。魏國對交趾的歸降當然表示歡迎,不久後,魏政權被司馬炎的晉政權取代,交趾轉而效忠新朝廷。晉政府任命楊稷為交趾太守,此人足智多謀,才華過人。交趾的叛變對東吳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孫皓上台後,派交州刺史劉俊、大都督修則、將軍顧容等領兵平叛,先後對交趾發動三次進攻,都無功而返。
不僅如此,南方的叛亂還在蔓延。與交趾相鄰的鬱林、九真兩郡宣布脫離東吳統治,歸附楊稷,如此一來,楊稷的實力更為強大,他派遣將軍毛桂、董元率兵反攻,在合浦之戰中大破東吳兵團,陣斬吳國交州刺史劉俊與大都督修則,取得空前的勝利。此役之後,楊稷表薦毛桂出任鬱林太守,董元出任九真太守。
與吳國的主動進取相比,晉國顯得十分被動。
晉武帝司馬炎實有難言之隱。
首先是天災頻頻,繼公元268年的四州大水災後,次年青州、兗州、徐州再度爆發大水災,晉國各地糧食告急,甚至在非災區的荊州,部隊的軍糧也只夠維持三個月。沒有糧食,如何發動進攻?
其次,北方的遊牧民族開始強勢崛起,成為中原政權的一大隱患。北方遊牧民族主要有兩支,一是鮮卑,二是匈奴。自從魏明帝曹叡死後,司馬氏奪權,帝國內耗相當嚴重,給了鮮卑、匈奴重整旗鼓的良機。
當時在西部雍州、涼州之間有數萬鮮卑人,他們多是以前被鄧艾招降的,鄧艾死後,他們便成為獨立勢力,蠢蠢欲動。晉武帝司馬炎意識到西部可能爆發叛亂,便從雍州、涼州分出一塊地,成立秦州行政區,由胡烈出任秦州刺史。胡烈本是鍾會部將,在平蜀之戰有出色的表現,後來又是消滅鍾會的功臣,司馬炎希望憑藉他的能力穩定西疆。
然而,西部局勢惡化之快,出乎意料。公元270年,鮮卑酋豪禿髮樹機能率部叛亂。秦州刺史胡烈出兵進剿,不僅未能撲滅叛軍,反而被鮮卑人所殺。胡烈一死,西部為之震動,都督雍涼州諸軍事的扶風王司馬亮救援不力,被皇帝免職。朝廷以尚書石鑒為安西將軍,都督秦州諸軍事,再次討伐禿髮樹機能。
石鑒把進攻的任務交給新任秦州刺史杜預,不料杜預反對這種軍事冒險計劃。他向總司令指出,鮮卑初戰大勝,殺了胡烈,士氣旺盛,加之正是草盛馬肥的季節(時為農曆六月),優勢很明顯;相比之下,晉軍剛剛經過遠途跋涉,兵疲馬困,實應休整,備齊糧秣,待到來年春天再進討。石鑒一聽大怒,故意找碴整杜預,給他扣了一個罪名,用囚車押往京師,聽候處置。不過,事實證明杜預是有遠見的,石鑒給杜預穿小鞋後,自己率部出擊,攻打禿髮樹機能,卻毫無建樹。
鮮卑的叛亂推倒了第一張骨牌,很快,匈奴人跟著鬧事了。東漢時期,匈奴裂變為北匈奴與南匈奴,北匈奴被打趴下,南匈奴則歸順漢朝。漢朝滅亡後,居住在并州的匈奴五部索性集體改姓為「劉」,以顯示自己忠於漢室的信條。鮮卑起事後,匈奴右賢王劉猛在并州宣布脫離晉政權,並迅速出塞,割據自雄。
在鮮卑與匈奴的示範下,涼州胡人紛紛叛變。時任涼州刺史的牽弘率部討伐叛眾,諸部胡人與鮮卑首領禿髮樹機能聯合,反而包圍了牽弘的部隊,晉軍大敗,牽弘死於非命。
晉軍在西線的頻頻失敗震動了朝廷,晉武帝決定派朝廷重臣賈充坐鎮西疆,都督秦州、涼州諸軍事。賈充乃是司馬昭的心腹,當時擔任侍中兼車騎將軍,此人搞權謀可以,打仗就不是內行了。他接到任命後,竟然嚇得面如土色,如赴鬼門關。後來還是他老婆靈機一動,走後門把女兒嫁給了太子,賈充才免於上戰場。
鮮卑、匈奴以及其他胡人部落的叛變,對晉軍南下伐吳形成極大的牽制。吳國利用這個時機,平定了南方三郡的叛亂。
公元269年,孫皓派出兩支強大的武裝,分別從陸路、海路進擊交趾。其中陸路由虞汜、薛珝、陶璜指揮,從荊州出兵;海路由李勖(xù)、徐存指揮,從建安出發。兩軍在合浦會師後,將直搗叛軍老巢交趾。
不過,這次兩路進擊的計劃最終未能完成。由於海路兇險難行,李勖、徐存被迫返航,兩人後來均被兇殘的孫皓處決。平定交趾的重任,就落在了陸師身上。
被提拔為交州刺史的陶璜率先進攻實力稍弱的九真郡,斬殺晉國任命的太守董元。楊稷任命部將王素代理九真太守,繼續與吳師周旋。不過,由於交趾等三郡距離晉國太遙遠,根本不可能得到任何支援,在東吳大舉用兵的壓迫之下,已是岌岌可危。
公元271年,吳國大都督薛珝與陶璜合兵後,總兵力已經超過十萬,他們日夜猛攻交趾。楊稷據城固守,最後矢盡糧絕,兵敗被俘,淪為階下囚。代理九真太守的王素見勢不妙,欲逃往南中,半途被擒獲。九真、日南等郡重回吳國版圖。
吳國雖然平定了交趾之亂,卻贏得並不輕鬆。交趾並不擁有強大的武力,卻與東吳對峙多年,吳國最後還得動用十萬大軍才擺平,可見其軍事力量已經遠不如從前了。
表面上看,吳國扳回一局,但這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對晉國來說,丟失交趾並無多大損失,晉武帝司馬炎要當名副其實的天子,必然要拔掉東吳這顆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