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三雄並立的時代（下） 曹操累了

  唇亡則齒寒。

  韓遂與馬騰縱橫涼州數十年，堪稱一時豪傑。如今馬騰被誅，馬超敗走涼州，韓遂已是獨木難支了。

  潼關兵敗後，韓遂逃到顯親（今甘肅秦安縣西北）。這一帶是氐、羌人的重要聚居區，在漢史中，常有「氐羌」的稱呼，有人認為氐是羌人中的一支，也有人認為氐與羌是兩個不同的民族。韓遂據有涼州多年，與氐、羌的關係很好，其軍隊有許多氐人、羌人。

  請記住𝐛𝐚𝐧𝐱𝐢𝐚𝐛𝐚.𝐜𝐨𝐦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征西護軍夏侯淵擊破馬超後，兵鋒直指韓遂。韓遂自知不是夏侯淵的對手，主動從顯親撤退到略陽，嬰城固守。略陽與興國互為掎角之勢，興國是氐王的地盤，他是韓遂重要的戰略盟友。

  夏侯淵率軍尾隨而至。究竟是先攻略陽，還是先攻興國呢？部將們意見不統一。夏侯淵作為獨當一面的統帥，戰略眼光比他人還是要高些，畢竟他跟著曹操混了這麼多年，看得多了，聽得多了，見識自然也有長進。他細細分析後認為，略陽城內的韓遂軍隊是精銳之師，氐王據守的興國則城池堅固，無論攻打哪個城，都不容易攻下，況且兩城遙相策應，可互為支援，進攻難度更大。兩城都不易攻，那麼要進攻哪呢？夏侯淵選擇進攻韓遂的盟友——長離川的羌人部落。他說：「韓遂軍中有許多羌人，一旦得悉長離川被攻，定會急著返回。倘若韓遂准許羌人返回，其力量就會被削弱；倘若韓遂親自率部救援長離川，咱們正好可與之野戰，必能一戰擒之。」此計一出，眾將皆服。這就叫「攻敵所必救」，攻敵於野，總比攻敵于堅城之下要容易。

  夏侯淵留下輜重車隊，輕兵北上，直抵長離川，對盤踞於此的羌人部落發動猛攻。韓遂不能不救援，他縱橫涼州數十年，靠的就是手下一幫驍勇善戰的羌兵。羌是中國西部的一個大族，在東漢兩百年歷史里，羌亂不斷，此起彼伏，以東漢之強大，都難以用武力摧毀之。韓遂崛起，靠的是羌胡騎兵；董卓興起，靠的也是羌胡騎兵。

  以羌胡騎兵為先鋒的韓遂兵團兵進長離川，曹軍將領不敢輕視，打算挖溝築壘，以防敵人偷襲。夏侯淵不以為然，對諸將說：「我等千里轉戰，便是為了消滅敵人。挖溝築壘，這是消極應戰，士氣一旦渙散，就沒法堅持了。狹路相逢勇者勝，敵軍人數雖眾，但也不難對付。」

  羌胡騎兵的單兵作戰能力強，不過戰爭從來不是個人賽，而是團體賽。作為一支軍隊，紀律嚴明與操練有素才是制勝的法寶。以整體戰力來說，曹軍要遠遠強過韓軍，況且還挾潼關會戰與力挫馬超之餘威，在心理上占有絕對優勢。

  夏侯淵的判斷是對的，曹軍擂鼓而進，於郊野迎戰韓遂，大破敵軍。韓遂落荒而逃，夏侯淵趁勢回師，包圍興國，氐王見勢不妙，拔腿便跑，投奔馬超去了。曹軍再接再厲，轉戰高平，擊破歸附韓遂的匈奴部落，大勝而還。

  經此一役，西北地區反朝廷武裝只剩下盤踞枹罕（今甘肅臨夏）的宋建以及小湟中（今湟水谷地）的諸羌部落。

  宋建是涼州的一名小軍閥。當初韓遂、馬騰大鬧涼州時，宋建趁機起事，獨霸枹罕，自稱「河首平漢王」。河首就是黃河的上游，「平漢王」這一稱呼不免有些狂妄，他哪有平漢的實力呢？只是圖個天高皇帝遠，當個割據一方的土霸王罷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個獨立王國有年號，有文武百官，逍遙了三十年之久。

  如今韓遂、馬超在涼州都混不下去，宋建的好日子自然也到頭了。夏侯淵占領興國後，曹操發來指示：討伐宋建。休整了數月之後，夏侯淵繼續掃蕩涼州，兵圍枹罕，攻城一月。宋建這個草頭王連同他的那些文官武將，基本上都被殺了，枹罕淪陷。與此同時，夏侯淵派部將張郃掃蕩小湟中，大破諸羌。

