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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 魏大武南寇

2024-10-08 17:35:16 作者: 呂思勉

  元嘉二十七年,七月,宋文帝大舉北伐,命王玄謨率沈慶之、申坦前驅入河,青、冀二州刺史蕭斌為之統帥。臧質勒東宮禁兵,統王方回、劉康祖、梁坦徑造許、洛。徐、兗二州刺史武陵王駿,豫州刺史南平王鑠,東西齊舉。大尉江夏王義恭,出次彭城,為眾軍節度。

  又詔梁、南、北秦三州刺史劉秀之統楊文德及巴西、梓潼二郡大守劉弘宗,震盪汧、隴。蕭思話部枝坦、劉德願由武關。玄謨取碻磝[1]。進攻滑台,積旬不克。九月,魏大武自將南下。十月,渡河。

  時玄謨軍眾亦盛,器械甚精。垣護之馳書勸其急攻,護之時為鍾離大守,隨玄謨入河。不從,遽奔退。麾下散亡略盡。護之時以百舸據石濟,魏軍悉牽玄謨水軍大艚,連以鐵鎖三重,斷河以絕其還路。河水迅急,護之中流而下,每至鐵鎖,以長柯斧斷之,惟失一舸,留戍麋溝。城名。沈慶之與蕭斌留碻磝。斌遣慶之率五千人往救。慶之曰:「玄謨兵疲眾老,虜寇已逼,各軍營萬人,乃可進耳。少軍輕往,必無益也。」斌固遣之,而玄謨已退。斌以前驅敗績,欲死固碻磝。慶之固爭,乃退還歷城。

  玄謨自以退敗,求戍碻磝。江夏王以為不可守,召令還。二十八年正月,亦至歷城。魏大武自碻磝而南。永昌王仁《宋書》作庫仁真。發關西兵趨汝、潁,高涼王那《宋書》作高渠王阿斗埿。自青州道並南出。諸鎮悉斂民保城。

  十一月,大武至鄒山。戍主崔邪利敗沒。虜眾進趨彭城。彭城眾力雖多,而軍食不足,歷城眾少而食多。沈慶之欲以車營為函箱,陳精兵為外翼,奉二王直趨歷城。義恭長史何勖欲席捲奔郁洲,自海道還都。駿長史張暢言:「食雖少,旦夕未至窘乏。一搖動,則奔潰不可止矣。」駿然之,義恭乃止。南平王鑠遣兵克長社,大、小索。大索城,今河南滎陽縣。小索城在其北。時鑠遣劉康祖繼進,而文帝命其速返。虜眾八萬,與之相及於尉武。亭名,在安徽壽縣西。

  康祖眾僅八千,大戰一日夜,殺虜填積。康祖中矢死,軍遂敗,自免者裁數十人。虜焚馬頭、鍾離,馬頭,宋郡,今安徽懷速縣東南。進脅壽陽。鑠保城固守。虜遂過壽陽而東。其向青州之兵攻東陽。

  文帝遣申恬往援之,蕭斌又遣解榮之與垣護之往援,與齊郡大守龐秀之保城。虜遂東略清河,從東安、東莞出下邳。東安,漢縣,在今山東沂水縣東。東莞,漢縣,即今沂水縣治。下邳大守垣閬,亦僅能閉城拒守而已。大武自彭城南出。十二月,於盱眙渡淮。盱眙,見第三章第九節。文帝遣臧質率萬人往救。至盱眙,大武已過淮。其所屬胡崇、臧澄之、毛熙祚並戰歿。質眾亦奔散,以七百人入盱眙,與大守沈璞共守。大武留數千人守盱眙,自率大眾南向。其中書郎魯秀出廣陵,高涼王出山陽,永昌王出橫江,所過莫不殘害。大武至瓜步,山名,在今江蘇六合縣東南。發民室屋,及伐蒹葦,於滁口造箄筏,聲欲渡江。文帝大具水軍,為防禦之備。

  自採石至於暨陽,暨陽,晉縣,在今江蘇江陰縣東。船艦蓋江,旌甲星燭。大武使餉文帝橐駝名馬,求和請昏。上遣田奇餉以珍羞異味。

  大武以孫兒示奇,曰:「至此非惟欲為功名,實是貪結姻緣。若能酬酢,自今不復相犯秋豪。」又求嫁女與武陵王駿。見《宋書·索虜傳》。《魏書·世祖紀》言:宋請進女於皇孫,以求和親,大武以師婚非禮,許和而不許婚,此非實錄。魏此時雖戰勝,其視中原,尚如天上。姚興嫁女與明元,明元以後禮納之,況於天朝乎?

