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文宣淫暴

2024-10-08 17:21:17 作者: 呂思勉

  自元魏分裂以來,東西南三方,遂成鼎峙之勢,地廣兵強,實推東國,然其後齊反滅於周者,則以北齊諸主,染鮮卑之習大深,以致政散民流,不能自立也。北齊亂君,實以文宣為首。

  《北史·文宣紀》云:帝沈敏有遠量,外若不遠,內鑒甚明。文襄年長英秀,神武特所愛重,百僚承風,莫不震懼,而帝善自晦跡,言不出口,恆自貶退,言咸順從,故深見輕,雖家人亦以為不及。文襄嗣業,帝以次長見猜嫌。帝後李氏,色美,每預宴會,容貌遠過靖德皇后,文襄彌不平焉。帝每為後私營服玩,小佳,文襄即令逼取。後恚,有時未與,帝笑曰:「此物猶應可求,兄須何容吝?」文襄或愧而不取,便恭受,亦無飾讓。

  每退朝還第,輒閉(外門裡合)靜坐,雖對妻子,能竟日不言。或袒跣奔躍,後問其故,對曰:「為爾慢戲。」此蓋習勞而不肯言也。及登極之後,神明轉茂。外柔內剛,果於斷割,人莫能窺。又特明吏事,留心政術。簡靖寬和,坦於任使。故楊愔等得盡匡贊,朝政粲然。兼以法馭下,不避權貴。或有違犯,不容勛戚。內外莫不肅然。

  至於軍國機策,獨決懷抱,規謀宏遠,有人君大略。又以三方鼎峙,繕甲練兵。左右宿衛,置百保軍士。每臨行陣,親當矢石。鋒刃交接,惟恐前敵不多。屢犯艱厄,常致克捷。既征伐四克,威振戎夏,六七年後,以功業自矜,遂留情耽湎,肆行淫暴。

  或躬自鼓舞,歌謳不息,從旦通宵,以夜繼晝。或袒露形體,塗敷粉黛,散發胡服,雜衣錦彩,拔刀張弓,遊行市肆。勛戚之第,朝夕臨幸。時乘鹿車,白象、駱駝、牛、驢,並不施鞍勒。或盛暑炎赫,日中暴身;隆冬酷寒,去衣馳走;從者不堪,帝居之自若。街坐巷宿,處處遊行。多使劉桃枝、崔季舒負之而行。或擔胡鼓而拍之。親戚貴臣,左右近習,侍從錯雜,無復差等。徵集淫嫗,悉去衣裳,分付從官,朝夕臨視。或聚棘為馬,紐草為索,逼遣乘騎,牽引來去,流血灑地,以為娛樂。凡諸殺害,多令支解,或焚之於火,或投之於河。

  沈酗既久,彌以狂惑。每至將醉,輒拔劍掛手,或張弓附矢,或執持牟槊,遊行市廛。問婦人曰:「天子何如?」答曰:「顛顛痴痴,何成天子?」帝乃殺之。或馳騁衢路,散擲錢物,恣人拾取,爭競喧譁,方以為喜。三台構木,高二十七丈,兩棟相距二百餘尺,工匠危怯,皆繫繩自防,帝登脊疾走,都無怖畏;時復雅舞,折旋中節;旁人見者,莫不寒心。又召死囚,以席為翅,從台飛下,免其罪戮。果敢不慮者,盡皆獲全;危怯猶豫者或致損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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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酗既久,轉虧本性。怒大司農穆子容,使之脫衣而伏,親射之,不中,以橛貫其下竅,入腸。雖以楊愔為宰輔,使進廁籌。以其體肥,呼為楊大肚。馬鞭鞭其背,流血浹袍。以刀子剺其腹。崔季舒托俳言曰:「老小公子惡戲,」因掣刀子而去之。又置愔於棺中,載以轜車,幾下釘者數四。

