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籃球之神
2024-10-08 19:46:45
作者: 羅蘭·拉贊比
多年之後,桑尼·瓦卡羅的腦海中依然瀰漫著一股尿騷味兒。
那是1990 年的8 月末,他們在美國駐德陸軍基地一間簡陋的廁所里。
麥可·喬丹要自己跟自己打一場比賽,這讓小小的體育館裡擠滿了大約兩千名士兵。他自己並不想旅行,因為這樣一來他就必須遠離高爾夫,以及懷孕五個月的妻子胡安妮塔(兒子馬庫斯後來在當年平安夜出生)。耐克主席菲爾·奈特本來已經快要放棄了,但最終喬丹還是來到了歐洲,這全要歸功於瓦卡羅的膽魄和狡猾。
海灣戰爭剛剛打響,全世界都惴惴不安,但喬丹不願在那年夏天帶著行李來歐洲待上十天有他自己的理由。5 月那場輸給活塞隊的搶七戰讓公牛隊隊員們心裡都有了點想法,全隊帶著驚人的專注力進入了休賽期。憤怒在他的隊友們心中激發了一種建設性的樂觀精神,喬丹希望能抓住和利用好這一時刻。
這次瓦卡羅策劃的耐克之行,時間正好安排在訓練營開始之前,於是活動之後喬丹必須馬上趕回芝加哥。他最不希望的事情就是在日程里塞滿愚蠢的公眾活動。為美國大兵們打一場表演賽確實有著一定的吸引力,但他希望把這類活動辦得低調一些。更重要的是,他覺得可以順道拜訪一下哥哥拉里·喬丹,這讓這趟旅行有了意義。
旅行計劃中一個更可疑的項目,喬丹承諾在一場全明星賽中先後代表雙方出戰,該比賽將作為西班牙聯賽的揭幕戰。把喬丹強行插入到西班牙聯賽的重大時刻中顯然毫無道理,但這是將美國當下最閃亮的球星風采傳播到西班牙語世界的一個大好機會。
整件事情看起來很奇怪。另外,在戰爭時期旅行也隱含著巨大的安全問題。直到瓦卡羅借用了耐克公司的一架噴氣機,並列出每一站的詳細安全計劃後,喬丹才對這件事產生了興趣。
「那是一次公關之旅,」瓦卡羅解釋說,「也是耐克第一次做這種項目。
事情搞得很大。我們做的每件事,麥可都是第一個,而我也都陪在他身邊。」
該趟旅行成了此後20 多年裡眾多美國職業籃球明星的各路球鞋推廣之旅的原始模本。但在那時候,這次計劃匆忙的旅行有著一個更隱秘的理由。那年夏天,耐克陷入了與傑西·傑克遜1 (Jesse Jackson)的PUSH2 之間醜陋的公關口水仗。傑克遜的年輕副手蒂龍·克賴德(Tyrone Crider)牧師在成為PUSH 的執行總監後,瞄準了球鞋工業。他指責耐克很少與黑人群體打交道。克賴德對耐克提出抗議,指出這家位於俄勒岡州的公司的董事會成員里沒有黑人,副總裁里沒有黑人,部門領導中也鮮有黑人。耐克跟喬丹以及其他一些黑人代言人有合同,這點克賴德也承認。但PUSH 的領導人表示,選擇朝耐克開炮是因為耐克在短短几年之內已經成了行業的領袖。
1 傑西·傑克遜,牧師,著名黑人民權領袖。
2 PUSH,全稱為拯救人性聯合組織(People United to Save Humanity)。
公司和PUSH 在夏天進行了談判,結果不歡而散,因為PUSH 要求查看耐克的帳目,而耐克反過來要求查看PUSH 的資金來源。作為回應,克賴德發動黑人聯合抵制耐克產品。「不買耐克。不穿耐克。」他在8 月12日宣布發起運動時說。一些觀察者認為,克賴德朝耐克發難是一招誤算,PUSH 這次輸定了。儘管如此,公司還是希望儘快跟PUSH 和解,因此對權力結構中黑人匱乏的狀況做出了改變。這些努力最終使喬丹在公司中的地位得到了提升,幫助促成了喬丹品牌。不過在此期間,這位球星仍有被拖入這場骯髒的爭論、被登在全國各地報紙的頭條的危險。耐克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就是「飛人」喬丹在電視上被問及與此次事件有關的問題。
