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末江南的三國演義
2024-10-08 19:07:36
作者: 九皋寒叟
無獨有偶,江南地區的另外一位反派大佬沈法興也拜在了皇泰主的門下。
沈法興,湖州武康人(今浙江省湖州市德清縣),父親沈恪擔任過南陳政權的特進、廣州刺史,算得上是官宦之家。隋朝末年,沈法興還是隋朝的吳興郡守,當時天下大亂,隋煬帝傳下旨意,命沈法興和太僕丞元佑一起討伐江南的叛賊。
起初,沈法興幹得還挺賣力,可到後來,沈法興的態度開始動搖了。我是江南的豪門望族,同姓宗族就有幾千家,要錢有錢,要地有地,要人有人,憑什麼給朝廷打工啊,自己創業就不行?
隋煬帝被殺之後,沈法興收買元佑的部將孫士漢、陳果仁,幹掉了為朝廷賣命的元佑,然後靠著沈氏家族的號召力,打著為隋煬帝報仇的旗號,從老家出發前往江都,一路收編了六萬多百姓,幾乎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存在。
長江以北,勢力最大的是杜伏威,沈法興不想和他硬碰硬,因此將大本營定在了毗陵,統治著長江以南的十多個郡縣。
武德元年(618)八月,沈法興聽說越王楊侗在洛陽登基稱帝,於是讓人拿著一份求官的奏摺前去拜會,給自己撈了個大司馬、錄尚書事、天門公的榮譽大禮包。
再來說說李子通,當年他和杜伏威決裂之後,占據著海陵,擁兵兩萬多人,自封為將軍,日子過得不亦樂乎。隋大業十一年(615),李子通自封為楚王,正式升級為江淮小霸主。
杜伏威、沈法興、李子通,三個人都想成為江南地區的總舵主。不過,想要成為大家公認的總舵主,最重要的資本就是占據江都。想要占據江都,就必須得到右御衛將軍陳棱的允許。
武德元年(618)四月,隋煬帝被殺,宇文化及帶著十萬驍果衛北上,命右御衛將軍陳棱鎮守在江都城。陳棱非常鬱悶,宇文化及離開江都之前幾乎將財富席捲一空,連鎮守的軍隊也沒有給他留下一丁半點兒。手下無兵無將,城外又是黑社會的地盤,官軍連招聘新兵都沒地兒可去,這仗還能怎麼打?
陳棱表示,我實在是打不了,只能苟延殘喘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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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都城,猶如一塊肥膩流油的豬肉,讓三條惡狗虎視眈眈,垂涎欲滴。群狗爭食的時候,往往是餓得不成樣子,最沉不住氣的先動起來。
武德二年(619)九月,勢力最小的李子通搶先下手,率領主力部隊包圍了江都城。
陳棱呵呵一笑,我困守江都的時候,天天盤算著如何應對你們江南三霸。可喜可賀的是,陳棱想通了,在他的眼裡,江都未必就是一盤死棋。想想看,既然杜伏威、沈法興、李子通都對江都勢在必得,大家就不會齊心協力,肯定有自己的小算盤,只要你們各懷鬼胎,我就能一邊分化,一邊拉攏。
陳棱的如意算盤是這樣的:如果任何一人前來攻城,陳棱就找另外兩路人馬幫忙,這叫戰略性協防,想必大家也不會拒絕。如果三位大佬的腦袋被門夾住,想要發動三方聯軍來攻城,陳棱就準備個舒服的姿勢,迎接三人的輪番「洗禮」。
幸運的是,李子通先動了起來,杜伏威和沈法興自然就成了陳棱的好幫手。
杜伏威非常重視江都城的歸屬問題,他在得知消息後,親自帶著上募軍前去支援,並將大軍駐紮在清流(今安徽省滁州市)。從地理位置來看,清流距離江都城有九十里地,就算是急行軍,也得好幾個小時,很明顯,杜伏威不想參與進攻江都城,只想等李子通和沈法興二狗爭食的時候,再找機會下手。