  曾至彭城王浟宅,謂其母爾朱曰:「憶汝辱我母婿時,何由可耐?」手自刃殺。又至故僕射崔暹第,謂暹妻李曰:「頗憶暹否?」李曰:「結髮義深,實懷追憶。」帝曰:「若憶時,自往看也。」親自斬之,棄頭牆外。嘗在晉陽,以矟戲刺都督尉子耀,應手而死。在三台大光殿上,鋸殺都督穆嵩。又幸開府暴顯家,有都督韓哲無罪,忽眾中召斬之數段。

  魏安樂王元昂,後之姊婿,其妻有色,帝數幸之,欲納為昭儀,召昂令伏,以鳴鏑射一百餘下,凝血垂將一石,竟至於死。後帝自住吊,哭於喪次,逼擁其妻。仍令從官脫衣助?,兼錢彩,號為信物,一日所得,將逾巨萬。後啼不食,乞讓位於姊,大後又為言,帝意乃釋。所幸薛嬪,甚被寵愛,忽意其輕與高岳私通,無故斬首,藏之於懷。於東山宴,勸酬始合,忽探出頭投於柈上。支解其屍,弄其髀為琵琶。一坐驚怖,莫不喪膽。帝方收取,對之流淚,雲「佳人難再得,甚可惜也」。載屍以出,被發步哭而隨之。至有閭巷庸猥人無識知者,忽令召斬。

  鄴下系徒,罪至大辟,簡取隨駕,號為供御囚,手自刃殺,持以為戲。兼以外築長城,內營宮殿,賞賚過度,天下騷然。內外憯憯,各懷怨毒。而素嚴斷臨下,加之默識強記,百寮戰慄,不敢為非。案文宣本性,或尚較文襄為深沈,其吏才亦不讓文襄。

  《文襄紀》言其情慾奢淫,動乖制度。嘗於宮西造宅,牆院高廣,聽事宏壯,亞大極殿,神武入朝責之乃止,使其獲登大位,亦未必愈於文宣也。文宣淫暴之事,多在天保六七年後,非徒本性,實亦疾病使然,觀其冒犯寒暑,臨履危險,多為人所不堪可知,《本紀》又云:至於末年,每言見諸鬼物,亦云聞異音聲,亦其有疾之一證。即其耽於曲蘗,亦未必非病狀也。特有狂易之疾者,發為何種行動,仍系習染使然,文宣雖雲有疾,非染於鮮卑之俗,其淫暴,亦當不至如是其甚耳。

  《北齊書·本紀》述文宣淫虐之事云:諸元宗室,咸加屠剿。永安、上黨,並致冤酷。高隆之、高德政、杜弼、王元景、李蒨之等,皆以非罪見害。案諸元被戮,見於史者,有咸陽王禧之子坦,高陽王雍之子斌,濟陰王小新成之曾孫暉業,臨淮王彧之弟孝友,昭成五世孫景皓,無上王之子彭城王韶。

  坦之死,以其子酒醉誹謗,妄說圖讖,坦因此配北營州,和龍。死於配所。斌,天保二年從討契丹,還至白狼河,今大凌河。以罪賜死,未知罪狀為何。暉業亦死於是年,以罵元韶「不及一老嫗,背負璽與人,何不打碎之?」暉業在魏宗室中,頗有學問、氣節。其在晉陽,無所交通,而撰魏蕃王家世,為《辨宗錄》三十卷,蓋不勝其宗國之痛焉。

  孝友與之俱死。孝友,史亦稱其明於政理,蓋皆忌之也。景皓:天保時,諸元帝室親近者,多被誅戮,疏宗如景安之徒,議欲請姓高氏,景皓不肯,曰:「豈得棄本宗,逐他姓?大丈夫寧可玉碎,不能瓦全。」景安以此言白文宣,遂被誅,家屬徙彭城。元韶:齊神武以孝武帝後配之。

  《傳》云:韶性行溫裕。以高氏婿,頗膺時寵。能自謙退。臨人有惠政。好儒學,禮致才彥。愛林泉,修第宅,華而不侈。可謂曲意求全矣,然亦卒不免。《傳》又云:文宣剃韶須髯,加以粉黛,衣婦人服以自隨,曰:「我以彭城為嬪御。」譏元氏微弱,比之婦女。