  關西之戰基本結束，反政府武裝被消滅殆盡。我們還是要交代一下韓遂的下場。在夏侯淵平定枹罕後，麴演、蔣石這兩個小軍閥自知無力與朝廷抗衡，於是殺了韓遂，向曹操投降。

  涼州已定，曹操的下一個目標，便是盤踞於漢中的張魯。

  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漢中之戰打響。

  鑑於此次戰爭的重要性，曹操決定親征。

  要攻取漢中，必須先經過氐人區。曹軍進入武都郡，武都是漢與氐羌的雜居區，自東漢以來，多次爆發氐羌叛亂。氐人聞訊大恐，試圖阻斷道路交通，以遲滯曹軍深入。不過，這只是螳臂當車，在張郃、朱靈等人的猛攻下，氐人落荒而逃。曹軍遂從陳倉出大散關，進抵河池。

  盤踞於此的氐族部落酋長竇茂有部眾一萬餘人，他還抱有幻想，企圖據險固守。然而，他面臨的對手是智慧超絕的曹操，哪有僥倖可言呢？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曹軍便攻破河池。為了殺雞嚇猴，曹操血腥屠城。

  當曹軍抵達陽平關（今陝西勉縣）時，漢中宗教領袖張魯惶恐不安，打算舉旗投降。張魯的弟弟張衛卻認為，陽平關依山傍水，山勢陡峻，萬夫莫敵，豈能輕易拱手讓出呢？他拒不投降，沿著山嶺修築堡壘，綿延十餘里，氣勢頗雄。

  起初曹操聽信武都降兵的話，以為陽平關可輕而易舉地拿下，豈料到關口親自偵察後，他才懊惱地發現根本不是那回事，可事到如今，還能怎麼辦呢？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山地戰不同於平原戰，高山峽谷是天然的防禦工事。張衛還是有兩把刷子的，營壘布置得無懈可擊。曹軍仰攻，山勢太陡難以攀爬，每前進一步都困難重重。張衛居高臨下，箭矢如雨，礌木巨石從山頂砸下，曹軍傷亡慘重。一代兵神曹操望山興嘆，曹軍前進不得，後勤運輸也跟不上，眼看軍中糧食一天天少了，如此纏鬥下去不是辦法。

  曹操自我解嘲說：「此妖妄之國耳，何能為有無？吾軍少食，不如速還。」在諸割據政權中，只有漢中是以宗教立國，故而曹操稱之為「妖妄之國」。曹操打起退堂鼓，令夏侯惇、許褚等將領召回山上的部隊，打算開溜。

  然而，戰爭的魅力就在於有無限的可能性，一個偶然事件，居然令曹操反敗為勝。

  這個事情說起來十分蹊蹺，山頂的曹軍部隊奉命撤退，豈料山路曲折，居然迷了路。這支部隊就在山裡頭轉悠，竟然歪打正著，闖入張衛的一個營壘。這個營壘估計比較隱蔽，守兵沒料到大半夜的曹軍會殺到這裡，根本沒有任何防備，在曹軍的突襲下，竟然潰不成軍，就這樣丟失了陣地。

  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

  曹軍的強攻毫無進展，傷亡慘重，卻在誤打誤撞之下撕破了敵人堅不可摧的防線。幸運之神對曹操可算是眷顧有加！

  隨軍同行的侍中辛毗、主簿劉曄非常興奮，馬上差人火速通知夏侯惇和許褚：「我軍已占領賊人重要據點，賊兵已經潰逃。」夏侯惇、許褚聞訊，都不相信，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情？該不會是端掉敵人的一個小據點，誤以為是要塞吧？為了一探究竟，夏侯惇馬上出發，結果令他大為驚喜。

  戰場形勢發生變化，曹操自然不撤退了，他果斷地從這個突破口發動反攻。失去天險的張衛抵擋不住，防線全線動搖，兵敗如山倒，他自己也匆匆逃走。

  天險陽平關失守，張魯泄氣了，他又一次想投降。

  部下閻圃對張魯說：「現在投降時機不好，為什麼呢？剛吃了敗仗便投降，沒有談判籌碼；不如先與杜濩、朴胡聯合，與曹操對峙一段時間，到時再投降，談判籌碼便多了。」不要小看投降，投降也是一門藝術。得讓敵人知道你是個重量級人物，投降才會受優待，否則還不跟囚徒一樣嗎？

