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百漢軍與兩萬匈奴兵
2024-10-09 00:15:33
作者: 唐俑
01
公元前60年(神爵二年),為了管理西域,西漢王朝在烏壘城(今新疆輪台縣)設立西域都護府,正式在西域設官、駐軍、推行政令,開始行使國家主權,從此「漢之號令班西域矣」。
西域都護是當時西域最高長官,相當於內地的郡太守,職責是「統轄西域諸國、管理屯田、頒行朝廷號令,諸國有亂時發兵征討,協調西域各國間的矛盾和糾紛,制止外來勢力的侵擾,維護西域地方的社會秩序,確保絲綢之路的暢通」。
被漢宣帝任命為第一任西域都護的官員,名叫鄭吉。
西域都護這個官職,看似僅僅相當於郡守,實際上是三十多個國家的「國王」,因為大宛以東、烏孫以南三十多個國家都歸他統管。
然而,隨著西漢的衰落,匈奴勢力重歸西域,尤其是王莽篡漢之後,西域竟然分裂為五十五個小國,其中不少國家重新受制於匈奴,西域都護失去了存在的意義,「遂罷都護」。
後來,光武帝劉秀建立東漢,莎車、鄯善、車師、焉耆等國派人到洛陽,請求東漢朝廷「立都護」,但劉秀沒有同意,理由是「天下初定,匈奴未服」。
東漢不要他們,他們無法與匈奴抗衡,只好「復附匈奴」——依附匈奴,總比挨它的打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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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73年(永平十六年),漢明帝命竇固北征匈奴,奪了伊吾盧(今哈密東),第二年設都護,而那時,西域與漢朝的聯繫已經斷絕了五十年。
02
耿恭,今陝西興平人,《後漢書·耿恭傳》說他「少孤,慷慨多大略,有將帥才」。耿恭天生有將帥才並不奇怪,因為他們耿氏家族將才輩出。
公元74年(永平十七年)十一月,朝廷命騎都尉劉張率軍攻打車師,劉張請耿恭擔任司馬,耿恭便跟隨劉張,與奉車都尉竇固、駙馬都尉耿秉(與耿恭同為東漢開國名將耿弇之侄)一起,到西域作戰。
打了一年,終於把車師搞定。車師投降後,耿恭被任命為戊己校尉。
戊己校尉於公元前48年(初元元年)設置,為駐車師屯田的長官,是漢朝在西域專設的軍官職位,級別僅次於將軍。
搞定車師後,大軍就班師了,留下耿恭率軍駐守。
沒想到第二年開春後,耿恭駐守的、位於車師後國(車師原名姑師,公元前108年,即元封三年,漢武帝派大將趙破奴率軍經河西走廊攻破姑師,姑師破敗後分裂為車師前國、車師後國和山北六國)的金蒲城(今新疆奇台西北),就被匈奴大軍圍得鐵桶一般。
金蒲城位於天山通往北匈奴的咽喉部位,有這麼一支漢朝軍隊卡在這裡,相當於卡住了匈奴人的要害,所以,匈奴人必須拔掉這根魚刺。
包圍金蒲城的匈奴軍隊多達兩萬多人,而耿恭率領的守軍只有不到三百人。
據《後漢書》和《資治通鑑》記載,在這之前,耿恭已經損失了三百人——北單于派左鹿蠡王率軍兩萬進攻車師,耿恭遣司馬率兵三百去救,途中遭遇匈奴大軍,寡不敵眾全部戰死,左鹿蠡王殺了車師王以後,就把金蒲城圍了。
雖然力量極其懸殊,耿恭卻臨危不懼,親自登城禦敵。
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有心腸與匈奴人玩兒玄虛,叫人給匈奴人傳話:「你們注意了,莫遭我漢家神箭射中了,不然定會出怪事!」
所謂的「漢家神箭」,只不過是在箭上塗了毒藥。被毒箭射中的匈奴人,看到傷口不停地冒黑血,嚇得魂飛魄散。更要命的是,被毒箭射中後,傷口劇痛無比,匈奴整個軍營充斥著鬼哭狼嚎之聲,一些沒被射死的最終也疼死了。
03
在匈奴人看來,這是第一件「怪事」。
第二件「怪事」也接踵而至,那就是老天爺也幫著漢軍,突然風雨大作。耿恭率軍冒雨進攻,匈奴人還沒從之前的「怪事」中回過神來,又在狂風暴雨的掩護下遭到突然進攻,頓時大亂,被殺無數,沒死的十分驚恐,以為漢軍有神助。
「漢兵神,真可畏也!」匈奴兵頭頭「震怖」,急忙下令撤退。
據《後漢書》和《資治通鑑》記載,匈奴軍隊撤退後,耿恭也率軍退出金蒲城,轉守疏勒城,因為金蒲城沒有水源。
疏勒城是漢軍之前修建的一個要塞,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關鍵是有一條小河從城邊流過,取水方便,利於固守。
耿恭知道,雖然這一仗贏了,匈奴人也嚇跑了,但他們絕不會甘心失敗,肯定會捲土重來。
別說是匈奴人,換了誰,為了挽回臉面,也不會善罷甘休!
