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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影響

2024-10-08 19:44:30 作者: 羅蘭·拉贊比

  如果說曾祖父道森·喬丹為麥可的傳奇一生點燃了第一把火,那麼為之添薪加柴的則是麥可的母親德洛里斯· 皮普爾斯(Deloris Peoples)。1941 年9 月,她出生在羅基波因特的一個經濟相對寬鬆的家庭。她的父親愛德華·皮普爾斯是一個會給人距離感的人,或者像有些人說的——缺乏幽默感。此外,雄心壯志和工作狂也是他為人熟知的標籤。

  眾多沮喪且貧窮的黑人,他們一生都穿著工裝,長時間被基本上宣告他們失敗的經濟系統擊垮,但是愛德華·皮普爾斯找到了罕見的成功之路。

  「我認識她父親,」莫里斯·尤金·喬丹回憶說,「『老傢伙』愛德華·皮普爾斯,他不和地主分收成。因為他有自己的農場。」

  那個時代,在任何從政的渠道都被封死的情況下,愛德華·皮普爾斯和北卡羅來納的一些傑出黑人一樣,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發展經濟上。達勒姆附近曾有一條名為「黑人牆」的繁華街道,其領導者是約翰·梅里克,他開辦了一家黑人擁有的保險公司。愛德華·皮普爾斯微薄的成就遠達不到梅里克的級別,但官方記錄顯示他在賺錢方面不知疲倦。除了務農,德洛里斯的父親還為羅基波因特的凱西木材公司工作,而他的妻子伊內茲則是一位女傭。雖然說不上富有,但是皮普爾斯一家也和貧窮沾不上邊。在20 世紀前幾十年,他們跨越了早早宣告農夫(不論黑人還是白人)命運的雷區,堅毅地走出了自己的路。像喬丹家一樣,皮普爾斯家在充滿疾病和死亡的年代也備感頭疼。但是他們依然擁有了自己的土地,可以完全享用自己的收成。雖然在喬丹的故事中,皮普爾斯一家的事很少被人們知曉,也鮮有人提起,但毫無疑問,這家人強大的前進動力和飽滿的工作熱情潛移默化地影響了一位母親的生活作風與態度,而她又把這些特質傳遞給了自己聞名世界的兒子。

  喬丹家的故事已經被人說爛了,但其中很多關鍵的地方其實都被錯誤地描述了。一旦一家人在聚光燈下得到了巨大的名譽和財富,他們就會迅速虛構出一些故事。這種做法往往是出於自我防衛,以免家族成員被媒體帶動的費時傷神的爆米花文化所困擾。

  20 世紀80 年代,隨著自己的兒子日漸成名,德洛里斯·喬丹在很多情況下都選擇保護家人。所以當她開始編撰故事,省略或者美化一些客觀事實時,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她最初這樣做是在接受一些採訪的時候,之後同樣的行為也出現在了她的暢銷書《家庭至上》(Family First)中,在那部書里她含蓄地為家長們把孩子培養成「像邁克一樣」提供了建議。這部暢銷書讓喬丹女士得以週遊世界,也讓她為了支持自己的家庭而四處拋頭露面。