8 月15 日,喬丹發表聲明。他說,美國的所有公司都應該為黑人提供機會,但PUSH 對耐克的責難太過火了。「僅僅因為耐克處於頂尖位置,就把他們挑出來批判,這麼做太不公平了。」聲明如此寫道。
評論發布後,他迅速奔赴歐洲。桑尼·瓦卡羅從前曾靈機一動,找到了把喬丹送到聚光燈下的辦法,現在他則想出了將喬丹帶離聚光燈的點子。
耐克將會做出改變,克賴德也會在1991 年初離開PUSH,反對運動當時已宣告失敗,因為很明顯,黑人消費者並不願意抵制耐克。
總之,這件事情還是讓喬丹意識到,一些可能引起激烈反應的議題也許會給他的商業利益帶來麻煩。20 世紀90 年代還將會有更多人權組織的控訴,指責耐克公司在全世界建立了數百家血汗工廠以製造產品。這個問題很快就影響了喬丹在公司中日益提升的地位。
1990 年的那個夏天,喬丹還發現自己被捲入了另一起事件。有人通過他母親邀請他為哈維·甘特(Harvey Gantt)的競選活動代言。哈維是個黑人民主黨員,想要搶走固執、保守的傑西·赫爾姆斯(Jesse Helms)國會參議院北卡羅來納州代表議員的位置。那是一次緊張的、充滿種族主義色彩的競選活動,其中最出名的是赫爾姆斯的政治GG《手》(Hands),講述了一個白人因為不公平的種族政策而被少數族裔搶走工作的故事。共和黨策士亞歷克斯·卡斯特利亞諾斯(Alex Castellanos)創作了這則GG,試圖煽動白人的不滿情緒。當被邀請參與競選活動時,喬丹向甘特的支持者說了這樣一句名言:自己不能參加,因為「共和黨人也會買鞋」。
政治從來不是他外公愛德華·皮普爾斯家興旺發達的原因;對北卡羅來納州的一代代黑人來說也是如此;對1990 年的德洛里斯·喬丹和她的兒子來說,政治也不是什麼頭等大事。喬丹的回應惹怒了許多人,也讓另一些人感到滿意。在芝加哥,萊西·班克斯和許多人都大搖其頭。班克斯在多年後指出,這可不是穆罕默德·阿里會選擇的答案1 。拒絕幫助甘特——他最終輸掉了競選——的做法更是激怒了社會活動家、前NFL 巨星吉姆·布朗,他評價喬丹說:「他更在意球鞋合同和個人形象,卻不願幫助他自己的種族。」
政治光譜的另一端分布著肯尼·蓋蒂森等人;蓋蒂森自高中起就一直在跟喬丹打球。他認為喬丹的評論可以使其成為一名純粹的產品代言人,因為他與有爭議的政治話題保持著距離。「那使他成為一名偶像,」蓋蒂森表示,「因為他從不站隊,不給人們抨擊他的理由。」
2008 年,麥可·威爾邦(Michael Wilbon)在自己《華盛頓郵報》的專欄文章中回顧起此事,評論道:「那仿佛正式標誌著一個新時代的到來,運動員們開始在商業和政治中選擇前者。中立的姿態更不容易冒犯人。
以喬丹為首的黑人運動員們,第一次在商業上對主流文化產生了吸引力。」
後來,甘特對赫爾姆斯發起了第二次挑戰——最終仍然宣告失敗——喬丹給他捐了款。喬丹後來還曾捐款給民主黨總統競選人比爾·布拉德利(Bill Bradley)。2012 年,喬丹甚至公開為巴拉克·歐巴馬(Barak Obama)的總統競選活動組織了資金籌集會。