果不其然,公元75年(永平十八年)七月,也就是轉守疏勒城一個月左右之後,匈奴人再度來攻。
匈奴大軍一到,就對疏勒城發起強攻,死傷無數之後,疏勒城仍固若金湯。若繼續強攻,再多的人恐怕都經不起這樣的消耗。匈奴人不敢攻了,在那條小河的上游築壩,切斷了漢軍的水源——沒有水,看你們能堅持多久!
匈奴人的如意算盤是:漢軍受不了自然會投降,若不投降,就繼續圍下去,直到投降為止!
儲存的水喝完了,漢軍「笮馬糞汁而飲之」——用布把濕潤的馬糞包起來,然後用手擠,用擠出的「水」解渴。
這個辦法還是耿恭發明的,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再說沒多久,馬就殺來吃了,耿恭只好下令挖井。
一直挖到深達十五丈,也不見水。
這時候的耿恭也沒辦法了,只好下拜祈禱,求老天爺賜水。也許耿恭的虔誠真的感動了老天爺,終於「飛泉奔出,眾皆稱萬歲」。
這情節看似離奇,仿佛是史書編造的,卻很好解釋:匈奴人在上游築起水壩後,水滲入地下,四處漫延,終於漫延到疏勒城,從他們挖的井裡冒出來了。
有了水,耿恭靈機一動,讓戰士們站在城頭,往城下潑水——潑給匈奴人看。
河流不是截斷了嗎,他們的水哪來的?
看到白花花的水,匈奴人最大的感受不是奇怪,而是恐懼:肯定有神靈在幫他們!
04
事實上,漢軍也很恐懼:救兵若不來,那他們就死定了。他們也在等,等朝廷派援軍來。
此刻的朝廷卻顧不上他們,他們忙得很——皇帝駕崩,要辦喪事;新君登位,也有很多事要做。
雪上加霜的是,車師人又背叛了大漢,與匈奴人狼狽為奸,一起攻城。
城中的糧食早就吃光了,守軍和百姓很久沒嘗到糧食的滋味了。幾個月以來,一直靠「煮鎧弩,食其筋革」活著——弓弩上的弦是用動物的筋腱做的,煮熟了可以吃,鎧甲的皮革,也可以煮熟了吃。
這些東西畢竟有限,吃完後就再也沒吃的了,餓死人的現象開始出現。但匈奴人希望的投降,始終沒有發生。
匈奴人不斷地進攻,也未奏效,倖存的漢軍拼死抗敵,疏勒城牢牢控制在漢軍手裡,漢軍大旗,始終高高飄揚在城頭!
匈奴人的招降努力,一直沒有停止,給耿恭畫的餅越來越大:只要你投降,就讓你當白屋王,給你女子做妻室。
耿恭說,這是好事啊,叫你們的使者來,咱們好好談談。匈奴人果然派來了使者,耿恭一刀砍了,然後用火烤其肉。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這規矩耿恭懂,他這樣做是想告訴匈奴人:想叫我投降,趁早死了那份心!