  十年,天保十年。大史奏云:「今年當除舊布新。」文宣謂韶曰:「漢光武何故中興?」韶曰:「為誅諸劉不盡。」乃誅諸元以厭之。遂以五月誅元世哲、景武等二十五家。餘十九家,並禁止之。韶幽於京畿地牢,絕食,啖衣袖而死。及七月,大誅元氏。自昭成已下,並無遺焉。或父祖為王,或身嘗貴顯,或兄弟強壯,皆斬東市。其嬰兒,投於空中,承之以矟。前後死者,凡七百二十一人。悉投屍漳水。剖魚多得爪甲,都下為之久不食魚。《北史》同。

  又云:世哲從弟黃頭,使與諸囚自金鳳台各乘紙鴟以飛。黃頭獨能飛至紫陌。仍付御史獄,畢義雲餓殺之。《本紀》紀五月誅二十五家、禁止十九家,並同《韶傳》,而無七月大屠剿之事。《北史》則誅二十五家、禁止十九家之下又云:「尋並誅之,男子無少長皆斬,所殺三千人,並投漳水,」與《韶傳》所云七百二十一人者,多寡懸殊。

  《紀》又書八月癸卯,詔諸軍民:「或有父祖改姓,冒入元氏,或假託攜認,妄稱姓元者,不問世數遠近,悉聽改複本姓,」《北史》亦同,豈《傳》之所云,特就二十五家、十九家言之,《紀》則並當時濫及者數之,故其數不同邪?棄本宗,逐他姓,而卒遭駢戮之慘,亦可哀矣。

  然雖如是,元氏之獲漏網者,仍非無之。景安以改姓獲免。賜姓高氏。景安叔父種之子豫,景安告景皓時,漫言引之,雲相應和。豫占云:「爾時以衣袖掩景皓口,雲兄莫妄言。」及問景皓,所列符同,亦獲免。元文遙者,昭成六世孫。文襄時為大將軍府功曹。齊受禪時為中書舍人。後被幽執,不知所由。積年,文宣自幸禁獄釋之。遂見任用,歷武成、後主之世焉。

  元蠻者,江陽王繼之子,孝昭元皇后之父,十年大誅元氏,孝昭為之苦請,因是追原之,賜姓步六孤氏,見《北齊書·外戚傳》。昭成之後,又有名士將者,武成時位將作大匠,見《北史·魏諸宗室傳》。即元坦家屬徙彭城,亦未聞其更行追戮也。

  《十七史商榷》云:「《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序元魏之後,聞於唐世者甚多,然所列者,皆是後周韓國公謙及隋兵部尚書平昌公岩之後,則知元氏惟西魏尚有存者,而東魏已絕,」其說實為非是。惟屠戮多而所存廑耳。

  王氏又云:「《洛陽伽藍記》第四捲雲:河陰之役,諸元殲盡,王侯第宅,多題為寺,未及三十年,而元氏子孫三千人,又被高洋盡殺之;且前代之翦滅,不過陰行鴆害,此則駢斬於市」云云,則誠蠻夷猾夏者百世之龜鑑矣。

  永安簡平王浚,神武第三子;上黨剛肅王渙,神武第七子;其被禍俱在天保九年。陳永定二年。史言浚小時本與文宣有隙,後又以直諫被禍;渙之被禍,則以術士言亡高者黑衣,文宣問左右:「何物最黑?」對曰:「莫過漆。」帝以渙第七為當之;此皆非其真。史又言浚豪爽有氣力,善騎射;渙材武絕倫,嘗率眾送蕭淵,破東關,斬裴之橫,威名甚盛;則或其見殺之由耳。

  先一年,文宣在晉陽,浚時為青州刺史,渙錄尚書事。文宣征浚,浚謝疾不至。文宣怒,馳驛收之。又使庫直都督破六韓伯升之鄴征渙。渙至紫陌橋,殺伯升以逃,馮河而渡,土人執以送帝。既至,盛以鐵籠,俱置北城地牢下。飲食溲穢,共在一所。是年,帝親將左右,臨穴歌謳,令浚等和之。浚等皇怖且悲,不覺聲戰。帝為悵然,因泣,將赦之。