不管怎麼說,1990 年選舉都算是喬丹公眾形象的一道分水嶺。ESPN 的J.A. 阿丹戴回憶說,他的許多朋友過去都曾是「飛人殿下」的崇拜者,但1990 年成了一條分界線。「就因為選舉的事情,我的一些朋友從此徹底不想要跟麥可·喬丹有關的任何東西,」阿丹戴說,「因為他們覺得他拋棄了自己的社會責任。他們無法原諒此事。他們不再欣賞作為球員的喬丹,因為他們對喬丹這個人已不再有任何的敬意。」阿丹戴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喬丹會不願向一個聲名遠揚的種族主義者開炮。幾年後,《紳士季刊》雜誌問起這件事時,喬丹解釋說,他當時27 歲,只想打造自己的籃球生涯,而不是將注意力放在政治上。
1 「拳王」阿里曾因為主張黑人權利和反戰而在巔峰期被禁賽五年。
「我後來想通了,但當時我還年輕,我的想法跟吉姆·布朗一樣。」NBA 資深記者大衛·阿爾德里奇回憶道,「我當時這樣想:『搞什麼,麥可!你可以出來表明態度的。你可是麥可·喬丹啊!他們能把你怎麼樣?』……我非常不爽。我的反應就像是,麥可,你在搞什麼啊!你不能那麼貪婪!那麼愚蠢!這件事不僅跟你個人有關!這是一樁比你個人更重要的事情,因為我們一生都是黑人,這永遠是比我們個人都更重要的事情。你現在之所以能自由自在地做你想做的事,全都是因為你之前的人的努力讓這一切有了可能性。我當時想:『麥可·喬丹怎麼能不表態呢?他怎麼能不支持哈維·甘特呢?』我跟很多人一樣,都為此而指責他。」
這位NBA 資深記者說,1990 年是個轉折點。如果支持甘特,喬丹很有可能走向另一個方向,他會得到人們的肯定,因為他是社會公正的捍衛者,然而在現實中,他捍衛的是個人利益。
「我記得他有一次說過:『我不關心政治。』」萊西·班克斯在2011 年回憶道,「邁克在這方面有一定欠缺。他從來不會主動、積極地參與到主流事務中去。」
考慮到這些不斷升溫的公眾事件所帶來的不如意,喬丹8 月隨桑尼·瓦卡羅一起去歐洲的決定就更可以理解了。
「對麥可來說,一直是信任的問題,」瓦卡羅解釋說,「他會傾聽。我是他願意傾聽的人。他不想去,因為海灣戰爭剛剛爆發,那段時間很危險。
但我想叫他去。我想辦法讓耐克給我弄了一架私人飛機,我們坐私人飛機,去私人機場,有安全保障;我們有穿著制服的傢伙,每個人都別著槍。那是一趟怎樣的旅行啊。我們去了巴黎,去了德國,去了西班牙。」
以上就是他們來到美國駐德陸軍基地那間惡臭的舊廁所的全過程。無須擔心市場的災難,結果證明,德國確實是那次旅行中最激動人心的一部分。士兵們聚在一起,其中很多人對那些公眾事件都還一無所知。而且喬丹的哥哥拉里·喬丹也會在。
「麥可會擔任扣籃比賽的評委,然後跟陸軍籃球隊一起打球。」瓦卡羅回憶說,「主辦方跟耐克有關係。麥可要為身在德國的士兵們打一場球,自己跟自己打。比賽地點是一個小小的體育館,大概有兩千名士兵。
比賽計劃是,他先為A 隊打5 或10 分鐘,然後為B 隊打5 或10 分鐘。
然後我們從後門出來,溜回包車裡,因為那個小體育館不放人進去,人群和媒體全擠在外面。」
喬丹和瓦卡羅躲在體育館的舊廁所里。那裡有一條長椅,還有最老式的小便池,就是那種金屬做的、聯通式的水槽;這跟瓦卡羅在推銷他的歐洲市場豪華宴遊之旅時預期的設施條件可相去甚遠。但喬丹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個字。
