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有時候真的是兒戲

  對李儇來說，朱溫是未來的麻煩，可田令孜卻是眼前的麻煩。

  作為一個逃難的皇帝，李儇需要找到安全感、依賴感。很顯然，藩鎮節度使太遠，李儇只能與他們神交；文官集團懦弱不堪，連李儇也對他們嗤之以鼻；數來數去，還是宦官集團能給李儇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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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定黃巢的時候，宦官集團立下了大功，田令孜晉升為神策十軍、南衙十二衛的首領，宦官集團的最高領袖。在宦官集團內部，田令孜最忌憚的就是楊復光，以及他的哥哥，樞密使楊復恭。沒過多久，楊復光在河中去世，田令孜趁機將楊復恭貶為飛龍使，正式開啟了囂張霸氣的晚年宦海生涯。

  楊復光在世時，建立了自己的親信班子，包括鹿宴弘、晉暉、王建、韓建、張造、李師泰、龐從等核心成員，其中鹿宴弘算是大哥。然而，楊復光去世後，鹿宴弘猜忌王建、韓建等人不會追隨自己，於是團隊互相猜忌，離心離德。

  這種局面，田令孜自然是喜聞樂見，他派人帶著厚禮前去遊說，成功說服王建、韓建、張造、晉暉、李師泰前來投奔，隨後讓他們擔任各衛將軍，時人稱他們為「隨駕五都」。值得一提的是，王建就是五代十國中前蜀的開國皇帝。

  為了控制局面，田令孜在蜀中新招募了五萬四千名男丁，將他們編為五十四個都，每都一千人，由神策左、右軍管轄。

  除了軍隊，官僚隊伍也很龐大。李儇到成都的時候，只有兩百餘人跟隨，後來其他官員紛紛來投，再加上提拔的蜀中官員，最後竟然組建了萬人規模的官僚集團。這種官僚系統已經不是臃腫，而是病態了。說白了，大部分官員都是為了錢財、地位才追隨李儇。因此，為了讓官僚集團、軍隊滿意，李儇和田令孜必須拿錢財收買人心，李儇的責任是花錢，而田令孜的任務就是撈錢。

  問題是，錢從哪裡來？

  當時，河南道、河北道、江南道、淮南道已經停止上繳賦稅，鹽鐵使、度支使、戶部使根本拿不住錢。朝廷能控制的，無非是長安、同州、華州和鳳翔等地的賦稅。說白了，這點閒錢支付官員的工資沒有問題，可要滿足李儇的開支、龐大的賞賜，包括重建大唐朝廷，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沒有錢，皇帝急，太監更急。

  光啟元年（885）三月，田令孜打起了鹽稅的主意。先前，安邑、解縣的鹽稅歸鹽鐵轉運使管理，後來全國大亂，河中節度使王重榮趁機控制了這兩處的鹽稅，他每年向朝廷進獻三千車食鹽，餘下的全部留給了自己。

  田令孜表示，朝廷缺錢，要收回安邑、解縣兩鹽池的經營權，由他擔任榷鹽使。這種操作沒問題，可鹽池是王重榮養軍隊的根本，田令孜奪了別人的財路，總歸是不好。王重榮屢次上奏，聲稱自己的難處，田令孜派小弟匡祐前往河中安撫。誰料想，這位老兄根本不把王重榮放在眼裡，後來徹底激化了矛盾。

  光啟元年（885）四月，田令孜將王重榮任命為泰寧節度使，將義武節度使王處存調到河中，同時命李克用的大軍向河中移動，防備王重榮。

  不管怎麼說，王重榮是朝廷的功臣，無辜被田令孜針對，如果認輸，以後還怎麼混？於是，王重榮歷數田令孜的種種罪行，和他徹底撕破了臉。田令孜不甘示弱，聯合邠寧節度使朱玫、鳳翔節度使李昌符，打算找王重榮的晦氣。

  大戰在即，王重榮想到了李克用。這位老兄曾經也受到不公正待遇，至今還有一肚子氣，兩個男人一拍即合。隨後，李克用上奏朝廷：陛下啊，朱玫、李昌符暗中和朱溫聯手，打算消滅我，我只能奮起反擊。我徵調了十五萬大軍，準備先滅朱玫和李昌符，再滅朱溫。請陛下放心，只要滅掉對手，立即返回駐地。