  《宋書·江湛傳》云:文帝大舉北伐,舉朝以為不可,惟湛贊成之。虜遣使求婚,上召大子劭以下集議。眾並謂宜許。湛曰:「戎狄無信,許之無益。」劭怒,謂湛曰:「今三王在厄,詎宜苟執異議?」聲色俱厲。劭又謂上曰:「北伐敗辱,獨有斬江湛,可以謝天下。」上曰:「北伐自我意,江湛但不異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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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年,虜自彭城歸,復求互市,亦無成議,至孝武世乃通之。文帝雖無武略,恢復之志自堅;一二密勿之臣,亦與之志同道合;安有屈辱求婚之事邪?

  二十八年,魏正平元年。正月朔,擄略民戶、燒邑屋而去。復圍盱眙。大武使就臧質求酒,質封溲便與之。大武怒甚。築長圍,一夜便合。開攻道趣城東北,運東山土石填之。又恐城內水路遁走,乃引大船作浮橋,以絕淮道。

  大武與質書,質答曰:「王玄謨退於東,梁坦散於西,爾謂何以?不聞童謠言邪?虜馬飲江水,佛狸死卯年,此期未至,以二軍開飲江之徑耳,冥期使然,非復人事。爾若有幸,得為亂兵所殺;爾若不幸,則生相鎖縛,載以一驢,直送都市。我本不圖全,若天地無靈,力屈於爾,齏之粉之,屠之裂之。如此,未足謝本朝。爾識知及眾力,豈能勝苻堅邪?即時春雨已降;四方大眾,始就雲集;爾但安意攻城,莫走。糧食缺乏者,告之,當出廩相詒。得所送劍刀,欲令我揮之爾身邪?」

  大武大怒。乃作鐵床,於其上施鐵鑱,雲破城得質,當坐之此上。然力攻三旬不能克。聞彭城斷其歸路,京邑遣水軍入淮;且疾疫,死者甚眾;二月二日,乃解圍去。自彭城北還。義恭震懼不敢追。

  四月,其荊州刺史魯爽歸順。爽,宗之孫,軌之子也。虜以軌為荊州刺史、襄陽公,鎮長社。武陵王駿鎮襄陽,軌遣人奉書,規欲歸南,以殺劉康祖、徐湛之父不敢。

  文帝累遣招納,許以為司州刺史。軌死,爽襲其官爵。爽粗中使酒,數有過失,大武怒,將誅之,爽懼,密懷南歸計。次弟秀,以軍功為中書郎,以事為大武所詰,復恐懼。大武入寇,秀從。先是殿中將軍程天祚,助戍彭城,為虜軍所獲。事在元嘉二十七年。

  天祚善針術,深被大武賞愛。恆勸秀南歸,秀納之。及大武北還,遂與爽俱來奔。詔以爽為司州刺史。復領義陽內史,北鎮義陽。義陽,本治新野,見第二章第三節。晉末移治仁順,在今河南信陽縣南。秀為滎陽、潁川二郡大守。虜是役,凡破南兗、徐、兗、豫、青、翼六州,殺掠不可勝數。

  《宋書·索虜傳》述其殘破之狀曰:「自江、淮至於清、濟戶口數十萬,自免湖澤者,百不一焉。村井空荒,無復鳴雞吠犬。至於乳燕赴時,銜泥靡托,一枝之間,連窠十數,春雨載至,增巢已傾。甚矣,覆敗之至於此也!」亦可哀矣。

  東路雖雲喪敗,西路之軍,則頗致克捷。時隨王誕為雍州刺史。二十七年,八月,誕遣尹顯祖出貲谷,魯方平、薛安都、龐法起入盧氏,盧氏,漢縣,今河南盧氏縣。貲谷,在縣南山之南。田義仁入義陽,中兵參軍柳元景總統群帥。外兵參軍龐季明,年七十三,秦之冠族,羌人多懷之。求入長安,招懷關、陝。乃自貲谷入盧氏。盧氏人趙難納之。