姜,還是老的辣;人,還是杜伏威陰。
相比之下,沈法興的做法就有點小兒科,不思上進了。
武德二年(619)八月,沈法興拿下毗陵後,在此地建立都城,隨後自封為梁王,設置文武百官,帶著沈氏家族的核心成員,搞起了自己的小朝廷,玩得不亦樂乎。
南面而王,指點江山是每個男人的夢想,這些咱都可以理解。可問題是,沈法興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居然想到閉關鎖國,關起門來玩自殘的遊戲。比如,沈法興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責打和誅殺治下的豪強地主,還喜歡拿軍中的將士開刀,以至部下每天上班都要和家人做訣別。
就在沈法興玩得正高興的時候,手下告訴他:李子通要打江都了。
沈法興不置可否:哦,讓我家小子沈綸出馬,我就在家裡遙控指揮吧。
混江湖的都講究個排資論輩,只有地位平等才好和別人對話啊。你派個晚輩來搞事情,大家也沒有意見,只不過別怪長輩們欺負他就行。沈綸表示,自己毫無壓力,大軍駐紮在揚子江畔,已經做好了渾水摸魚的打算。
江都城外,三大黑惡勢力風雲際會,官軍代表陳棱坐鎮在江都主場,一場爾虞我詐,明爭暗鬥的精彩大戲逐漸拉開了序幕。
李子通佯裝攻城,陳棱全力抵抗。杜伏威方面則等著沈綸前去救援陳棱,然後和李子通在江都城下惡鬥,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坐收漁翁之利。沈綸雖然是小字輩,可也不是初出茅廬的蠢蛋,他也盼著杜伏威前去救援陳棱,自己演一場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好戲。李子通對陳棱,杜伏威對沈綸,四個人正好湊成一桌。
這種局面,基本上就是誰先動,誰就被動,看誰能忍得住。
杜伏威和沈綸像兩個大公雞,四目相對,就是不動手。
李子通非常著急,讓幕僚們趕緊想辦法,最後首席幕僚毛文深提了個建議:招募一批有江南口音的將士,打扮成沈綸部隊的風格,然後趁著夜色襲擊杜伏威。
計劃進行得很成功,沈綸很不開心,直覺告訴他,有人把他給耍了。對沈綸來說,偷襲不算個事兒,我是那種敢做不敢認的人嗎?問題是,是別人偷襲的,憑什麼把鍋甩給我,我的委屈,又有誰能懂?
杜伏威更加不開心,在這件事情裡面,他完全是被動接受的一方,毫無快感可言。據說,這事兒是老沈家派人幹的,必須得找他討個說法啊!沒過幾天,杜伏威就點起了兵馬,直接突襲了沈綸的軍營。
杜伏威和沈綸本來就互看不爽,又被人暗中擺了一道,怒火中燒的狀態下直接干起架來,至於渾水摸魚,螳螂捕蟬的事兒,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人啊,都有很大的局限性,這種局限來源於情感支配著理智。
政治家,看似很精明,一切決策都圍繞著利益,腦袋如同計算機一樣,可真有這樣的人嗎?脫下政治家的外衣,大家都是平凡的男人,衝冠一怒為紅顏,為了維護面子互相鬥毆,在利益的面前也照樣局限。
接下來的幾天,杜伏威和沈綸發生了鬥毆,而且斗得難捨難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李子通趁著這個檔口,全力進攻江都,陳棱獨木難支,只好交出了江都的控制權,帶著部下投奔了略顯優勢的杜伏威。
直到此時,杜伏威和沈綸才如夢方醒。
杜伏威:別打了吧!
沈綸:江都都丟了,還打個毛!
