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江都宮風雲突變 隋煬帝鐵了心去江都之謎
2024-10-08 19:07:07
作者: 九皋寒叟
隋大業十二年(616)七月,隋煬帝剛剛處理完蘇威的案子,就在半夜三更宣布了一個令舉國臣民震驚的爆炸性新聞:收拾收拾,準備前往江都吧。
意外不意外?前一秒,隋煬帝還嚷嚷著要打高句麗,下一秒,他就要南下江都,臣民們都快要跟不上他的節奏了。大家都覺得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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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煬帝表示,這早在他的計劃之中。
在此之前,楊玄感在黃河邊上放了一把大火,焚毀了隋煬帝第一次下江都的所有龍船,隋煬帝後來又命人修造了一批規格稍小的船,剛好在此時送到洛陽。
看到皇帝要出差,朝臣們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強烈的抗拒。
自古以來,忠臣都是臣子在朝堂的稱謂,一旦放下工作,回到家中,他們就是不折不扣的孝子。想想看,朝臣們的家眷都在洛陽,如果跟著你去江都出差,萬一洛陽出了事,那可咋辦啊?
聖旨剛下,群臣就沸騰了。該罵娘的罵娘,該腹誹的腹誹,該上奏的上奏。總之,你幹啥都行,就是不能離開洛陽城。
右候衛大將軍趙才磕頭苦諫:「陛下啊,如今盜匪橫行,百姓苦不堪言,朝廷禁令不行,國家府庫空虛,希望陛下能夠留在京城主持大局啊。」
話說得很漂亮,可有一點說錯了,國家的府庫並不空虛,甚至是富得流油,財富多到無處安放。一年之後,王世充和李密在洛陽城下決戰,王世充堅守洛陽城,城中沒有柴火,只能拿朝廷府庫的布帛來生火,李密更加大方,他大開黎陽倉的大門,讓周邊百姓隨意取用,以至於散落的糧食鋪滿了一地。
說白了,趙才為了留在洛陽,用了極其誇張,甚至是違背事實的措辭。遺憾的是,當一個人說出明顯違背事實的話時,別人只會緊抓你言辭中的漏洞,懷疑和鄙視你的動機。比如隋煬帝,他拒絕了這種智商被按在地上摩擦的恥辱。
隋煬帝啥也沒說,直接下令將趙才雙規起來,交給有關部門嚴加審訊,直到十多天後,隋煬帝心情好轉,才將他無罪釋放。
建節縣尉任宗的運氣可就沒這麼好了,如果所料不錯,他應該是採取了非常極端的進諫方式,以至於讓隋煬帝顏面掃地,被當場杖斃。
皇帝的態度很明顯:誰進言,誰就負責承擔後果。
隋大業十二年(616)七月初十,隋煬帝下旨:命越王楊侗鎮守洛陽。
臨行之前,隋煬帝留了幾個輔政大臣:光祿大夫段達、太府卿元文都、檢校戶部尚書韋津、右武衛將軍皇甫天逸、尚書省右司郎中盧楚。這幾個人就是後來「洛陽七貴」的班底,其中最後害的就是段達。
隋文帝時期,段達就是禁衛軍首領,貼身保護楊堅的安全,後來做了晉王楊廣的參軍,在戰場上立下不少戰功。楊廣爭奪太子之位時,曾經讓段達暗中結交楊勇的近臣姬威,在太子宮放了一把不大不小的火。
楊廣登基之後,段達時常跟隨在旁,後來天下大亂,段達奉命外出平叛,因為作戰風格軟弱,更兼打了幾次敗仗,楊廣礙於輿論,將他罷免在家。可不管怎麼說,段達都是隋煬帝的絕對親信,能力高低無所謂,忠誠度第一名,隋煬帝一旦遭遇困境,總會放心地將背後交給他。
重要的事情交代好,接下來就是啟程前往江都了。
不得不說,隋煬帝是個討人喜歡的皇帝,至少在皇宮大內,他擁有無與倫比的好人緣。此次出巡,絕大多數宮人都不能跟隨御駕,這讓她們非常鬱悶。車駕出發之前,宮人們痛哭流涕,雙手撓牆,懇求隋煬帝能夠留在洛陽。
