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宋初與魏兵釁
2024-10-08 17:35:07
作者: 呂思勉
宋武帝之伐姚秦,魏明元雖以屈於兵力,未能救,然其心實未嘗一日而忘南牧,故武帝甫崩,而兵釁即起。
《宋書·索虜傳》云:高祖西伐長安,嗣先取姚興女,乃遣十萬騎屯結河北以救之,大為高祖所破。於是遣使求和。自是使命歲通。高祖遣殿中將軍沈范、索季孫報使。反命,已至河,未濟,嗣聞高祖崩問,追范等,絕和親。大祖即位,方遣范等歸。
《魏書·崔浩傳》言:明元使大武監國後,聞宋武崩,欲取洛陽、虎牢、時為司州治。滑台。時為兗州治。浩曰:「陛下不以劉裕歘起,納其使貢;裕亦敬事陛下;不幸今死,乘喪伐之,雖得之不令。宜遣人弔祭,存其孤弱,恤其凶災,怖義風於天下。若此,則化被荊、揚,南金、象齒、羽毛之珍,可不求而自至。裕新死,黨與未離,兵臨其境,必相率拒戰,功不可必。不如緩之,待其惡稔。如其強臣爭權,變難必起,然後命將揚威,可不勞士卒,而收淮北之地。」
大宗銳意南伐,詰浩曰:「劉裕因姚興死而滅其國,裕死,我伐之,何為不可?」浩固執曰:「興死,二子交爭,裕乃伐之。」大宗大怒,不從浩言,遂遣奚斤南伐。觀此,可知其處心積慮,欲圖河南矣。
南伐既決,議於監國之前,曰:「先攻城也?先略地也?」奚斤曰:「請先攻城。」浩曰:「南人長於守城,苻氏攻襄陽,經年不拔。今以大國之力,攻其小城,若不時克,挫損軍勢,敵得徐嚴而來,我怠彼銳,危道也。不如分軍略地,至淮為限。列置守宰,收斂租谷。滑台、虎牢,反在軍北,絕望南救,必沿河東走。若或不然,即是囿中之物。」公孫表請先圖其城。
《表傳》云:大宗以為掠地至淮,滑台等三城,自然面縛。表固執宜先攻城。大宗從之。觀宋、魏後來兵事,浩議似是,然是時宋兵力尚強,魏兵力亦有限,既以徐嚴而來,我怠彼銳為懼,即略地至淮,又安能守?況未必能略地至淮邪?是時用兵,必爭河南數重鎮,其勢然也。觀明元自將南下,仍力攻滑台、虎牢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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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史所載名臣言論,頗多事後附會之談。《浩傳》所載浩先略地之議,蓋鑑於瓜步之役,佛狸橫肆殺掠,六州荒殘,河南遂不可守,乃為是言,實則明元時所謂略地,不過如道武時長孫肥之所為,師速而捷,安足以決勝負?浩蓋不欲虜之得志也,亦可見其乃心華夏矣。
魏南伐之將,為奚斤、周幾、公孫表。永初三年,魏泰常七年。十月,斤等濟河。攻滑台,不拔。求濟師。明元遂自將南下。十一月,魏安頡等陷滑台。奚斤留公孫表守輜重,自率輕兵,徇下兗、豫。遂圍虎牢。司州刺史毛德祖欲擊之,虜退還滑台。十二月,明元至冀州。遣叔孫建等徇青、兗。兗州刺史徐琰奔彭城。建圍青州刺史竺夔及濟南大守垣苗於東陽。青州本治廣固,武帝平南燕,夷其城,遷治東陽,在今山東益都縣東。奚斤、公孫表復向虎牢。
