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界新星諸葛恪崛起

2024-10-09 00:54:09 作者: 醉罷君山

  吳國已經漸漸失去往日「乳虎嘯谷,百獸震惶」的氣勢。

  遙想當年,孫策、孫權、周瑜、魯肅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內心充滿渴望與追求,並把他們的理想注入新興國家的理念之中。如今,這些人都已不在人世,張昭也已經去世,孫權、陸遜、潘濬、呂岱等人也都老了。

  帝國的進取精神正被一種保守主義取代,已經沒有人再談論一統中國的豪言壯語,甚至對恐怖政治的出現也抱著一種旁觀的態度。只有陸遜、潘濬還能儘自己的能力挽救時局,至於諸葛瑾、步騭、朱然、呂岱等軍界巨頭,多數對政治採取避而不談的態度。

  呂壹伏誅後,孫權略有省悟,他下詔書給諸將軍,表明自己與眾人「義雖君臣,恩猶骨肉,榮福喜戚,相與共之」——名義上是君臣關係,實際上親如骨肉,有福同享,有難同擔。他承認自己犯了過錯,並說:「夫惟聖人能無過行,明者能自見耳。」我不是聖賢,做錯事難免,貴在知錯能改。

  這道詔書,對諸將來說就像是安慰劑,大家的怖懼心態漸漸緩解。應該說,孫權是有自知之明的,從理性的角度出發,他信得過這些幾十年來忠心耿耿輔佐自己的將軍;然而,當一個人走火入魔時,理性的作用要大打折扣——若干年後,孫權的暴虐將再度爆發,不可控制。

  國家的由盛而衰不是一步到位的,總有蛛絲馬跡可尋。

  廖式的叛亂就是一個例子。

  公元239年,即呂壹被處決的次年,吳國爆發廖式之亂。

  廖式是吳國將軍蔣秘帳下的一名都督,他叛亂的原因,史書沒有詳述。三國時代,將領發動兵變,一般都會選擇投降敵國,這是最安全的方法。不過,廖式起兵襲殺臨賀太守嚴綱後,卻選擇擁兵自重,割據一方。他與弟弟廖潛聯手,攻掠零陵、桂陽,很快發展到數萬人,勢力波及交州的蒼梧、鬱林諸郡,一時間,南方為之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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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顧雍所說的「盛世」嗎?若說是盛世,那也可稱為盛世危機。廖式在吳軍中地位一般,只能算一名中級軍官,卻能在短短時間內拉起一支數萬人的軍隊對抗朝廷,足以說明推行恐怖政治之後的吳國朝廷,已經不再為人民所擁戴了。

  叛亂爆發於荊州地界,陸遜、潘濬在這裡駐守多年。不巧的是,叛亂爆發前兩個月,潘濬去世,孫權遂任命八十歲的呂岱接替他的位置。呂岱在前文中有過介紹,他曾擔任交州刺史,撲滅了交州的叛亂,為東吳立下卓著功勳。如今戰亂又起,他八十歲的身子骨,能經得起戰爭的折騰嗎?

  呂岱老當益壯,有著寧移白首之心。呂岱八十高齡,居然主動請纓討伐叛軍。由於軍情緊急,他也不等皇帝批准,奏章發出後便即刻上路。孫權同意了,拜呂岱為交州牧,並派遣將軍唐咨協助破敵。這麼老還親自帶兵打仗,這在歷史上真是不多見,呂岱對付叛軍經驗豐富,經過一年多的爭奪,廖式山窮水盡,最終在戰鬥中被擊殺,叛亂悉平。

  廖式叛亂的同年,魏明帝曹叡去世,新皇帝曹芳不過是一個傀儡,大權落到曹爽手中。對孫權來說,這是一個打擊魏國的大好時機。

  公元241年,東吳北伐準備完畢。孫權在兵略上水平是比較差的,因此也比較慎戰,不願發動孤注一擲的進攻。與諸葛亮北伐相比,東吳的幾次北伐規模都不大,不敢全力以赴。這是比較保守的戰略,先保全自己,有機會就打一下。

  有人對孫權的這種戰略不滿意,零陵太守殷札上書說:「如今上天要拋棄曹氏了,喪事不斷,值此龍爭虎鬥之際,上台的卻是一個小孩子。」這些年,魏國皇帝曹叡和大將曹真、曹休都死了,曹芳與曹爽著實不足掛齒,這是北伐魏國的最好機會。殷札提議,由皇帝孫權親征,動員全國兵力,兵分三路出擊:第一路由諸葛瑾、朱然指揮,直取襄陽;第二路由陸遜、朱桓指揮,北征壽春;第三路由皇帝親自出馬,入淮陽,掃蕩青州、徐州。除此之外,照會盟友蜀國兵出隴右,威脅長安。殷札對自己的戰略沾沾自喜,自認為必可「陵蹈城邑,乘勝逐北,以定華夏」,在他看來,這是北定中原的最後一戰。他還警告孫權,不能犯以前的錯誤,如果不傾巢而出,小打小鬧不足以幹大事,反而會勞民傷財,不是上等謀略。

