媲美汴京的「超級城市」為何會埋沒在河北泥沙里?
2024-10-13 04:19:40
作者: 朝文社
在中國的古代名城裡,「北京大名府」的歷史見證了太多滄海桑田,特別是在號稱「富宋」的北宋年間,這座大宋王朝的陪都曾是出名的繁華富庶。即使比起那堪稱中世紀「超級城市」,叫無數文人墨客碎碎念的大宋東京(汴京)來,同時代的「大名府」也足以與之媲美。
而今天,這裡只是隸屬於河北省邯鄲市的大名縣,是一個有九十多萬人口的普通縣城。不過嚴格來說,當年的「北京大名府」跟今天的「河北省邯鄲市大名縣」還是有區別的。
雖然在元、明、清年間的野史演義小說里,「北京大名府」依然非常紅,是諸多宋元野史人物的「紅人打卡地」。比如盧俊義、展昭、田賽彪等「野史明星」都在這裡上演了愛恨情仇,古典名著里還有對其「千百處舞榭歌台,數萬座琳宮梵宇」風光的描述。但早在明初時,昔日的「大名府」就已埋入泥沙。它的舊址距離今天的大名縣,大約2—6公里路程。
如此「紅」的一座城池怎麼就埋土裡了?
大名府的歷史,可追溯到春秋戰國時代,春秋霸主齊桓公曾在此地築「五鹿城」,戰國時更名為「元城」,一度是魏國的別都。東漢時改稱大名縣,南北朝時又成為北周的重鎮魏州。只要是逐鹿天下的年代,這個有著極佳戰略地位的城市就是各路列強眼中的制高點,打破頭也要拿到手。
但那時的「大名」頂多也只能算是軍事重鎮。從一個戰略要地變身為後來「極盡繁華」的名城,卻是拜一項工程所賜:京杭大運河。
在隋唐時代,京杭大運河貫通南北航線,當時的魏州(大名)正是其重要一站。作為永濟渠中段最重要的城市,發達的交通與頻繁的商旅往來終於令其高速發展起來。經歷了盛唐的繁華後,中唐藩鎮割據的困局成了魏州(大名)的催化劑:這裡作為著名藩鎮「魏博鎮」的治所,城市規模再次擴充,分為「大城」「羅城」「牙城」三部分,總面積突破100平方公里,正式升級為古代「超級城市」。
也同樣是中唐年間的建中三年(782),當時的魏博節度使田悅為求好彩頭,把魏州改為「大名府」。這個彩頭也確實不負所望,大名府所在的河北道,人口數量居大唐第一,糧食產量居大唐第二,從初唐到中唐,大名府僅人口數量就增長了五倍。此時它已取代鄴城、邯鄲等「老牌城市」,成為富庶發達的河北道首屈一指的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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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中晚唐以來的多次戰爭博弈里,大名府都扮演了重要角色,擁有大名府的魏博鎮,一度與盧龍、淄青、成德齊名,並稱「河朔四鎮」,給唐王朝找了一百多年麻煩。到了亂成一鍋粥的五代十國,打遍北方的李存勖也是在這裡登基稱帝的。之後的五十多年亂世,「大名府」的名字換了好幾個,到後漢年間又換了回來。無論名字如何換,其重量級地位一直沒變,依然是國家巨鎮!
