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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8 17:32:14
作者: 呂思勉
《志》云:謙之少修張魯之術。有仙人成公興,至謙之從母家傭賃,謙請回賃興,代己使役。乃將還,令其開舍南辣田。謙之算七曜,有所不了,興曰:「先生試隨興語布之。」俄然便決。謙之嘆伏,請師事之。興固辭不肯,但求為謙之弟子。未幾,令謙之潔齋三日,共入華山。令謙之居一石室。自出採藥,還與謙之。食藥不復飢。乃將謙之入嵩山。有三重石室,令謙之住第二重。歷年,興謂謙之曰:「興出,後當有人將藥來。得但食之,莫為疑怪。」尋有人將藥而至,皆是毒蟲、臭惡之物,謙之大懼出走。興還問狀,謙之具對。
興嘆息曰:「先生未便得仙,政可為帝王師耳。」興事謙之七年而卒。明日中,有叩石室者。謙之出視。見兩童子,一持法服,一持缽及錫杖。謙之引入。至興屍所。興欻然而起。著衣、持、缽、執杖而去。先是有京兆灞城人王胡兒,其叔父亡,頗有靈異。曾將胡兒至嵩高別館,同行觀望。見金室玉堂。有一館,尤珍麗,空而無人,題曰成公興之館。胡兒怪而問之。其叔父曰:「此是仙人成公興館。坐失火燒七間屋,被謫為寇謙之作弟子七年。」始知謙之精誠遠通,興乃仙者,謫滿而去。謙之守志嵩岳,精專不懈。
神瑞二年,十月,乙卯,忽遇大神,稱大上老君。謂謙之曰:往辛亥年,嵩岳鎮靈集仙宮主表天曹:稱自天師張陵去世已來,地上曠誠,修善之人,無所師授。嵩岳道士上谷寇謙之,立身直理,行合自然,才任軌範,宜處師位。吾故來觀汝。授汝天師之位。賜汝雲中音誦新科之誡二十卷,號曰《並進言》。吾此經誡,自天地開闢以來,不傳於世,今運數應出。汝宣吾新科,清整道教。除去三張偽法租米、錢稅,及男女合氣之術。大道清虛,豈有斯事?專以禮度為首,而加之以服食、閉練。使王九疑人長客之等十二人授謙之服氣、導引、口訣之法,遂得辟穀,氣盛體輕,顏色殊麗。弟子十餘人,皆得其術。
泰常八年,十月,戊戌,有牧土上師李譜文來臨嵩岳。雲老君之玄孫。昔居代郡桑乾。以漢武之世得道,為牧土宮主,領治三十六土人鬼之政。地方十八萬里有奇,蓋歷術一章之數也?其中為方萬里者有三百六十萬。遣弟子宣教,云:「嵩岳所統廣漢平土方里,以授謙之。賜汝天中三真大文錄,劾召百神,以授弟子。文錄有五等。壇位,禮拜,衣冠儀式,各有差品。凡六十餘卷。號曰《錄圖真經》。付汝奉持。轉佐北方泰平真君,出天宮靜論之法。能興造克就,則起真仙矣。又地上生民,末劫垂及。其中行教甚難。但令男女立壇宇、朝夕禮拜。若家有嚴君,功及上世。其中能修身、練藥、學長生之術,即為真君種民。」藥別授方,銷練金丹雲八石玉漿之法,皆有訣要。上師李君手筆有數篇。其餘皆正真書曹趙道覆所書古文、鳥跡、篆、隸雜體。
又言:「二儀之間,有三十六天。中有三十宮,宮有一主。最高者無極至尊。次曰大至真尊,次天覆地長陰陽真尊,次洪正真尊,姓趙,名道隱,以殷時得道,牧土之師也。」牧土之來,赤松、王喬之倫,及韓終、張安世、劉根、張陵,近世仙者,並為翼從。牧土命謙之為子。輿群仙結為徒友。幽冥之事,世所不了,謙之具問,一一告焉。
經云:佛者,昔於西胡得道。在四十二天,為延真宮主。勇猛苦教,故其弟子皆髡形、染衣,斷絕人道。諸天衣服悉然。此初無闢佛之意,可見崔浩說大武滅佛,非素定之計也。始光初,奉其書獻之。世祖乃令謙之止於張曜之所,供其食物。時朝野聞之,若存若亡,未全信也。崔浩獨異其言。因師事之,受其法術。