景平元年,魏泰常八年。正月,魏將於栗?破金墉,見第三章第二節。河南大守王涓之棄城走。斤等遂進圍虎牢。明元帝自率大眾至鄴,分兵擊青州,又遣兵益虎牢之圍。宋豫州刺史劉粹,時治縣瓠。遣步騎五百據項,兗州刺史鄭順之戍湖陸;兵力皆薄。
南兗州刺史檀道濟,徐州刺史王仲德率水軍北救。至彭城,以青、司並急,而所領不多,不足分赴,青州道近,竺夔兵弱,乃先救青州。
四月,虜聞道濟將至,焚攻具走。時東陽被攻日久,城轉毀壞,戰士多死傷,旦暮且陷,雖以救至獲免,然其城遂不可守,竺夔乃移鎮不其。漢縣,在今山東即墨縣西南。虜軍徑趨滑台。道濟、仲德步兵乏糧,追之不及,停於湖陸。
明元帝率大眾至虎牢。自督攻城,不能下。留三千人益奚斤,自向洛陽。遂渡河北歸。滑台兵亦就奚斤,共攻虎牢。毛德祖勁兵戰死殆盡。晝夜相拒,將士眼皆生瘡。德祖恩德素結,眾無離心。公孫表旋見殺。
《宋書·索虜傳》云:表有權略,德祖以間殺之。《魏書·表傳》則云:表以攻虎牢士卒多傷死獲罪。二說自當以《魏書》為確,亦可見德祖拒守之功矣。然孤城無援,至閏四月,卒陷。德祖後歿於虜中。德祖初從武帝北伐,為王鎮惡司馬,為前鋒。
史云:鎮惡克立大功,蓋德祖之力,實良將也,以無援棄之,亦可惜矣。魏既陷虎牢,使周幾鎮枋頭而北歸。奚斤之圍虎牢也,嘗南下許昌。潁川大守李元德敗走。虜用庾龍為大守。劉粹遣兵襲斬之。至是,元德復戍許昌。仍除滎陽大守,督二郡軍事。謂滎陽、潁川二郡。
十一月,周幾遣軍,並招集亡命攻許昌。元德奔項。虜又破汝陽、漢縣,在今河南商水縣西北。邵陵,漢縣,見第三章第九節。毀鍾離而還。鍾離,漢縣,在今安徽鳳陽縣東北。宋是時蓋內釁正結,莫或以北方為意,故魏得以乘其隙也。自武帝滅南燕以來,江東之聲勢,未嘗不震動北方,至此,虜始有以窺中國之淺深矣。
宋文帝與魏大武,同年建元。元嘉、始光。宋方盡力於景平逆黨,魏亦北伐柔然,西攻赫連,故其初年,疆場無事。至元嘉七年,魏神?三年。文帝乃欲大舉以復河南。是歲,三月,詔到彥之統徐州刺史王仲德、兗州刺史竺靈秀舟師入河。段宏精騎八千,直指虎牢。
豫州刺史劉德,勁勇一萬,與相犄角。長沙王義欣武帝仲弟長沙景王道憐之子。出鎮彭城,監諸軍事。
文帝先遣殿中將軍田奇告魏:「河南舊是宋土,中為彼所侵。今當修復舊境。不關河北。」
大武大怒,謂奇曰:「我生頭髮未燥,便聞河南是我家地,此豈可得?必進軍,權當斂戍相避,須冬行地淨,河冰合,自更取之。」
彥之進軍,虜悉斂河南戍歸北。彥之留朱修之序孫。守滑台,尹沖守虎牢,杜驥守金墉,而自還東平。漢國,治無鹽,在今山東東平縣東。晉治須昌,在今東平縣西北。
十一月,虜將叔孫建、長孫道生濟河。彥之將回師,垣護之以書諫,護之時以殿中將軍隨彥之北伐。謂宜使竺靈秀進滑台,助修之固守,而大軍進擬河北。彥之不聽,自歷城焚舟,棄甲,南走彭城。歷城,漢縣,今山東歷城縣。時為兗州治。
竺靈秀亦棄須昌奔湖陸。於是洛陽、金墉、虎牢,並為魏將安頡及司馬楚之所陷。杜驥奔走。尹沖眾潰而死。頡與楚之遂攻滑台。宋遣檀道濟往援。叔孫建、長孫道生拒之。道濟兵寡,不得進。