  發生在德洛里斯·喬丹身上的真人真事遠比那些編造出來的故事要震撼,因為它可以彰顯出人物特質以及後來她帶著家人穿越殘酷環境的能力。

  毫無疑問,正是德洛里斯·喬丹面對的那些困難與障礙激發了她在照顧家庭方面的能力,也正是它們,為Air Jordan 這個品牌的騰飛提供了燃料。

  羅基波因特

  促成麥可·喬丹基因庫的幾家人的第一次碰撞,是在一個狹小體育館的木地板上,那裡擠滿了正歡呼喝彩著的學生。根據社區居民和家族成員的模糊記憶,詹姆斯和他的弟弟吉恩·喬丹都為慈善高中打球。而德洛里斯的兄弟愛德華和尤金·皮普爾斯則效力於彭德郡的羅基波因特師範學院。在那個時候,兩所學校沉浸在與彼此的對抗之中。而且,據社區居民的回憶,皮普爾斯家的男孩兒都是非常出色的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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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還記得當時的學生和教員對羅基波因特愛得多麼深沉。這所學校開辦於1917 年,是羅森瓦德基金會[ 由西爾斯、羅巴克和公司總裁朱利葉斯·羅森瓦德(Julius Rosenwald)創辦] 當時在全國範圍內為非裔美國人修建的5000 所學校、商店、教工宿舍中的一所。學校的硬體條件並非頂尖,家具與設備是老舊的,圖書則常常缺頁,這些都是從同郡的白人學校繼承過來的。「我們只能拿到他們用爛了的東西。」威廉·愛德華·喬丹回憶說。在那年代,當地教育局把黑人教育納入考慮範圍已經是最好的情況了,當時學校里的老師全身心投入,為學生準備各種各樣的挑戰。因此,20 世紀60 年代末各大學校開始混合招生之前,羅基波因特對於彭德郡的非裔美國人顯得格外重要。

  學生們在放學後經常會打籃球,一直打到夜幕降臨。一旦舉行比賽,學校的禮堂就會被騰空,而那場讓詹姆斯和德洛里斯走到一起的比賽則發生在1954 年12 月。德洛里斯曾對記者說那場比賽發生在1956 年,她15 歲的時候。然而,她之後在《家庭至上》中更正了這一說法,說她是在1954 年的一場比賽中第一次見到自己的丈夫的。

  那個時候她差不多13 歲,對於成為羅基波因特校魂中的一部分顯得格外激動。她穿著時尚,陽光燦爛,是個好姑娘。她經常祈禱,會定期和家人一同前往教堂。

  「當時我教她,她是個好學生。」瑪麗·費森(Mary Faison)回憶說,她以前在羅基波因特學校任教。

  詹姆斯那天晚上有沒有為慈善高中上場其實並不清楚。他當時17 歲,正在上高四。那時候他就有輛車了,這不僅表明了喬丹家經濟狀況的改善,也顯示出詹姆斯在機械方面的愛好。

  和很多青少年時期的戀愛故事一樣,在詹姆斯留意到德洛里斯之前,她就注意到他了。他擁有鹿一般炯炯有神的眼睛和高高的顴骨,但這並不是捕獲她芳心的東西。「真正吸引我的是他的性格,」她解釋說,「至於外貌,相較其他人他也並沒有那麼突出。但是他很外向,有很強的幽默感,是一個非常熱心非常友善的人。」

  那天比賽結束後,德洛里斯和她的幾個表兄跳上詹姆斯的后座,搭順風車回家。當快到她家的時候,她喊了一聲,讓他停車。

  「哦,我都沒注意到這兒還有一位客人,」他說,「你真可愛。」

  「你的搭訕可真稚嫩。」據說她回嗆了一句。

  「也許吧。不過有一天我一定會娶你。」據她回憶,他是這樣回復的。

  「我知道他當時還在和其他姑娘約會,」她說,「所以我選擇和他保持距離。」

  就像所有13 歲小姑娘常做的那樣,德洛里斯帶著悸動跑回了家,重重地關上了身後的門。

  在那麼一個小社區里,詹姆斯·喬丹估計早就聽說愛德華·皮普爾斯擁有自己的耕地,而他估計也很難不注意到這個女孩兒家的房子,要比當地大部分的房子都大。那是一棟遠離馬路的雙層木屋。「庭院中有很多高大的遮陰樹。」莫里斯·尤金·喬丹回憶道。

