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緣際會

2024-10-08 22:23:29 作者: (日)小山勝清

  一

  翌日,小倉城主小笠原忠真侯專使徑造武藏的寓居,送來邀請武藏偕同伊織當晚聚餐的請柬。

  武藏當然欣然接受了。他暗中期待著在赴宴以前,由利公主會把浪娘送了回來。他把這件事,也通知了黑田家。

  可是直至臨動身時,公主方面竟毫無音信。武藏雖是坦然不形於色,伊織卻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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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公主真會把浪娘小姐送回來嗎?」

  「哦,我是相信公主的。」

  「可是父親,公主縱有這個意思,周圍的富岳或主水怎肯答應?」

  「以公主的能耐,絕不致見不及此。我所擔心的,倒是她送來時出於如何方式。依公主的作風,該不會用轎子就這麼地送回來。哦,到底用何方式?卻費猜疑。」

  武藏似乎很感興趣,但臉上的表情卻認真得如同比試前一樣嚴肅。

  他終於等不住,只得帶著伊織出了赤尾家。

  「我們不在家時,公主會不會派人來聯絡?」

  伊織仍不放心。

  武藏搖頭道:「不礙事。」

  到了小笠原家,依王侯的禮節,把父子倆迎進內廳。一看,那裡已有前客:是老中土井利勝、內藤忠重、青山幸成三侯。

  「我是武藏,這是養子伊織。」

  行過見面禮之後,酒肴便上來了。

  「武藏,今夜大家不論身份,不拘禮節,痛痛快快地呷一杯。伊織也是的。忠利殿下和安房守也快來了。」主人先自輕鬆地說。

  「噢,細川侯也……」

  「哦,有件喜事,今晚算是預祝的酒宴。」

  忠真侯微笑著,與其他三人意味深長地互望了一眼。

  武藏心中納悶,但又不好問得。

  忠真侯掉向伊織說:「伊織,等會兒還有話跟你談,現在先謝你搭救了左膳。獨斗群雄,毫不示怯,真是了得。」

  伊織肅然躬身。他一點沒有以為自己有什麼了不得的地方,尤其是浪娘的行蹤尚未明白的現在……

  「所以伊織,微具薄禮致意。」

  「是,殿下!但伊織萬不敢領賞……」

  「伊織,不必推辭,是我的一片誠意哪!」

  忠真侯向旁立的侍女示意。那侍女肅身退去。不久,一個年輕的女孩,在十來個宮女的簇擁下,容顏微俯,進而就於末座……

  「呀呀!」

  武藏與伊織一愣,隨之眼中顯出安篤喜悅之色。

  「伊織,我重新給你介紹。這是左膳閨女,名浪娘,雖是粗笨……」

  忠真侯像很滿意地微笑著說。

  忠真侯把滿面的笑容掉向武藏,繼續說道:「怎樣,武藏!我來做媒,許配伊織,能否娶她為媳?」

  武藏靜靜地接口說:「我想伊織是絕無異議的。」

  伊織紅了臉,低下頭去。

  浪娘顯得局促不安。

  「啊,這真是大喜,武藏乾杯。」

  「啊,伊織!」

  其他兩位侯爺,也滿面喜悅,向武藏父子舉起酒杯。

  「浪娘,酌酒!」

  聽忠真侯的吩咐,浪娘紅著臉舉壺酌酒。

  「可是武藏……」忠真侯浮著謎一樣的微笑說,「你還得謝謝土井侯哪!」

  「哎?」

  武藏訝異地把臉掉向土井利勝。

  利勝侯閃著詭秘的眼神。

  「哦,是你家那位新娘子,一直留在本藩府邸哪!」

  這使武藏更感外意。

  「哈,哈……」利勝侯邊笑著說,「武藏,世事多變,這才有趣。你要是道謝,不該對我,卻是另有其人。待我讓你們見面。」

  武藏作聲不得,另有其人,顯然指的是由利公主。武藏雖對她頗具好感,但不願見面。那是一個難惹的人物。

  利勝侯不管這些,向正在酌酒的浪娘耳語。浪娘點頭,離座而去,不久領著由利公主回來了。

  公主在門口出現時,一座為之寂然。她那麼美麗,而且儀態萬方。

  「喲,由利公主!這邊廂請坐。」

  忠真侯終於開了口。

  公主今天特別嬌怯,像是含羞脈脈的樣子。她先向主人忠真侯道謝,再向三侯一一見禮,最後才掉向武藏與伊織說:「武藏先生,我對浪娘小姐這樣處理,尚合尊意否?」說著,嫻淑地一笑。