  長廣王湛,神武第九子,即武成帝。先與浚不睦,進曰:「猛虎安可出穴?」帝默然。浚等聞之,呼長廣小字曰:「步落稽,皇天見汝。」左右聞者,莫不悲傷。浚與渙皆有雄略,為諸王所傾服,帝恐為害,乃自刺渙,又使壯士劉桃枝就籠亂刺。矟每下,浚、渙輒以手拉折之,號哭呼天。於是薪火亂投,燒殺之。填以石土。後出,皮發皆盡,屍色如灰。帝以浚妃陸氏配儀同劉郁捷,渙妃李氏配馮文洛,皆帝家舊奴,令殺浚、渙,故以配焉。

  神武第十二子博陵文簡王濟,嘗從文宣巡幸,在路忽憶大後,遂逃歸,帝怒,臨以白刃,因此驚恍。又清河王岳,為高歸彥所構,歸彥,神武族弟。屬文宣召鄴下婦人薛氏入宮,即《紀》所云薛嬪。而岳先嘗喚之至宅,由其姊也,帝懸薛氏姊而鋸殺之,讓岳,以為奸民女。岳曰:「臣本欲取之,嫌其輕薄不用,非奸也。」帝益怒。

  天保六年,梁敬帝紹泰元年。十一月,使歸彥就宅切責之。岳憂悸不知所為,數日而死。時論紛然,以為遇鴆焉。案觀長廣王猛虎不可出穴之語,則知高氏弟兄相忌,初非獨文宣一人,此當時風氣使然,無足為怪,至其殺之之慘酷,則自由文宣有狂易之疾故也。

  高隆之:齊受禪,進爵為王,尋以本官錄尚書事。天保五年,梁元帝承聖三年。見殺。《傳》云:初世宗委任崔暹、崔季舒等,及世宗崩,隆之啟顯祖,並欲害之,不許。顯祖以隆之舊齒,委以政事,季舒等仍以前隙,乃譖云:「隆之每見訴訟者,輒加哀矜之意,以示非己能裁。」顯祖以其委過要名,非大臣義,禁止尚書省。隆之曾與元昶宴飲,酒酣,語昶曰:「與王交遊,當生死不相背。」人有密言之者。又帝未登庸之日,隆之意常侮帝,帝將受魏禪,大臣咸言未可,隆之又在其中,帝深銜之,因此遂大發怒,令壯士築百餘下放出。渴將飲水,人止之,隆之曰:「今日何在?」遂飲之。因從駕死於路。

  帝末年追忿隆之,誅其子德樞等十餘人,並投漳水。又發隆之冢,出其屍,斬截骸骨,投之漳流。高德政:受禪之日,除為侍中。

  天保七年,遷尚書右僕射,仍兼侍中。其《傳》云:德政與尚書令楊愔綱紀政事,多有弘益。顯祖末年,縱酒酣醉,所為不法,德政屢進忠言,帝不悅。謂左右云:「高德政恆以精神凌逼人。」德政甚懼,乃稱疾,屏居佛寺,兼學坐禪,為退身之計。帝謂楊愔曰:「我大憂德政,其病何似?」愔以禪代之際,因德政言情切至,方召致誠款,常內忌之,由是答云:「陛下若用作冀州刺史,病即自差。」帝從之。

  德政見除書而起。帝大怒,召德政謂之曰:「聞爾病,我為爾針。」親以刀子刺之,血流沾地。又使曳下斬去其趾。劉桃枝捉刀不敢下。帝起臨階砌,切責桃枝曰:「爾頭即墮地。」因素大刀自帶,欲下階。桃枝乃斬足之三指。帝怒不解,禁德政於門下。其夜,開城門,以氈輿送還家。

  旦日,德政妻出寶物滿四床,欲以寄人。帝奄至其宅,見而怒曰:「我府藏猶無此物。」詰其所從得,皆諸元賂之也。遂曳出斬之。時妻出拜,又斬之。並其子祭酒伯堅。德政死後,顯祖謂群臣曰:「高德政常言宜用漢人,除鮮卑,此即合死。又教我誅諸元,我今殺之,為諸元報仇也。」