雙方握手言和。
三大勢力中,杜伏威的勢力最強,戰鬥經驗也最豐富,沈綸只不過是個小字輩的人物,和杜大爺鬥法,自然得是他吃虧。
有趣的是,李子通似乎也明白小字輩都是拿來欺負的道理,他占領江都之後,特地忙裡抽閒,調派了一支兵馬去拜訪沈綸,最後將他直接攆回了老家。直到此時,李子通占領江都城,又打敗了沈法興的軍隊,心情一片晴朗。
杜伏威悶頭吃了啞巴虧,心裡憤然不已。然而大局已定,杜伏威想要攻破江都城,進而吃掉李子通,恐怕會付出不可預估的代價,杜伏威權衡之下,只好遺憾收兵。
李子通占據江都就為了一件事——做皇帝。江都是隋煬帝的老巢,權力的象徵。在江都以外的地方稱帝,只能算作野雞派,除了招來鄙視,毫無用處。在江都稱帝,說明你有能力,是個狠角色,能夠威懾住群雄。
稱帝的腳步應該馬不停蹄,李子通手下的幕僚們非常賣力,很快就給他搭建了唱戲的舞台:吳政權,李子通自然是吳國的開國皇帝。
沈法興在毗陵自稱梁王,李子通登基稱帝,那勢力最大的杜伏威呢?
也許,在江南士民看來,杜伏威遲早也會稱帝,看他的心情而已。然而,結果卻令人大跌眼鏡。武德二年(619)九月,杜伏威派遣使者前往長安,向李唐政權遞交了降書,李淵傳下了詔書,封杜伏威為和州總管、淮南安撫大使、楚王。
杜伏威的舉動,讓人覺得鬼神莫測。江南的大街小巷,全部都在討論一個話題:杜伏威的腦子是不是壞了。
當時的局勢什麼樣的?
李淵剛剛建立唐朝,占據關中地區而已。整個黃河流域,李淵、王世充、竇建德三足鼎立,大家都在埋頭苦幹,辛苦創業,發展勢頭都還不錯,很難說李淵一定會奪取天下。李淵可以吹噓的成績:李世民滅了薛舉,平定了李軌,搞定了劉武周和宋金剛,得了大片的土地,不過人力和錢財的損耗也非常巨大。
江淮地區雖說是群魔亂舞,一盤散沙,可畢竟門派眾多,利益關係盤根錯節,不是朝夕之間就能收拾乾淨的。更何況,李淵連王世充和竇建德都還沒有搞定,怎麼可能有工夫收拾江南的亂局?說李氏家族會一統天下,完全是睜眼說瞎話。
關於杜伏威投降李唐一事,史書上沒有更多的記載,見仁見智而已。
在我看來,杜伏威有一個身份始終不可能繞開:他是農民出身。
歷朝歷代,起義造反的人不計其數,可用手指數一數,有幾個農民可以成功?
漢高祖劉邦,祖上是農民,可他死活不願意種地,靠著高情商混到了沛縣泗水亭長,在當地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已經脫離了農民的範疇。劉邦是天生的領袖,拉攏人才的技能已經滿級,手下網羅了一批文臣武將:韓信、蕭何、張良、樊噲、周勃、灌嬰、任敖、盧綰、夏侯嬰、周苛和周昌。
對比劉邦,杜伏威可望而不可即。
東漢光武帝劉秀,雖然在地里幹著農活,可畢竟是漢室宗親,有人願意買他的帳,他打出旗幟沒多久,劉氏後裔便聞風而動,分分鐘就搞定了局勢。
三國、晉朝、南北朝的開國皇帝,要麼是出身高貴的豪門望族,要麼是權掌中樞的權臣,要麼是身帶宗親血統的貴族。數來數去,恐怕只有明太祖朱元璋、漢高祖劉邦和杜伏威有點像。劉邦,杜伏威肯定學不來。朱元璋,杜伏威也學不到。
杜伏威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沒有問鼎中原的能力,也沒有坐天下的本事。不做皇帝,那就只能找一個靠山,最好可以依附他,卻又保持獨立。
放眼中原,誰是最合適的人?
