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2024-10-08 17:28:25
作者: 呂思勉
以不再醮而見旌表者,亦時有之。刀思遵妻,普泰初有司聞奏,詔依式標榜,是旌表有式也。《齊書·孝義傳》:吳翼之母丁氏,丁長子婦王氏,守寡執志不再醮,州郡上言,詔表門閭,蠲租稅。《南史·孝義傳》:霸城王整之姊,嫁為衛敬瑜妻,年十六而敬瑜亡,父母舅姑,咸欲嫁之,誓而不許,乃截耳置盤中為誓,乃止。西昌侯藻嘉其美節,起樓於門,題曰貞義衛婦之閭。又表於台。《梁書·止足傳》:顧憲之除豫章大守。有貞婦萬晞者,少孀居,無子,事舅姑尤孝。父母欲奪而嫁之,誓死不許。憲之賜以束帛,表其節義。
《魏書·高祖紀》大和九年,八月,詔「自大和六年已來,買定、冀、幽、相四州饑民良口者,盡還所親。雖聘為妻妾,遇之非禮,情不樂者亦離之。」此與後漢光武、明帝詔饑民遭亂為賊所略,或依託人為下妻,邊人遭患為內郡人妻者,得以恣去頗相似見《秦漢史》第十四章第一節。政令固應爾也。
同姓不昏,古本論姓而不論氏,然至後世,則古義漸亡,以姓氏之別已亡故也。《晉書·劉頌傳》:頌嫁女臨淮陳矯,矯本劉氏子,與頌近親,出養於姑,改姓陳氏,中正劉友譏之。頌曰:「舜後姚、虞、陳、田,本同根系,而世皆為婚,禮、律不禁,今與此同義,為婚可也。」友欲列上,為陳騫所止,故得不劾。姚、虞、陳、田為婚,為古義所不許,而禮、律不之禁者以世皆僅知尚存之氏,而不能溯已亡之姓,禁之勢有不行也。
《劉聰載記》:聰後呼延氏死,將納其大保劉殷女,其弟乂固諫。聰更訪之於大宰劉延年、大傅劉景。景等皆曰:「臣常聞大保自雲周劉康公之後,與聖氏本原既殊,納之為允。」聰大悅。使其兼大鴻臚李弘拜殷二女為左右貴嬪。又納殷女孫四人為貴人。謂弘曰:「大保於朕,實自不同,卿意安乎?」弘曰:「大保胤自有周,與聖原實別。陛下正以姓同為恨耳。且魏司空東萊王基,當世大儒,豈不達禮乎?為子納司空大原王沈女,以其姓同而源異故也。」聰大悅,賜弘黃金六十斤,曰:「卿當以此意諭吾子弟輩。」劉景、李弘之意,庸或以取媚於聰,其言則是也。然乂以此為疑,而聰亦不能不以為恨,可見流俗譏平之所在矣。
魏初不禁同姓昏,至大和七年,乃詔禁之。見《紀》。《北史·長孫紹遠傳》曰:出為河州刺史。河右戎落,向化日近,同姓昏姻,因以成俗。紹遠道之以禮,大革弊風。河州,見第十二章第三節。玩因以成俗一語,當時同姓為昏者,實不僅戎落為然,蓋戎多華少之地,華人亦稍化於戎矣。然此等處實不多,其俗亦不能持久也。
親族禁昏,本當兼論母系。魏文帝大統九年,嘗禁中、外及從母姊妹為昏。周武帝建德六年,亦詔自今以後,悉不得娶母同姓以為妻妾。其已定未成者,即令改聘。然宣帝即位,詔制九條,宣下州郡,二曰母族絕服外者聽昏,則其制之不能行審矣。蓋恆情於父母統系,恆只能論其一也。
姬妾之數,大抵富貴者為多。宋胡藩有庶子六十人。南郡王義宣後房千餘,尼媼數百,男女三十人。梁鄱陽王恢有男女百人。魏咸陽王禧姬妾數十,猶欲遠有簡聘。奚斤有數十婦,子男二十餘人。齊神武既納建明皇后,小爾朱。又納孝莊皇后彭城大妃。及魏廣平王妃。馮翊大妃。高陽大妃游氏,父京之,為相州長史,神武克鄴,欲納之,京之不許,遂牽曳取之,京之尋死,皆見《北史·后妃傳》。可見是時貴人之暴橫矣。然土豪之縱恣者亦不乏。