  閏十月,法起、安都、方平諸軍入盧氏。以難為盧氏令。難驅率義徒,為眾軍鄉道。季明出自本城,與法起會,遂入弘農。元景度熊耳山。在盧氏縣南。安都頓軍弘農。法起進據潼關。季明率方平、趙難向陝西七里谷。十一月,元景眾至弘農。以元景為大守。元景命安都等並造陝下。虜洛州刺史張是提眾二萬,度崤來救。大戰,斬之。法起率眾次潼關。

  先是華山大守劉槐,糾合義兵攻關城,拔之,力少不固,頃之,又集眾以應王師,法起次潼關,槐亦至,即據之。盧蒲城鎮主遣偽帥何難於封陵?列三營,以擬法起。封陵 ,在今山西永濟縣南。何難欲濟河以截軍後。法起回軍臨河,縱兵射之,賊退散。關中諸義徒,處處蜂起;四山羌、胡,咸皆請奮。而王玄謨等敗退,虜遂深入,文帝以元景不宜獨進,且令班師,元景等乃還。

  震盪汧、隴之師,亦小有功績。初仇池楊宋奴之死也,二子佛奴、佛狗,逃奔關中。苻堅以佛奴為右將軍,佛狗為撫夷護軍。後以女妻佛奴子定,以定為尚書領軍將軍。堅敗於淮南,關中擾亂,定盡力奉堅。

  堅死,乃將家奔隴右。徙治歷城。城在西縣界,去仇池百二十里。西漢縣,在今甘肅天水縣西南。置倉儲於百頃。招合夷、晉,得千餘家,自號平羌校尉,仇池公,稱藩於晉。孝武帝即以其號假之。求割天水之西縣,武都之上祿為仇池郡,見許。

  大元十五年,又以定為秦州刺史。其年,進平天水、略陽郡,遂有秦州之地。十九年,攻乞佛干歸,軍敗,見殺。後楊盛諡為武王。無子。佛狗子盛,先為監國,守仇池,襲位。安帝以為仇池公。宋武帝永初三年,改封武都王。文帝元嘉二年,六月,卒。私諡惠文王。世子玄立。以為北秦州刺史、武都王。明年,玄附魏。又明年,魏以為梁州刺史、南秦王。六年,卒。私諡孝昭王。弟難當,廢玄子保宗一名羌奴。而自立。宋仍以為秦州刺史、武都王。七年。難當使保宗鎮宕昌,在今甘肅岷縣南。次子順鎮上邽。保宗謀襲難當,事泄,收系之。

  先是流民許穆之、郝恢之投難當,並改姓司馬。穆之自雲名飛龍,恢之自雲名康之,雲是晉室近戚。康之尋為人所殺。益州刺史劉道濟,粹弟。委任長史費謙等,聚斂興利,民皆怨毒。

  九年,《氐胡傳》作十年,此從《道濟傳》。難當以兵力資飛龍,使入蜀為寇。道濟遣軍擊斬之。初道濟以五城人帛氐奴、梁顯為參軍,即伍城,見第六章第四節。督護費謙,固執不與。

  遠方商人多至蜀土,資貨或有直數百萬者。謙等限布、絲、綿等各不得過五十斤。馬無善惡,限蜀錢二萬。府又立冶,一斷民鼓鑄,而貴賣鐵器。商旅吁嗟,百姓咸欲為亂。氐奴既懷忿恚,因聚黨為賊盜。

  其年,七月,及趙廣等詐言司馬殿下猶在陽泉山中。陽泉,蜀漢縣,在今四川德陽縣西。蜀土僑舊,翕然並反。道濟嬰城自守。趙廣迎道人程道養,詐稱飛龍。眾十餘萬。四面圍城。道濟使中兵參軍裴方明擊破之。賊潰還廣漢、涪城。時道濟疾已篤。

  十年,正月,賊復大至。道濟卒。裴方明等秘喪。擊賊,敗之。荊州刺史臨川王義慶遣兵往援,破賊。道養等仍藏竄為寇盜不絕。十三年,文帝遣蕭汪之往討,降帛氐奴。十四年,四月,趙廣等亦降。道養為其下所殺。亂乃定。蓋前後歷六年焉。時梁州刺史甄法護,亦刑法不理。十年,文帝使蕭思話代任。難當因法護下,思話未至,舉兵襲梁州,遂有漢中之地。魏拜為南秦王。

