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眾人皆醉我獨醒,舉世皆濁我獨清
2024-10-08 23:45:09
作者: 時拾史事
說起東林黨,不管懂不懂歷史的人應該都耳聞過他們這鼎鼎大名吧,有人說他們是民族浩然正氣精神的代言人,有人說他們是喊著憂國憂民實則禍國殃民的偽君子。的確,發展到後來的東林黨成員眾多,組成複雜,他們的活動對社會各個領域都產生了直接或間接的影響,已經不能用簡單的非黑即白來定義了。這個名字遠遠不止代表了一個政治團體,也代表了一種文化、一個時代,代表了自古以來褒貶不一的觀念。對於大眾來說,東林黨也許是個很神秘的存在,說句題外話,我記得在我真正了解到他們是什麼樣一個組織之前,第一次聽到「東林黨」這三個字,竟然有種莫名的毛骨悚然夾雜興奮的感覺(像是聽到江湖上神秘的殺手團伙之名號),不由得腦補了一出懸疑大劇,也是種奇特的第一印象。
追根溯源,東林黨的創業史倒是很簡單,最一開始,這就是一小部分士人為了發泄政治抱負、抒吐個人鬱悶聚集起來的小圈子而已,比今天一個小知識分子的交流群大不了多少。他們的「鼻祖」名叫顧憲成。
顧憲成出生於嘉靖年間,南直隸無錫(今屬江蘇省)人,萬曆八年(公元1580年)進士,先後在戶部和吏部擔任過主事。這個人文采出眾,飽讀詩書,但是個性極強,為了堅持內心認定的原則,常會做出官場無法理解的、情商感人的意外之舉。顧憲成的官方履歷應該和「剛直不阿」「天下正義」分不開吧,畢竟單論初心、品性,他一定算是個正面人物。而事實上,能攪起貫穿晚明全程政治紛爭的英雄人物,光有正義之心是不夠的,最一開始的顧憲成,心懷天下、壯志滿滿,走上仕途之後,他依然決定不畏官場上的不正之風,必須堅持原則,做個有氣節的官員。然而這種一根筋剛到底的執著性格,也讓顧憲成在其他人看來就是個不折不扣膽大包天的憤青。
顧憲成科舉進士,入朝為官之時,正值張居正改革的關鍵時期,在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張居正獨攬大權,隻手遮天,朝中言論雖還是紛紛雜雜、衝突激烈,但相比以往力度已經弱了不少,因為當時一旦出現特別突出的反對聲音,基本上都會被「鐵血宰相」張居正用大棒和辭退令壓下去。顧憲成初涉朝廷,個性鮮明,在他看來張居正靠著強權蠻橫欺壓群臣,實在是禍亂朝綱、倒行逆施,許多正義賢良之臣都在張居正的鐵腕下被迫受罰,顧憲成看不下去,他便秉承著呼喊正義的精神跟獨斷專行的首輔張大人對著幹,尤其是因為「奪情」引發的滿朝告訐徇私、強權傾軋之風,讓顧憲成極為不滿,他和另外兩位素稱正氣的慷慨之士魏允中、劉廷蘭抱負一致,三人惺惺相惜,被稱為「三元會」。三元會本意是將批判的矛頭指向張居正怙寵獨斷、鉗制言官的專橫問題上,反感朝中諂媚首輔之徒皆受庇護的歪風邪氣,但是實際上他們的攻擊完全沒有找到重點,直接把張居正本人全盤否定,甚至認為張居正這個人的存在就是世風日下的根本原因。至於張居正改革的主張對不對,那倒其次,顧憲成只關注到張居正當下的行事缺陷,他把對首輔獨斷的反感延伸到看不慣整個朝廷上的大部分人和事,望著天下布滿張居正改革如火如荼的痕跡,只當是惡人得勢、國家無望的表現,專注痛心疾首之餘,卻從來沒怎麼理性思考過「惡人」推行的改革措施對整個國家走向會產生怎樣的影響。這種逆反的情緒最後乾脆發展成了,凡是張居正做出的決策,顧憲成都堅決反對,凡是張居正的指示,顧憲成都要始終不渝地批判。