  直到此時，李儇還是不想打仗，因為他傷不起。

  光啟元年（885）十月，長安城潛入了幾批刺客，他們焚燒朝廷府庫，暗殺禁衛軍將軍，隨後放出風聲，說他們是李克用的手下。歷史證明，這是朱玫的手筆，目的就是激怒李儇，讓他下定決心征討李重榮、李克用。而他們的終極目的，自然是挑起戰火，名正言順地兼併王重榮、李克用的地盤。事實上，效果顯而易見，朝廷很快下旨，調派三萬大軍駐屯在長安西邊的沙苑，準備向王重榮發起進攻。

  光啟元年（885）十二月二十三日，藩鎮軍隊在沙苑決戰，李克用的沙陀騎兵大展神威，殺的官軍丟盔卸甲，倉皇而逃，朱玫和李昌符連夜逃回了駐地。

  回首再看，戰鬥過程就是這麼簡單，那田令孜為何還要挑起戰爭，自找晦氣呢？很遺憾，歷史沒有告訴我們答案。但是可以肯定，田令孜害怕了。如果李儇向王重榮、李克用妥協，田令孜的下場只有一個：做替罪羊。

  很顯然，田令孜不會坐以待斃。

  光啟元年（885）十二月二十五日，田令孜挾持李儇逃出長安，直奔鳳翔而去。此時，距離李儇回朝只有九個月的時間。李克用進城後，放了一把大火，將好不容易才建起來的宮殿群再次焚毀，隨後返回了駐地。回家之後，李克用和王重榮聯名上奏，彈劾了田令孜的諸多惡行，希望李儇能清理門戶。

  田令孜是李儇的家奴，把持軍權、安插親信、貪污受賄的事兒，李儇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然而，田令孜插手藩鎮事務，陰謀挑起戰火，置李儇的生死前途於不顧，這就有點過分了。光啟二年（886）正月，李儇借李克用彈劾的機會，罷免了田令孜的職務，提拔楊復恭做了宦官集團的首領。

  聖旨即刻生效，卻改變不了宦官集團的權力生態。說白了，在宦官集團，田令孜擁有絕對的統治權，這不是一道聖旨可以改變的。數天之後，田令孜奏請李儇，希望皇帝到興元府避難。

  李儇厭惡田令孜，本能地拒絕了。

  田令孜笑了笑，恭敬地退下，沒有任何言語。就在當晚，田令孜率領神策軍將李儇劫持出營，向寶雞方向而去。彼時，值班大臣是翰林學士杜讓能，他聽說皇帝被劫，來不及通知其他人，孤身一人跑了十幾里地，最終才見到皇帝。

  第二天，太子少保孔緯等人相繼趕來，其他大臣要麼遇到劫匪，要麼遭到亂軍搶劫，只能退回鳳翔。光啟二年（886）正月初十，李儇封孔緯為御史大夫，讓他回鳳翔召集百官，自己則在寶雞等待他們。

  俗話說得好，如果真的想見你，就算隔著千山萬水，也要想辦法前去相見；如果不想見你，哪怕與你迎面而來，也會躲著你走。此時，朝臣對李儇的心態就是第二種。比如，宰相蕭遘（gòu）、裴澈說自己染病，不方便見皇帝。有人說自己沒有官服、朝笏，怕失了禮儀，拒絕前往。孔緯無奈，只好找御史台的同僚，他幾乎是以跪地求饒的方式求他們前往寶雞，最終還是遭到了無情的拒絕。

  大臣們的心思，無非有幾種：要麼覺得田令孜把持軍隊，他們去了也是個擺設；要麼對李儇失望透頂，不想再繼續追隨；要麼想明哲保身，尋找新的主子，待價而沽。最後的結果便是，孔緯獨自返回了寶雞。

  用「牆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來形容李儇，恐怕再合適不過了。悲劇的是，李儇根本沒時間哀傷，因為前線傳來消息，朱玫、李昌符臨陣倒戈了。這兩位老兄覺得打不過李克用、王重榮，於是主動和他們結盟，準備找田令孜的晦氣。

  孔瑋剛到寶雞，朱玫和李昌符的大軍便向寶雞方向移動，隨後和神策軍指揮使楊晟打了一架。田令孜二話不說，直接帶著李儇逃奔到興元府。一路上，李儇任命王建、晉暉為清道斬斫使，將百姓全部驅逐之後，才順利成行。

  光啟二年（886）三月十七日，在山南西道監軍嚴遵美的保護下，李儇終於到達興元府。隨後，李儇向河中節度使王重榮求援，希望他送十五萬斛糧食到興元府。然而，王重榮以李儇沒有誅殺田令孜為由，拒絕了他的請求。