  閻圃所說的杜濩、朴胡都是蠻族部落首領，張魯聽從其言，便放棄漢中，退往巴中。軍情緊急，府庫里的大量寶貝沒法帶走，有人便說，不如放把火燒掉，不能讓它們落入曹操手中。張魯是個聰明人，自己早晚要投降曹操，把寶物燒掉，以後如何交代呢？他把府庫封了，自己帶著軍隊走了。

  曹操入南鄭（漢中治地）後，見府庫中的財物完好無損，羅列整齊，就明白張魯並沒有頑抗到底的決心。既然如此，也就不急著追窮寇了，曹操甚至還派人前去慰問張魯，感謝他為國家保存了許多物資。

  曹操吞併漢中的消息傳出，蜀地為之震動。

  此時劉備剛剛占據蜀地，統治基礎還很薄弱，這個政權能存活多久，大家心裡都沒數。張魯兵敗漢中後，蜀地風傳曹操大軍即將南下，這些傳言誘發了各地兵變，還有不少暴民趁火打劫，一天之內，暴亂竟有數十起之多。駐守各地的將領們以武力彈壓，血腥鎮壓暴動者，仍未能平息動盪。

  時任丞相主簿的司馬懿趁機向曹操建議，應利用蜀人尚未完全歸附劉備之時機，全力征伐，必定可以一戰瓦解劉備的力量。主簿劉曄也說：「劉備乃是人中之傑，有謀略，但是反應稍慢了些，他剛剛得到蜀地，蜀人尚未歸心。如今我們擊破漢中，蜀人震恐，趁勢攻之，正好可以摧枯拉朽。以主公之英明神武，大兵壓境，必定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倘若遲疑，劉備以善於治國的諸葛亮為相，以勇冠三軍的關羽、張飛為將，安定蜀民，據險控要，我們就難有勝算了。現在若不攻取，必有後患。」

  不過，曹操並不打算即刻南征，他仰望天空，吐出一句話：「人苦無足，既得隴，復望蜀邪！」這句話，本是出自東漢開國皇帝劉秀，原文是：「人苦不知足，既平隴，復望蜀，每一發兵，頭鬢為白。」經歷那麼多戰爭，曹操與劉秀有同樣的感覺：累了。

  幾天後，曹操的想法動搖了，劉備終究是心腹之患，此時不打，以後也還是要打的。他便問劉曄：「現在還可伐蜀嗎？」劉曄答道：「機會已經錯失了，蜀亂已初步平定，不可再攻。」看來諸葛亮的嚴刑峻法在關鍵時刻起到了重要作用，僅僅幾天時間，各地譁變便基本被鎮壓。

  蜀地已有準備，劉備部眾之精銳，也遠非張魯所能相比，曹操只得放棄攻蜀的打算，班師回朝。他留下夏侯淵鎮守漢中郡，張郃、徐晃兩員大將為其副手，繼續對張魯施壓。

  在曹軍強大的軍事壓力下，與張魯結盟的蠻族首領朴胡、杜濩、任約等先後歸順中央。巴郡被分割為巴東、巴西、巴三郡，朴胡為巴東太守，杜濩為巴西太守，任約為巴郡太守。

  自古以來就有「巴蜀」的叫法，巴與蜀的關係是密不可分的。曹操控制了三巴，蜀地的安全就成大問題了。黃權對劉備說：「失去漢中郡，三巴（巴郡、巴東、巴西）難以挽回，這等於是斬斷了蜀的手腳。」他建議劉備迎接張魯，奪回漢中。劉備深以為然，便任命黃權為護軍，率領諸將接應張魯。

  不料此時，張魯頂不住了，向曹操投降。

  盟友歸順中央後，張魯已成孤家寡人，孤掌難鳴，他權衡利弊，決定放下武器，向朝廷投降。因為張魯撤退時把府庫財寶完好無損地留給曹軍，曹操對他有好感，遂授予他鎮南將軍之銜，封閬中侯，食邑萬戶。張魯的五個兒子以及部下閻圃也被封為列侯，算是風風光光了。以前投奔張魯的關中將領程銀、侯選以及馬超舊將龐德也一同投降，曹操同樣優待有加。

  黃權來遲了一步。既然張魯已降，不如趁機攻略巴郡。朴胡、杜濩、任約這三名新上任的太守屁股還沒坐熱，便被黃權一腳踢走。

  看來劉備果然是個勁敵。曹操不敢小視，下了道命令，由張郃統領大軍奪回三巴，並把三巴百姓遷往漢中。

  劉備當然不甘示弱，他遣自家兄弟張飛為巴西太守，與張郃在宕渠一帶對峙。雙方相持了五十多天，粗中有細的張飛覷准張郃的破綻，發起猛攻，大破曹軍。張郃敗走，逃回漢中。

  就這樣，劉備雄踞巴蜀，虎視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