王世充,一個不入流的胡人,靠著溜須拍馬,迎合上意的本事起家,在宦海中經歷了一番掙扎,如今成就了一番事業,算得上中原的小霸主。可要掰開了來說,王世充行軍打仗還可以,至於治國理政,御下用人,可以說是一塌糊塗。
竇建德,老實本分的農民,在河北打拼多年,也成就了一番事業,可杜伏威混得也不比竇建德差啊。總的來說,竇建德的人品還是及格的,可政治、軍事、治國理政等綜合素質實在是令人擔憂,怎麼看都像是半吊子,要命的是,讀書人都懶得理他,還不如杜伏威呢。
而李淵大帝,祖上都是貴族元勛,根正苗紅的唐國公,深得關中士人的信任。
對杜伏威來說,李淵就是神一樣的存在,只能拿來膜拜。
看看李淵家族的戰鬥力,從起兵之日算起,只花了五個月不到的時間,就成功占領了長安城,按照這種趨勢發展,李淵至少有成為天下共主的實力。還有,挾天子以令諸侯,進封唐王、大丞相、尚書令,加九錫,完成禪讓典禮,繼而登基稱帝,這一套標準動作下來,沒有任何生疏的感覺,帝位完全是為李淵量身定製的。還有,李淵手下謀臣如雲,武將如林,腿粗腰圓,是傍大腿的不二選擇。
李淵,你值得擁有。
不過,杜伏威的智商還是在線的,投降李淵不是什麼大事兒,前提條件是杜伏威不能上交兵權,李淵不能干預杜伏威的用人和財政大權,大家是盟友關係,基於眼下的政治形勢,各取所需,僅此而已。
武德三年(620)六月,李淵再次下詔:進封杜伏威為吳王,揚州刺史、東南道行台尚書令、淮南道安撫使,總管江淮以南諸軍事,賜姓李氏,納入李唐宗室管轄。
寫到這裡,真想給杜伏威一個評價:人精中的戰鬥精。
武德三年(620),群雄逐鹿的局勢已經比較明朗了。李淵、王世充、竇建德三足鼎立,摩擦不斷,時刻準備著決戰。中原之主不出意外的話,就是三巨頭之一。
至於其他的勢力,仍舊在奮力拼搏,該報仇的報仇,該兼併的兼併,該自嗨的自嗨,大的原則就是讓自己變得更強大,有機會參與到巨頭之間的博弈,或者在天下統一之後,用實力作為歸降的籌碼,為自己謀一個穩定的前程。
三大巨頭在中原戰場惡鬥的時候,江淮地區也是你來我往。
武德三年(620)十二月,江南寒風呼嘯,天地一片嚴寒。不過,李子通的心裡卻很暖和,因為他在寒冬臘月,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獵物:梁王沈法興。
沈法興在江南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本可以把造反的事業做得更大,遺憾的是,他剛剛取得一點成績,就在毗陵總部閉關鎖國,埋頭自嗨,還時不時地和治下的老百姓玩皮鞭虐待的遊戲,很有昏君的氣質。
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來,沈法興在走下坡路,遲早得完蛋。
人的本性有欺軟怕硬的一面,很喜歡在別人落井的時候,再丟下一塊石頭,李子通就屬於這類人。寒冬臘月,正是在家吃羊肉,喝羊湯的養生季節,李子通卻反其道而行之,把將士們帶出去,準備找沈法興的晦氣。
不得不說,李子通的做法很不講究。然而,沈法興的地盤和財富就像是一塊可口誘人的大肥肉,李子通就算背負不講究的差評,也得去搶,如果不去搶,就說明他不是一條優秀的獵狗。動起來!肥肉就在眼前!