  「哎,欽佩之至。就此道謝。」武藏嚴肅地,躬身回道。

  這時,利勝侯突然插口說:「呀呀,卻又作怪?你們兩人好像早已認識。」

  「唷,殿下……」公主掉向利勝侯,「哪有的事!我與武藏先生是初見面的哪。」

  二

  武藏從來沒有說過謊話,他的生活率直得沒有絲毫遮瞞的必要。所以對於由利公主隱瞞了自己與她曾在浪人館晤面的事,微感不豫。

  但他又像是恍然於女人微妙的心理。

  這時,傳報細川忠利侯與北條安房守駕到。不久,兩人也加入了宴席。奇怪的是由利公主與這兩位侯王也像是舊識,都熱絡地一一見禮。

  忠真侯把伊織與浪娘的婚約向兩人說了一遍,最後卻說:「這樣一來,伊織是我的家臣黑田左膳的女婿,自然而然,伊織也是我家的人了。」

  「哎。那真是……」

  忠利侯顯然有惋惜之意。他也有意於伊織,一直認為是武藏兵法的繼承人,所以不曾提過。但這只是一瞬間,他隨即向伊織與浪娘,舉杯言道:「那真是可喜可賀!」

  接著,他望著安房守,改容說:「那麼,今天的意旨,請足下說明吧。」

  「好,我來說明。」

  安房守正襟而坐,望著一座,最後把視線注在武藏身上,顯得很嚴肅的樣子。

  席間悄無聲息。

  「武藏先生!這件事迄未向足下提起,非有別意,只是把多年的懸案做一定著罷了。」

  武藏莫明底蘊,卻也肅然端坐起來:「未悉何事?」

  「非別,便是任命足下為將軍家指南一事。」

  「什麼,要我?」

  「將軍家指南本來已有柳生一門,但把將軍家的兵法限制在柳生一家,絕非上策。戰鬥必有敵手,兩相競爭,才有進步。所以今晚在座的各位王侯,將足下推薦於將軍家,與柳生同格,以兵法指南任用,昨天主上已直接向我面諭允諾了。」

  「……」

  武藏噤口不語,兩手置膝,寂然不動。

  「武藏先生,我們希望你能夠接受。你看如何?」

  一座寂然,上自五位侯爺,下至侍女,都注視著武藏,等著他的回答。由利公主低頭垂目,無動於衷的樣子。伊織的眼中,閃耀著激情。

  三

  武藏的心中早有決定,但鑑於各位王侯的熱情,到底難於啟齒,遽然回答。

  忠利侯和安房守,都深知武藏過去一直無意仕進,但這次不同,非一國大名可比,對方是掌握天下軍政大權的將軍。且一旦任命,當然分疆裂土,位至王侯。所以他們以為任憑武藏是嚴格的兵法修業家,對此自當別論。他們更認為,這不僅為了個人的榮華顯達,以武藏這樣在兵法上已臻出神入化之境的人物,倘能就此全國師範的地位,就武藏本身而言,就國家和兵法本身而論,都是順理成章之事。