  「當時很多有色人種都只是務農勞動而已。」他補充說。他還解釋道,勤勞的愛德華·皮普爾斯一年四季都不會讓自己的土地荒廢,同時還一直在為凱西木材公司工作。除了耕種,他還和很多鄰居們一樣,把時間和金錢投入到了另一種商品上:愛德華·皮普爾斯也是一位私酒釀製者。事實上,據說皮普爾斯和大衛·喬丹(David Jordan)關係很近,後者是道森·喬丹眾多釀製私酒的表兄中的一位。莫里斯·尤金·喬丹還解釋說:「他們準備了很多蒸餾器。檢查人員有時會找到它們,然後把它們毀掉,但是很快私酒釀製者就會捲土重來。關鍵在於人不能被抓到。」

  沒過多久,詹姆斯就開始接觸愛德華·皮普爾斯,詢問能否與「洛伊絲」約會,他這樣稱呼她。作為一個努力工作而且並不愚蠢的人,愛德華當然不贊成詹姆斯的想法。她年齡還小,他回應說。然而,年輕時的戀愛——不會去談什麼長遠的未來——總是有自己的想法。兩個小傢伙很快就開始約會,儘管這有違她父母的意願。「我們很快就墜入愛河,然後一直約會了三年。」德洛里斯回憶說。

  這段戀情基本沒有降溫過,即使1955 年詹姆斯畢業以後令父親和祖父非常驕傲地選擇了加入美國空軍。詹姆斯前往德克薩斯接受軍事訓練,而德洛里斯的家人則把她送到了阿拉巴馬和她的叔叔一同生活,並且接受一個為期兩年的美容學項目的培訓。她曾說過,家人的這個做法是為了讓她和那位年輕空軍的關係發展慢下來,但是這段戀情早已走上了自己的高速路。1957 年剛過,15 歲的德洛里斯懷孕了——這件事她在自己的回憶錄中並未承認——並且需要面對餘波。在那個年代,立馬在阿拉巴馬註冊入籍似乎是典型的解決辦法,因為懷了孕的青少年如果把孩子生下來,往往會被遣送回鄉。

  那年4 月,詹姆斯和「洛伊絲」雙雙回到了彭德郡,並且一起去看了場電影,看起來是時候該攤牌然後解決問題了。她原本就決定要讓詹姆斯娶自己,而電影散場之後,他在車中求婚的時候,她更加堅定了這一決心。

  詹姆斯剛做完這個正確的決定,她就回到家中告訴自己的家長,她不會再回阿拉巴馬了。很明顯,她再次做了一個並不明智的決定。多年之後,她會感慨地說,當年她母親本應該堅持讓她回學校讀書的。「我媽媽當時真應該馬上把我送上火車。」德洛里斯·喬丹對一位記者說。

  事實則是,她搬進了未婚夫在蒂奇擁擠的家中。而那時,63 歲的道森·喬丹在家裡依然擁有絕對的發言權。也就是在那裡,這個懷有身孕的少女很快就和剛過40 的羅莎貝爾·喬丹培養出了長久的友誼。作為一個待人真誠又通情達理的女人,詹姆斯的母親非常愛孩子們,假期和周末的時候,她喜歡讓親朋好友聚集到這棟小房子裡,共享快樂時光。德洛里斯習慣稱羅莎貝爾為「貝爾女士」,在她和自己的父母關係如此緊張的時候,她找到了一個聰明睿智而又滋潤萬物的靈魂來依靠。兩個女人之間的友誼最終會發展成為緊密的家族紐帶,而這也在促進麥可·喬丹後來的成功中起到了作用。

  詹姆斯和德洛里斯沒過多久就慶祝了他們第一個孩子詹姆斯·羅納德·喬丹(James Ronald Jordan)的誕生,那是在1957 年9 月。這位剛剛過16 歲的母親,緊緊地抱住自己的孩子,不知道這個世界為他準備了些什麼。若干年後,這個男嬰會成長為和他外祖父一樣勤勞的年輕小伙兒。被大家稱為羅尼的他在讀高中時就從事了兩份工作——開校車以及在晚上經營一家當地的餐館,同時他還在青少年預備役軍官訓練營中表現出色,這些讓他的父母非常驕傲。這位大兒子似乎繼承了道森·喬丹威風凜凜的特質。他後來會擁有一個卓越的生涯,在美國軍隊中成了一位軍士長,常常需要執行數小時的戰鬥任務。

