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2024-10-08 17:30:02 作者: 呂思勉

  「考《宋史·輿服志》曰:大祖建隆四年,范質議云:《開元禮》:武官陪立大仗,加螣蛇裲襠,如袖,無身,以覆其膊胳。

  「《釋文》《玉篇》相傳曰:其一當胸,其一當背,謂之兩當。請兼存兩說,擇而用之。今劇演將帥所被金銀甲,即所謂其一當胸,其一當背者也。裲襠甲古既稱裲襠衫,安有無身之衫乎?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

  「劉孝標《樂府》:裲襠雙心共一抹,帕腹兩邊作一撮。蓋一當胸,一當背,故曰雙心。屬合兩邊,以固前後;又曰帕腹,則《廣雅》所謂裲襠謂之帕腹也。」

  又曰:「《隋書·輿服志》:案亦當作《禮儀志》。諸將軍侍從之服,一曰紫衫金玳瑁裝裲襠甲,一曰紫衫金裝裲襠甲,一曰絳衫銀裝裲襠甲,蓋外著裲襠甲,內衷紫絳衫,衫制短小,為裲襠之襯,尤便捷也。《南史·齊·崔慧景傳》:恭祖禿馬絳衫,手刺倒敬則,直以衫代裲襠矣。古之甲,自身至要,自要至脛,分而為三,以組屬之,故曰三屬之甲。裲襠不殊上下,自肩直垂,此深衣之制,便於軍旅者也,故曰可以武也。」

  案《北史·陽休之傳》:武定二年,除中書侍郎。時魏收為散騎常侍,領兼侍郎,與休之參掌詔命。齊受禪,除散騎常侍,監修起居注。頃之,坐詔書脫誤,左遷驍騎將軍。文宣郊天,百寮咸從,休之衣裲襠甲,手持白棓。

  時魏收為中書令,嘲之曰:「義真服未?」休之曰:「我昔為常伯,首戴蟬冕,今處驍游,身被衫甲,允文允武,何必減卿?」可見是時裲襠南北皆為武人之服。

  《石林燕語》曰:「余見大父時,家居及燕見賓客,率多頂帽而系勒帛,猶未甚服背子。帽下戴小冠簪。以帛作橫幅約發,號額子。處室中則去帽見冠簪,或用頭巾也。古者士皆有冠,帽乃冠之遺制,頭巾賤者不冠之服耳。勒帛亦垂紳之意,雖施之外不為簡,背子本半臂,武士服,何取於禮乎?或云:勒帛不便於搢笏,故稍用背子。然須用上襟,腋下與背子垂帶。余大觀間見宰執接堂吏,押文書,猶冠帽用背子,今亦廢矣。而背子又引為長袖,與半臂制亦不同。裹賤者巾,衣武士服,而習俗之久,不以為異,古禮之廢,大抵類此也。」則裲襠又變為文人之服矣。今之裲襠,北人謂之坎肩,吳語則謂之馬甲,似猶溯其源而言之。

  然《說文》:無袂衣謂之?,《三國·魏志·楊阜傳》:阜見明帝披縹綾半袖,則裲襠之制,似又不始於武人。蓋俗本有短袖或無袖之衣,武人乃仿之制為衫,又因衫而制為甲耳。短袖無袖,動作最便,亦衣服變遷,趨於簡便適用之一端也。

  此時衣料,絮為最貴。齊大祖為建康令時,高宗等冬月猶無縑纊,已見第一節。《宋書·孝義傳》:朱百年,家素貧。母以冬月亡,衣並無絮,自此不衣綿帛。嘗寒時就孔凱宿,衣悉夾布。飲酒醉眠,凱以臥具覆之,百年不覺也。既覺,引臥具去體。謂凱曰:「綿定奇溫。」因流涕悲慟。凱亦為之傷感。

  《晉書·孝友傳》:王延,繼母卜氏,遇之無道,恆以蒲穰及敗麻頭與延貯衣。《梁書·良吏傳》:孫謙,居身儉素。床施蘧蒢屏風。冬則布被、莞席。夏日無幬帳,而夜臥未嘗有蚊蚋,人多異焉。《魏書·高允傳》:高宗幸允第,惟布被縕袍。具見綿之難得。

  《宋書·孔琳之傳》:琳之建言曰:「昔事故饑荒,米谷、綿絹皆貴,其後米價登復,而絹於今一倍。綿絹既貴,蠶業者滋,勤厲兼倍,而貴猶不息。愚謂致此,良有其由。昔事故之前,軍器正用鎧而已,至於袍襖裲襠,必俟戰陣,實在庫藏,永無損毀。今儀從直衛,及邀羅使命,有防衛送迎,悉用袍襖之屬。非惟一府,眾軍皆然。綿帛易敗,勢不支久。又晝以禦寒,夜以寢臥;曾未周年,便自敗裂。

  每絲綿新登,易折租以市。又諸府競收,動有千萬。積貴不已,實由於斯。愚謂若侍衛所須,固不可廢。其餘則依舊用鎧。小小使命送迎之屬,止宜給仗,不煩鎧襖。用之既簡,則其價自降。」

  案木綿未興以前,欲以絮纊供舉國之用,其勢必不能給,此綿價之所以恆貴,況又有濫用之者乎?