  所以,他們心想,這次武藏該會允諾,再不然,也非強其點頭應諾不可。

  可是,武藏仍噤口不語。而他那如聳的巨軀,發散出毅然的孤高的氣魄……

  忠利侯旋即參悟了武藏的心境,深悔自己們的猛浪。但事已至此,又不能就此罷休。他想,現在假如被武藏一口回絕,便萬事休矣。

  於是,他望了望安房守說:「武藏,我們並不要你當場答覆。就是將軍家,既結君臣之誼,也得雙方同意。主上不日召見,到那時當回復便成。」

  安房守大概也察覺到了,便也點頭說:「是報,是極!那才是正路,今天只是轉達內意罷了。」

  「正該如此。但終是一件大喜事,武藏,不要客氣,放懷多喝幾杯。」小笠原忠真侯也搭腔說。

  其他兩侯雖未必清楚,也幫襯著說:「總之,一個兵法家而位進侯位,是前代未聞的殊榮,真是一大喜事。」

  土井侯這樣一說,青山侯也跟著言道:「可是武藏,一旦進位大名,卻不容你獨身了哪。」

  「哦哦……當然,當然!」諸侯齊附和著說。

  武藏這才放下緊張的心情。如能對將軍家直接答覆,既能顧全諸侯顏面,又可不背自己意志。

  「哪,由利公主,今夜是專為武藏父子的喜宴,要請你幫著勸進,多呷幾杯。」

  忠真侯涎著臉說。他像是已警覺到公主的屬意武藏似的。

  公主聞言起立,徑向武藏前坐下。

  四

  「武藏先生,請乾杯。」由利公主執壺言道。

  「謝謝!」

  武藏受了滿滿一杯,他雖不好酒,有時候卻是斗酒不辭的。

  「伊織先生也請……」

  「是。」

  伊織慌忙舉杯。

  今天晚上,他們父子兩人間所發生的意外太多了,使他有點心慌。他正在試著鎮定自己的心神。

  這是由於公主目注伊織,眼中滿溢著親姐姐一般的熱情。

  「伊織先生大喜,浪娘小姐確是大家閨範。不知你預定什麼時候動身南下呢?」

  「這個……」

  伊織偷眼望著養父。

  武藏低聲回道:「大概這四五天內,我和伊織都要離開江戶吧。先回京寓,再定期南下九州。」

  「唷,這樣緊迫?」

  但她立即領悟了。

  公主堅信武藏會拒絕將軍家的任命。既已拒不奉命,當然勢難久居江戶。

  公主原想乘機會把富岳和主水們想找武藏決鬥的事告訴他的,但回頭一想,這樣一來等於出賣同夥,而且對武藏也反為失禮,便忍住了。

  武藏也儘可能溫存低語:「此後怕不會再有與公主見面的時候,伊織當然自作別論,我大概是不會再來江戶了——請你注意周圍,能平安無事。」

  「是……不過,說不定我也會到九州去……」

  「哎,那是?」

  「一直想到長崎去看看哪。」

  到此,武藏已無法繼續說下去了。

  「哦——那也好。」

  他答應了一聲,便不再作聲了。

  這時,土井侯已是醉態可掬了。

  「喂,由利公主!也給咱們來上一杯吧。」

  過去,由利公主雖是常出席這樣的宴席,但像今晚這樣親自執壺勸酒,是從來所沒有的。

  「哎……」

  公主答應著,輕盈地離開武藏父子。這樣輕盈、溫柔的態度,也是過去不曾有的。

  五

  第二天,座頭森都來訪武藏,武藏讓伊織退避別室,僅他兩人相對坐下。

  「武藏先生,那天夜裡怎樣?」

  「哦,給你的琵琶卦算準了,我要找的人確不在那裡。」

  「可是,結果還是平安回來了,不是嗎?我的卦象是這樣出現的。」

  「一點不錯。」

  「同那個什麼由利公主,可有見面?」

  「哦,不僅公主,同岩田富岳和主水都碰見了。」

  「不是很有意思的女性嗎?」

  「哦,與一般女性不同。你那一邊可有所得?」

  森都壓低聲音說:「武藏先生,我是受松平伊豆守(9)之託,去查究由利公主和岩田富岳的身世,兼探在那裡進出的浪人的。」

  武藏也悄然說:「是不是與耶穌教有關?」

  「當然,而且讓浪人的勢力增大,在幕府也是傷腦筋的。」

  「不錯。」

  「我曾到富岳住過的出羽國去過。」

  「我也去過兩次,為了伊織的事……你有沒有打聽到什麼頭緒?」

  「一點也沒有足以否定由利公主非足利將軍孫女的證據。我看這當中必有什麼蹊蹺。我還聽說公主有一個同胞兄弟。但知道這件事的,怕只有岩田富岳一人吧。」

  武藏點頭。

  「伊織似乎也有一個姐姐。我曾探知伊織的父親名叫田原久光,也有說是田岡八喜郎的,總之是足利家臣。而且,據我看來,那人也非伊織的生身之父。」

  森都抬頭說:「噢,這可有些眉目了。我到村裡的寺院去查過富岳追薦道場的舊帳,有田原久光的神位。那人就是富岳的哥哥。」

  「哦,這個我也知道。但僅此而已,這以上的事,縱使富岳知道,也只是口說無憑。現在足以為證的唯有系譜,而系譜上,只有公主,卻沒有弟弟的名字。」

  「可不是嗎?」

  「森都!」武藏的聲音雖是低沉,但他仍以堅定的語氣說,「所以,公主與伊織之間縱有血統聯繫,也不可能說得明白了。再則,即使能夠,對他們又有何益?他們所走的路子不同,我不願做無益的追究,徒使兩人迷亂。他們最初見面,互相感到血親般的關切,有這一線自然的感情聯繫,便盡夠了。」

