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周齊兵事

2024-10-08 17:21:33 作者: 呂思勉

  當高歡、宇文泰之世,東西仍歲戰爭,而彼此地醜德齊,莫能相尚。及文宣篡魏,宇文泰遂以其年東伐。蓋以有辭可藉,姑出兵以嘗之也。是歲,九月,泰髮長安。時連雨,自秋及冬,諸軍馬驢多死。十一月,至陝城。於弘農北造橋濟河。

  文宣親戎,次於城東。晉陽城東。泰聞其軍容嚴盛,自蒲坂還。河南自洛陽,河北自平陽以東,皆入於齊。爾後八年,西魏用兵於南,取蜀,陷江陵;齊則用兵於柔然、突厥、奚、契丹;魏、齊初無甚爭戰,蓋彼此皆知敵之無釁可乘也。

  陳敬帝大平元年,齊天保七年,魏恭帝三年。宇文泰死。《北齊書·文宣紀》云:「嘗於東山游燕,以關、隴未平,投杯震怒,召魏收於御前,立為詔書,宣示遠近,將事西伐。是歲,周文帝殂,西人震恐,常為度隴之計。」此乃侈辭。沙苑之戰,神武尚致喪敗,況西魏此時,立國已久,根基已固邪?文宣蓋亦明知其事之難,故兵竟不出也。

  明年,陳武帝永定元年,齊天保八年,周閔帝元年。周閔帝篡魏。

  

  又明年,陳永定二年,齊天保九年,周明帝元年。三月,齊北豫州刺史司馬消難降於周。北豫州,治虎牢。消難,子如子也。尚神武女。在州不能廉潔,為御史所劾。又與公主情好不睦,主譖訴之。文宣在並,驛召上黨王渙,渙斬使者東奔,朝士私相謂曰:「上黨亡叛,似赴成皋,若與司馬北豫州連謀,必為國患。」言達文宣,文宣頗疑之。消難懼,故降周。周使達奚武、楊忠拔之以歸。此亦徒得一齊之叛臣耳。

  又明年,陳永定三年,齊天保十年,周明帝武成元年。齊文宣死,孝昭立,《紀》謂其意在頓駕平陽,為進取之計。按《北齊書·盧叔武傳》云:叔武,《北史》作叔彪,實名叔虎,避唐諱。肅宗即位,召為大子中庶子,問以世事。叔武勸討關西,曰:「強者所以制弱,富者所以兼貧。大齊比之關西,強弱不同,貧富有異,而戎馬不息,未能吞併,此失於不用強富也。

  輕兵野戰,勝負難必,是胡騎之法,非深謀遠算,萬全之術也。宜立重鎮於平陽,與彼蒲州相對。深溝高壘,運糧積甲,築城戍以屬之。彼若閉關不出,則取其黃河以東。長安窮蹙,自然困死。如彼出兵,非十萬以上,不為我敵。所供糧食,皆出關內。我兵士相代,年別一番;穀食豐饒,運送不絕。彼來求戰,我不應之;彼若退軍,即乘其弊。

  自長安以西,民疏城遠,敵兵來往,實有艱難,與我相持,農作且廢,不過三年,彼自破矣。」帝深納之。又願自居平陽,成此謀略。令元文遙與叔武參謀,撰《平西策》一卷。未幾,帝崩,事遂寢。此《本紀》之言所由來也。

  案關、隴戶口,或較少於東方;然西魏之地,本逾函谷,扼三鴉,攻守之計,非但蒲津一路;況周是時,已取全蜀,並襄陽,兵饢所資,又豈必專恃關、隴?則叔虎之言,亦失之夸矣。然使孝昭在位,雖不足言兼併,或可與周相抗,孝昭死而武成荒淫,志不在敵,至後主昏亂彌甚,於是東西構兵,只有東略之師,更無西入之計矣。