《北史·李遷哲傳》云:遷哲累葉雄豪,為鄉里所服。遷哲安康人,安康,見第十二章第六節。性復華侈,能厚自奉養。妾媵至有百數,男女六十九人。緣漢千餘裡間,第宅相次,姬媵之有子者,分處其中,各有僮僕、侍婢,閽人守護。遷哲每鳴笳侍從,往來其間,縱酒歡燕,盡生平之樂。子孫參見,忘其年名者,披簿以審之。此其豪縱,恐尚有過於王公也。
賀琛之言曰:「歌姬舞女,本有品制。二八之錫,良待和戎。今無等秩,雖復庶賤微人,皆盛姬姜。務在貪污,爭飾羅綺。」可見富人之縱恣,亦不下於朝貴矣。亦有欲為立限節者,如齊永明中,制諸王年未三十,不得畜妾;《南史·齊高帝諸子傳》。又敕位未登黃門郎,不得畜女伎《齊書·王晏傳》。是也。然此等法令之不能行,則顯而易見矣。
本章節來源於𝖇𝖆𝖓𝖝𝖎𝖆𝖇𝖆.𝖈𝖔𝖒
伎本與妾有別,然畜伎者既務宣淫,其下漁自無節限。《魏書·高聰傳》云:聰有伎十餘人,有子無子,皆注籍為妾,以悅其情,可見伎妾之別,特其名焉而已。當時貴族,多以伎妾回相贈遺,見第十二章第五節。又有鬻賣以為利者。
《隋書·李諤傳》:諤見禮教凋敝,公卿薨亡,其愛妾侍婢,子孫輒嫁賣之,遂成風俗,上書曰:「如聞朝臣之內,有父祖亡後,日月未久,子孫無賴,便分其妻妾,《北史》作伎妾。嫁賣取財。有一於此,實損風化。妾雖微賤,親承衣履,服斬三年,古今通式。豈容遽褫[1]衰絰,強傅鉛華,泣辭靈幾之前,送付他人之室?凡在見者,猶致傷心,況乎人子,能堪斯忍?復有朝廷重臣,位望通貴,平生交舊,情若弟兄,及其亡歿,杳同行路,朝聞其死,夕規其妾,方便求聘,以得為限,無廉恥之心,棄友朋之義」云云。上覽而嘉之。五品已上妻妾不得改醮,始於此也。
案此事在開皇十六年,《紀》云:「詔九品已上妻,五品已上妾,夫亡不得改嫁。」諤陳子孫嫁賣,朋舊規取之非,詔乃禁及再嫁,可謂答非所問矣。案《梁書·高祖三王傳》:南康簡王續子乂理,生十旬而簡王薨,至三歲而能言。見內人分散,涕泣相送,乂理問其故。或曰:「此簡王宮人,喪畢去耳。」乂理便號泣,悲不自勝。諸宮人見之,莫不傷感,為之停者三人焉。然則喪終而伎妾分散,實為當時通法,而北朝子孫嫁賣,友朋規取,皆在其人方死之初,此其所以為人所嫉惡也。李元護弟靜,兄亡未斂,便剝奪諸伎服玩及余財物,與鬻賣取利者,可謂正同。然如高聰病,不欲他人得其妾,並令燒指吞炭,出家為尼,其不法,實更甚於規取及嫁賣者矣。
廣羅姬妾以縱淫慾者,貴人也,而限止貴人,使之不得畜妾縱淫者,亦貴人女。比而觀之,真使人嘆淫之與妒,皆為貴族所獨擅矣。魏臨淮王譚之曾孫孝友,以通於政理稱,嘗奏表曰:「古諸侯娶九女,士有一妻二妾。《晉令》諸王置妾八人,郡公侯六人。《官品令》:第一、第二品有四妾,第三、第四有三妾,第五、第六有二妾,第八有一妾。而聖朝將相,多尚公主;王侯亦娶後族;故無妾媵,習以為常。婦人多幸,生逢今世,舉朝略是無妾,天下殆皆一妻。設令人強志廣娶,則家道離索,身事迍邅,內外親知,共相嗤怪。凡今之人,通無准節。父母嫁女,則教之以妒;姑姊逢迎,必相勸以忌。持制夫為婦德,以能妒為女工。自雲不受人欺,畏他笑我。王公猶自一心,已下何敢二意?