  德洛里斯把這個新生兒帶回了原本就擁擠的喬丹家。詹姆斯那時被派到了維吉尼亞州泰德沃特的一個軍事基地,每周末他都會經過近兩個小時的旅程回到家中,看看自己年幼的兒子。德洛里斯後來承認,這段時間是她第一次開始對之前生活的一系列重大轉折產生懷疑和後悔。她越來越想多見見自己的家人,但是要回羅基波因特,需要大概一個半小時的路程。

  她依然保持著信念,而她的婆婆也在某種程度上幫助她保持樂觀。詹姆斯也有自己的打算,他認為服役經驗會幫助他開啟養家餬口的道路,可以給自己的孩子提供中等條件的成長環境。

  從布魯克林到蒂奇

  詹姆斯·喬丹成立沒多久的小家庭在1959 年迎來了自己的第二個孩子德洛里斯。起初,德洛里斯還是這個女孩兒不怎麼用的教名,多年之後她才真正使用這個名字。早年間,一家人為了區分,會稱她為「西絲」

  (Sis)。也是在同一年,詹姆斯離開了空軍,回到蒂奇,進入當地一家紡織廠工作。一時間,這個小家庭只能暫住在詹姆斯父母的小房子裡,直到後來他們能夠建造自己的小窩,地點就在棉布灣路,道森、愛德華、羅莎貝爾家的對面。

  和祖父母居住相近是一件很棒的事。德洛里斯·喬丹在23 歲的時候就已經生下了五個孩子,對於如此年輕的她來說,撫養孩子們會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最初幾年,大部分擔子會落在羅莎貝爾·喬丹身上,她別無所求,只想用自己無私的愛滋養每個來到這個世界的孫子、孫女。喬丹家如此團結緊密,以至於可以讓德洛里斯回到阿拉巴馬讀書,讓詹姆斯安心在空軍服役,這打開了他們的眼界,讓他們得以見識北卡羅來納以外的世界。

  雖然他們最終在棉布灣路詹姆斯父母家的對面建造了房子,但在內心深處,他們仍然渴望那些蒂奇和華萊士的農業社區所不能提供的東西。

  在這方面,他們和成千上萬的同輩美國人沒有任何差別,尤其是對當時的非裔美國人。窒息過後,他們終於呼吸到了一縷新鮮的空氣。緊隨著經濟大蕭條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步伐,奴隸般的佃農系統也逐漸退出歷史舞台,這促使大量在鄉下務農的黑人湧入城市尋找生計,而在北方地區這種趨勢尤其明顯。

  1960 年2 月1 日,爭取自由與權益的運動加快了步伐。四個黑人大學生在格林斯博羅的一家沃爾沃斯商店買了一些東西,然後在速食餐廳找了個位子,點了幾杯咖啡。就是這些簡單的舉動最後在整個北卡羅來納州掀起了軒然大波。商店管理者那天直接忽略了這幾個黑人學生,所以他們選擇在位置上一直沉默地坐著,直到打烊。第二天早上,這幾個來自北卡羅來納農工州立大學的學生帶著五個朋友再次來到這家店裡,並且再次在速食餐廳尋求服務。但是他們再一次遭到了管理者的冷漠對待,於是這群學生採取了一種安靜而非暴力的手段,開始了他們所說的「靜坐抗議」。沒過多久就有白人小伙兒出現了,他們嘲諷這幫黑人學生,並且向他們扔菸頭,不過這種情況並沒有阻礙類似的抗議在溫斯頓塞勒姆、達勒姆、夏洛特、羅利、海波因特等地相繼發生。不到兩個星期,抗議就在全國範圍內的15 個城市的各家沃爾沃斯商店蔓延開來。全國連鎖的沃爾沃斯馬上就緩和了自己的態度,開始在速食餐廳招待非裔美國顧客。很明顯,這家公司並不想在眾目睽睽的電視鏡頭裡延長這由來已久的種族問題。