「比賽開始前,我關上了門,」瓦卡羅回憶說,「房間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去了洗手間,他則在那兒拍著球。門已經被我關上了,然後有人過來說,比賽要開始了。我說:『麥可,出發吧。』他說:『不,再讓我一個人靜一分鐘。』」瓦卡羅盯著喬丹看了一會兒,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那個渾蛋在為比賽做準備。我這麼說是因為他正在拍球。他就是這樣的人。他總要展現出最好的自己,不管什麼情況,什麼氛圍。他身處德國的一間冒著尿騷味的該死的舊廁所,卻還在做著準備,搞得好像那場比賽是北卡在超級穹頂(the Superdome)對陣喬治城一樣。這向你展示了貫穿他一生的精神狀態。」
喬丹在上半場發起猛攻,驅動著球隊取得領先。這場比賽中,他的對手都是美國人,所以在場上閱讀他們並不困難。一開始,他確實花了一點兒時間來對面前的一切做出判斷,但在此之後,他就進入了殘暴的喬丹進攻模式,送出數不清的搶斷,不斷衝擊籃筐,玩弄著三分球,而等到節奏降下來後,他又開始低位單打,來考驗他身邊的球員。
「場上的他簡直是個混蛋。」桑尼·瓦卡羅記得自己當時這麼想。
政治和抗議那一套東西,喬丹可能不太懂,但比賽對他來說顯然盡在掌握。這都源於「對比賽的愛」。雖然賽前計劃是上下半場各打一會兒,但喬丹最終打滿了全場。「上半場他為A 隊打了20 分鐘,」瓦卡羅回憶說,「然後下半場,他換了球衣,開始為B 隊打球。」
如果瓦卡羅沒記錯的話,半場比分是:「麥可所在的那隊40∶25 領先。然後他換了球衣,為另一隊打球。」
剛剛被他羞辱過的球員們現在成了他的隊友,仿佛回到了公牛隊的訓練里,道格·柯林斯過去也用過這樣的形式。於是,喬丹開始掃視他的新隊友,想要分辨出誰可以信任,誰不能。
「你猜得出故事的結果,」瓦卡羅說,「比賽最後大概是82∶80。麥可擊敗了他自己。他打滿了40 分鐘。」
旅行真正營銷的部分是在巴塞隆納,1992 年奧運會的準備工作正如火如荼。喬丹高調地訪問了耐克辦公室、奧組委,甚至還有籃球俱樂部協會——即西班牙聯賽ACB——的辦公室。「他們希望麥可能去巴塞隆納,他甚至還在為1992 年奧運會而建的新體育館的工地上鏟了鏟土。」瓦卡羅解釋說,「他在馬德里召開了一次記者招待會,在巴塞隆納又召開了一次。他還在耐克為年輕球員舉辦的一場西班牙全明星賽上擔任了扣籃比賽的裁判。」
他又跟自己打了一場比賽,這次是跟西班牙職業球員們一起。喬丹花了一點時間來閱讀他的歐洲對手,嘗試感受他們不一樣的比賽風格。1984年奧運會的比賽經歷給了他不少幫助。他命中了幾記跳投,找到了自己的節奏,然後開始施展全力,令巴塞隆納球館的全場球迷都陷入了如痴如醉的狂喜之中。
西班牙觀眾為喬丹的每個動作歡呼,球迷和媒體也都說,「籃球之神」
降臨在他們面前了。喬丹所引起的巨大反應後來也成了促成兩年後那次堪稱加冕禮的巴塞隆納之旅的一個重要因素。
「這給了耐克相當大幅度的推動,」瓦卡羅談起自己策劃的這次活動,「現在麥可成了一名偶像了。」