當時,李子通派遣大軍渡過長江,一口氣拿下了沈法興的軍事重鎮京口,隨後開始耀武揚威,赤裸裸地挑釁沈法興。
敵人已經打到家門口了,再不抵抗,還不如拿刀抹脖子呢。
沈法興讓蔣元超前去抵抗,雙方在京口附近爆發了慘烈的軍事衝突,幾場惡戰之後,蔣元超被殺身亡,沈法興的主力部隊全軍覆沒。自此,沈法興徹底喪失了爭奪江南霸主的入場券。
江南的這台戲,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沒有其他的結局。
李子通已經放出風去,他打算一路殺到毗陵,順便弄死沈法興。沈法興還沒有愚蠢到家,他看情況有些不妙,連夜收拾金銀細軟,棄守毗陵總部,躲到了吳郡。事實上,吳郡也不是沈法興的最後歸屬,按照李子通設計的劇本,沈法興的陽壽已盡,應該位列仙班。
可就在此時,李子通的大後方也著火了。
沈法興挨揍,本來是皆大歡喜的事,可杜伏威卻高興不起來,因為揍人的是他的天敵李子通,就沖這層關係,杜伏威也不會袖手旁觀。
李子通痛扁沈法興的時候,杜伏威派出了輔公祏,由輔公祏擔任主將,闞陵、王雄涎擔任副將(杜伏威最給力的養子,軍中號稱大將軍、小將軍),讓他們率領數千精銳南渡長江,一舉攻克丹陽。
輔公祏本來還想打李子通老巢的主意,可令他沒想到的是,沈法興實在是太不給力了,用兵敗如山倒來形容他,都有點讚美的嫌疑。輔公祏還沒實現他的計劃,李子通就帶著數萬人趕回鎮江,打算找回場子。
丹陽位於鎮江和蘇州的交通要道,如果輔公祏駐守在丹陽,勢必會受到李子通的前後夾擊,碰上這種狀況,輔公祏恐怕會很難受。輔公祏想了想,決定將大軍駐紮在溧水(今江蘇省南京市溧水區)。不過,這仗該怎麼打呢?
輔公祏手裡只有幾千人,對方有數萬人,相差將近十倍。起義軍打的都是人海戰術,誰的兄弟多,誰的陣仗大,誰就能鎮住局面,輔公祏明顯不占優勢。
剛正面只有吃虧。輔公祏想了想,決定搬出大哥杜伏威的套路:兄弟們啊,咱們現在人少,不是李子通的對手,我要選出一千名不怕死的將士,給你們每人發一把長刀,督促兄弟們向前衝鋒,只要有人後退,立斬之!
定位很清楚,這一千人就是輔公祏的敢死隊,如果運氣好,打了勝仗,可以升級為正式的上募軍,如果運氣不好,就是戰場的炮灰。不得不說,杜伏威的上募軍開創了一個先河:打仗完全靠膽氣,殺敵完全靠兇殘,把人心的惡魔完全釋放,把人性的欲望發揮到淋漓盡致。
在敢死隊的衝擊下,李子通的陣型開始出現了鬆動。
由於敢死隊拿的是長刀,敵人雖然也很兇殘,可不容易近身搏鬥,一千人的部隊,最後居然打出了好幾千人的輸出。輔公祏心裡清楚,敢死隊是拿來亂敵人陣腳的,真要取得戰爭的勝利,必須得靠主力部隊廝殺。
時機已到,輔公祏早已經安排在左右兩翼的主力軍同時發動進攻,李子通的大軍傷亡慘重,只能選擇向後撤退。此時,輔公祏已經占據了場面上的優勢,完全可以鳴金收兵,回家開聚會狂歡了。
如果我是輔公祏,打了一場以少勝多的經典戰役,該考慮的是以何種姿勢接受領導的讚賞,而不是將老祖宗「窮寇莫追」的教訓拋之腦後。想想看,你只有幾千人,除了戰場上折損的,其餘的人就算是殺到手軟,又能砍多少腦袋?李子通逃跑,並不代表他沒有翻盤的可能啊。不見好就收,難道還要繼續作死嗎?
遺憾的是,輔公祏選擇了作死的道路:全軍追擊。
前一秒,場面還挺壯觀,輔公祏的人像羊倌兒,趕著一群大肥羊到處逃竄。可沒過多久,李子通就反應過來了:輔公祏只有幾千人,我可是有幾萬人啊,跑的意義何在啊?
李子通:停停停!給老子殺回去,反殺輔公祏!
戰場的局勢突然發生逆轉:李子通的數萬大軍就像泥石流一樣裹挾而來,勢不可擋,輔公祏的數千將士很快就成了刀下亡魂。
歷史證明:炮灰,一般都是頭腦發熱的主帥練成的!