  《魏書·焉耆傳》云:養蠶不以為絲,惟充絮纊。西域諸國,酷愛中國之繒帛,而焉耆養蠶顧不以為絲,亦可見絮纊為用之亟矣。

  《陔余叢考》曰:「古時未有綿布,凡布皆麻為之,《記》曰:治其麻絲,以為布帛是也。木綿作布,邱文莊謂元時始入中國。而張七澤《潯梧雜佩》,引《通鑑》梁武帝送木綿皂帳事,據史炤《釋文》:木綿以二三月下種,至夏生黃花,結實,及熟時,其皮四裂,中綻出如綿;土人以鐵鋌碾去其硋取綿,以小竹弓彈之,細卷為筒,就車紡之,自然抽緒,織以為布,謂即此物。

  「按史炤《釋文》所云,正是今棉花所織之布,則梁武時已有此布矣。說者謂《漢書注》孟康曰:閩人以棉花為吉貝,而《正字通》及《通雅》,俱雲吉貝木綿樹也;《南史·林邑傳》亦云:吉貝者樹名也,其花如鵝毳,抽其緒,紡之作布,與紵布不殊;是六朝以前,木綿布乃吉貝樹之花所成,系木本而非草本。

  「今粵中木棉樹,其花正紅,及落時則白如鵝毳,正《南史》所云吉貝樹也。但其花只可絮茵褥,而不可織布。

  「按《南史·林邑傳》,以吉貝為樹,《舊唐書·南蠻傳》則雲吉貝草緝花作布,名曰白?,《新唐書·林邑傳》並不曰吉貝而曰古貝,謂古貝者草也,然則《南史》所謂吉貝之樹,即《唐書》所謂古貝之草。其初謂之木綿者,蓋以別於蠶繭之綿,而其時綿花未入中土,不知其為木本草本,以南方有木綿樹,遂意其即此樹之花所織。

  「逮宋子京修《唐書》時,已知為草本,故不曰木而曰草耳。史炤北宋人,元註:見《文彥博傳》。又在子京之後,並習知其碾彈、紡織之技,故註解益詳。以此推之,則梁武木綿皂帳,即是草本之綿所成,而非木綿樹也。

  「更進而推之,《禹貢》厥篚織貝,蔡九峰《注》:今南夷木綿之精好者,謂之吉貝,則夏之織貝,亦即今草綿布,是三代時已有之矣。案此說之不確,自不待辯。

  「其見於記傳者:《南史》姚察,有門生送南布一端,察曰:吾所衣者止是麻布,此物吾無所用。白樂天《布裘詩》云:桂布白似雪。又《以布裘贈蕭、殷二協律詩》云:吳綿細軟桂布白。曰桂布者,蓋桂管所出也。孫光憲《南越詩》:曉廚烹淡菜,春杼織橦花。元註:草綿亦名橦花。李琮詩:腥味魚吞墨,衣裁木上綿。東坡詩:東來賈客木綿裘。以及《五代史》:馬希范作地衣,春夏用角簟,秋冬用木綿。《宋史·崔與之傳》:瓊州以吉貝織為衣衾,工作出自婦人。皆此物也。然則綿花布自古有之,何以邱文莊謂元初始入中國?

  「蓋昔時綿花布惟交、廣有之,其種、其法,俱未入中土。觀姚察門生所送只一端,白樂天以此送人,並形之歌詠,其為罕而珍重可知。逮宋末元初,其種傳入江南,而布之利遂衣被天下耳。」

  案門生以南布送姚察,事見《陳書》察傳。云:嘗有私門生,不敢厚餉,止送南布一端,花練一匹。察謂之曰:「吾所衣著,止是麻布、蒲綀,此物於吾無用,既欲相款接,幸不煩爾。」此人遜請,猶冀受納。察厲色驅出。因此伏事者莫敢饋遺。門生獻媚,固事所恆有,然既明言不敢厚餉,則其物必非甚貴可知。