  案德政之死,在天保十年八月,正大誅諸元之後,德政乘機脅取其賂,而仍不能為之救解;如文宣言,則且從而下石焉;亦可謂險巇矣,足見偽朝之無正士也。

  杜弼亦以是年夏見殺。弼時為膠州刺史。其《傳》云:弼性質直。前在霸朝,多所匡正。及顯祖作相,致位僚首。初聞揖讓之議,猶有諫言。顯祖嘗問弼云:「治國當用何人?」對曰:「鮮卑車馬客,會須用中國人。」顯祖以為譏我。高德政在要,不能下之,德政深以為恨,數言其短。又令主書杜永珍密啟弼:在長史日,受人請屬,大營婚嫁。顯祖內銜之。弼恃舊,仍有公事陳請。上因飲酒,遂遣就州斬之。既而悔之,驛追不及。

  王元景,名昕,猛六世孫。為秘書監。《傳》云:顯祖以昕疏誕,罵之曰:「好門戶,惡人身。」又有讒之者曰:「王元景每嗟水運不應遂絕。」帝愈怒,乃下詔徙幽州。後征還,判祠部尚書事。帝怒臨漳令嵇曄,及舍人李文師,以曄賜薛豐洛,文師賜崔士順為奴。鄭子默私誘昕曰:「自古無朝士作奴。」昕曰:「箕子為之奴,何言無也?」子默遂以昕言啟顯祖,仍曰:「王元景比陛下於殷紂。」帝後與朝臣酣飲,昕稱病不至,帝遣騎執之,見其方搖膝吟詠,遂斬於御前,投屍漳水。亦天保十年也。李蒨之事,其詳無所見。

  案高隆之、高德政,位高權重,皆有取死之道焉,史所言致死之由,不必實也。其殺王昕、杜弼,自為淫刑,然觀高德政、杜弼,皆以譏鮮卑獲罪,文宣種族之見,亦可謂深矣,安得盡委之於狂易哉?

  文宣之營三台,《本紀》書其事於天保九年八月,云:先是發丁匠三十餘萬,營三台於鄴下,因其舊基而高博之。大起宮室及游豫園。至是,三台成,改銅雀曰金鳳,金獸曰聖應,冰井曰崇光雲。此為文宣侈靡之一端,至其起長城,則意在守御北方,雖曰勞民,不能盡目為暴政也。

  文宣亦薄有武略。惟其時關西無隙可乘;南方陳武帝崛興,力亦足以攘外,始納淵明,繼輔蕭莊,皆致失利;故其力,僅用之於北邊焉。魏世北邊大敵,本為柔然。宣武帝時,柔然衰亂,其主阿那瑰奔魏,魏人輔之還北,一時頗見馴伏。六鎮亂作,魏人始畏柔然。逮東西既分,乃競與結好。

  西魏文帝,以元昱之女,稱為化政公主,昱孝武時舍人。妻阿那瑰兄弟塔寒。又自納阿那瑰女為後。加以金帛誘之。阿那瑰遂留東魏使元整,不報信命。又掠范陽、秀容,殺元整,轉謀侵害。孝靜帝元象元年,梁武帝大同四年。神武志在綏撫。會阿那瑰女妻文帝者遇疾死,因遣相府功曹參軍張徽纂使阿那瑰,間說之云:「文帝及周文,既害孝武;又殺阿那瑰之女;妄以疏屬假公主之號,嫁彼為親。又阿那瑰渡河西討時,周文燒草,使其馬飢,不得南進。」又論「東魏正統所在。言其往者破亡歸命,魏朝保護,得存其國。若深念舊恩,以存和睦,當以懿親公主,結成姻媾;為遣兵將,伐彼叛臣。」阿那瑰乃歸誠於東魏。