敵人全軍覆沒,如果不熱烈慶祝一下,實在是問心有愧。就在當夜,李子通在軍營里組織了一場全民大狂歡,火把燒起來,美酒碼著喝,自助餐管飽,鬧了半夜之後,人人盡興而歸。至於軍營的防備工作,誰也沒有去安排。
杜伏威的養子王雄涎一直在關注李子通的動向,聽說敵軍的狂歡結束之後,防備工作很鬆懈,原本鬱悶的心情立馬就變得美美的。
王雄涎:二當家,二當家,天賜良機啊!咱白天在李子通面前吃了癟,要不趁著夜色去拜訪一下他,找回點場子吧?
王雄涎興奮地手舞足蹈。
輔公祏連連擺手:不去不去,我要睡覺了。
傻子也看得出來,輔公祏白天被打怕了,不想在大半夜地去冒險。輔公祏可能不知道,無數的歷史事件證明,成功的軍事家都是在晚上練成的。不想在半夜三更繼續加班的,註定離成功有一萬步之遙。
王雄涎很無語,二當家不發兵,自己又沒有權力調兵,難道真要放棄這個天賜良機嗎?直覺告訴他,錯過這一波機會,自己一定會後悔到拿刀抹脖子。
就在當夜,王雄涎帶著數百名親兵,偷偷摸摸地來到了李子通的大營。
王雄涎的小分隊人數太少,只能選擇偷雞摸狗的策略,比如趁著晚上的風勢,多準備幾個火把,把敵軍大營燒個一乾二淨。
計劃進行得很成功,有如神助一般。火起之後,敵軍的將士被熱浪烤醒,第一反應就是四散逃命。李子通呢,醒來之後摸不清東南西北,更別說召集人手反抗,迷迷糊糊間,李子通被手下人護送著離開了戰場。
王雄涎恐怕沒想到,自己的一把大火徹底改變了江淮地區的局勢。
李子通手下的兄弟本來就少,這把火燒完之後,軍隊頓時化成滿天星,散落在各地,李子通盤算再三,如果繼續困守在江都城,可能被杜伏威玩到死。關鍵時刻,李子通做出了決策:收拾金銀細軟,南下到太湖流域避難。
自此,杜伏威控制了江都、丹陽兩座帝國都城,形勢一片大好。
被人打敗的滋味很不好受,尤其是被死敵打敗,猶如萬箭穿心。李子通死活不甘心,後來又打出旗幟招募舊部,重新集聚了兩萬多人。問題是,這點人馬能幹嗎,在太湖流域做強盜可能是個不錯的選擇,繼續和杜伏威爭奪江南的霸主地位,恐怕位列仙班的進程只在一夜之間。
就在此時,李子通想起了一個故人:沈法興
不得不說,沈法興是李子通人生中的福將,只要有沈法興出現的地方,李子通就能打勝仗,完全是老天爺為他量身定做,驅除晦氣的吉祥物。
李子通想起來了,這位老兄還在吳郡,據說混得還不錯。可憐的沈法興,自從上次被吊打之後,一直就沒有恢復元氣,如今又被李子通給惦記上了。
據史料記載,此時的沈法興正在吳郡兢兢業業地搞建設,沒曾想,李子通的大軍突然來襲,又把他痛揍了一頓,痛苦程度不亞於之前的那次。
沒辦法,人在江湖飄,就得學會多挨刀。沈法興本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人生態度,帶著數百人猶如喪家之犬一般倉皇而逃,投奔自己的同鄉聞人遂安(聞人是複姓)。
聞人遂安還是很講義氣的,聽說沈法興落難,想要借自己的地盤壓壓驚,立馬派部將李孝辯前去迎接,算是給足了他面子。
誰料想,老鄉的熱情反倒讓沈法興有些不安。沈法興很擔心,多年未見,他還是那個在河裡摸泥鰍,然後和自己搞燒烤,心思單純的小安安嗎,萬一變心了呢?性命攸關時刻,沈法興的疑慮給他帶來了深淵般的恐懼。
李子通在投奔的路上突然改變了主意,他打算殺死李孝辯,然後逃往會稽。
古話說得好,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兄弟給你送梯子,你卻反過來捅刀子,這就有點作死的意思了。沈法興恐怕沒想到,他被人告發了。
李孝辯也不是吃素的,聽說有人要弄死他,立馬發兵將沈法興圍了起來。
