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适下罪己詔:朕都知錯了,你們還想怎樣?
2024-10-08 19:03:35
作者: 九皋寒叟
此時,距離李适出逃長安已經有兩個多月。一國之君流落荒郊野外,天下軍閥橫行,盜匪遍地,這也讓李唐君臣開始面對最現實的問題:皇帝做錯了什麼?朝廷的國策是否出現了偏頗?很遺憾,李适並沒有進行深刻的反思,反而是幕僚陸贄潛心研究,最終督促李适在興元元年(784)正月,向天下發布了《罪己大赦詔》:
致理興化,必在推誠;忘己濟人,不吝改過。朕嗣服丕構,君臨萬邦,失守宗祧,越在草莽。不念率德,誠莫追於既往;永言思咎,期有復於將來。明徵其義,以示天下。
小子懼德不嗣,罔敢怠荒,然以長於深宮之中,暗於經國之務,積習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穡之艱難,不恤征戍之勞苦,澤靡下究,情未上通,事既擁隔,人懷疑阻。猶昧省己,遂用興戎,征師四方,轉餉千里,賦車籍馬,遠近騷然,行齎居送,眾庶勞止,或一日屢交鋒刃,或連年不解甲冑。
祀奠乏主,室家靡依,死生流離,怨氣凝結,力役不息,田萊多荒。暴令峻於誅求,疲空於杼軸,轉死溝壑,離去鄉閭,邑里丘墟,人煙斷絕。
天譴於上而朕不寤,人怨於下而朕不知,馴致亂階,變興都邑,萬品失序,九廟震驚,上累於祖宗,下負於蒸庶,痛心靦貌,罪實在予,永言愧悼,若墜泉谷。自今中外所上書奏,不得更言「聖神文武」之號。
朱滔雖緣朱泚連坐,路遠必不同謀,念其舊勛,務在弘貸,如能效順,亦與惟新。朱泚反易天常,盜竊名器,暴犯陵寢,所不忍言,獲罪祖宗,朕不敢赦。其脅從將吏百姓等,但官軍未到京城以前,去逆效順並散歸本道、本軍者,並從赦例。諸軍、諸道應赴奉天及進收京城將士,並賜名奉天定難功臣。其所加墊陌錢、稅間架、竹、木、茶、漆、榷鐵之類,悉宜停罷。
第一,李适承認自己從小在深宮長大,治理朝政的能力有問題,又居安不思危,做決策的時候有點想當然。
第二,李适承認自己疑心病太大,忽視了中央和地方之間的溝通,這才導致藩鎮因為擔心他的猜忌而起兵。
第三,戰爭過程中不體恤民情,將戰火瀰漫到全國,致使民生凋敝,生靈塗炭,但仍不知悔悟,一意孤行,以至於差點亡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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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取消自己「聖神文武」的皇帝尊號。
第五,李希烈、田悅、王武俊、李納等人本無罪過,都是他自己駕馭無方,致使他們驚懼,因此赦免所有人的罪過。
第六,朱滔雖然受到朱泚牽連,但是考慮到他們兄弟沒有相互勾結,如果朱滔能夠主動投誠,朝廷可以既往不咎。
第七,朱泚稱帝的行為,朝廷可以理解。不過,朱泚破壞李唐宗廟和陵寢,李适確實無法原諒。朝廷承諾,跟隨朱泚的將士和官吏,只要在官軍還沒奪取長安之前脫離朱泚,都可以赦免其罪。
第八,朝廷加征的除陌錢、間架稅,竹、木、茶、漆等稅收,以及專營鑄鐵等稅賦,全部免除。
這是一封誠意滿滿的罪己詔,目的就是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勢力,為李适的絕地反擊做鋪墊。當然了,面對皇帝的罪己詔,各方的反應不一。王武俊、田悅之流,本就和朝廷眉來眼去,如今逮到機會,立即寫了一封奏摺,揚言自己不懂事,誤入歧途,並表示願意削去王號,歸順朝廷。李納雖然沒有站邊朝廷,可還是跟風相隨,削去王號,將自己洗白上岸。