  這場嶄露頭角的人權運動只是撼動全國的文化劇變中的一部分。這次改變為生活注入了新的希望,詹姆斯和德洛里斯也順應潮流,對未來有了新的期待。這是激動人心的時刻,也是令人疑惑的時刻,同時仍是非常危險的時刻。

  德洛里斯在1962 年年初生下了第二個兒子拉里,而兩個月之後,她又覺察到了下一個孩子即將降臨。此後不久,21 歲的德洛里斯和她的丈夫就帶著還是嬰兒的拉里一起前往了紐約布魯克林,他們在那裡住了大概兩年。而導致這一改變的原因,是詹姆斯根據軍人安置法案的安排進入了一所中等專業學校。他在那裡學習建造、維修和水利設備保養,和他在空軍所接受的訓練也算是專業對口。此次遷徙使得詹姆斯和德洛里斯不得不離開自己最大的兩個孩子,把他們留給父母照顧兩年。兩個孩子都還不到5歲,正是決定性格品質發展的年紀。後來,德洛里斯·喬丹回憶起這件事的時候,會說其實那時候她和詹姆斯擁有兩個家庭:被留在後方的兩個大孩子,以及在紐約由他們照顧的小兒子。不過,這並沒有讓整個家庭產生哪怕一點隔閡。

  家庭新成員帶來喜悅的同時,另一件令人心碎的事又給予他們打擊。

  喬丹家到達紐約沒幾周,德洛里斯就收到了自己母親在1962 年6 月11 日過世的消息。失去親人的陣痛和之後持續不斷的悲傷纏繞著德洛里斯,甚至危及她還未出生的寶寶。因此,醫生命令她要在床上靜養一周。

  「幾近流產的感覺實在太糟糕了。」詹姆斯·喬丹多年後回憶說。

  小小年紀就懷孕並且結婚的困難時光過去以後,雖然仍有一些問題未能解決,但是德洛里斯和她母親之間的關係已經在逐步改善了,只可惜那個年代突然間早早失去摯愛的情況是如此多發。失去至親、胎兒陷入危險、背井離鄉在擁擠陌生的城市打拼,這些事情一同造就了德洛里斯的痛苦。

  1963 年2 月17 日,麥可·喬丹的出生是這個周日裡尤其讓人手忙腳亂的事。德洛里斯那天過早地開始了工作,這也就是為什麼她最後會進入布魯克林的坎伯蘭醫院,雖然她是在曼哈頓看的醫生。在醫護人員把德洛里斯弄上急救病床之前,一個塊頭又大又結實的男嬰就令人吃驚地降世了,因為黏液的阻塞,他難以呼吸。

  「麥可出生的時候,我們都覺得這孩子可能會有點問題。」詹姆斯多年後在接受《芝加哥論壇報》(Chicago Tribune)採訪時透露,「他出生的時候流著鼻血。醫院一直把他留到了德洛里斯出院後三天。5 歲之前,他總是會莫名其妙地流鼻血,而之後,這種情況不知所以就消失了。」

  「麥可出生後醫生確實多留了他幾天,以確保他的肺中不再有黏液。」

  他媽媽回憶說。

  在很多方面,新生兒的降臨幫助德洛里斯為持續數月的悲傷畫上了句號。「我總是說麥可的出生像一個信號,」她在之後解釋說,「在我懷著麥可的時候,我意外地失去了自己的母親,他是來自上帝的禮物。經歷過人生中極其痛苦的一段時光之後,麥可就是神明賜予我的幸福與快樂。」

  有關自己出生的一些細節,麥可也是多年之後從芝加哥報社記者那裡才得知的,而記者則是通過麥可的家人搜集了這些故事。「我現在還是很容易流鼻血,」他對《芝加哥論壇報》的鮑勃·坂本(Bob Sakamoto)說,「流著鼻血出生這件事我媽媽從未跟我說過。她只跟我講過,我還是嬰兒的時候,有一次從床上掉下來,差點窒息而死。在我一生中,千鈞一髮、死裡逃生的事情確實還是有幾件。」