這次旅行標誌著喬丹身上非常細微,但可能也非常重大的一次性格轉變,最易於覺察的一點就是,他開始傾聽了,瓦卡羅如此解釋道。過去他所做的大部分事情都依賴於德洛里斯·喬丹的教導。但瓦卡羅認為,這時是喬丹第一次真正成為一股商業和市場力量。他正在拋下小王子式的任性心態,掌握自己品牌的主導權,願意去做一切必須做的事情,來幫助品牌成長。他開始把自己的職業素養、競爭意識和成熟心態運用到籃球之外的事情上。倒不是說過去的喬丹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只是現在的情況就像是,曾經口口聲聲說以後絕不做朝九晚五一族的少年,最後還是找了一份主流工作。
暴 扣
在走馬觀花地遊覽了一番光之城1 ,參觀了塞納河、香榭麗舍大道和凱旋門之後,玩得相當開心的喬丹跟朋友說,這些景點讓他想要參股合買一支歐洲球隊,從NBA 退役之後就去那裡打上幾年。
轉變非常顯著,瓦卡羅說:「在他剛進NBA 的頭幾年,我跟他相處的大部分時間,他都更像是個精力充沛的小孩子,開派對,交許多女朋友,諸如此類,直到他跟胡安妮塔結婚。整個過程,我都參與其中,我都在看著。現在他成熟了,也明白了他擁有的是什麼。他要對自己在賽場外與耐克共建的帝國負起責任來。他現在成了一名真正的合伙人了。」
他的下份合同也證明了菲爾·奈特很不情願去承認的事實:麥可·喬丹的力量已經讓他成為跟耐克完全平等的合伙人了。另外,PUSH 客觀上也對此事產生了影響。「他的下一份合同就是喬丹品牌。」瓦卡羅說。
迪·布朗(Dee Brown)很快就領教了新喬丹的滋味。凱爾特人隊的新秀後衛贏得了1990 年NBA 夏洛特全明星周末的扣籃大賽冠軍。唯一的問題是,他希望自己能成為喬丹。NBA 曾試圖說服喬丹參加這次在他家鄉卡羅來納舉行的扣籃大賽,但他拒絕了,因為他已經沒什麼好贏的了,而一輸就會失去很多。
1 巴黎的別稱。
但當他來到夏洛特,看到布朗用一記翱翔的遮眼扣籃贏下扣籃大賽時,他的好勝之血又開始涌動。真正的關鍵是布朗腳上的鞋,那是一雙正在流行的銳步充氣鞋。就在扣籃大賽結束後的那個周五晚上,布朗在地下室里,正準備參加另一個活動。突然之間,喬丹出現了。
「那種感覺真的很奇怪,」布朗回憶說,「我是個新秀,大概兩個小時之前我剛贏了扣籃大賽。而此時房間裡卻只有我、麥可,還有保安。我坐在那兒,他走過來說:『幹得漂亮,少年郎!你幹得很不錯!』然後他又說:『你知道,從現在起,我不得不好好對付你了。』」這話把布朗嚇到了,他嚇得不輕。「為什麼?」他問道,「麥可說:『你知道的,你剛剛挑起了一場球鞋大戰。』我說:『你在說什麼?』我完全不明白。這可是麥可·喬丹。而我才21 歲,才剛剛贏了一次扣籃比賽。我不理解他在說什麼。他當時要是告訴我,我的臉都掉下來了,我也只會說:『哦,謝謝你。』」
後來,布朗開始好奇,喬丹是怎麼知道自己當時在哪兒的。這位明星是專門找到他來給他警告的嗎?他越琢磨,越意識到喬丹確實是這麼做的。
「我慢慢懂了,」布朗說,「你會聽到很多很多關於麥可的故事,說他的競爭意識有多麼強烈。他心裡已經認定,我穿了一雙充氣鞋,那就意味著這雙鞋和他的鞋之間產生了對抗。忘掉籃球吧,這是一場這樣的競爭:『現在我要在別的地方好好踢你的屁股。我知道你防不住我,我是世界上最好的球員。但是,就因為你穿了雙銳步,現在我要在球鞋生意上好好教訓教訓你。』」
在短短几個月內,喬丹已經擁有了一個新的身份,而當時很少有人能認識到這一點。他是球員,同時也是球鞋公司高管。正如瓦卡羅指出的,喬丹在商業方面所取得的成就,比大眾意識到的和理解的要大得多。