武德三年(620)十二月,沈法興走投無路之下,只能含恨投江,溺水而亡。一代梟雄,竟然死於飲水過多,實在是令人唏噓不已啊。
沈法興從起兵到滅亡,僅僅花了三年時間,原因其實很簡單:小富即安,沒有進取意識,百姓的反隋情緒在他眼裡只是撈取自家利益的籌碼,隋朝一旦滅亡,起義軍將士就沒了堅持下去的動力,不知該走向何方。
迷茫的軍隊,下場就是被別人吞併。
李子通滅掉沈法興之後,順勢占領了杭州、蘇州等地,勢力又有所恢復。
杜伏威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如果說三位老大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博弈關係,杜伏威就是發動最後一擊,攫取勝利果實的大黃雀。
武德四年(621)十一月,杜伏威為了永絕後患,派遣義子王雄涎前去圍剿李子通。
雙方在太湖流域爆發了大規模的主力會戰,李子通節節敗退,最後被迫退守到臨安的獨松嶺(今浙江省湖州市安吉縣)。獨松嶺,東西有高山幽澗,南北有狹谷相通,是古代臨安通往南京的咽喉要地,易守難攻。
王雄涎是沙場宿將,深知如果強行用兵,軍隊傷亡會非常慘重,而且結果也難以預測。他思慮已久,李子通表面上看起來很剛毅,其實內心非常多疑,利用他的疑心,讓其不戰自潰,才是最正確的做法。
王雄涎派了一千多人,每逢白天,大軍就在獨松嶺附近多設旌旗,把軍鼓敲得震天響,每逢夜晚,虛設燈火,儘量製造數十萬大軍的假象。
王雄涎想干他,這是實,王雄涎什麼時候干他,這是虛。
可能是王雄涎上次的夜襲給李子通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此刻被王雄涎這麼一鬧,李子通變得有些神經質,幾乎是魂飛魄散。王雄涎還沒有吹響進攻的號角,李子通就自行燒光了營帳,連夜率軍撤回杭州。
王雄涎一直追擊到杭州城下,李子通部猶如驚弓之鳥,四散逃命。所謂的兵敗如山倒,也不過如此吧。李子通無奈之下,只能舉起白旗向死敵杜伏威投降了。
數年之前,李子通暗地裡捅的一刀,杜伏威全數還了回來。天地悠悠,唯有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按理說,杜伏威可以弄死李子通,以報當年落井下石的仇怨。然而,杜伏威卻再一次刷新了我們對他的認知:他把李子通送給了李淵。
這樣的舉動,背後的心思令人難以揣測。杜伏威也許是討好李淵,也許是在試探李淵的道德水準,為日後的歸降投石問路。
李淵畢竟是技高一籌,他給李子通賞賜了一套宅子,還送了五頃田地,讓李子通做起了田舍翁,不過是被長安方面嚴密監視的田舍翁。
在外人眼裡,這就是個明顯的政治信號:李淵,做人很講究啊。
客觀地說,江淮地區的局勢非常微妙。論地盤,杜伏威和李子通占據長江流域的地盤,勢力旗鼓相當。沈法興占據太湖流域的地盤,錢糧無數,人才濟濟。三大勢力原本可以相互牽制,形成三足鼎立之勢。
遺憾的是,沈法興建立政權後不思進取,專門在女人堆里尋找快樂。這還不算什麼,沈法興享樂的同時,還把自己定位成千古明君,專門以嚴刑峻法殘害治下的地主階層,重新將江南帶到黑暗的生存環境中。
正是這個原因,才讓李子通將他列為頭號目標。
李子通呢,總覺得自己是個人物,想把別人收拾得服服帖帖,最後卻讓杜伏威撿了個大便宜。杜伏威消滅李子通後,便讓王雄涎順勢收拾了汪華、聞人遂安等小軍閥,這才完成了江淮地區統一大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