  「不錯。」森都深為首肯地說,「我對伊豆守也索性不提,這對伊豆守也未必有何用處。」

  接著他又說:「可是……」

  卻又不說下去。

  六

  武藏目不轉睛地望著森都說:「還有別的什麼問題嗎?」

  「伊豆守殿下實在不高興那些浪人的作風,對於其他老中的利用富岳以毒攻毒的政策,尤為不滿。因為這樣一來,越發把富岳捧高了。」

  「那倒是的。」

  「當然,富岳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才,想該不致妄圖叛亂。但長此以往,將來難免有第二、第三個富岳出現,保不定沒有難纏的人物。據我推測,伊豆守大有斬草除根之意。」

  「哦哦。」

  武藏默默點頭。

  武藏尚未見過伊豆守,但早就聽說他是將軍家光的寵臣,才智出眾,人品逸群。

  森都繼續說:「伊豆守殿下要我去洗刷公主的身世,就是想找她的紕漏以便下手。這還得顧慮其他老中,雖並不簡單,但遲早總得發動。到那時,公主當然也……」

  「是吧,這才是政道之常哪。」

  森都卻滿誠摯地說:「我看公主倒是正派的,能救她便好。」

  武藏率直地接口說:「據我看,公主也正想脫離富岳一夥。」

  「那是再好也沒有的了。」

  「可是這就危險了。主水的凶刃不會放鬆,富岳也是不肯輕易放過的哪。」

  「就是這個,就是這個……」森都眨著眼瞼,連連說道。

  武藏吁了一口氣。

  「森都,可惜我又無能為力,除非富岳一夥向我挑戰。否則,我走我的路,公主同我只是萍水相逢,擦肩而過,旋即分開了。伊織也一樣,倘在江戶還好相助,但不久就得離開。」

  「武藏先生,在你卻也沒奈何,永遠是那麼匆匆一晤,便得離別……唉唉!」

  森都嘆息。

  接著,他又一本正經地問道:「可是武藏先生,聽說將軍家有任命之意?」

  武藏低聲地笑說:「哈哈哈,森都!那只是傳聞罷了。在這三四天內,我便打算離開江戶,回京去了。」

  「呀,原來如此。我也心想,到這個時候武藏先生竟會……好生納悶哪。」

  「森都,能這樣說的只有你哪!目前你大概不會離開江戶吧?公主還得請你暗中看顧點吧!」武藏誠懇地說。

  七

  自從提起仕宦的話以來,伊織的心中充滿著新的希望。尤其自與武藏去拜會由利公主之後,心境更為開朗。

  首先所得的,是應變時的心術。最初,他預想著最惡的場合,抱著必死的決心。那時武藏卻說:「那固然不錯,但有時卻碰上更高的境地。為什麼呢?人生往往會遭遇到預想不到的事態。」

  而且他親身體驗了這一經歷。由利公主有親弟,自己有胞姐。岩田富岳知道自己雙親的姓氏。也許由利公主便是自己的胞姐。那時,他萬想不到公主會提起自己的身世的。此一事,使伊織知道不一定預想最惡的場合,能抱必死的決心,便算得是勇者的了。

  伊織也曾懷疑由利公主,也許就是自己時刻懷念的姐姐,心裡不由得發生動搖。而武藏竟泰然吟道:「天地間唯我獨在,自我創始!」

  伊織聞此棒喝,從迷夢中豁然開朗,著著實實地把握住自己了。於是,他便對由利公主,姐姐也罷,不是姐姐也罷,能視為一般的人,而純樸地相對了。

  伊織對由利公主,仍抱著血親的熱意,可是他再也不想去知道真實的關係了。

  森都去了之後,伊織奉武藏之命去探視黑田左膳。左膳原未受什麼重傷,早已起床,與浪娘竭誠歡迎伊織的來訪。黑田的夫人已故,家中尚有長子正光,是十六歲的少年。現在一家人,連廝仆們都把武藏視為嬌客,倒是使他頗為局促不安。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才辭了回去。

  到了六本木智證院門前,寺內跑出來一個年輕的武士——

  「伊織先生!」

  追上去把他叫住了。

  「……」

  伊織默然回顧。

  「這裡有封書信……」

  青年武士把信送到伊織面前。

  「那是?」

  「是。岩田富岳先生的。」

  「不要!」

  伊織不屑一瞥地,顧自走了。

  「伊織先生,請你一定過目,信上據說有關足下的重大事情。」

  「……」

  「伊織先生!務必……」

  青年武士糾纏著不肯離開。

  伊織的額角浮上青筋。

  「混帳!」

  他大聲一喝,扭腰避開。同時,疾如迅雷的拂鞘一擊!青年武士手上的信封,離手指僅一線之隔,被斬成兩段,飄落地上。

  「呀呀!」青年武士茫然望著伊織的背影漸漸地遠去。

  八

  翌日,忠利侯著新太郎來通知武藏,將軍家光已決定於二月初一召見武藏。

  浪人館的岩田富岳也從土井侯處聽到了這一決定。富岳因那天以來由利公主緘口不提武藏的事,只得親自去叩訪老中的府邸,繼續反對武藏任命的活動。但為時已晚,連與富岳有特別關係的土井侯都說:「大勢所趨,已無能為力。我也是贊成任用武藏的哪!」