隋煬帝是個至情至性的皇帝,看到如此香艷的場面,憤然寫下了一首流傳千古的離別詩:我夢江南好,征遼亦偶然。但存顏色在,離別只今年。
詩作平淡樸實,沒有用什麼晦澀的典故。也許,隋煬帝考慮到宮人的文化水平有限,只想讓大家都能理解他的離別心情吧。
看得出來,隋煬帝對征伐遼東一事耿耿於懷,不過身為皇帝,還是毅然放下了心中的遺憾。臨行之前,他似乎意識到自己可能不會再回來,因此保留了對這些宮人的祝福,也嘆息了自己的無奈命運。
宮人們聞弦歌而知雅意,頓時就哭作一團,以此烘托離別的愁緒。
就在此時,跪在洛陽城建國門外的奉信郎(掌管印信的官員)崔民象扯著嗓子大喊了一聲:陛下,如今全國到處都是盜匪,您就留下來吧。
崔民象的咆哮讓隋煬帝呆若木雞。這種感覺令人很彆扭,如同一幫學富五車的文人吟詩作對,曲水流觴,潑墨揮毫之時,某人蹲在小溪上游來了一泡尿,頓時讓美好的場景變得污濁不堪。隋煬帝的心情頓時就垮了下來。
他可以赦免右候衛大將軍趙才,卻對進諫方式頗為溫和的崔民象動了殺機,據史料記載,隋煬帝命人扯掉了崔民象的下巴,隨後將他處死。
自古以來,朝堂就不缺忠誠敢言的大臣,尤其是有滅國徵兆的時候,這幫人表現得尤為活躍,商紂王時期都有比幹這樣不怕死的人,何況是大隋呢。
隋煬帝南下的路上,不斷有朝臣和地方官員擋駕,紛紛勸阻隋煬帝留守洛陽城,可隋煬帝還是決定拿起屠刀,踏上這條不歸之路。
隋煬帝從登基到被殺身亡,一共有三次前往江都的記錄。
第一次是隋大業元年(605)八月到隋大業二年(606)三月。
目的是安撫南方的士族和老百姓,縫合南北朝以來民族分裂而產生的矛盾,同時向少數民族宣揚國威,為千古霸業打基礎。
第二次是隋大業六年(610)三月到隋大業七年(611)二月。
這一次,隋煬帝的陣仗小了許多,私生活方面中規中矩,唯獨修了一條從京口到餘杭的運河,將杭州、揚州、山陽、汴州、板渚和涿郡直接貫通。
客觀地說,第二次南下,隋煬帝帶著安撫南方士民的意圖,同時監督糧草的征運工作。說白了,他不希望征戰期間,南方士民趁機給他搗亂。
第三次是隋大業十二年(616)七月到隋大業十四年(618)四月。
這一次,隋煬帝的動機非常模糊,耐人尋味。
簡單來說,隋煬帝前兩次下江都,都帶有明顯的政治目的。北巡數次,每次都是黃沙漫天,強敵在側。西巡數次,都是為了打仗,楊玄感又在旁邊虎視眈眈,準備隨時發動兵變。修建了東都洛陽,卻並沒有在此常住,而是在長安和洛陽之間往返奔波。其餘的時間,全部交給了高句麗。
如果說隋煬帝好面子,講排場,肯定是毋庸置疑的。可如果說他貪圖享樂,荒淫無道,似乎就有點強詞奪理了。隋煬帝做了十四年的皇帝,大半時間都在外漂泊,不是安撫少數民族和南朝士民,就是對外征戰。
隋煬帝一生所求就是萬國來朝,四方朝拜,在他的努力下,一個輝煌無比的帝國誕生了,可窮兵黷武的代價卻是所有人的背叛。他窮其一生,做了他認為對的事,可到頭來卻慘遭舉國臣民的反對。
眼看著凝聚一生心血的帝國轟然倒塌,隋煬帝如何能夠承受?難道他還要再花數十年的時間重新再來一遍?我不是在中關村創業,隨便租個辦公室,拉著幾號人,搞搞網際網路+什麼的。縱使產品失敗了,投資人撤退了,從頭再來也就罷了,再不濟也是欠一身債,還有捲土重來的可能。
歷史上的帝國中興,似乎還沒有在同一個皇帝的手中實現過吧。
隋煬帝和我們一樣,只不過是個情感豐富的凡人,夢想破碎之後,很容易一蹶不振。客觀地說,隋煬帝第三次下江都,是在意志消沉的情況下離開的。
細讀史料,還是可以感覺得到隋煬帝當時的心境:
第一個心境:他雖然意志消沉,卻並沒有放棄鎮壓起義軍的大戰略,說得好聽點,南下江都是隋煬帝的戰略性撤退,他想要以此來曲線救國。