於是上疏讚明其事,曰:「臣聞聖王受命,則有天應。而《河圖》《洛書》,皆寄言於蟲獸之文,未若今日,人神接對,手筆燦然,辭旨深妙,自古無比。斯誠陛下侔蹤軒、黃,應天之符也。豈可以世俗常談,而忽上靈之命?臣竊懼之。」世祖欣然。乃使謁者奉玉帛牲牢祭嵩岳,迎致其餘弟子在山中者。於是崇奉天師,顯揚新法,宣布天下,道業大行。及嵩高道士四十餘人至,遂起天師道場於京城之東南。重壇五層,遵其新經之制。給道士百二十人衣食。齊肅祈請,六時禮拜。月設廚會數千人。
真君三年,謙之奏曰:「今陛下以真君御世,建靜輪天宮之法,開古以來,未之有也。應登受符書,以彰聖德。」世祖從之。於是親至道壇受符錄。自後諸帝每即位皆如之。恭宗見謙之奏造靜輪宮,必令其高不聞雞鳴狗吠之聲,欲上與天神交接,功役萬計,經年不成,乃言於世祖曰:「人天道殊,卑高定分。今謙之欲要以無成之期,說以不然之事,財力費損,百姓疲勞,無乃不可乎?必如其言,未若因東山萬仞之上,為功差易。」世祖深然恭宗之言,但以崔浩贊成,難違其意,沈吟者久之,乃曰:「吾亦知其無成。事既爾,何惜五三百功?」九年,謙之卒,葬以道士之禮。崔浩實有覆虜之計,謙之蓋亦同心,已見第八章第六節。
《北史·李先傳》:先少子皎,天興中密問先曰:「子孫永為魏臣,將復事他姓邪?」皎為謙之弟子,亦謙之不甘臣虜之一證也。隆靜輪之宮至於天,豈不知其勞民?所圖者大,則不得復恤其小矣,此民族義士之苦心也。崔浩雖敗,道教初不因之而廢,足見謙之藏機之深,而其志竟不得遂,徒使後人譏為迷信之魁,豈不哀哉?
道教之寺,名曰崇虛。《釋老志》云:大和十五年,詔以昔京城之內,居舍尚希,今者里宅櫛比,移寺於都南桑乾之陰,岳山之陽,給戶五十,以供齋祀。仍名為崇虛寺。可召諸州隱士,員滿九十人。
《高祖紀》云:所移者為道壇,改曰崇虛寺,蓋以寺該於道壇之中也。
《志》又云:遷洛移鄴,踵如故事。其道壇在南郊,方二百步。以正月七日、七月七日、十月十五日,壇主、道士、哥人一百六人行拜祠之禮。諸道士罕能精至,又無才術可高,武定六年,有司執奏罷之。其有道術如河東張遠遊、河間趙靜通等,齊文襄王別置館京師而禮接焉。
《隋書·經籍志》曰:遷洛已後,置道場於南郊之旁,方二百步。正月、十月之十五日,並有道士、哥人百六人拜而祠焉。後齊武帝遷鄴,遂罷之。文襄之世,更置館宇,選其精至者使居焉。後周承魏,崇奉道法,每帝受籙,如魏之舊,尋與佛法並滅,其事已見上節。齊世道士屬崇虛局,局隸大常之大廟署,見《隋書·百官志》。
自道教既興之後,昔日神仙之家,方術之士,世遂皆稱為道教之徒。其實此教在張角、張魯等推行於民間之時,可稱為一宗教,至其受政府崇奉之後,則轉失其宗教之性質矣。如齊文襄之所館,實方士也。方士之中,亦有精心學道者。
《抱朴子·金丹篇》,自言所見道士數百,各有數十卷書,亦未能悉解,但寫畜之而已,此等必非欺人之人,或轉受欺於人也。《魏書·釋老志》云:河東羅崇之,常餌松脂,不食五穀。自稱受道於中條山。世祖令崇還鄉里立壇祈請。崇云:「條山有穴,與崑崙,蓬萊相屬,入穴中得見仙人,與之往來。」詔今河東郡給所須。崇入穴,行百餘步,遂窮。後召至,有司以崇誣罔不道,奏治之。世祖曰:「崇修道之人,豈至欺罔以詐於世?或傳聞不審而至於此。今治之,是傷朕待賢之意。」遂赦之。以世祖之酷而能如是,蓋深審其無他也。然欺人者實不少。
《勤求篇》謂可有十餘人。《祛惑篇》述其欺詐之狀,真可發一笑。然葛氏於其師鄭隱,葛氏受業鄭隱,見《遐覽篇》。崇信甚至,而隱恐即欺人之人。何者?隱信金丹甚篤,《黃白篇》謂其與左慈試作有成,不應不服,然則何以不仙去邪?而葛氏曾不之知,故人不可以有所蔽也。
方士中之一派,奔走於貴人之間。河間大妃之去鄴,必待道士而後決,已見第三章第三節。三王之起兵也,趙王倫拜道士胡沃為大平將軍。又令近親於嵩山著羽衣,詐稱王子喬,作神仙書,述倫祚長久以惑眾。皆其最得信任者也。此等人日與貴人為緣,亦有為其所害者,如孟欽、王嘉是。然自其徒言之,仍不妨以為未嘗遇害,且別有異跡。孟欽、王嘉,皆見《晉書·藝術傳》。欽洛陽人,苻堅召詣長安。惡其惑眾,命苻融誅之。俄而欽至。融留之。遂大燕郡寮。酒酣,目左右受欽,欽化為旋風,飛出第外。頃之,有告在城東者。融遣騎追之。垂及,忽然已遠。或有兵眾距戰,或前溪澗,騎不得進,遂不知所在。堅末,復見於青州,苻朗尋之,入於海島。蓋其人實為堅所殺,而其徒造為此言也。嘉字子年,為姚萇所殺。然道家甚尊信之。《傳》云:其所造《牽三歌讖》,手過皆驗,累世猶傳之。