  《梁書·武帝紀》,稱帝身衣布衣,木綿皂帳,一冠三載,一被二年,亦以為儉德,非以為侈而能致異物也。

  《海南諸國傳》云:林邑,男女皆以橫幅吉貝,繞要以下,謂之干漫,亦曰都縵。狼牙修,男女皆以吉貝為干縵。婆利,國人披吉貝如帊,及為都縵。

  然則《扶南傳》言:范尋令國內男子著橫幅,橫幅今干縵也,大家乃截錦為之,貧者乃用布,其所謂布,亦必吉貝所織矣。《渴槃陀傳》云:衣吉貝布,則其流傳已及西域。《晉書·王戎傳》:南郡大守劉肇,賂戎筒巾細布五十端。巾,元板作中。《十七史商榷》云:「筒中布名,《後漢書·王符傳注》引揚雄《蜀都賦》曰:筒中黃潤,一端數金,作中是。」

  此亦綿布也。更證以《史記·貨殖列傳》:番禺為果、布之湊,布亦疑是綿布,則其入中國實已久。然越五嶺而北者卒少;即交、廣亦罕事種植、紡織;固知文明之傳播,自有其時,時未至不容強也。

  衣服材料最奢侈者,為銷金及織成,時遭禁止。《通鑑》宋文帝元嘉三十年《注》云:「炫金,今之銷金是也。」晉成帝咸康二年,石虎以女騎千人為鹵簿,皆著五文織成靴。案事見《晉書·載記》。《注》云:五文,五色成文也。《廣雅》曰:天竺國出細織成。《魏略》曰:大秦國用水羊毛、木皮、野繭絲作織成皆好。」則織成初來自西域,而中國仿為之也。切於民生日用者,綿、麻之外為氈,北人多用之。

  《晉書·慕容熙載記》:熙將以慕容隆妻張氏為苻氏之殉,欲以罪殺之,乃毀其襚,靴中有敝氈,遂賜死。

  《北齊書·趙隱傳》:即趙彥深。初為尚書令司馬子如賤客,供寫書。子如善其無誤,欲將入觀省舍。隱靴無氈,衣帽穿弊。子如給之。用為尚書令史。可見作靴無不用之。即南人亦有以之禦寒者。

  《梁書·江革傳》:謝朓嘗宿衛還過候革,時大雪,見革弊絮單席,而耽學不倦,嗟嘆久之,乃脫所著襦,並手割半氈與革充臥具而去是也。

  《北史·文苑傳》樊遜兄仲,以造氈為業,可見其為用之廣矣。卉服,野人亦間有用之者。

  《晉書·隱逸傳》:孫登,夏則編草為裳,冬則被發自覆。

  《魏書·逸士傳》:鄭修,少隱於岐南山谷中,耕食水飲,皮冠草服。是其事。御雨之具,謂之黃油。張稷等弒齊東昏,以黃油裹其首,送詣石頭。

  《通鑑注》曰:「黃絹施油,可以御雨,謂之黃油。以黃油裹物,表可見里,蓋欲蕭衍易於省視也。」

  《隋書·煬帝紀》:帝為晉王時,尤自矯飾。嘗觀獵遇雨。左右進油衣。上曰:「士卒皆沾濕,我獨衣此乎?」乃令持去。即此黃油所為矣。

  《抱朴子》言其為囊可以盛酒,則其制頗工矣。

  虜起北方,本皆編發、左衽,故中國人號為索虜。其稍事改革,則起於道武之朝,而成於孝文之世。《魏書·禮志》:「大祖天興六年,詔有司制冠服,隨品秩各有差。時事未暇,多失古禮。世祖經營四方,未能留意,仍世以武力為事,取於便習而已。至高祖大和中,始考舊典,以制冠服。百寮、六宮,各有差次。早世升遐,猶未周洽,肅宗時,又詔侍中崔光、安豐王延明及在朝名學更議之,條章粗備焉。」孝文時議改服制,蔣少游、劉昶等實與其事。

  《魏書·閹官·張宗之傳》云:始宗之納南來殷孝祖妻蕭氏,劉義隆儀同三司思話弟思度女也。多悉婦人儀飾、故事。大和中,初制六官服章,蕭被命在內,豫見訪采,數蒙賜賚。此又參虜製作之一人也。

  《獻文六王傳》:高祖引見王公卿士,責留京之官曰:「昨望見婦女之服,仍為夾領小袖。我徂東山,雖不三年,既離寒暑。卿等何為,而違前詔?」《任城王澄傳》云:高祖還洛,引見公卿曰:「朕昨入城,見車上婦人冠帽而著小襦襖者,若為如此?尚書何為不察?」澄曰:「著猶少於不著者。」高祖曰:「深可怪也,任城意欲令全著乎?一言可以喪邦,斯之謂歟?可令史官書之。」其改革之心,可謂至切。然製衣冠與偽大子詢,詢即竊毀裂,解發為編,服左衽。

