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捷報：安祿山死了

  客觀地說，陳濤斜之敗讓李亨威嚴掃地，更讓李亨的復唐之路充滿坎坷。然而，李亨根本沒時間去追究責任，因為他需要面對另外一個噩耗：史思明橫掃河北戰場，河間、清河、博平等地相繼失守，叛軍基本肅清了河北的官軍勢力。

  言外之意，安祿山已經沒有後顧之憂，李亨想在正面戰場奪回長安和洛陽，難比登天。局勢逐漸失控，李亨也開始著急起來。

  有一天，李亨召見李泌，情緒極其低落，言語中透露著無盡的失望：「先生啊，叛軍如此強大，咱們什麼時候才能奪回長安啊？」

  李泌鼓舞道：「陛下，臣以為，安祿山將搶奪的人口和財物都已經運往老巢范陽，這難道是雄踞天下的志向嗎？如今，只有胡人將領為安祿山賣命，其餘的不過是無名小輩，依臣看來，不過兩年時間，天下就會平定。」

  李亨：「這又是什麼說法？」

  

  李泌：「叛軍猛將只有史思明、安守忠、田乾真、張忠志、阿史那承慶幾個人。咱們可以命李光弼率兵從太原出井陘關，命郭子儀率兵從馮翊郡（治所在今陝西省渭南市大荔縣）進入河東，史思明和張忠志必然不會離開范陽和常山，安守忠與田乾真則不敢離開長安，咱們用兩支軍隊拖住叛軍四員驍將，那麼跟隨安祿山的只有阿史那承慶了！」

  李亨：「朕越聽越糊塗，先生究竟要幹嗎？」

  李泌：「臣懇請陛下下詔，命郭子儀不要攻打華陰（今陝西省渭南市華陰縣），使長安和洛陽之間的道路通暢，陛下可以率領軍隊駐紮在扶風郡，與郭子儀、李光弼輪流攻擊叛軍。到那時，叛軍在數千里長的戰線上疲於奔命，咱們則以逸待勞。明年春天，陛下可以任命建寧王為范陽節度使，從塞北南下出擊，與李光弼形成南北夾擊之勢，安祿山還有幾日可活？」

  客觀地說，李泌的策略並不高明，叛軍沒有必要疲於奔命，而繞行數千里，從內蒙古南下范陽，更是不靠譜的建議。

  至德元年（756）十二月，西北再添噩耗：吐蕃大軍趁機攻陷威戎、神威、定戎、宣威、制勝、金天、天成等軍，石堡城、百穀城、雕窠城相繼失陷。

  說白了，李亨被夾在朔方郡，已經進退無路，如果安祿山和吐蕃政權聯手，李亨就是瓮中之鱉。然而，就在李亨絕望的時候，長安方面傳來消息：安祿山被兒子安慶緒給殺了。

  事情是這樣的：

  安祿山拿下長安之後，將長安城的金銀財寶和美女佳人搜刮一空，隨後經洛陽北上，源源不斷地送往老巢范陽。然而，安祿山正準備回家享福的時候，發現自己的眼睛看東西越來越模糊，甚至到了失明的地步。在現代的醫學看來，安祿山得的應該是白內障，在當時的醫學條件下幾乎是絕症。

  安祿山的鬱悶心情可想而知。當時，安祿山把朝政交給了中書侍郎嚴莊，而他則深居簡出。無事可干，再加上心情鬱悶，安祿山的脾氣變得越來越火爆，身邊的近臣稍微出點差錯，輕則被毒打一頓，重則丟掉性命。

  就拿李豬兒來說，他原本出身契丹部落，十來歲便跟著安祿山，深得安祿山信任。安祿山掌權之後，希望李豬兒做自己的貼身宦官，並決定親自操刀為他閹割。遺憾的是，安祿山學藝不精，一刀下去，沒吃准部位，造成李豬兒大出血。

  事實上，李豬兒雖然吃了點苦，可安祿山也挺愧疚，從此以後便將他視為心腹之人，算是作為補償。可即便如此，鬱悶中的安祿山也是六親不認，時常責罵李豬兒，有時還會賞一頓毒打，李豬兒苦不堪言。

  晉王安慶緒，安祿山的次子，太子的首席人選。安祿山暴躁的時候，安慶緒也有很強的危機感。危機感來自安慶恩，這位老兄是安祿山寵妃段氏的兒子，備受安祿山的寵幸，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競爭者。因此，安祿山越是責罵，安慶緒越是找不到安全感，唯恐老爹會對自己下毒手。