夫妒忌之心生,則妻妾之禮廢;妻妾之禮廢,則姦淫之兆興;斯臣之所以毒恨者也。請以王公第一品娶八,通妻以備九女,二品備七,三品、四品備五,五品、六品,則一妻二妾。限以一周,悉令充數。若不充數,及待妾非禮,使妻加捶撻,免所居官。其妻無子而不娶妾,斯則自絕,無以血食祖父,請科不孝之罪,離遣其妻。」
案《魏書·皇后傳》言:「昭成之前,世崇儉質,妃嬙嬪御,率多缺焉,惟以次第為稱」,蓋鮮卑本止一妻,故無嫡庶之別。酋長如此,豈況凡民?尚公主、娶後族者,其數不能甚眾,而孝友言舉朝略是無妾,有娶者即共相嗤笑,至於家道離索,身事迍邅,便可見其俗本無妾。顏之推言北人妻死,必須重娶,蓋以此也。
娶妾既非舊俗,有行之者,其妻之父母、姑姊,自必教之以妒,勸之以忌矣。淫亂之生,由於飽暖逸居而無教。世家巨室,與民隔絕,內淫易而外淫較難,故當時貴人之家,若累世同居之義門,帷薄往往不修。
貴家淫亂者:如宋始安王休仁之妃殷氏,因疾召祖翻視脈,遂與之通。荀伯玉姊當嫁,明日應行,今夕隨人逃去。魏北海王詳,蒸於安定王燮之妃高氏。孝靜帝姑博陵長公主,女為元景獻妻,祖珽以貨物致之,與諸狎游者遞寢。大族內亂者:如袁翻弟颺死後,颺弟升,通於其妻,翻慚恚,為之發病,升終不止。
李元護子會頑(左馬右矣),其妻,南陽大守清河房伯玉女也,甚有姿色。會不答之。房乃通於其弟機。因會飲醉殺之。機與房遂如夫婦。積十餘年,房氏色衰,乃更婚娶。盧元明妻鄭氏,與元明兄子士啟淫污,元明不能離絕。盧氏同居共財,自祖至孫,家內百口。自淵兄弟亡,淵子道將卒後,家風衰損,子孫多非法,帷薄淫穢,為論者所鄙。
《畢眾敬傳》云:「諸畢當朝,不乏榮貴,但帷薄不修,為時所鄙。」《鄭羲傳》云:「自靈大後豫政,淫風稍行,及元乂擅權,公為奸穢,自此素族名家,遂多亂雜,法官不加糾治,婚宦無貶於世,有識者咸嘆息矣。」其實此時不過輿論糾謫稍寬,其穢亂,未必始於此時也。巨族家風,亦有修飭者,如羊烈閨門修飾,為世所稱,一門女不再醮是也,然此等恐甚寡,且亦不足尚也。穢亂之甚者,如北之抱嶷,南之臨賀王正德,至於易室而奸,見第十一章第一節,第十二章第五節。此與不娶妾何與?而孝友欲以置妾塞姦淫,可謂揚湯止沸矣。
《宋書·后妃列傳》曰:宋世諸主,莫不嚴妒。大宗每疾之。湖孰令袁滔妻以妒忌賜死。使近臣虞通之撰《妒婦記》。江湛孫斅,當尚世祖女,上乃使人為斅作表讓昏,曰:「自晉氏以來,配尚王姬者,雖累經美胄,亟有名才,至如王敦懾氣,桓溫斂威,真長陽愚以求兔,子敬灸足以違詔,王偃無仲都之質,而裸露於北階,何瑀缺龍工之姿,而投軀於深井,謝莊殆自同於蒙室,殷沖幾不免於強鋤,數人者非無才意,而勢屈於崇貴,事隔於聞覽,吞悲茹氣,無所逃訴。制勒甚於仆隸,防閒過於婢妾。往來出入,人理之常,當賓待客,朋友之義,而令掃轍息駕,無窺門之期,廢筵抽席,絕接對之理,非惟交友離異,乃亦兄弟疏闊。