「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千年後,南宋岳飛那首慷慨激昂的《滿江紅》就典出於此。
耿恭此舉,讓匈奴人徹底斷了幻想,他們更加瘋狂地攻城。活著的漢軍只要還有一口氣,誰也不放棄戰鬥,竭盡全力殺掉接近他們的敵人。
他們沒有放棄,也沒有絕望,總覺得還有最後的希望,但這個希望有多大,卻誰也沒有把握。
耿恭之前派到敦煌求援的部下范羌,成了他們最後的希望。
而萬里之外的首都洛陽,漢明帝大喪過後,朝廷終於想起,遙遠的西域還有一支孤軍在浴血奮戰。
到底要不要派救兵?新皇漢章帝召開會議,讓大臣們討論。
爭論異常激烈,反對者的聲音一度占了上風,他們一致認為,消息是幾個月前傳來的,即使馬上派兵救援也來不及了,他們恐怕早就全軍覆滅,屍骨無存了。
為首的反對派名叫第五倫(「第五」為姓),當時的職務是司空,位高權重,說話很有分量。
第五倫的話音一落,之前還議論紛紛的大臣頓時閉嘴,朝堂一片死寂,靜得能聽到人們的呼吸。
突然,另一個聲音打破了這種令人窒息的寂靜,以石破天驚的方式,強烈地衝擊著人們的耳膜:
「今使人於危難之地,急而棄之,外則縱蠻夷之暴,內則傷死難之臣。誠令權時後無邊事可也,匈奴如復犯塞為寇,陛下將何以使將?」咱們大漢的將士處於危難之中,如果不救,對外是對殘暴的蠻夷的縱容,對內則會寒了忠臣良將的心,假如這次權宜之計以後邊疆沒有戰事還行,今後若匈奴再來,哪個還願意為大漢抵禦敵人,陛下又將憑什麼調動將領?
說這番話的,是司徒鮑昱。
剛剛登基的漢章帝呼地站起:「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凡我大漢子民,雖遠必救!」
05
公元75年(永平十八年)冬,朝廷派出的援軍終於出發了。這些援軍是從張掖、酒泉、敦煌三郡抽調的,加上鄯善國的軍隊,一共七千人。
當初耿恭派去敦煌求援的部下范羌也在其中。
沒想到,第二年正月,當援軍在柳中城(遺址位於今新疆吐魯番市鄯善縣魯克沁鎮)打了個大勝仗,幹掉匈奴和車師聯軍近四千人,並俘獲大量人口和幾萬頭牲畜,迫使車師國復降後,援軍當中也有人站出來製造事端!
他們說,柳中城離疏勒城數百公里,中間還隔著個天山,此時又值大雪封山,就算能到達目的地,路上因凍餓而減員的數量也會大大超過守軍的數量,實在不划算。何況守軍被圍困那麼久了,怎麼可能還有活口?
范羌默默地站起來,只說了一句:他們都是我的生死兄弟,我一個人也要去救,哪怕已變成一堆白骨,我也要送他們回家!
幾個將領滿臉不高興,分了范羌兩千士兵,帶著其他人走了。
當范羌率領這兩千勇士,歷經千辛萬苦翻越天山,終於到達疏勒城的時候,耿恭和倖存的戰士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們打開城門,滿含熱淚與援救他們的戰友們擁抱在一起,他們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
然而那時候,當初的三百多人,僅剩下二十六人。
耿恭率領他們,與援軍一起南返。當他們與援軍一起戰勝各路追兵,歷盡千難萬險抵達玉門關的時候,又減員一半,僅剩十三人!
當十三位衣履洞穿,面容憔悴,形銷骨立的勇士出現在玉門關守軍面前時,後者致以無上敬意,玉門關中郎將鄭眾和校尉們親自為他們安排沐浴更衣。
不久,朝廷接到鄭眾為耿恭等人請功的奏疏:「耿恭以單兵固守孤城,當匈奴之衛,對數萬之眾,連月逾年,心力困盡,鑿山為井,煮弩為糧,出於萬死無一生之望。前後殺傷醜虜數千百計,卒全忠勇,不為大漢恥,恭之節義,古今未有。宜蒙顯爵,以厲將帥。」
十三位英雄到達洛陽後,耿恭被任命為騎都尉,司馬石修被任命為洛陽市丞,張封被任命為雍營司馬,范羌被任命為共縣丞,其他九人,都被授予羽林之職。
為祖國而戰的人,祖國永遠不會忘記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