至於朱泚,已經被朝廷列為反動派,為了表示自己的不滿,朱泚宣布將國號由大秦改為大漢,自稱漢元天皇,改元天皇。
反應最強烈的當屬李希烈,此人在南方混得風生水起,自己覺得已經無人可以抵擋。聽說李适頒布罪己詔,竟然公開稱帝,建立大楚政權。李适表示,他沒有工夫搭理李希烈,因為朱泚霸占長安城,在他的地盤發號施令,而他則像是反賊一樣,這種感覺讓他莫名的心酸。
李适:「李懷光,啥也別說了,干吧。」
這是君臣之間的政治交易,李适退步,李懷光繼續為朝廷效命。然而,李懷光擔心李适秋後算帳,死活不肯進軍。不僅如此,長安城外除了李懷光,還有神策軍首領李晟,這位老兄是個大忠臣,治軍嚴明,深得將士們的信服。李懷光擔心李晟的勢力膨脹,便請求李适將他編到自己麾下,統一調遣。一同被收編的,還有神策行營節度使楊惠元、鄜坊節度使李建徽。
據史料記載,李晟並沒有覺得不妥,他始終認為,李懷光性格乖張不假,可借他十個膽,也不敢公然謀反。當時,李适命他們在咸陽西面的陳濤斜會師,營壘還沒有修築完畢,朱泚便派人找上門來挑釁。
李晟興奮地嚷嚷道:「朱泚坐守長安,咱們還真拿他沒辦法,可如今主動送上門來,這就是天賜良機,決不能放他們離開。」
誰知,李懷光穩坐如山:「李將軍,我軍剛剛趕到,戰馬還沒有餵料,士兵也還沒有吃飯,哪能匆匆接戰呢。」
彼時,李懷光手握五萬雄兵,而且是戰鬥力最強的朔方軍,完全有資本橫行天下。在無人節制的情況下,李懷光開始放縱軍隊搶劫長安周邊的村落,大肆搜刮糧食和財富。李晟徹底傻眼了,這究竟是一支官軍,還是匪軍?
李晟不知道,李懷光搶劫的同時,還密派使者到長安,與朱泚達成了共識,互不侵犯,維持現狀。經過一個月的對峙,李晟算是明白了,李懷光想謀反。為了給朝廷保留實力,李晟告訴李适,希望將神策軍轉移到東渭橋。然而,李适還懷揣著李懷光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夢想,堅持不同意李晟的建議。
為了打壓李晟,李懷光給李适上奏說:「各軍糧食供給都很少,只有神策軍供給最為豐厚,這樣對各軍不公平,難以開戰。」
神策軍是朝廷的禁衛軍,待遇標準本來就比其他的軍隊要高,李懷光此言就是要引起各軍的不滿,讓李适焦頭爛額。李适表示,自己窮得叮噹響,確實沒能力提高軍隊待遇。為了安撫李懷光,他特地讓陸贄前去撫慰,還傳召李晟共同商議糧餉供給之事。當然,陸贄還有一個重要的使命,那就是查證李懷光是不是真的想背叛朝廷。
中軍大帳內,李懷光、李晟、陸贄依次落座。
李懷光開門見山地說道:「將士們都是為了朝廷賣命,而糧食供給卻彼此不同,怎麼能讓他們齊心合力呢。」
經過幾天的觀察,陸贄看出來了,李懷光就是想鬧事。為了不把局面鬧僵,陸贄頻頻暗示李晟,希望他出面斡旋此事。
李晟直接回擊道:「你是主帥,得以專擅號令。我不過帶領一支軍隊,接受你的指揮罷了。說到增加或減少軍中衣食供給,自當由你裁斷。」
言外之意,神策軍不在乎待遇的多寡,如果李懷光想鬧事,那就自己發號施令,李晟絕對不會背鍋。面對強有力的回擊,李懷光只能擱置此事。
陸贄從咸陽回來之後,給李适傳達了兩個關鍵信息。第一,李懷光對朝廷陽奉陰違,如果繼續放任,後果不堪設想。第二,李懷光沒有能力節制李晟,如果朝廷頒布聖旨,李懷光親口答應,會放李晟單獨紮營。
李晟確實逃出了虎口,可鄜坊節度使李建徽、神策行營節度使楊惠元還在李懷光的地盤。陸贄再次上奏,希望能將他們也撤出李懷光的防區,並讓他們和李晟合兵一處,進可以對抗朱泚,退可以對抗李懷光,保護奉天城。