  那次幾近窒息,發生在一家人搬回北卡羅來納後不久,它讓德洛里斯對於這份「特別禮物」的憂慮又提高了一個級別。「多麼活潑可愛的孩子,」

  她回憶說,「他從來不哭,只要把他餵飽,給他些東西,他就好了。」

  麥可五個月大的時候,一家人從布魯克林返回蒂奇,重新住進了位於棉布灣路的房子。此時此刻,德洛里斯懷上了自己的最後一個孩子(女兒羅絲琳即將出生),而回到家鄉的詹姆斯終於能夠讓自己所接受的教育發揮作用,他進入威爾明頓附近的海恩堡的通用電氣分公司,成了一名維修人員。

  很快,這位年輕的母親就會發現自己正和五個孩子住在一棟小房子裡,而其中四個還不到四歲。她丈夫叫她洛伊絲,其他家庭成員也是一樣,而她對丈夫的愛稱則是雷。在這個小小的農業社區,詹姆斯憑藉在空軍的經歷和在通用公司的出色表現很快就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過,儘管大部分時間還是保持一如既往的熱心和友好,他也逐步開始展現出自己嚴厲的一面。不管是對自己的孩子還是別人的孩子,他都像是一個苛刻的監工。

  沒過多久,流言就在左鄰右舍的孩子們之間散播開來——雷從不和你鬧著玩,他分分鐘就會打你的屁股。

  麥可·喬丹的成長階段都是在僻靜的棉布灣路度過的。人人都說,他那時候是個容易開懷大笑、渴望取悅他人、對娛樂保持饑渴的孩子,這也幫助他「贏得」了很多次被打屁股的機會。

  「你不得不懲罰他,讓他懂規矩,」德洛里斯·喬丹某次回憶說,「他會挑戰你的極限。麥可總是會惹出麻煩事。」

  某一天快傍晚的時候,兩歲的麥可走出了房子,當時他老爸正拿著個燈泡在後院修理汽車。為燈泡輸送電力的電纜穿過濕漉漉的地面一直延伸到廚房,而整條電纜是由兩根電纜拼接而成的。他老爸還沒來得及阻止他,走起路來跌跌撞撞的小麥可就抓住了兩條電纜的連接處。隨之而來的電擊把他打出了3 英尺遠,並且把他擊昏了,還好他並未受傷。

  因為這次意外,已經對孩子們極其嚴格的喬丹家長進一步加強了控制。

  任何情況之下,任何人未經允許都不能離開房子。而且每天晚上8 點,孩子們必須上床睡覺,無論住在附近的小孩們是否還在外面玩耍。但沒過多久,當麥可進入孩提時期,事實就證明要控制住他「豐富多彩」的生活真是不大可能。

  有一次,他試圖往曾祖父道森馬車下面的馬蜂窩裡澆灌汽油,於是便惹出了麻煩。又有一次,為了展現自己英勇無畏的飛翔,他把幾把草坪椅堆得高高的,並且站了上去。那一次,他的胳膊上摔出了一條大傷口。

  孩子還沒大到能夠手握球棒的時候,詹姆斯·喬丹似乎就等不及了。

  這位父親特別喜歡把男孩們帶到後院裡,這樣他就可以向他們扔棒球,然後教他們如何擊球了。有一天,麥可揮動球棒的時候打到了一塊木板,這塊木板上有一顆鬆動的釘子,那顆釘子被「發射」出去後擊中了他大姐的頭部,並且刺了進去。