  十一年,思話使司馬蕭承之討平之。先是桓玄篡晉,以桓希為梁州,希敗走,楊盛據有漢中,刺史范元之、傅歆悉治魏興,惟得魏興、上庸、新城三郡。其後索邈為刺史,乃治南城。漢中之苞中縣。及是,南城為賊所焚燒,不可固,思話乃還治南鄭。難當使奉表謝罪,詔宥之。

  十二年,難當釋保宗,遣鎮童亭。即董亭,在今天水縣東南。《魏書》作薰亭,蓋董之字誤。保宗奔魏。魏大武帝以為南秦王,遣襲上邽。順退守下辨。

  十三年,三月,難當自立為大秦王。然猶奉朝廷,貢獻不絕。是歲,五月,難當據上邽。七月,魏使樂平王丕攻之。九月,至略陽。難當奉詔攝上邽守。

  十六年,魏以保宗為秦州牧武都王,鎮上邽。難當攻之,為魏鎮將元勿頭所卻。

  十七年,其國大旱,多災異,降大秦王,復為武都王。

  十八年,十月,傾國南寇,規有蜀土。十一月,陷葭萌,猶晉壽大守申坦。遂圍涪城。十餘日不克,乃還。

  十九年,正月,文帝遣裴方明等甲士三千人,又率荊、雍二州兵討之。難當將妻子奔魏。後死於魏。仇池平。以胡崇之為秦州刺史,守仇池。魏使古弼督隴右諸軍及殿中虎賁,與楊保宗從祁山南入。祁山,在今甘肅西和縣東北。皮豹子與司馬楚之等督關中諸軍,從散關西入。司馬文思督洛、豫諸軍事,南趨襄陽;刁雍東趨廣陵;邀方明歸路。

  二十年,正月,崇之至濁水,去仇池八十里。遇魏將拓跋齊等,敗歿。餘眾奔還漢中。保宗謀叛魏,被執,送平城。三月,順司馬苻達,難當從事中郎任朏等起義,立保宗弟文德。拓跋齊聞兵起,遁走。追擊,斬之。詔以文德為北秦州刺史,封武都王。文德既受朝命,進戍葭蘆。城名,在今甘肅武都縣東南。

  二十五年,魏皮豹子攻之,文德奔漢中。時武陵王駿鎮襄陽,執文德,歸之京師。以失守,免官,削爵土。

  二十七年,起文德為輔國將軍,率軍自漢中西入,搖動汧、隴。文德宗人楊高,率陰平、平武群氐來拒。平武,漢剛氐道,蜀漢分置廣平縣,晉改曰平武,在今四川平武縣西北。文德大破追斬之。陰平、平武悉平。又遣文德伐啖提氐,未詳。不克。秀之執文德送荊州,而使文德從兄頭戍葭蘆焉。

  二十九年,二月,魏大武帝死。其六月,文帝復命徐、兗二州刺史蕭思話北伐。以張永為冀州刺史,督王玄謨、申坦等經略河南。攻碻磝,十八日不能拔。

  八月七日夜,虜開門,燒樓及攻車。士卒燒死及為虜所殺甚眾。永即夜撤圍退軍,不報諸將。眾軍驚擾,為虜所乘,死敗塗地。魯爽、秀及程天祚並荊州軍四萬出許、洛。克長社,大、小索。進攻虎牢。欲舟師入河,斷其水門。碻磝敗退,水軍不至,亦收眾還。

  帝又以臧質為雍州刺史,使率所統向潼關。質頓兵近郊,不時發。及爽攻虎牢,乃使司馬柳元景率薛安都等北出。至關城,關城主棄戍走,即據之。元景至洪關,在今河南靈寶縣西南。欲與安都濟河攻蒲坂。會爽退,亦還。

  自景平之初,至於元嘉之末,宋、魏戰爭,歷三十年,宋多敗衄[2],北強南弱之形勢,由此遂成,此實關係南北朝百六十年之大局,非徒一時之得失也。

  綜其失策,凡有數端:夫以大勢言之,則拓跋氏實當五胡之末運。然占地既廣,為力自雄;又代北距中原遠,欲一舉而覆其巢穴,殊非易事;故宋欲鋤魏,實未可以輕心掉之。夫欲攻代北者,非徒自江、淮出兵,遠不相及也,即河南猶虞其聲勢之不接,故欲攻代北,非以河北及關中為根據不可。