很遺憾,李适對陸贄的意見不以為然,他認為剛剛把李晟分出去,李懷光心裡肯定會有所疑慮,甚至是不高興。如果再把李建徽、楊惠元調離的話,肯定會引起李懷光的反感,到時候恐怕不好收場。
李适性格執拗,難以說服,這是朝臣的一致共識。李晟為了減輕李适的牴觸情緒,提出了新的建議:「李懷光極有可能會造反,朝廷應該有所準備,尤其是通往蜀郡、漢中的道路,決不能堵塞。臣懇請朝廷命副將趙光銑等人為洋、利、劍三州刺史,讓他們各自領兵五百,前去幫朝廷打前站。」
言外之意,李适應該想好自己的退路,免得日後狼狽。
如此中肯的建議,卻被李适當成了耳旁風。不僅如此,李适反手就是一道詔書,揚言自己要去咸陽巡視、督戰!公元前201年,有人密告韓信謀反,劉邦採用陳平的計策,前去巡遊雲夢澤,當場將韓信擒拿治罪。李适如今的作為,與「漢高祖巡遊雲夢澤」的套路如出一轍,怎能不讓李懷光揪心。
興元元年(784)二月二十三日,李适下詔,封李懷光為太尉,賜丹書鐵券。然而,傳旨的人不是宦官,而是神策右兵馬使李卞。李卞念完聖旨之後,將丹書鐵券交給了李懷光,按照一般的套路,李懷光應該感恩戴德,說一番謝主隆恩的套話。
誰料想,李懷光將丹書鐵券扔在地上,咆哮道:「臣子造反時,朝廷才會賜鐵券。我不曾造反,現在朝廷卻賜鐵券,難道這是逼我造反嗎?」
直到此時,李懷光和朝廷徹底決裂,謀反的心思暴露無遺。李适緊急下令,奉天城的所有大營開始戒嚴,並讓眾軍收拾行裝,準備離開奉天。撕開了遮羞布之後,李懷光便無所顧忌,他派人襲擊了李建徽、楊惠元的部隊,還揚言要和朱泚聯軍,讓皇帝李适趁早滾得遠遠的。
不得不說,李懷光囂張得令人髮指,而囂張背後的邏輯,恐怕就是他錯誤地認為,李适已經失去人心,別人也會像他一樣痛打落水狗。比如,為了拿下奉天城,李懷光暗中聯繫了守將韓游瑰,希望他能裡應外合。然而,韓游瑰轉身就將此事上報給了李适,在他的眼裡,叛賊終歸是叛賊。
第二天,李懷光又派人傳信,讓他儘快起事。
韓游瑰的一番坦白,徹底贏得了李适的信任。
李适問道:「李懷光謀反,我們該如何應對?」
韓游瑰信心十足:「李懷光最依仗的,莫過於陛下賜予他管轄各道的權力,只要陛下將他的軍隊交給其他的節度使統領,再給他一個很高的虛職,李懷光自然會被大家獨立,難以成事。」
李适:「如果罷了李懷光的兵權,由誰來對付朱泚?」
韓游瑰:「陛下可以封賞部下,將士們奉天子之命討伐逆賊,求取富貴功名,又有誰不願意呢?天下府兵數以萬計,如果讓我來統領,再集合天下各州道的兵力,朱泚不足為懼。」
話說得很好聽,可李适已經選定了軍隊最高指揮者:李晟。
興元元年(784)二月二十六日,李懷光讓部將趙升鸞偷偷前往奉天,並讓他偷偷焚燒乾陵,引起奉天的內亂,再趁機挾持李适。然而,趙升鸞將消息告訴給奉天守將渾瑊,致使李懷光的密謀行動再一次破產。頻繁的間諜行動,讓李适徹底失去了安全感,他當機立斷,決定啟程前往梁州(今陝西省漢中市等地)。
梁州位於長安前往蜀郡的必經之地,一路上以棧道相連。李适入了蜀郡,如果將棧道全部燒毀,李懷光只能望蜀興嘆。
李懷光:「孟保、惠靜壽、孫福達,你們三人連夜出發,一定要截住李适,不能讓他輕易入蜀。」然而,這三人直接無視了李懷光的命令,他們將軍隊帶走,隨後和官軍搞了個聯誼互動,隨後返回交差,主動辭官歸田。
古往今來,但凡造反成功的梟雄,要麼有過人的膽識,要麼有逆天的智慧,要麼有紮根地方的群眾基礎,要麼有占據道德制高點的理論旗幟。看看李懷光,除了五萬朔方軍,再無可取之處,連基層的軍官也嫌棄他,著實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