  也許,最大的麻煩發生在他4 歲的時候。有一天他偷偷溜出房子,穿過馬路到了他祖父母家,並且看到一位表兄正在劈木頭。小邁克揮了兩下斧子之後,那位表兄就使壞,說如果麥可把自己的腳趾砍掉,就給他一美元。極具表現欲的邁克還真就手起斧落,斧頭尖剛好落在腳趾尖上。劇烈的疼痛讓他立馬叫了起來,他邊跳邊叫邊流血,穿過馬路一路跑回了家,向自己的母親飛奔而去。

  「他是個淘氣的孩子。」詹姆斯·喬丹後來帶著微笑回憶道。

  家裡最大的女孩兒西絲,回憶說那時候父母對孩子其實是偏愛的。她和拉里是父親的寵兒,而在母親眼中,羅尼和小邁克1 可能總是做錯事。

  羅絲琳,家中的小寶寶,則沐浴著全家人不可分割的愛。這些意味著麥可·喬丹從小在這個擁擠的家庭中就面臨著激烈的競爭。也許他維持一生的十足動力正是起源於此。他非常渴望取悅他人——首先是他的父母和家人,之後是他的教練以及對他充滿愛慕的粉絲。

  「他那時候就掌握了讓人愉悅的藝術,每天都會花數小時逗我們開心。」

  回憶起那些年,西絲如是說,「跳舞、唱歌、逗樂,不管做什麼,只要能博你一笑,他都會做。而且他永遠不會滿足於自娛自樂。他總是需要一個觀眾,不管費多少心思,他都不會讓我們忽視他。」

  1 邁克(Mike)為麥可(Michael)的暱稱。

  再 次 搬 家

  在20 世紀60 年代的美國,麥可童年早期在蒂奇的田園生活並非那麼容易。棉布灣路上,有個白人家庭住在他們附近,相安無事的時候,喬丹家的孩子們特別享受身邊有這群高加索玩伴。但在麥可上幼兒園之前,也就是1968 年的秋天,周圍的環境突然發生了劇變。這年1 月,詹姆斯和德洛里斯·喬丹賣掉了他們在蒂奇的房子,舉家遷往60 英里外的港口城市威爾明頓。這時候詹姆斯·喬丹已經在海恩堡的通用電氣分公司工作數年,每天需要花費40 分鐘上下班。德洛里斯·喬丹會以「全家人早就想要超出田園生活之外的東西」來解釋這次遷徙。他們也希望為自己的孩子提供更多。不過他們依然和祖父母住得很近,總會時不時地回華萊士和蒂奇看看。特別是,他們計劃每個月至少有一個周末回去,去洛克費什的非洲人的美以美會教堂做禮拜,這也是喬丹家人數十年來做禮拜的地方。

  當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被刺殺的時候,整個國家都陷入了混亂,喬丹一家甚至沒有時間整理在威爾明頓的東西。哪怕是在華萊士和蒂奇,在金被謀殺之後,黑人和白人也開始打架爭吵。威爾明頓當然不會比這更好。其實20 世紀50 年代以來,當地領袖意識到要想吸引來商業投資就要做出一些改變以後,各個社區中的種族關係本來已經得到改善了。在1955 年大西洋海岸鐵路的中央樞紐搬至傑克遜維爾之前,威爾明頓一直是一個重要的鐵路城市。這個改變使得威爾明頓不得不尋找新的工業來填補失去的就業機會。諸如通用電氣這樣的企業會要求威爾明頓保持就業平等,否則便不會在那裡開辦分公司。

  儘管如此,威爾明頓的種族氛圍依然非常緊張。喬丹家剛到那裡的時候,當地學校正根據法庭指令開始廢除種族隔離,這激起了大規模的辯論以及部分民眾的怨恨。無論是刊物頭條還是整個城市的情緒,都被讓白人和黑人一同上學的發展計劃所占據。由於小學是該計劃中最後被整改的,麥可和其他同齡人那年秋天進入課堂的時候,依然是按照種族劃分學校。