  被責罵的還有中書侍郎嚴莊。有一天，嚴莊找到安慶緒和李豬兒，吐槽道：「陛下如今六親不認，咱們幾個以後的日子恐怕都不會太好過，為自己著想，咱們是不是得干出點啥事啊？」

  做點啥呢？三個人心裡跟明鏡似的。李豬兒表示沒問題，安祿山被殺，自己一天可以少挨三頓毒打，何樂而不為？安慶緒雖然是安祿山的兒子，可骨子裡充滿了尚武鬥狠，更何況殺了安祿山，他就是大燕國的皇帝，有什麼理由不鋌而走險？嚴莊是提議人，自然有自己的小算盤。

  試想，一個親生兒子，一個貼身宦官，一個首席大臣，這三個人想要謀害安祿山，安祿山怎麼可能還有生還的道理？

  至德二年（757）正月初五，嚴莊和安慶緒手持兵器，侍奉在安祿山的大帳外面，李豬兒手執大刀來到安祿山的跟前。當時，安祿山已經處於熟睡狀態，房內雖然有許多侍奉的宮女，可她們看到李豬兒面帶殺氣，嚇得呆若木雞。

  這是李豬兒第一次殺人，和安祿山閹割他一樣，毫無經驗。李豬兒第一刀下去，同樣沒吃准部位，砍到了安祿山的肚子上，劇烈的疼痛讓安祿山睜開眼來，他看不到任何東西，只好用手去摸床邊放著的刀。

  李豬兒見勢不妙，趕緊又補了兩刀，安祿山的肚子圓滾滾的，李豬兒幾刀下去，腸子流得遍地都是。臨死之前，安祿山掙扎著說出一句話：「這肯定是家賊乾的！」

  完事之後，嚴莊和安慶緒也來到帳內，三人合力在安祿山的床前挖了一個大坑，用毛氈將安祿山的屍體包裹起來放了進去，警告宮女不得泄露此事。

  至德二年（757）正月初五凌晨，嚴莊召集群臣，宣布安祿山病重，晉王安慶緒為太子，隨後又宣布安祿山將帝位傳給安慶緒。就這樣，安慶緒順理成章地成為大燕皇帝，已經被謀殺的安祿山則被尊為太上皇，「繼續在宮中養病」。直到局勢穩定，安慶緒才公布安祿山的死訊，那時，朝臣們自然沒心思追究背後的隱情。

  據史料記載，安慶緒性格懦弱，毫無領袖氣質，再加上謀殺親生父親，內心充滿了愧疚和恐懼，面對群臣，安慶緒說話經常語無倫次。嚴莊很擔心安慶緒的狀態，於是建議他不要再公開露面，安慶緒滿口應允，他封嚴莊做了御史大夫、馮翊王，然後加封滿朝文武之後，終日躲在後宮飲酒作樂。

  安祿山被殺之後，消息遭到嚴密封鎖，別說李唐的君臣不知道，就連史思明等親信戰將也無從得知。當時，河北全境失守，以史思明為首的叛軍將領集結了十萬軍隊，打算向西進發，攻克李光弼鎮守的太原城，然後率領大軍長驅直入，順勢拿下朔方、河西、隴右等地，徹底瓦解李唐天下。

  太原主將是李光弼，在此之前，他為了響應靈武方面的反攻計劃，將主力部隊全部調往了長安戰場，留守在太原的僅有一萬名老弱病殘。太原戰將的意思是在城外單獨修建防禦工事，準備打一場防守戰。

  李光弼覺得工程浩大，勞民傷財，於是徵調了一批精通挖地道的能人異士，配合太原城外的壕溝做了許多地面陷阱。當時，只要叛軍靠近太原城，就會被地道內的守軍拖下去。久而久之，太原城逐漸成為叛軍將士眼中的「死亡禁區」，誰也不敢靠近一步。太原保衛戰持續了一個月的時間，直到安祿山的死訊傳來，史思明這才奉命歸守范陽，留下大將蔡希德繼續圍困太原。

  按照李泌的戰略，李光弼應該從太原出井陘口，擾亂河北戰場，可惜在史思明的攻勢下，李光弼只能自保求生，無法對河北形成有效的威脅。

  可喜可賀的是，郭子儀在河東取得了戰略性的突破。

  據史料記載，郭子儀對局勢做出了預判，他認為敵人占領兩京後首尾相連，官軍進攻任何一方，都會受到另一方的打壓，郭子儀便想著占領河東，進而控制潼關，切斷長安和洛陽之間的聯繫。