第令受酒肉之賜,制以動靜,監子荷錢帛之私,節其言笑。姆妳爭媚,相勸以嚴,妮媼競爭,相諂以急。第令必凡庸下材,監子皆葭萌愚豎,議舉止則未閒是非,聽言語則謬於虛實。姆妳敢恃耆舊,惟贊妒忌,妮媼自唱多知,務檢口舌。其間又有應答問訊,卜筮師母。乃至殘餘飲食,詰辯與誰,衣被故敝,必責頭領。
又出入之宜,繁省難衷,或進不獲前,或入不聽出,不入則嫌於欲疏,求出則疑有別意,召必以三晡為期,遣必以日出為限,夕不見晚魄,朝不識曙星,至於夜步月而弄琴,晝拱袂而披卷,一生之內,與此長乖。又聲影裁聞,則少婢奔迸,裾袂向夕,則老丑叢來。左右整刷,以疑寵見嫌,賓客未冠,以少容致斥。禮則有列媵,象則有貫魚,本無慢嫡之嫌,豈有輕婦之誚?況今義絕旁私,虔恭正匹?而每事必言無儀適,設辭輒言輕易我。
又竊聞諸主聚集,惟論夫族,緩不足為急者法,急則可為緩者師,更相扇誘,本其恆意,不可貸借,固實常辭。雖曰家事,有甚王憲,發口所言,恆同科律。王藻雖復強佷,頗經學涉,戲笑之事,遂為冤魂;褚曖憂憤,用致夭絕;傷理害義,難以具聞。夫螽斯之德,實致克昌,專妒之行,有妨繁衍,是以尚主之門,往往絕嗣,駙馬之身,通離釁咎」云云。大宗以此表遍示諸主。
《齊書·劉休傳》云:明帝憎婦人妒,尚書右丞勞彥遠以善棋見親,婦妒傷其面,帝曰:「我為卿治之,何如?」彥速率爾應曰:「聽聖旨。」其夕,遂賜藥殺其妻。休妻王氏亦妒。帝聞之,賜休妾,敕與王氏二十杖,令休於宅後開小店,使王氏親賣掃帚、皂莢以辱之。此等刑罰,並為失衷,然大勢所趨,卒亦非一二失衷之刑賞所能挽也。
當時尚主者固多罹禍,而主之還罹其禍者亦多,所謂其何能淑,載胥及溺而已。
尚主而罹禍者:如張瓊之子欣,尚魏平陽公主,與主情好不篤,遂為孝武所害。其兩受其弊者:如劉昶之子輝,尚魏蘭陵長公主,世宗第二姊也。輝嘗私幸主侍婢有身,主笞殺之,剖其孕子,節解,以草裝實婢腹,裸以示輝。輝遂忿憾,疏薄公主。公主姊因入聽講,言其故於靈、大後。大後敕清河王懌窮其事。懌與高陽王雍、廣平王懷奏其不和之狀,無可為夫婦之理,請離婚。大後從之。
公主在宮周歲,高陽王及劉騰等為言,聽復舊義。大後流涕送公主,誡令謹慎。正光初,輝又私淫張、陳二氏女,公主更不檢惡。主姑陳留公主共相扇獎,遂與輝復致忿爭。輝推墮主床,手腳毆蹈,主遂傷胎。輝懼罪逃逸。靈大後召清河王懌決其事。二家女髡笞付宮,兄弟皆坐鞭刑,徙配敦煌為兵。公主因傷致薨。大後親臨慟哭。出葬城西,親送數里,盡哀而還。謂侍中崔光曰:「向哭所以過哀者?追念公主為輝頓辱非一,乃不關言,能為隱忍,古今寧有此?此所以痛之。」後執輝,幽於司州,將加死刑,會赦得免。