南下江都的前後,隋煬帝先後發布了幾道任命書:
任命自己的表兄弟,唐國公李淵為太原留守,全權負責河東的防務。
任命光祿大夫裴仁基為河南討捕大使,全權負責洛陽和周邊的平叛。
任命大隋名將屈突通為關內討捕使,負責長安和周邊的防務。
命張須陀為河南道討捕大使,鎮壓翟讓和李密的瓦崗軍。
命太僕卿楊義臣前往河北,剿滅豬狗不如的軍閥張金稱。
命涿郡通守郭絢討伐河北的大軍閥高士達、竇建德等人。
有人可能會問了,隋煬帝既然想要平叛,為什麼不親自坐鎮洛陽,反而要把大隋帝國的根基拱手相送?關於這個問題,歷史上有不少爭論。
比如,隋煬帝的改革讓皇族和關隴集團徹底對立,以至於矛盾無法調和,隋煬帝只好效仿前朝,南下江都,劃江而治。
《隋書·郭衍傳》中就說過,楊廣爭奪太子之位的時候,曾經拉攏過郭衍,而郭衍則說,如果所謀之事成功,楊廣可以安心做太子,如果所謀之事失敗,可以占據淮南,復梁、陳之舊。這樣的說法,其實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不過,這樣的做法確實有點緣木求魚,捨近求遠。
不管怎麼說,長安和洛陽是大隋王朝的首都,皇權的象徵。同樣是一條龍,盤踞在萬里長城那叫真龍天子,睡臥在臭水溝,人家只能當你是一條無家可歸的孤憐小蛇。更何況,隋煬帝遷都洛陽不就是為了加強中央皇權,削弱關隴集團的影響嗎,現如今撤退到江都,確實有點讓人摸不著頭腦。
隋煬帝剛離開洛陽,各地就興起了另一波造反的高潮。
幽州戰將羅藝,殺官員,開糧倉,宣布造反。
蘭州的薛舉,控制官府,開糧倉,宣布造反。
涼州的李軌,控制官府,宣布造反。
劉武周殺死馬邑太守王仁恭,開糧倉,宣布造反。
西梁皇族後裔蕭銑,在岳州宣布造反。
還有,隋煬帝又愛又恨的大表哥李淵也舉起了義旗。
第二個心境:隋煬帝相信大暴亂的事實,可對暴亂的規模仍舊存疑。
就拿楊義臣來說,他當時在河北剿匪,中途給朝廷發了一份捷報,聲稱自己努力耕耘,最終收編了數十萬起義軍,算是給隋煬帝提前祝賀一下。
有這樣體貼的下屬,人生實在當浮一大白。不幸的是,楊義臣的捷報並沒有讓隋煬帝高興起來,反而讓他憂傷不已。想想看,楊義臣幾戰下來就收編了數十萬起義軍,如果把河北戰場橫掃一遍,是不是就可以收編上百萬的起義軍?
事情都有兩面性,楊義臣的成績越突出,說明河北起義軍的數量越龐大,這對隋煬帝並不是什麼好消息。隋煬帝拿到奏摺,差點驚掉了下巴,他嘀咕道:「朕原先並不知道盜匪有這麼多,楊義臣怎麼會收編數十萬人?」
在古代,一個縣的人口不過數萬人,隋煬帝要麼承認縣裡的百姓全都成了盜匪,要麼承認絕大部分的郡縣都成了土匪窩,他該接受哪個事實?並非隋煬帝不願意承認,這種超乎想像的數據,任何人恐怕都難以接受。
第三個心境:隋煬帝忌憚起義軍,也防備著手握重兵的朝臣。
還是拿楊義臣來說,他忠厚謹慎,能力超群,為朝廷立下了汗馬功勞。尤其是滅張金稱一戰,收編數十萬起義軍,可捷報發到江都,虞世基卻在皇帝面前潑他的冷水,說賊勢不足為慮,凡倒是楊義臣擁兵自重,不可不防。
據史料記載,隋煬帝聽信了讒言,下詔將楊義臣調回朝廷,封他做了禮部尚書。收回軍權,給你賞個毫無油水,不好撈政績的官職,明顯就是猜忌嘛。無獨有偶,隋煬帝對表哥李淵也是防備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話又說回來,不管隋煬帝是個什麼心境,放棄洛陽,南下江都就是不折不扣的錯誤決策。既然做了錯誤的決定,就必須承擔一切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