這個「超級城市」最黃金的時代,當屬北宋時代。
北宋立國時,燕雲十六州已盡失,北方直面兇悍的契丹鐵騎。一馬平川的華北平原上,大名府就成了大宋的「北門鎖鑰」。多少次抗擊契丹鐵騎的戰爭里,這裡都是宋軍的指揮中心。前線數十萬軍隊的糧草物資裝備,更是全靠大名府來周轉。大名府穩定,大宋戰線就穩定。
隨著《澶淵之盟》落墨,宋遼和平到來,大名府的地位不降反升。宋遼使節的每次來往活動,都必須過道大名府。宋仁宗年間,面對虎視眈眈的遼國,北宋王朝也將大名府升為陪都,整個城市仿照東京城的樣子,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改造,建造皇帝專屬的北方行宮,並屯駐精銳禁軍。用宋神宗的原話說:「大名為天下喉噤之地。」北京大名府,就是彼時大宋境內僅次於東京的中國第二大城市。
從經濟方面說,當時的大名府很多方面已反超東京。在商品經濟發達的北宋,原本就毗鄰航道的大名府自然賺得盆滿缽滿。這裡還是宋朝的絲綢產地,其號稱「綾絹州」的絲織品常年暢銷遼國、高麗。這裡還誕生了古代農業史空前的棗梨嫁接技術,特產的「鵝梨」「棠梨」是享譽南北的名貴食品。大名府的賦稅排在全國城市第二,酒水產量排全國城市第一,人口也是全國城市第一,是公認的「超級大都會」。
可以說,諸多野史小說里形容大名府的那句「千百處舞榭歌台,數萬座琳宮梵宇」,看似絢麗,對比歷史卻顯得很「謙虛」。
經濟發達,大名府的文化自然也無比發達。早在北宋前期,大名府就是大宋王朝的文化中心,引領宋初文壇的柳開、范質、宋白等名家都是土生土長的大名人。一本《全宋詩》收錄了大名籍詩人三十三位,收錄詩作三百七十三首。北宋學派「朔學」的兩位中堅人物王岩叟與劉安世同樣都是大名人。《續通典》《國史》等重要典籍也都出自大名文士之手。還有寇準(文學家兼宰相)、張詠(政治家、詩人兼紙幣發明者)等傳奇人物,早年都曾在大名府遊學。
在整個北宋文壇,大名府出身的文士以「好剛有文」著稱。諸多大名籍的名家不只有一手好文筆,更習得一身好武藝。其慷慨豪放的文風,為宋代文壇源源不斷注入剛烈之氣。沒有大名府這個「大都會」,號稱精美的宋代文化必然減色不少。
如此重量級的大名府,也是北宋大事件的見證者。當北宋「第一大都市」東京上演靖康之恥,徽欽二帝被金人「組團」俘虜時,作為「第二大都市」的大名府就是康王趙構(未來的宋高宗)的大元帥府。而隨著趙構撒腿南逃,同樣淪陷的大名府也結束了其「超級大都會」的好日子:先做了「偽齊」的「國都」,被戰火蹂躪了一通,然後從金至元,漸漸淪為普通的府城,到明朝建文三年(1401),徹底在一場水災里被淹沒,埋入地下。
今天的邯鄲市大名縣,其實是明代重建的城市。
如此「超級城市」,為何會黯然謝幕,難道只怪「天公不作美」?其實,更重要的是中國經濟版圖的變化。宋室南渡之後,中國南北對峙上百年,作為大名府「血管」的永濟渠早已淤塞斷流,大名府也就從此斷血。元朝一統天下後,中國經濟中心早已南移,河北也不再有唐宋年間的經濟地位。元代重開的京杭大運河改道東行,不再經過大名府,新興的臨清等運河城市在接下來的六百年裡,扮演了與當初「超級城市」大名府類似的經濟角色。也就是說,就算沒有1401年的那場大水災,「超級城市」大名府的衰敗也是必然的。
大名府的黃金時代雖然結束了,但其最終的歸宿留下了重要的文物。由於被埋入泥沙,沉於地下的大名府舊城「躲」過了接下來的一場場戰亂,至今仍保存完好。其原有的宮室、街區、建築一概原樣保存。目前出土的瓷器、錢幣等文物,樣樣都令人驚艷。而在泥土之下,還埋著中國禪宗發祥地興化寺、唐宋著名寺院紅羅寺、大宋交通樞紐衛河古碼頭等重要遺蹟,每一樣,都填補了很多考古空白。
從這個意義說,今天邯鄲市大名縣6公里外的土地下,埋著的是一部厚厚的宋朝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