又盧度世孫道虔,尚高祖女濟南長公主,公主驕淫,聲穢遐邇,先無疹患,倉卒暴薨,時雲道虔所害。世宗秘其醜惡,不苦窮治。後靈大後追主薨事,乃黜道虔為民,終身不仕。崔暹子達拏,尚齊文襄女樂安公主。文宣問主:「達拏於汝何如?」答云:「甚相敬,惟阿家憎兒。」文宣令宮人召達拏母入而殺之,投漳水。齊滅,達拏殺主以復仇。此皆禍之至酷者。
南朝究系禮義之邦,故其慘酷不如北朝之甚;然如趙倫之之孫倩,尚宋文帝第四女海鹽公主,主甚愛重倩,而倩因言戲,以手擊主,事上聞,帝怒,離婚,倩父伯符慚懼,遂發病卒,梁武帝與殷叡極少故舊,以女永興公主妻其子鈞。鈞形貌短小,為主所憎。每被召入,先滿壁為殷叡字,鈞輒流涕以出,主命婢束而反之。鈞不勝怒,而言於帝。帝以犀如意擊主,碎於背,然猶恨鈞。誠所謂人莫知其子之惡矣。江斅表辭,固由授意,然如晉荀崧子羨,將尚尋陽公主,遠遁去,監司追之,不獲已乃出;又如宋高祖第五女新安公主,先適大原王景深,離絕,當適王景文,景文固辭以疾;則懼而逃之者,實非無人也。司馬消難之叛,固由其反覆無常,而與公主情好不睦,為主所訴,亦為其原因之一,其為禍不亦博乎?
飽暖思淫慾,事理之常,故當時貴家婦女,亦多淫恣。其公然行之者,宋廢帝為山陰公主置面首左右三十人,已見第九章第三節。讀史者以為異聞,然據《南史·后妃傳》:鬱林王嘗為文安王皇后置男左右三十人,則行之者實不僅主一人也。面首者,年少貌美之意。《齊書·恩幸傳》:茹法亮選白衣左右八十人,皆面首富室是也。
嫡庶兄弟之相爭,禍實更甚於前後妻之子。如盧度世以庶兄弟欲相危害,遂戒絕妾孽是也。見第八章第六節。為妾者多出賤族,然較高之門第,亦時有之。
《晉書·列女傳》:周(左豈右頁)母李氏,字絡秀,淮南人也。少時在室,(左豈右頁)父浚為安東將軍,求為妾。其父兄不許。絡秀曰:「門戶殄悴,何惜一女?若連姻貴族,將來庶有大益矣。」父兄許之。遂生(左豈右頁)及嵩、謨。(左豈右頁)等既長,絡秀謂之曰:「我屈節為汝家作妾,門戶計耳。汝不與我家為親親者,吾亦何惜餘年?」(左豈右頁)等從命。由此李氏為方雅之族。
《后妃傳》:簡文宣鄭大後,河南滎陽人,世為冠族。後少孤,無兄弟,惟姊妹四人。後最長,先適渤海田氏,生一男而寡。元帝為丞相,敬後先崩,納為琅邪王貴人,甚有寵。後雖貴幸,而恆有憂色。帝問其故。對曰:「妾有妹,中者已適長沙王褒,餘二妹未有所適,恐姊為人妾,無復求者。」帝因從容謂劉隗曰:「鄭氏二妹,卿可為求佳對,使不失舊。」隗舉其從子傭娶第三者,以小者適漢中李氏,皆得舊門。李與鄭固非賤族也。然出於賤隸者究多。《齊書·孔稚珪傳》:兄仲智妾李氏,驕妒無禮,稚珪白大守王敬則殺之。蓋律殺奴婢,不過先以白官,見《秦漢史》第十四章第二節。妾與婢無異,故其殺之之易如是也。