  《齊書·魏虜傳》。

  出帝大發士卒,狩於嵩、少之南,旬有六日,帝與從官,皆胡服而騎。《魏書·自序》。齊文宣末年,亦數為胡服,微行市里。《隋書·五行志》。彼其習所便安,固未易以卒革也。

  《北齊書·王綋傳》云:綋性機敏,應對便捷。年十五,隨父在北豫州。行台侯景與人論掩衣法為當左為當右。

  尚書敬顯俊曰:「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以此言之,右衽為是。」綋進曰:「國家龍飛朔野,雄步中原,五帝異儀,三王殊制,掩衣左右,何足是非?」景奇其早慧,賜以名馬。可見左衽之習,至南北朝之末而未變也。褚緭之嘲魏人曰:「帽上著籠冠,袴上著朱衣。」則即其仿效中國時,亦不免南北雜糅,非驢非馬也。周武帝保定四年,初令百官執笏,見《紀》。《齊王憲傳》:憲死時擲笏於地。似有志於仿效中國。

  然建德三年正月,初服短衣,享二十四軍督將以下,試以軍旅之法,縱酒盡歡。見《紀》。《隋書·禮儀志》云:「後周之時,咸著突騎帽,如今胡帽,垂裙覆帶,蓋索發之遺象也。」則其積習亦未能遽變。

  直至宣帝大象元年,受朝露門,乃用漢、魏衣冠焉。亦有處腥羶之朝,守儒雅之俗者,《隋書·李禮成傳》言:周時貴公子皆競習弓馬,被服多為軍容,禮成雖善騎射,而從容儒服,不失素望是也。被服本各從所便,彼此不足相非,然當兩民族相爭之時,亦或視為民族性之所寄。一切改而從人,則浸忘其故。故雄猜之主,往往欲舉所征服之族之習尚而盡變之。

  清人以酷法迫漢族剃髮易服,蓋為是也。齊王融言:「中原士庶,雖淪懾殊俗,至於婚、葬之日,猶巾褠為禮。而禁令苛刻,動加誅轘。」

  夫不獲申其志於平日,而猶存其禮於婚喪之時,此亦清世明之遺民,所謂「男降女不降」「生降死不降」之意歟?

  婚姻者人倫之始,喪葬者人事之終,於此而寄其微意焉,何其悲也?

  虜乃於此加以誅夷,其用心又何其刻也?誰謂淺演之族而不知猾夏哉?

  晉世杜預創短喪之說,為禮家一重公案,今於此附論之。預之議,因武元楊皇后崩大子應否終服而發。謂天子諸侯,事異士庶,不得以服喪而廢事,當遵魏氏既葬而除之典,以心喪終三年,古諒陰即心喪之謂也。其說詳見《晉書·禮志》。

  議禮之家,多以預為薄,甚且詆為名教罪人。然行禮者不惟其名惟其實,三年之喪,或可行於邃古,而必不能行於後世。何者,生活異,則人情因之而異也。觀儒書言能行之者之少,而知其時之習俗,已不相容,況秦、漢而後乎?夫衰麻哭泣,喪之文也,不飲酒食肉居於內,喪之實也,後世之士大夫,執親之喪,孰不飲酒食肉居於內?亦曷嘗衰麻在身?較之杜氏謂天子猶當以心喪終三年者,為過薄矣,而敢議杜氏乎?即不論此,亦可行乎平治之世,而不可行於喪亂之時;可行於貴富之家,而不可行於賤貧之子。

  「不言而事行者,扶而後能起;言而後事行者,杖而後能起;身自執事而後行者,面垢而已,」儒家固自言之矣。

  《宋書·禮志》引《尸子》云:「禹治水,為喪法,曰:毀必杖,哀必三年,是則水不救也。故使死於陵者葬於陵,死於澤者葬於澤;桐棺三寸,制喪三日。」此即墨者薄葬之論。儒家力攻墨氏,然事勢所迫,卻有同於墨氏而不自知者。

  《記》曰:「久而不葬者,惟主祭者不除。」魏氏東關之役,失亡屍柩,葬禮無期,遂不得不制令釋服,使其子弟不廢婚宦,《晉書·禮志》。江左亦不得不申明其制矣。見《陳書·儒林·沈洙傳》。

  善夫!鄭鮮之之言之也,曰:「求禮當先遠大。滄海橫流,家國同其淪溺。若不仕也,則人有餘力,人有餘力,則國可至乎亡,家可至乎滅。當斯時也,匹婦猶忘其身,況大丈夫哉?」《宋書》本傳。夫亦安得因喪而廢事也?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