  當元嘉五年之時,謝靈運嘗上書勸伐河北。其言有曰:「北境自染逆虜,窮苦備罹。徵調賦斂,靡有止已。所求不獲,輒致誅殞。身禍家破,閣門比屋。」「或懲關西之敗,而謂河北難守,二境形勢,表里不同。關西雜居,種類不一,河北悉是舊戶,差無雜人。」靈運固非經略之才,斯言則不能謂為無理。

  蓋吳舉義,元景西征,胡、蜀、氐、羌,莫不響應,關中如此,豈況河北?故謂河北、關中不可復者非也。然河北、關中雖可取,亦必我有以取之。

  欲取河北,必先固河南,欲固河南,必先實淮土;而欲取關中,則必經營宛、洛與蜀、漢。自晉之東渡,置北方於度外久矣。宋武雖鋤南燕,覆後秦,然受命已在末年,經略未遑遠及。史家病其「綿河置守,兵孤援闊」,《何承天傳論》。景平喪敗,職此之由。

  孝武初,周朗上書,有云:「毒之在體,必割其緩處。函、渭靈區,闃為荒窟;伊、洛神基,蔚成茂草;豈不可懷?歷下、泗間,何足獨戀?議者必謂胡衰不足避,而不知我之病甚於胡矣。空守孤城,徒費財役。虜但發輕騎三千,更互出入,春來犯麥,秋至侵禾,水陸漕輸,居然復絕,於賊不勞,而邊已困,不至二年,卒散民盡,可(左足右喬)足而待也。」當時河南形勢之惡如此。斯時當務之急,實在於自固藩翰,而宜戒輕率出兵。故何承天作論,謂「安邊固守,於計為長」。而其安邊固守之方:則一曰「移遠就近,以實內地」;二曰「浚復城隍,以增阻防」;三曰「纂耦車牛,以飾戎械」;城不可固,則以車為藩,平行趨險,賊不能幹。故纂耦車牛,與浚復城隍同意。四曰「計丁課仗,勿使有缺」。周朗亦言:「緣淮城壘,皆宜興復,使烽鼓相達,兵火相連。」承天又病「有急之日,民不知戰。廣延賞募,奉以厚秩。發遽奔救,天下騷然。方伯、刺史,拱守坐聽,自無經略,惟望朝廷遣軍」。謂非「大佃淮、泗,內實青、徐,使民有贏儲,野有積穀,精卒十萬,一舉盪夷,則不足稍勤王師,以勞天下」。朗亦言:「須辦騎卒四十萬而國中不擾,取谷支二十歲而遠邑不驚,然後可越淮窮河,跨隴出漠。」此誠老成謀國之至計也。乃宋之君臣,恢復之壯志空存,而於生聚教訓之謀,則迄未嘗及。

  元嘉二十七年之役,兵一動,即減百官俸三分之一。至大明六年二月始復。罷國子學。王公、妃主,及朝士、牧、守,各獻金帛等物。富室小民,亦有獻私財至數十萬者。又以兵力不足,用何尚之議,發南兗州三五民丁。又募天下弩手,不問所從,若有馬步眾藝,武力之士應科者,皆加厚賞。有司又奏軍用不充,揚、南徐、兗、江四州,富有之民,家貲滿五千萬,僧尼滿二千萬者,並四分換一,過此率討,事息即還。臨事張皇如此,安可以興大役乎?

  二十九年之役,青州刺史劉興祖建議伐河北,曰:「河南阻飢,野無所掠,脫意外固守,非旬月可拔,稽留大眾,轉輸方勞。伐罪弔民,事存急速。今偽帥始死,兼逼暑時,國內猜擾,不暇遠赴;關內之眾,財足自守。愚謂宜長驅中山,據其關要。冀州已北,民人尚豐,兼麥已向熟,資因為易。向義之徒,必應響赴。若中州震動,黃河以南,自當消潰。臣城守之外,可有二千人,今更發三千兵,使別駕崔勛之,直衝中山。申坦率歷城之眾,可有二千,駱驛俱進。較略二軍,可得七千許人。既入其心腹,調租發車,以充軍用。若前驅乘勝,張永及河南眾軍,便宜一時濟河,使聲實兼舉。愚計謬允,宜並建司牧,撫柔初附。定州刺史取大嶺,未詳。冀州刺史向井陘,并州刺史屯雁門,幽州刺史塞軍都,嶺名,在今河北昌平縣西北。相州刺史備大行。若能成功,清一可待;若不克捷,不為大傷。」上意止存河南,不納。論者或以為惜。