「銳步充氣鞋那時候火了一陣。」布朗在2002 年的一次採訪中笑著說道。不過他馬上補充說,事情的結果很快就有了分曉:「很顯然,麥可發動了球鞋大戰。這麼說你就會明白那是一場什麼樣的競爭:現在,人人都穿喬丹鞋。」
轉變的代價
身懷著無盡能量和強烈鬥志的27 歲的喬丹,終於在1990 年初秋給菲爾·傑克遜回了電話,因為訓練營馬上要開始了。主帥在休賽期間給他打了很多通電話,但喬丹似乎給自己放了個徹徹底底的假。夏天的時候,他在費城參加了高爾夫慈善賽,查爾斯·巴克利給他當球童。兩人一見如故,很聊得來。查爾斯的天賦非常高,而且他的幽默感也正好能讓身邊堆滿了各種煩心事的喬丹有機會開心開心。巴克利總能逗得他咯咯直笑。他很快就把跟查爾斯爵士打電話聊天變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喬丹一直覺得自己很擅長胡扯,但在巴克利跟前簡直是小巫見大巫。這個阿拉巴馬肥仔居然說下個賽季會把他的聯盟得分王搶走,喬丹聽了不由得哈哈大笑。
那年夏天,當喬丹回歸芝加哥和公牛隊時,他戴上了鑽石耳釘,剃光了頭髮。對於一個形象遍布大街小巷的傢伙來說,這實在是一個冒險的舉動。不過,很快,許許多多不同種族和膚色的人,都開始模仿這一大男子風格的「喬丹造型」。
喬丹還跟經紀人大衛·法爾克就他在籃球之外的活動進行了一次嚴肅的談話。他們開始把「籃球場的四個角看成是界線,而非平台」,法爾克後來如此解釋道。也就是那個賽季,著名正裝品牌「六點之後」推出了一套男士晚禮服——「麥可·喬丹的23 號之夜」。「我們從來沒有這麼興奮過,」「六點之後」的市場部副總裁瑪麗琳·斯皮格爾(Marilyn Spiegel)告訴《人物》(People)雜誌說,「90 年代是屬於麥可的。」
喬丹身高6 尺6 寸,體重195 磅,胸圍45 寸,腰圍39 寸,完美的模特身材。晚禮服不過是接下來十年裡無數作品——衣服、香水、珠寶、內衣等等——中的一件,這一切最終定義了後來人們熟知的「都市花美男」
式風格。
「我年輕的時候就對時尚很敏感,」喬丹回憶起自己在蘭尼高中時要負擔家用的經歷,告訴《人物》雜誌說,「我了解各種風格,我總是很想要它們,但我買不起。」現在,他當然可以買下全部,他的生涯也來到了一個節點,比賽不能再給他帶來樂趣了,而這種樂趣本是一切的根源。他空閒時很少看NBA 比賽了。這也成了《芝加哥論壇報》跟隊記者薩姆·史密斯正在偷偷寫作的書中的一個主題。該書後來在1991 年秋天出版;史密斯在書中通過從球隊內部和周圍的許多匿名消息源處得到的大量信息,展示了一個自私自利得讓人難忘的喬丹和他毒舌、易怒、尖刻、多疑的六個NBA 賽季。
以上就是菲爾·傑克遜所面臨的情況。他正跟喬丹坐在一起,進行他們賽季前的第一次談話。傑克遜意識到,執教球隊的第二個賽季,自己就來到了命運的十字路口。他想要談談那被人們稱作「麥可和他的喬丹風格」的東西,將如何碰撞即將來臨的比賽。
喬丹原本希望主帥會告訴他,他們決定放棄三角進攻體系,但事與願違。主帥不僅期待球隊能更堅決地貫徹這一體系,還教導喬丹說,如果他不那麼專注於再拿一個得分王,那將會對球隊助益良多。看來查爾斯·巴克利早就讀過傑克遜的心了。
會談的結果並不令人愉快,賽季的開局同樣如此。早在1989 年,公牛隊決定在下賽季重用皮蓬時,喬丹就相信,球隊中存在著「去麥可化」