  這種緊張的氛圍一直嗞嗞作響,直到1971 年2 月終於爆發,在一塊黑人占主導地位的區域附近,一家白人擁有的食品雜貨店被人投擲了燃燒彈。最終,總共10 人(9 位黑人男性和1 位白人女性)因為此次事件被逮捕,並且依據他們的罪行被判處極重的監禁。新聞媒體稱他們為「威爾明頓十人組」,而他們的上訴在接下來的數年會反覆出現在各大報刊的頭條,直到聯邦法院最終撤銷了對他們的定罪。

  衝突不斷的生活環境增加了德洛里斯·喬丹對於孩子們適應社區中新學校的擔心。

  一家人先是找了個地方暫居,之後便搬入了戈登路附近的韋弗斯埃克斯。在一間公寓裡又住了一段時間以後,詹姆斯·喬丹在附近12 英畝(1英畝≈ 4046.86 平方米)的松樹林中建造了一棟很大的錯層式磚板房,隨後舉家遷入。無論是到新漢諾瓦郡的城郊學校還是到市中心,那個地方都很方便。海洋就在幾英里之外,詹姆斯和德洛里斯時不時地會「逃」到那裡,享受寧靜的夏日夜晚。而小麥可,則很快形成了對水的憎惡。7 歲的時候,有一次他和一個小夥伴在海中游泳,陷入麻煩的小夥伴就像所有恐慌的落水者一樣,緊緊地抓住了麥可。為了不被一步步拖入水中,麥可只好強行游開。最終,那孩子淹死了。幾年之後,在一次棒球之旅中,麥可自己在游泳池裡出了狀況,還好最後被人及時拉出水面。又過了幾年,上大學的時候,他的女朋友在回家度假期間不幸淹死。

  「我不願意和水攪在一起。」這是喬丹多年後眾所周知的發言。

  韋弗斯埃克斯是一個較新的社區,雖然大部分住戶是黑人,但是社區中多個種族的家庭都保持著相對的和諧。詹姆斯和德洛里斯都教導孩子們,要對所有的種族保持尊敬,依據膚色把人模板化是不正確的行為。你必須把人當人看,而不應該只關注他們的膚色,這對父母解釋說。他們的育人方向證明了這家人也曾有過相關的苦痛經歷,而如此開放的思想也顯示出,為了讓孩子們做好迎接新世界的準備,喬丹一家承受了不少。

  這種對待他人的態度最終成為喬丹在威爾明頓時期的一大特點。升入三年級的時候,麥可和高加索人大衛·布里傑斯(David Bridgers)成了死黨,而布里傑斯既是他的同學也是他的鄰居。他們一同打棒球,一同騎自行車,一同探索韋弗斯埃克斯周邊的林區和溪流。布里傑斯是一位計程車司機的兒子,他們家是不久之前剛從北達科他州搬到威爾明頓的。父母的婚姻破裂之後,布里傑斯與喬丹的關係越來越密切。他們和麥可的父親一樣酷愛棒球,詹姆斯非常歡迎布里傑斯來家中做客。那時候,布里傑斯和喬丹一同效力於一支強勁的少年棒球聯合會球隊,並且輪流擔任投手。

  「每次投擲之前,我都會望向中外野區的邁克,他會向我豎起大拇指,」

  布里傑斯回憶說,「而當他在投球區的時候,我也會做同樣的事。」

  麥可對水形成恐懼之前,在一個炙熱的下午,他們趁著鄰居不在偷偷地溜進人家的後院,想在游泳池裡涼快涼快。很快就有人抓住了水中的男孩兒們,並且命令他們出來。此次事件中一些微妙的細節讓兩個孩子意識到,他們被趕出遊泳池是由於種族歧視。

  「他們一看到邁克,就把我們扔出了泳池。」布里傑斯說,「接下來,我們的騎行變得異常的安靜。我問他知不知道我們被趕出來的真正原因,他說他知道。我又問他這有沒有困擾到他,他則回答沒有。接下來,他就是微微笑了笑。我永遠不會忘記,他當時輕描淡寫地說:『泡了泡以後可涼快多了。你呢,感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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