  然魏於河南,尚不肯舍,況於河北,窺其腹心,豈有不以死力爭之之理?而可以七千人僥倖邪?孔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

  宋之君臣,不度德、量力,而好輕舉如此,安得而不喪敗哉?此以遠計言之也。專就戰事論之,其失亦有可得而言者。

  魏大武與文帝書曰:「彼嘗願欲共我一過交戰,我亦不痴,復不是苻堅,何時與彼交戰?晝則遣騎圍繞,夜則離彼百里宿去。彼人民好降我者驅來,不好者盡刺殺之。彼吳人正有斫營技,我亦知彼情,離彼百里止宿。雖彼軍三里安邏,使首尾相次,募人財五十里,天自明去,此募人頭何得不輸我也?彼謂我攻城日當掘塹圍守,欲出來斫營,我亦不近城圍彼,止築堤引水灌城取之。彼揚州城南北門有兩江水,此二水引用,自可如人意也。」此書所云,均系實語,並非虛辭,觀其屢攻城不能克;又其戰勝,若兵力相當,則恆由宋將帥怯懦,不則宋人恆能以少制眾,殺傷過當可知。

  然則魏人攻城既非所長,野戰亦無把握,論其兵力,實尚不逮南朝,而宋顧屢為所困者?魏人於中國無所愛惜,恃其騎兵剽捷,專以殺掠為務。

  故宋與之遇,師徒之覆敗,所損尚淺,而人民之塗炭,受禍實深。經其剽略之地,元氣大傷,不徒進取,即守御亦不易言矣。故魏欲避戰,而宋斯時之長策,則在與之決戰。欲與之決戰,則非有騎兵不可。

  《宋書·索虜傳》論,謂彼我勝負,一言可蔽,由於走不逐飛。周朗亦云:「今人知不以羊追狼,蟹捕鼠,而令重車弱卒,與肥馬悍胡相逐,其不能濟固宜。漢之中年能事胡者,以馬多也,胡後服漢者,亦以馬少也。既兵不可去,車騎宜蓄。」其言可謂深切著明。

  終南北朝之世,北方非無可乘之機,而南方迄不能大捷,恢復境土者,無騎兵與之決勝於中原,實為一大原因,非徒宋世如此也。元嘉二十七年之役,沈慶之固陳不可,亦以馬步不敵為言。

  文帝顧云:「虜所恃惟馬。夏水浩汗,河水流通,泛舟北指,則碻磝必走。滑台小戍,易可覆拔。克此二戍,館穀弔民,虎牢、洛陽,自然不固。比及冬間,城守相接,虜馬過河,便成禽也。」

  何其言之易也?豈忘景平之覆轍邪?不特此也,文帝非不恭儉,然實非能用兵之人,而尤暗於擇將。

  王玄謨,怯懦之夫也,帝乃謂殷景仁曰:「問玄謨陳說,使人有封狼居胥意。」此以口舌官人也。

  檀道濟最稱持重,帝乃謂其養寇自資。到彥之逗橈不前,帝則恕以中途疾動。

  張永者,涉獵書史,能為文章,善隸書,曉音律,騎射雜藝,觸類兼通,又有巧思,紙及墨皆自營造,此乃文學之士,藝術之徒,帝顧謂其堪為將,授以專閫。用人如此,安得而不覆敗?沈慶之諫北伐,帝使徐湛之、江湛難之。

  慶之曰:「治國譬如治家,耕當問奴,織當問婢。陛下今欲伐國而與白面書生輩謀之,事何由濟?」觀其用張永,則並白面書生而不逮矣。

  二十九年之役,慶之又固諫,不從,以立議不同,遂不使北出,好同惡異如此,安可用人?身未嘗履行陣,而出軍行師,每好懸授兵略,見《徐爰傳》。至於攻戰日時,莫不仰聽成旨,《本紀》贊。此尤用兵之大忌,而帝又犯之,尚安有成功之望邪?

  注釋:

  [1]碻磝[qiāo áo]:古津渡,南北朝時軍爭要塞。故址在今山東茌平西南古黃河東岸,城在津東。

  [2] 敗衄[nǜ]: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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