  當時，郭子儀派人潛入叛軍大將崔乾佑的地盤，暗中聯絡了不少擁護李唐的官員，準備與他們來個裡應外合。隨後，郭子儀從洛交郡（今陝西省延安市富縣）出發，東渡黃河，分兵進攻河東郡和馮翊郡。李亨覺得局勢有些好轉，於是跟著來到了鳳翔（今陝西省寶雞市鳳翔縣），打算做陣後監督官。

  至德二年（757）二月十一日，郭子儀按照預定的計劃，來到河東城（今山西省運城市）外，河東司戶參軍韓旻開城響應，叛軍將領崔乾佑倉皇出逃。崔乾佑組織了一波反攻，可畢竟軍心渙散，在丟下四千具屍體，五千個俘虜後，叛軍大敗。

  這是李亨部署反攻以來，取得的第一場勝利。

  與此同時，隴右、河西、安西、西域的援兵開始在鳳翔集結，江淮等地的糧食、賦稅、絲綢等軍備物資也運送到洋川、漢中等地，長安城的百姓聽聞皇帝到來，紛紛出城投降，形勢一片大好。

  此時，李泌奏請道：「陛下，臣懇請您按照原先制定的戰略，安排安西和西域將士進軍東北，從歸州、檀州（今北京市密雲區）向南攻取范陽。」

  李亨不以為然：「先生，如今咱們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應該集結重兵攻克長安和洛陽，您卻繞行千里，攻取范陽，這難道不是迂腐的計策嗎？」

  李泌：「陛下，如今派大軍攻克兩京，必然可以收復，但是叛軍還會東山再起，到時候咱們依然會陷入困境，終歸不是長久之策啊。」

  李亨質疑道：「您說這話有什麼依據嗎？」

  李泌：「咱們的主力是西北各軍鎮的守軍，以及西域各國的胡兵，他們喜歡寒冷的氣候，卻害怕暑熱。如今長安和洛陽馬上就是春天，如果到了夏天，將士們會因為炎熱而想著退兵，到時候叛軍捲土重來，咱們怎麼辦？不如從氣候寒冷的北方用兵，徹底傾覆叛軍的老巢，趁勢平息叛亂，奪回長安和洛陽！」

  在李亨看來，李泌的戰略實在是迂腐之極，長安就在眼前，哪裡有舍近取遠的道理？李亨考慮了一下，最終還是拒絕了李泌的提議：「先生，朕急於收復長安和洛陽，急於迎回太上皇，這次恐怕難以按照先生的意思行事了！」

  說白了，李亨想著奪回長安，號令天下群雄，做名副其實的皇帝。而李泌考慮的是長遠的戰略，利益面前，李亨也顧不得許多。至德二年（757）四月，李亨加封郭子儀為司空、天下兵馬副元帥，命他率領集結在鳳翔的大軍，準備攻取長安。

  此時，郭子儀便是唐軍的最高指揮官，肩負著皇帝和無數人的期望，奪回長安，郭子儀就會青史留名；折戟沉沙，郭子儀就會承受千夫所指的屈辱。

  至德二年（757）四月十三日，叛軍將領李歸仁率領五千精兵埋伏在咸陽市三原縣，打算給郭子儀來個迎頭痛擊。誰料想，郭子儀提前得知消息，於是派遣僕固懷恩、王仲升、渾釋之、李若幽等人提前埋伏，全殲了李歸仁的軍隊。

  郭子儀乘勝追擊，與王思禮的部隊順利會師，隨後陳兵於長安城西的渭水，與李歸仁和安守忠對峙了七天之久。當時，兩軍主帥都摸不清對方虛實，只能選擇按兵不動。

  至德二年（757）五月初六，安守忠撤軍了，撤得倉皇，很像是打了敗仗。叛軍內部一直有矛盾，因為內亂而撤軍是完全有可能的，再加上郭子儀求勝心切，來不及調查其中的原委，頭腦發熱之下，居然下達了追緝令。

  事實證明，這就是安守忠的計策。當時，兩軍在清渠相遇，安守忠擺開了一字長蛇陣，陣容便是九千名精銳的范陽騎兵。郭子儀並沒有露怯，因為他手下也有數萬人，騎兵也可堪一戰，就算有埋伏，也是一場正面的交鋒。

  戰鼓之聲傳遍荒野，安守忠的長蛇陣從兩邊開始收攏，將唐軍圍困在中間，兩軍在狹小的地方展開激戰，誰也不知道戰場上發生了什麼，最終的結果是判官韓液與監軍孫知古被俘，軍用物資全部丟棄，郭子儀率軍退守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