  土井侯雖在小笠原家夜宴之際,知道武藏不一定願意出仕,但他相信倘是將軍面諭,必能慨然承諾。

  前一夜富岳雖緊瞞著同夥擬向伊織合攏,但也失敗了。他原想偷偷與伊織晤談,告訴他是由利公主的嫡親弟弟,同是足利家貴胄的苗裔,從而拉為己用的。

  但伊織對此,毫不關心。

  「好,現在只有轉向公主身上動腦筋了!」

  他下了決心。近日來他與公主頗有齟齬,告訴她這一新事實,也許能彌補彼此間的裂痕。碰巧由利公主居中斡旋,能與武藏言歸於好,倒是於己有利。他甚至這樣異想天開起來。

  富岳從土井家回來,就此去叩公主的房間。

  「公主,武藏任命終成事實,將軍家已決定二月初一召見了。」

  「唔……」

  公主的反應極為冷淡。

  「可是公主,富岳有一事不得不奉告。」

  「啊,什麼事呢?」

  「就是公主有一個嫡親的弟弟。」

  公主諷刺地說:「我不是沒有兄弟的嗎?」

  「這個……富岳實在另有苦衷,所以過去一直不曾向您告知……」

  公主斷然攔住了他的話。

  「不必囉唆,我不願聽。縱使我有弟弟,既不在一起長大,則無異陌路。現在你就是告訴了我,我也不感興趣。」

  「可是,嫡親姐弟又作別論,此乃人情之常。」

  「哼,那麼又為何一直瞞著我呢?」

  「這,這,這個,卻有種種原因。」

  「好了,好了,我不願再聽下去了。縱使那個弟弟像伊織那麼有望的青年也好……」

  「唉唉!」

  富岳不覺大吃一驚。

  「岩田!我以為你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但武藏先生出現以來,貶了品級了。」公主說著,啞然而笑。

  九

  主水的心情愈見惡劣,只要一提起武藏的名字,便瞪眼裂眥地痛恨,大言不慚地吼道:「我誓必手刃此獠!」

  他每天沉浸在酒精之中。明知道愈是焦躁,由利公主會愈是遠離自己,而他對公主的情焰也愈熾。再則,他對由利公主的戀情也完全變了質了。

  ——迎公主為妻,攜眷前往八代城到任。

  這一夢想,已經毫無蹤跡了。現在有的,只是憎恨與情慾交織而成的地獄之戀了。

  今天也是一早,他連富岳回來都不知道,對著阿光酗起酒來。突然,他臉浮薄笑,手按刀把,眼中閃著瘋狂的凶焰。

  「阿光!」

  「唉。」

  「我殺了你吧。」

  「唉,請吧!」

  阿光用滿溢熱情的目光,仰頭望著主水。阿光知道主水對由利公主的熱戀,但還是一樣地愛他,她甚至視主水的痛苦為自己的痛苦。她倒是真心地以死在主水的刀下為樂。

  「哈,哈,哈,你這傻子,我怎能捨得殺你?要殺的是另一女人,同武、武、武藏一起……」

  「主水先生,算了吧!帶我同到九州,也像現在一樣,我會永遠服侍您的。」阿光含淚說。

  「哦,遲早總得到九州去,但現在卻不能,男兒的意氣,豈能罷休?哼,武藏那廝!」

  正在這時,岩田富岳用力推門進來了。他剛在由利公主處碰了釘子,臉色很難看。

  「松山先生好樂!」

  說著,他一屁股坐了下來。

  「喲,岩田先生!請恕放肆……」

  「松山先生,咱們的時機成熟了!」

  「您說的是?」

  「武藏那廝,將軍家已決定二月初一召見,任命已成定局。」

  「什麼,二月初一?只有三天了……計將安出?」

  「首先是召集人手,當然都要選一流一派的劍客。足下想必也有知音?」

  「當然,三四個,特出的人才。」

  「請即聯絡。」

  「知道了!但時間與場所呢?」

  「那就非慎重研究不可了。對方是在廝殺中成長的武藏哪,怎能大意?明天早上,赤星和吉田,還有足下,咱們好好地商量吧。」

  說著,他舉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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