妾既多出賤族,庶生之子,自不易與嫡出者並,故賤視庶孽及遇庶兄弟無禮之事,史屢見之。
《晉書·王沈傳》:子浚,母趙氏婦,良家女也,貧賤,出入沈家,遂生浚。沈初不齒之。年十五,沈薨,無子,親戚共立浚為嗣。
《魏書·崔道固傳》:道固賤出,嫡母兄攸之、目連等輕侮之。父輯謂攸之曰:「此兒姿識如此,或能興人門戶,汝等何以輕之?」攸之等遇之彌薄,略無兄弟之禮。時劉義隆子駿為徐、兗二州刺史,將辟他州民為從事,輯乃資給道固,令其南仕。既至彭城,駿以為從事。青州刺史新除過彭城,駿謂之曰:「崔道固人身如此,豈可為寒士至老乎?而世人以其偏庶,便相陵侮,可為嘆息。」
《北齊書·高乾傳》:從兄永樂子長命賤出,年二十餘,始被收舉。《魏收傳》:收有賤生弟仲固,先未齒錄,及崔?將加彈劾,收因此怖懼。《北史·李傳》:訴母賤,為諸兄所輕。《高允傳》:始神?中,允與從叔濟俱被征。濟子遵賤出,其兄矯等常欺侮之。及父亡,不令在喪位,遵遂馳赴平城歸允。允為作計,乃為遵父舉哀,以遵為喪主。京邑無不吊集,朝貴咸識之。徐歸奔赴。免喪後為營宦路。遵感成益之恩,事允如諸父。此等事未易枚舉。褚淵庶生,其母,宋高祖第五女吳郡宣公主也,以淵有才,表為嫡嗣,此等事不易多覯矣。
《顏氏家訓·治家篇》云:「江東婦女,略無交遊。婚姻之家,或十數年未相識,惟以信命贈遺致殷勤焉。鄴下風俗,專以婦持門戶。爭訟曲直,造請逢迎,車乘填街衢,綺羅盈府寺,代子求官,為夫訴屈,此乃恆、代之遺風乎?南間貧素,皆事外飾,車乘衣服,必貴齊整,家人妻子,不免饑寒。河北人事,多由內政,綺羅金翠,不可廢缺,羸馬悴奴,僅充而已。唱和之禮,或爾汝之。」又曰:「河北婦人,織紝組紃之事,黼黻、錦繡、綺羅之工,大優於江東也。」乍觀之,似北方婦女,生利之力,較強於南,故其地位亦優於南者。
然《抱朴子·疾謬篇》云:「今俗婦女,休其蠶織之業,廢其玄紞之務,不績其麻,士也婆娑。舍中饋之事,修周旋之好,更相從詣,之適親戚。承星舉火,不已於行。多將侍從,(左日右韋)曄盈路。婢使吏卒,錯雜如市,尋道褻謔,可憎可惡。或宿於他門,或冒夜而返。遊戲佛寺,觀視漁畋。登高臨水,出境慶弔。開車褰幃,周章成邑。杯觴路酌,弦歌行奏。轉相高尚,習非成俗。」其所言,與顏氏適相反,則顏氏所云,恐非恆、代之遺風,實京、洛之弊俗也。參觀第十八章第三節自明。
至於僻陋阻塞之區,則葛屨履霜之風特甚。《隋書·地理志》述豫章之俗云:「其君子善居室,小人勤耕稼。衣冠之人,多有數婦,暴面市廛[2],競分銖以給其夫。及舉孝廉,更要富者。前妻雖有積年之勤,子女盈室,猶見放逐,以避後人。」又言其地「一年蠶四五熟,勤於紡績,有夜浣紗而旦成布者,俗呼為雞鳴布。」勤勞如此,而其見棄遺如彼,「非以貧而為奴,乃以為奴而貧」,信矣!