八年,魏神?四年。二月,滑台陷。修之沒虜。道濟僅於歷城全軍而還。初遣彥之,資實甚盛,及還,凡百盪盡,府藏為空。下獄免。竺靈秀以棄軍伏誅。
宋師出雖無功,然魏人是時,亦未能經營河南,徒借數降人以守之而已。諸降人中,喪心病狂,甘心為虎作倀者,為司馬楚之及刁雍。楚之,當司馬休之之敗,亡命汝、潁之間。後復收眾據長社。奚斤略地河南,楚之請降。魏假以荊州刺史。大武初,征入朝。南藩諸將,表宋欲為寇,使楚之屯潁川以距之。
元嘉七年,到彥之溯河而西,楚之列守南岸,至於潼關。遂以其眾從安頡。既破滑台,上疏請掃除南中,平一區宇。大武以兵久勞,不許。
刁雍,《魏書·傳》云:兄逵,以劉裕負社錢,執而征焉。及裕誅桓玄,先誅刁氏。雍為暢故吏所匿,奔姚興。泓滅,與司馬休之等歸魏。求於南境自效,大宗許之。遂於河、濟之間,招集流散,擾動徐、兗。
泰常八年,大宗南幸鄴,給五萬騎,使別立軍。遣助叔孫建攻東陽。雍招集譙、梁、彭、沛民五千餘家,彭即彭城。置二十七營。遷鎮濟陰。漢梁國,後改為濟陰郡,晉曰濟陽。延和二年,宋元嘉十年。立徐州於外黃,置譙、梁、彭、沛四郡、九縣,以雍為刺史。在鎮七年,至大延四年,宋元嘉十五年。乃征還京師。真君十年,宋元嘉二十六年。復授徐、豫二州刺史。歷五年乃去。時又有王慧龍者,其《傳》云:自雲愉之孫。劉裕微時,愉不為禮。及得志,愉合家見誅。
慧龍年十四,為沙門僧彬所匿。西上江陵,依叔祖忱故吏荊州前治中習辟疆。時刺史魏詠之卒,辟疆與江陵令羅修等謀舉兵,推慧龍為盟主,襲州城。劉裕遣其弟道規為荊州,眾遂不果。羅修將慧龍又與僧彬北詣魯宗之。宗之資給,自虎牢奔姚興。姚泓滅歸國。魯軌云:慧龍是王愉家豎,僧彬所通生也。
崔浩弟恬,以女妻之。大宗以為洛城鎮將,配兵三千人,鎮金墉。十餘日,大宗崩,世祖即位,咸謂南人不宜委以師旅,遂停前授。久之,抗表願得南垂自效。崔浩固言之,乃授南蠻校尉,安南大將軍左長史。謝晦起兵,引為援。慧龍進圍項城。晦敗,乃班師。王玄謨寇滑台,與安頡等同討之。拜滎陽大守。在位十年。
真君元年,宋元嘉十七年。拜虎牢鎮都副將。未至鎮卒。寇讚者,姚泓滅,秦、雍人千餘家推為主,歸魏。拜河南郡大守。其後秦、雍人來奔河南、滎陽、河內者,戶至萬數。拜讚南雍州刺史,於洛陽立雍之郡縣以撫之。在州十七年。案慧龍為崔浩所擁右。
史言其自以遭難流離,常懷憂悴,乃作《祭伍子胥文》以見意。生一男一女,遂絕房室。布衣疏食,不參吉事。時制南人歸國者,皆葬桑乾,而慧龍臨歿,乞葬河內。雖重私仇,似非全不知夷夏之辨者。
寇讚者,謙之之兄。觀第六節所述,崔浩及謙之,皆有心於覆虜,則慧龍及,亦未必能為虜效死也。此外如司馬天助、自雲元顯之子,魏嘗以為青徐,又以為青、兗二州刺史。司馬靈壽等,靈壽叔璠子,亦嘗從安頡。則更微末不足道矣。此等人即不論其立心如何,其力亦不足用。故魏人是時,亦不能守河南,宋師至,即不得不斂戍以避。而惜乎宋之兵力,未能一舉而大創之,使其馬首不敢復南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