  與孫策、曹操、劉備不同,孫權的戰略思想「穩」字當頭,缺乏進取精神,守住長江防線是底線,至於向北能發展到什麼程度,看運氣吧。

  這是一次有限的進攻。

  吳軍兵分四路:衛將軍全琮進攻淮南;威北將軍諸葛恪進攻六安;征北將軍朱然進攻樊城;大將軍諸葛瑾進攻柤中。

  這四路進攻,以全琮攻淮南、朱然攻樊城最有威脅。

  全琮採取水攻戰術,在芍陂決堤放水,魏國征東將軍王凌、揚州刺史孫禮出兵相救,截擊吳師,全琮不敵,只得後撤。

  樊城是魏國荊州地界的戰略要地,當年關羽北伐,樊城就是主戰場。朱然是吳軍中的悍將,當年曹丕大舉征吳,以優勢兵力包圍江陵,朱然臨危不懼,力挫敵師。魏荊州刺史胡質知道朱然厲害,馬上派出輕裝部隊火速救援。有人說:「敵人來勢洶洶,不可操之過急。」胡質答道:「樊城城牆低矮,兵力不足,必須馬上救援,否則就危險了。」作為軍事重鎮,樊城守備如此脆弱,可見曹爽上台後荒於兵事。

  胡質的決定是正確的,由於救援及時,樊城暫保無虞。不過,危險並沒過去。圍城一個月後,形勢愈發嚴峻。太傅司馬懿決定親自出馬,以解樊城之圍。他率領精銳部隊南下,急馳前線。司馬懿不僅有卓越的指揮才能,還帶來一支生力軍。朱然得知消息後,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連夜下達撤退令。不過,朱然還是稍遲一步,司馬懿大舉追擊,一直追到三洲口,朱然被迫丟棄大批輜重,一部分跑得慢的士兵淪為司馬懿的俘虜。

  另外兩路進攻,因大將軍諸葛瑾的突然去世而中止。

  其實,吳師遠征徒勞無功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們可以把孫權的戰略稱為「劫掠式的進攻」,搶一把、破壞一下了事,並沒打算開疆略地。吳國投入戰鬥的兵力本就有限,還兵分四路,兵力一分散,哪裡有多強的力量呢?因此,只要魏國朝廷出兵,吳師必定要潰敗。

  這樣的結局,有一人是不服氣的。

  他就是諸葛瑾的兒子諸葛恪。

  我們必須說,諸葛一家確實很有本事。諸葛亮在蜀漢當丞相,諸葛瑾在東吳也位極人臣,當到大將軍。伐魏一役,諸葛瑾與諸葛恪各領一軍,分別進攻柤中與六安,父子兩人都是獨當一面的將領,這確實很少見。只是天有不測風雲,諸葛瑾竟與弟弟諸葛亮一樣,病歿軍中,諸葛恪也只得退師,為父奔喪。

  在東吳諸名將漸漸老去時,諸葛恪無疑是冉冉升起的新星。他繼承諸葛家優良的基因,才略勇氣不亞於父親與叔父,時人贊他「英才卓越,超逾倫匹」,正所謂自古英雄出少年,他少有才名,辯論應機,時人莫以為對。

  早在七年前(公元234年),時任左輔都尉的諸葛恪上書孫權,請求批准他招撫丹陽郡山區拒絕服從政府的越人。自東吳立國,與山越的戰爭頻繁,經過幾十年掃蕩,平原地區的山越人基本被征服,剩下的山越人躲進崇山峻岭之中,其中丹陽一帶特別多。丹陽多山,地形險峻,交通四通八達,山區多銅鐵礦,越人自製武器,民風強悍,習性蠻勇。他們時不時出山打劫,遇到朝廷出兵進剿,又躲進山里,恃險而守,政府軍根本沒辦法。自從漢代以來,幾百年的時間,政府都無法制服潛伏山林之中的山越人。

  諸葛恪不信邪,他強調,只要給他三年時間,定可肅清山越人,使他們接受朝廷統治,並且可以從中招募一支四萬人的武裝。此言一出,大家不禁笑了:幾百年都搞不定的事,憑什麼你諸葛恪搞得定?甚至連他的父親諸葛瑾都直搖頭。

  不過,孫權欣賞諸葛恪的才華與責任心,任命他為撫越將軍兼丹陽太守。從「撫越將軍」這個頭銜可以看出,「撫」是主要手段,問題是要怎麼撫呢?這需要三管齊下:軍事封鎖、經濟封鎖、政治宣傳。

  第一步,為了防止丹陽山越人流竄到鄰邊郡縣,諸葛恪照會相鄰四郡在邊界嚴加警戒,把已歸順的山越人集中起來,統一安排居住點,以免混淆;第二步,派遣軍隊守住險關要隘,修防禦工事,嚴令不得出戰,實施軍事封鎖;第三步,糧食成熟時,士兵及時收割,不留給山越人搶掠的機會。