《南史·蔡廓傳》:廓孫樽,為吳興大守。初樽在臨海,百姓楊元孫,以婢采蘭,貼與同里黃權,約生子酬乳哺直。權死後,元孫就權妻吳贖婢母子五人。吳背約不還。元孫訴樽,判還本主。吳能為巫,出入樽內,以金釧賂樽妾,遂改判與之。元孫撾登聞鼓訟之,為有司所劾。當時民間之於婦女,利其作力之情形可見矣。
貴人之家,雖多畜女伎,然民間婦女為倡伎者,亦非無之,而貴人亦時遨遊於其間。《隋書·地理志》言:「齊郡俗好教飾子女。淫哇之音,能使骨騰肉飛,傾詭人目。俗雲齊倡,本出此也。」《北齊書·祖珽傳》云:珽豐於財產,又自解彈琵琶,能為新曲。招城市年少,歌舞為娛。游集諸倡家。與陳元康、穆子容、任胄、元士亮等為聲色之游,即是物矣。
《晉書·五行志》云:「自咸寧大康之後,男寵大興,甚於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天下相仿效,或至夫婦離絕,怨曠妒忌者。」《宋書·五行志》同。其事之見於史者:苻堅與慕容沖,已見第六章第四節。《石季龍載記》:勒為聘將軍郭榮妹,季龍惑優僮鄭櫻桃,殺郭氏。更納清河崔氏女,櫻桃又譖而殺之。《北史·盧魯元傳》:少子內,給侍東宮,景穆深昵之,常與臥起,同衣食。正平初,宮臣伏誅,大武以魯元故,惟殺內而厚撫其兄弟。此皆虜主,不足責。然如辛德源,士大夫也,而史稱裴讓之特相愛好,兼有龍陽之重。亦見《北史》。
《宋書·謝方明傳》:子惠連,先愛會稽郡吏杜德靈,及居父憂,贈以五言詩十餘首,文行於世,坐被徙廢塞,不豫榮伍。尚書殷景仁愛其才,因言次白大祖:「臣小兒時便見世中有此文,而論者雲是謝惠連,其實非也。」大祖曰:「若如此,便應通之。」似其見譏徒以居憂作詩者。然《宗室傳》:長沙景王子義宗,元嘉八年,坐門生杜德靈放橫打人,還第內藏,義宗隱蔽之免官。德靈雅有姿色,為義宗所愛寵,本會稽郡吏,謝方明為郡,子惠連愛幸之,為之賦詩十餘首,《乘流歸渚篇》是也。則惠連見譏之深,其故自別有在矣。
《南史·王僧達傳》:族子確,少美姿容,僧達與之相款。確叔父休,為永嘉大守,當將確之郡,僧達欲逼留之。確知其意,避不往。僧達潛於所住屋後作大坑,欲誘確來別殺埋之。從弟僧虔知其謀,禁呵乃止。
又《梁宗室傳》:長沙宣武王弟子韶,為幼童,庾信愛之,有斷袖之歡。衣食所資,皆信所給。遇客,韶亦為信傳酒。後為郢州,信西上江陵,途經江夏,韶接信甚薄。坐青油幕中,引信入宴。坐信別榻,有自矜色。信稍不堪。因酒酣,乃徑上韶床,踐蹋肴饌。直視韶面,謂曰:「官今日形容,大異近日。」時賓客滿坐,韶甚慚恥。讀之俱令人駭笑。此亦當時貴族墮落,不可救藥之一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