這樣一股腦跟主流對著幹的青年,逐漸在憤世嫉俗的路上越走越遠,有人可能會有疑問,那麼不留情面的宰相大人,怎麼會允許這樣一個堅定反對他的憤青存在呢?原因有點殘忍,因為當時的顧憲成官位太小,人微言輕,不管怎樣咬牙切齒地詛咒改革措施,對張居正來說也不過是千里之外某個人的自言自語罷了,罵他的人多了,顧憲成還排不上隊。然而,夜以繼日地用口水對著世道狙擊的顧憲成也不算失敗,在吏部工作的他有一根靈活巧妙的口條,一身超凡出眾的才情,人脈打理得倒是相當成功。他的憤青情結在明朝廷中絕對不是個例,很快,就感染了一大批和他一樣痛心現狀、心氣鬱結的同胞,這些人有的是利益被張居正改革侵犯的,有的是在朝廷或多或少受了閒氣的,還有的純屬傾慕顧先生無與倫比的個人魅力的,大家出於不同的起點,在針砭時弊的終點殊途同歸,或因為見解相似而惺惺相惜,或因為互相欣賞才華而濟濟一堂。
張居正病重之時,滿朝大臣組織起來皆為首輔祈福祝禱,顧憲成卻絲毫不願意因此折損風骨,有人出於熱心把他的名字也寫在了參與祈福的名單上,卻被顧憲成嚴詞拒絕,這種多餘的「好意」,他堅決不需要。萬曆十年(公元1582年),張居正去世,張家及餘黨被萬曆抄底清算,改革也慘遭廢弛,顧憲成感到格外高興,四處歡呼張首輔嘔心瀝血推行的「稗政幾至於盡」,看起來,顧憲成對張居正霸道專橫的行事作風提出反對的確是正義勇敢之舉,但消極情緒卻完全蔓延到批駁張的有限缺點之外,連帶對他的整體改革內容都不屑一顧、全盤否定,也實在暴露出他的目光狹隘、見識短淺、本末倒置的短處。相比於張居正改革為國民經濟、整肅朝綱帶來的實質性改善,顧憲成眾醉獨醒的偏激腔調就顯得迂腐十足,單針對這一點來看,顧憲成該是個非典型的無腦噴子,噴不到點子上還自以為掌握真理。他不壞,但是蠢。
到了萬曆十二年(公元1584年),張居正已經去世了挺久了,又被萬曆反攻清算,抄家奪諡,改革項目也隨之廢殆,對張大人恨之入骨的顧憲成是不是可以如願以償、陽光燦爛了呢?遺憾的是並沒有,顧大人的憤世嫉俗原來也是對事不對人的,他僅僅是認為自己肩負著直言忠諫、正化世風的重責,只要是被他認為有悖正義的不良現象,都要受到猛烈批判。至於是罵張居正還是李居正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顧憲成問心無愧。顧憲成,一直帶著心懷天下的盾牌在戰鬥,似乎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是為了天下黎民蒼生,對他來說,一個張居正倒下了,還有千千萬萬不合理的事情等著他去挑毛病,他不肯給自己藉口休息,也不肯給朝廷一個安寧,生命不止,戰鬥不止——公知都是這個樣子的。
很快,顧憲成就把挑剔的目光投向了新的內閣,新任首輔王錫爵榮升為他新的征討目標,顧大人不遺餘力地重新開罵,旨在批判朝廷的工作態度不佳,相比張居正改革時熱火朝天的幹勁,王錫爵展現的完全是一副碌碌無為的頹廢樣子。這一番政治爭鬥,王錫爵和鐵腕張居正的水平可不在一個基本線上,閣臣的擁護派和反對派很快鬧得不可開交,這場爭論內鬥,一般被視為晚明黨爭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