李少君明系病死,葛洪且信為屍解,《抱朴子·論仙》。人之有所蔽者,誠不可以常理喻也。此等人迄不絕。如北齊文宣所信之由吾道榮,周文帝所信之李順興,皆其人也。皆見《北史·藝術傳》。因之圖讖之類,亦或托之道家。如《隋書·經籍志》所載《老子河洛讖》《嵩高道士歌》等是矣。又一派則遊行民間。
《晉書·藝術傳》云:戴洋,吳興長城人,年十二,遇病死。五日而蘇。說死時天使為酒藏吏,授符籙,給吏從、幡麾。將上蓬萊、崑崙、積石、大室、恆、廬、衡等山。既而遣歸。逢一老父,謂之曰:「汝後當得道,為貴人所識。」及長,遂善風角。為人短陋,無風望,然好道術,妙解占候、卜數。吳末為台吏,知吳將亡,託病不仕。及吳平,還鄉里。
後行至瀨鄉,經老子祠,皆是昔死時所見使處,但不復見昔物耳。因問守藏應鳳曰:「去二十餘年,嘗有人乘馬東行,過老君而不下,未及橋墜馬死者不?」鳳言有之。所問之事,多與洋同。此人乃以占候、卜數遊行民間者,而亦自托於老子,無怪老子之多受附會矣。此等託辭誑惑之徒,初未必有為亂之意,然亦或為亂人所假藉。
晉初有李脫者,自言八百歲,故號李八百,為王敦所殺,已見第四章第三節。《抱朴子·道意篇》論淫祀之宜絕云:「諸妖道百餘種,皆殺生血食,獨李家道無為為小差。或問李氏之道,起於何時?答曰吳大帝時,蜀中有李阿者,穴居不食,傳世見之,號為八百歲公。人往往問事,阿無所言但占問顏色。若顏色欣然,則事皆吉,若顏容慘戚,則事皆凶,若含笑者,則有大慶,若微嘆者,即有深憂,如此之候,未曾一失也。一旦忽去,不知所在。
後有一人,姓李名寬,到吳而蜀語。能咒水治病,頗愈。於是遠近翕然,謂寬為李阿,因共呼之李八百。而實非也。自公卿已下,莫不雲集其門。後轉驕貴,不復得常見,賓客但拜其外門而退。其怪異如此。
於是避役之吏民,依寬為弟子者,恆近千人。而升堂入室,高業先進者,不過得祝水及三部符、道引日月行氣而已。了無治身之要,服食神藥,延年駐命不死之法也。吞氣斷谷,可得百日以還亦不堪久。此是其術至淺可知也。
予親識多有及見寬者,皆云:寬衰老羸悴,起止咳噫,目瞑耳聾,齒墮發白,漸又昏耗,或忘其子孫,與凡人無異也。然民復謂寬故作無異以欺人。豈其然乎?吳曾大疫,死者過半。寬所奉道室,名之為廬。寬亦得溫病,託言入廬齋戒,遂死於廬中。而事寬者猶復謂之化形屍解之仙,非真死也。」
綜觀其事,蜀中蓋有一穴居不食之士,李阿已非其人,李寬更無論矣。然即寬亦非有意於為亂,事之者之多,特為避役計耳。然至李脫,則竟別有所圖矣。范長生亦不過索隱行怪之徒,如桔槔俯仰以求自免,見第三章第六節。而後隗文、鄧定,竟立其子賁為帝,為晉平西將軍周撫龍驤將軍朱壽所擊斬。撫,周訪子,見《晉書·周訪傳》。則更非賁始願所及矣,故事之推波助瀾,不可測也。
《抱朴子·祛惑篇》曰:有道士白和,忽去不知所在。有一人於河北自稱為白和。遠近往奉事之,大得致遺,甚富。而白和弟子,聞和再出,大喜,往見之,乃定非也。此人因亡走矣。此則李寬之敗露較速者也。
注釋:
[1] 乖舛[guāi chuǎn]:不順遂。
[2] 饗祀[xiǎng sì]:祭祀。
[3] 彌篤[mí dǔ]:彌,更加;篤,原有忠實、厚道、堅定、重等眾多含義,可以引申為深厚、更加等,視語境而異。
[4] 蠲忿[juān fèn]:消除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