  陳文帝天嘉二年,齊武成之大寧元年,而周武帝之保定元年也。周於玉壁置勛州,以韋孝寬為刺史。

  案東魏及齊,國都在鄴,其兵馬重鎮,則在晉陽。自潼關東出,取洛陽,度河北上,以搖動鄴與晉陽較難,而自蒲津度河東出較易;自東方西入,欲圖搖動長安者亦然。故神武之攻西魏,始終重在汾北;周武帝亦卒出此而後成功;而此時齊孝昭欲頓駕平陽,周亦注重於此一路之防守也。

  四年,齊河清二年,周保定三年。九月,周楊忠率騎一萬,與突厥伐齊。十二月,復遣達奚武率騎三萬出平陽以應忠。武成自鄴赴救。明年,陳天嘉四年,齊河清三年,周保定四年。正月,楊忠至晉陽,戰,大敗。齊段韶追之,出塞而還。

  《周書·楊忠傳》云:朝議將與突厥伐齊,公卿咸曰:「非十萬不可」,忠獨曰:「師克在和,不在眾,萬騎足矣」,與《本紀》言忠率騎一萬相合;而《齊書·本紀》言:忠率突厥阿史那木可汗等二十餘萬人;《段韶傳》言突厥從北結陣而前,東距汾河,西被風谷;山名,在大原西,接交城縣界。則周兵寡而突厥頗眾。然《韶傳》又言:周人以步卒為先鋒,從西山而下;而《楊忠傳》謂突厥引上西山不肯戰;則突厥此役,實未與於戰事,故楊忠以寡弱而敗也。

  《北齊書·武成紀》言:突厥自恆州分為三道,殺掠吏人。《周書·楊忠傳》言:突厥縱兵大掠,自晉陽至欒城,後漢縣,晉省,魏復置,北齊又廢,在今山西欒城縣北。七百餘里,人畜無遺;則周雖喪敗,而齊之受創亦深矣。齊使斛律光御達奚武。武聞楊忠敗,亦還。武成歸宇文護之母以通好。突厥復率眾赴期,護不欲行,又恐失信突厥,或生邊患,不得已,征二十四軍及左右廂散隸,暨秦、隴、蜀之兵,諸蕃國之眾,凡二十萬,十月,復東征。

  至潼關,遣尉遲迥以精兵十萬為先鋒。權景宣率山南之兵出豫州,縣瓠。楊檦出軹關。大行八陘之一,在今河南濟源縣西北。護連營漸進,屯軍弘農。尉遲迥圍洛陽。十二月,與齊救兵戰於邙山,大敗。

  《周書·宇文護傳》云:護本令塹斷河陽,遏其救兵,然後同攻洛陽。諸將以為齊兵必不敢出,惟斥候而已。直連日陰霧,齊騎直前。圍洛之軍,一時潰散。惟尉遲迥率數十騎扞敵,齊公憲又督邙山諸將拒之,乃得全軍而返。

  《齊煬王憲傳》云:晉公護東伐,以尉遲迥為先鋒,圍洛陽。憲與達奚武、王雄等軍於邙山。自余諸軍,各分守險要。齊兵數萬,奄至軍後。諸軍恇怯,並各退散。惟憲與王雄、達奚武拒之,而雄為齊人所斃,三軍震懼。

  《達奚武傳》言:至夜收軍,憲欲待明更戰,武欲還,固爭未決。武曰:「洛陽軍散,人情駭動,若不因夜速還,明日欲歸不得。武在軍旅久矣,粗見形勢,大王少年未經事,豈可將數營士眾,一旦棄之乎?」憲從之,乃全軍而返。