  可能有人會說，如果李儇誅殺了田令孜，就可以讓藩鎮首領閉嘴，也可以免去刀兵之禍。李儇走到這一步，完全是寵信宦官，咎由自取。

  問題是，事情真的會這樣嗎？

  首先，李儇沒有兵權，如果他擅自誅殺田令孜，很可能被反殺，自己丟掉性命。其次，在李儇逃亡的時候，一直是宦官集團在保護他。如果殺了田令孜，李儇如何自保？最後，宦官集團不可信，藩鎮首領就一定可信嗎？

  據史料記載，朱玫和宰相蕭遘有過一次經典的對話。

  朱玫：「這些年來，中原的將士浴血奮戰，好不容易收復了長安。就在大家準備慶祝的時候，陛下卻把功勞都給了田令孜，致使朝綱法紀遭到踐踏，藩鎮禍事不斷。拿我來說，明明是帶兵勤王，卻被誤以為要劫奪皇帝。明明對大唐忠誠無私，卻要受宦官的擺布，我可忍不了。」

  蕭遘：「那你想怎麼辦？」

  朱玫：「李唐皇室成員有很多，為何不早做圖謀呢？」

  蕭遘：「陛下在位十幾年，沒有大的過錯。田令孜玩弄朝政，陛下心知肚明，卻又無可奈何，這不是陛下的錯。你們是藩鎮節度使，應該率領軍隊返回駐地，遵奉陛下回朝。如果你們想廢黜陛下，我不能從命。」

  談判失敗，朱玫沒有接話，氣呼呼地離開了。回去之後，朱玫公然宣傳，他就是想擁立一位王爺，如果有人敢反對，一律殺無赦。

  據史料記載，朱玫想擁立的是襄王李熅，這位老兄是唐肅宗第九子襄王李僙的曾孫，落難時落到了朱玫的手中。光啟二年（886）四月初六日，朱玫擁立李熅上位，命他監理國事，自封為左、右神策十軍使，大部隊浩浩蕩蕩返回長安。光啟二年（886）五月，朱玫自封為侍中、諸道鹽鐵、轉運使等。同時，封蕭遘為太子太保，高駢為中書令、江淮鹽鐵轉運等使、諸道行營兵馬都統。

  說白了，朱玫搞的是偽朝，可在亂世之中，真與偽不重要，能讓大家升官發財才是王道。看看李儇，雖然是正牌皇帝，卻不受朝臣、藩鎮的待見，沒有尺寸之地，過著漂泊無依，沒有經濟來源的日子。

  一句話，黑暗的日子沒有盡頭，就算努力也是白搭。

  就在此時，田令孜突然上奏，將宦官集團的統治權讓給了楊復恭，隨後自封為西川監軍使，前去西川投奔了哥哥陳敬瑄。因為長安有了新朝廷，各地錢財、糧食全部送往了長安，李儇吃不飽穿不暖，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危急存亡的關頭，宰相杜讓能出了個主意：已故宦官楊復光和王重榮關係密切，如今可以讓楊復恭出面結交王重榮，或許可以翻盤。而翻盤的邏輯便是，曾經的軍閥聯盟不是鐵板一塊，因為偽朝的存在，他們已經產生了裂痕。

  比如李昌符，他也是建立偽朝的最初提議者，可朱玫上位之後，擔心李昌符受到重用，於是將他擱置在一邊。李昌符氣憤不已，悍然投奔李儇，換了個檢校司徒的頭銜。比如王重榮，本來是遵奉朝廷的軍閥，因為田令孜才和李儇鬧翻，如今朱玫上位，王重榮被邊緣化，他也想傍上李儇這根高枝。

  幾個軍閥，還有李克用沒有表態。光啟二年（886）五月二十日，朱玫派使者前往晉陽，對李克用宣稱道：李儇在前往蜀中的路上被禁衛軍殺死，文武百官都在遵奉襄王李熅。言外之意，你李克用是個什麼態度？

  李克用表示，你可以說實話，大家好商量。可是把他的智商按在地上瘋狂摩擦，這就有點傷感情了。李克用當即撕毀詔書，帶著三萬精兵趕赴長安。與此同時，王重榮、李昌符的大軍集結完畢，李儇也組織了兩萬大軍前往助攻。

  大軍壓境，朱玫敗亡只是時間的問題。然而，朱玫還是強行擁立襄王李熅為帝，改元建貞，尊奉李儇為太上皇，完成了瘋狂的壯舉。

  光啟二年（886）十二月初十，朱玫被部將王行瑜誅殺，長安再次大亂。宰相裴澈、鄭昌圖等兩百餘名官員帶著襄王李熅前往河中，尋求王重榮的保護。然而，為了向李儇投誠，王重榮誅殺了大部分官員，包括襄王李熅。幾個月之後，李儇命人斬殺了宰相裴澈、鄭昌圖等餘下的偽朝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