的趨勢,他們試圖跳出他投下的陰影。他聽到過一些內部消息,說克勞斯曾評論道,如果球隊擁有的是哈基姆·奧拉朱旺而不是喬丹,公牛隊早就拿下兩座總冠軍了。在他看來,球隊管理層越來越相信,自己不是一位能帶領球隊奪得總冠軍的球員。他認為自己沒有得到支持和力捧;雖然現在回頭看,這種想法難免讓人覺得有點荒唐。因為在職業賽場中鋪天蓋地都是他的形象。但那些跟他長期相處過的人都明白,喬丹的競爭意識常常跟客觀事實處在兩個平行的宇宙里。尤其是,如果他想要放一把火,他會徑直從記憶里找出點事情來澆上點油。他身邊的人常常區分不出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他想像出來的。
但有件事顯然是真的,那就是活塞隊兇橫防守的成功。喬丹知道,其他的教練很快也會採取類似的對策,而自己要證明他們都錯了。「每個人都想逼迫我在外線出手。」他一臉嘲諷地說道。
同樣變得明晰的還有聯盟與電視台之間的關係進展。出價更高的NBC 取代了CBS,贏得了NBA 的轉播權合同,同時也讓球員的口袋裡新多了幾百萬美元。喬丹兩年前剛談成的合同這下子迅速貶值,他現在的薪水在聯盟中只排第七。更糟糕的是皮蓬此前剛談的合同,他那年只能賺大概76萬美元,而許多不如他的隊友都拿著百萬年薪。皮蓬決定乾脆躲進孟菲斯的一間旅館房間裡,不去訓練營報到,幸好他的經紀人說服他說這樣的做法勢必會釀成大災難。
接下來的十年裡,薪資問題會在芝加哥隊內部造成巨大的矛盾;球員和他們的經紀人開始意識到,萊因斯多夫是個多麼難搞定的商人。球隊老闆把合同談判的藝術看得高於一切,他早就做好了打算,要避免像其他許多球隊那樣被爛合同困住。他不想對任何合同進行重新談判,為此準備了一套精確嚴密的策略,甚至不惜付出任何代價;至於喬丹,萊因斯多夫知道,他的球星不會要求加薪,這意味著自己有足夠的時間來評估和判斷當下的形勢。
球隊董事長從球員和他們的經紀人那裡「贏下合同」的招數主要是一種老套的壓價伎倆。克勞斯負責開出低得誇張的報價,惹怒球員和經紀人,然後萊因斯多夫出面,提高報價。老闆很清楚——正如所有二手車商人都明白的那樣——如果你一開始就狠狠壓價,到最後就不需要在交易里讓步太多。這招數很有效,但也使得喬丹不再是球隊裡唯一一個厭惡克勞斯的人了。很多公牛隊隊員和各自的經紀人都對他們的總經理非常鄙夷。
1990 年夏天,克勞斯令人震驚地在選秀中摘下了一位未滿20 歲的克羅埃西亞球員,他名叫托尼·庫科奇(Toni Kukoc),尚未保證會來NBA 為公牛隊效力。當時,歐洲球員在身體對抗激烈得多的NBA 中還表現得相當低效。克勞斯對庫科奇的興奮之情讓喬丹更加相信「去麥可化」的存在:為了招攬仍處於與某支歐洲球隊合同期內的庫科奇,球隊已經在準備代言和秘密合同了。
而當喬丹和皮蓬聽說克勞斯準備在工資帽下留出兩百萬的薪金空間,用以將庫科奇帶到美國時,這更加點燃了他們的怒火。
對於正準備告訴球員他們將沿用「機會均等」策略進攻、喬丹也要為了球隊利益而犧牲一部分得分和上場時間的傑克遜來說,這實在不是個完美的時間點。但骰子已經擲下:傑克遜的才智將對抗喬丹的意志。自然,雙方都擁有許多充滿自身特色手段。喬丹相當喜歡傑克遜,也願意合作,但這是有限度的。
進入聯盟六個賽季,經歷了許多教練和隊友,喬丹現在最信任的就是他自己。邁克,他信任;其他人,都不好說。以上,就是1990 年秋天,他們踏上征途時所處的境況。
第八部分 終有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