  以往山越人生存靠的是搶,他們自己不種植糧食,沒糧時出山打劫一番。在諸葛恪的封鎖下,這些不歸順的越人很快發現問題的嚴重性,舊糧食吃光了,新糧食搶不到,饑荒很快蔓延開。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任你如何驍勇兇悍,幾天不吃飯也成病夫一枚。迫於無奈,有些山越人走出大山,向諸葛恪投降。

  諸葛恪與叔父諸葛亮一樣,採取「攻心為上」的策略。他展開政治宣傳,發布命令:只要山越人誠心歸順,應該善加撫慰,不可胡亂拘押逮捕。當然,對於這個政策,有不少官員當作官樣文章對待,沒有很好地領會理解。譬如,臼陽縣令胡伉在招撫山越人時,發現裡面有一個叫周遺的人,此人在官府的「惡人榜」名單上,胡伉認為他是迫於飢餓才投降的,便下令將其逮捕,送到諸葛恪處邀功請賞。不料諸葛恪大怒,胡伉的所作所為,等於公然違抗「不得嫌疑、有所拘執」的命令,造成了極壞的影響,令郡政府失信于越人。他下令釋放周遺,並將胡伉斬首示眾。

  胡伉的腦袋令山越人確信了諸葛恪的誠意,當時山越人中流傳著一種謠言,說諸葛恪封鎖山區乃是要搞大屠殺,如今這種謠言不攻自破,於是越來越多的人走出深山老林,接受東吳政權的統治。

  到了公元237年,丹陽地界的山越人基本被降伏,其中可用於戰鬥的人數約四萬人,與諸葛恪的預測一致。諸葛恪精挑一萬人作為自己的部隊,其餘人分給了其他將領。這支以山越人為基礎組建的部隊,成為精銳之師,在後來諸葛恪南征北戰時發揮了重要作用。

  鑑於諸葛恪在撫平丹陽山越人上的卓越貢獻,孫權授他為「威北將軍」,同時進封都鄉侯。在陸遜、潘濬、呂岱、諸葛瑾等人老去時,諸葛恪作為少壯派的代表人物,開始崛起於吳國軍界。

  由於父親諸葛瑾突然去世,諸葛恪出擊六安的計劃被迫取消。他渴望在戰場上與魏師一決雌雄,但希望落空了。

  兩年後,即公元243年,諸葛恪拔劍出鞘,發兵偷襲六安,抓了不少壯丁回來。他還派出大量間諜入魏國國境,收集軍事情報,摸清山川道路交通形勢,為攻打壽春做準備。魏國政府察覺南線戰爭陰雲密布,太傅司馬懿親自抵達舒縣,打算先下手為強,解決諸葛恪。孫權得悉司馬懿南下的消息,知道此人厲害,擔心諸葛恪經驗不足,中了老賊的奸計,遂下詔命令諸葛恪後撤,退守柴桑。司馬懿求戰不得,十天後引兵而去。

  就在司馬懿率兵南下時,蜀國大司馬蔣琬卻做出一個令人十分困惑不解的舉動:他把駐屯漢中的部隊大舉調回成都附近。這明顯釋放出一個信號,蜀漢已經放棄諸葛亮制定的北伐方針。吳國潛伏在蜀漢的諜報人員發回消息,判斷蜀國將與吳國斷絕外交,轉而交好魏國。還有一則情報似乎也支持了這個判斷:蜀國正在大力製造戰艦,足以對下游的吳國構成實質威脅。

  鎮守西線的西陵督步騭、車騎將軍朱然對蜀國軍事部署的調整憂心忡忡,聯名上書孫權,認為蜀國背盟的可能性很大,必須高度戒備,以防不測。

  吳國得到的情報準不準確呢?

  十分準確。

  不過,根據這些情報得出的判斷是錯的。

  蔣琬檢討諸葛亮歷次北伐的經驗教訓,認為經漢中攻魏,物資轉運困難,難以持久作戰,故而將大軍收縮至成都附近,以節約軍費開支。至於製造戰艦,不是為了攻吳國,而是想經漢水東下,襲取魏之上庸。湊巧的是,蜀軍的軍事調動與司馬懿南下的時間點相吻合,以致令人懷疑蜀、魏之間有勾結。

  在對大局的判斷上,孫權顯然比手下大將更有見識。三國之所以成鼎立之勢,一個基本前提是吳、蜀結盟,共同對付魏國。戰國時代的經驗證明,弱弱聯合以抵抗強國才有生存的機會;倘若弱國被強國拉攏攻打另一個弱國,最終只能讓強國吞併。蜀、吳兩國唇齒相依,以蔣琬、費禕之智慧,絕不可能破壞蜀吳盟友關係。

  孫權對諸將說:「人言苦不可信,朕為諸君破家保之。」他用身家性命來擔保蜀國絕不可能與魏國有所謂的陰謀。從這一點看,孫權確實有遠見卓識。

  果不其然,不久後,魏國利用蜀軍南撤的機會,發兵十萬攻打漢中,蜀魏勾結以謀吳的謠言便不攻自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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