  《齊書·段韶傳》云:尉遲迥等襲洛陽,詔遣蘭陵王長恭、大將軍斛律光擊之。軍於邙山之下,逗留未進。世祖召謂曰:「今欲遣王赴洛陽之圍,但突厥在北,復須鎮御,王謂如何?」韶曰:「北狄侵邊,事等疥癬,西羌窺邊,便是膏肓之病,請奉詔南行。」世祖曰:「朕意亦爾。」乃令韶督精騎一千,發自晉陽。五日便濟河。韶旦將帳下二百騎,與諸軍共登邙阪,聊觀周軍形勢。至大和谷,邙山谷名。便直周軍。即遣馳告諸營,追集兵馬。乃與諸將結陣以待之。韶為左軍,蘭陵王為中軍,斛律光為右軍。周人仍以步人在前,上山逆戰。韶以彼徒我騎,且卻且引,待其力弊,乃下馬擊之。短兵始交,周人大潰。其中軍所當者,亦一時瓦解,投墜溪谷而死者甚眾。洛城之圍,亦即奔遁。盡棄營幕。從邙山至谷水,三十里中,軍資器物,彌滿川澤。

  綜觀諸傳之文,周軍當日,實以斥候不明而敗,謂其未斷河陽之路,尚屬恕辭。何者?長恭與光,至邙山已久,並非倉卒奄至也。至已久而逗留不進,必待段韶迫之,然後能戰,則齊之將帥,亦並無勇氣,而周竟喪敗如此,謂其同於兒戲,亦不為過矣。此實由元戎威令不行,諸將治軍不肅,有以致之,《宇文護傳》謂其性無戎略,信哉!

  時權景宣已降豫州,聞敗,亦棄之。楊檦以戰敗降齊。楊忠出沃野,應接突厥,聞護退,亦還。周與突厥無能為如此,而武成一遭侵伐,即急還護母以言和;《段韶傳》言:宇文護因邊境移書,請還其母,並通鄰好。世祖遣黃門徐世榮乘傳(上齊下貝)周書問韶。韶以「護外托為相,其實王也,既為母請和,不遣一介之使,申其情理,乃據移書,即送其母,恐示之弱。如臣管見,且外許之,待通和後,放之未晚。」不聽。

  《周書·護傳》言:護報閻姬書後,齊朝不即發遣,更令與護書,要護重報,往返再三,而母竟不至,朝議以其失信,令有司移齊,移書未送而母至,則齊終據護私書而還其母也。亦可見武成求和之亟矣。邙山捷後,亦不聞乘勝更有經略;其無能為,實更甚矣。

  陳廢帝光大二年,齊後主天統四年,周天和三年。兩國遂通和。是歲,武成死。宣帝大建元年,齊天統五年,周天和四年。周盜殺孔城防主,以其地入齊,孔城,後魏新城郡治,在今河南洛陽縣南。兩國釁端復起。齊蘭陵王長恭、斛律光,周齊王憲等互爭宜陽及汾北之城戍。至三年齊武平二年,周天和六年。四月,而周陳公純等取宜陽,六月,齊段韶取汾州。

  然初無與於勝負之大計;而此數年中,兩國使命,亦仍相往來;則特疆埸上釁而已,《周》《齊》兩書諸列傳,侈陳戰績,乃邀功、夸敵之辭,不足信也。是歲,九月,段韶卒。明年,陳大建四年,齊武平三年,周建德元年。三月,周殺宇文護。六月,齊殺斛律光。

  《周書·於翼傳》曰:先是與齊、陳二境,各修邊防,雖通聘好,而每歲交兵,然一彼一此,不能有所克獲。高祖既親萬機,將圖東討,詔邊城鎮並益儲偫,加戍卒。二國聞之,亦增修守御。翼諫曰:「宇文護專制之日,興兵至洛,不戰而敗,所喪實多。數十年委積,一朝麋散。雖為護無制勝之策,亦由敵人有備故也。且疆埸相侵,互有勝敗,徒損兵儲:非策之上者。不若解邊嚴,減戍防,繼好息民,以待來者。彼必喜於通和,懈而少備,然後出其不意,一舉而山東可圖。若猶習前蹤,恐非盪定之計。」帝納之。於是周、齊之爭,內急而外緩,而齊人是時,荒縱已甚,敵皆能識其情,而陳人經略之師起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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