  東魏以常山王騭妹樂安公主妻之,改封為蘭陵郡長公主。興和三年,梁大同七年。阿那瑰以其孫女號鄰和公主,妻神武第九子長廣王湛。興和四年,梁大同八年。又以其愛女,號為公主妻神武。武定四年,梁中大同元年。自此東魏邊塞無事。至武定末,貢獻相尋。齊受禪,亦歲時來往不絕。

  天保三年,梁元帝承聖元年。阿那瑰為突厥土門所破。突厥,自其初起時,即親附西魏,西魏嘗以長樂公主妻之。大統十七年,梁簡文帝大寶二年,即文宣天保二年也。

  案西魏文帝後本乙弗氏,以納蠕蠕主故,廢而殺之。《北史·後傳》云:年十六,帝納為妃。及帝即位,以大統元年,冊為皇后。生男女十二人。多早夭,惟大子及武都王戊存焉。帝更納悼後,命後遜居別宮,出家為尼。悼後猶懷猜忌,復徙後居秦州,依子刺史武都王。帝雖限大計,恩好不忘。後密令養發,有追還之意。然事秘禁,外無知者。

  六年,春,蠕蠕舉國渡河,頗有言虜為悼後之故興此役。帝曰:「豈有百萬之眾,為一女子舉也?雖然,致此物論,朕亦何顏以見將帥邪?」乃遣中常侍曹寵(上齊下貝)手敕,令後自盡。年三十一。及文帝山陵畢,手書云:萬歲後欲令後配饔。公卿乃議追諡曰文皇后,袝於大廟。

  案後之廢,在大統四年,年二十九。自其十六歸帝,至此僅十有四年,而生男女十二人,足見其情好之篤。而帝竟不能庇其命,亦可哀矣。

  《蠕蠕傳》云:阿那瑰率眾度河,以廢后為言,文帝不得已,遂敕廢后自殺,與《后妃傳》岐異。觀下述阿那瑰以蠕蠕公主妻神武,而敕禿突佳留住,待見外孫乃歸,恐以《蠕蠕傳》之言為信;抑非蠕蠕有是言,當時魏朝,亦未必有欲害文後者也。然以憚於禦敵之故,而使文後死於非命,魏之軍人,亦可恥矣。

  蘭陵公主之適蠕蠕也,自晉陽北邁,資用器物,神武親自經紀,咸出豐渥。蠕蠕公主之來也,阿那瑰女妻神武者,號曰蠕蠕公主。武明皇后亦避正室以處之。阿那瑰使其弟禿突佳來送女,仍戒曰:「待見外孫,然後返國。」神武嘗有病,不得往公主所,禿突佳怨恚,神武即自射堂輿疾就之。

  觀此諸事,可見當時宇文、高氏畏北狄之甚。齊既與柔然睦,而柔然為突厥所破,突厥又夙睦於西魏,固無怪文宣之欲經略之也。又宇文氏為慕容氏所破,別種竄於松漠之間者為奚、契丹,至南北朝末,亦漸強盛,能犯塞。此等雖未必大敵,然必邊塞安,乃能盡力於西南二方,文宣乘閒暇之時,出兵經略,固不能謂為非計也。

  文宣之用兵於北垂,事起天保三年。梁承聖元年。《北齊書·本紀》:是歲,三月,討庫莫奚於代郡,大破之。獲雜畜十餘萬,分賚將士各有差。以奚口付山東為民。二月,阿那瑰為突厥所破,自殺。其大子菴羅辰,及瑰從弟登注俟利發,注子庫提,並擁眾來奔。茹茹餘眾,立注次子鐵伐為主。九月,帝自并州幸離石。十月,至黃櫨嶺。在今山西汾陽縣西北,接離石縣界。仍起長城,北至社干戍,胡三省云:此長城蓋起於唐石州,北抵武州之境。案唐石州,今山西離石縣,武州,今山西五寨縣。社干戍,《通鑑》作社平戍,胡《注》云:《齊紀》作社干。四百餘里。立三十六戍。

  四年,梁承聖二年。二月,送鐵伐、登注、庫提還北。鐵伐尋為契丹所殺。國人立登注為主,仍為其大人阿富提等所殺。國人復立庫提。九月,契丹犯塞。帝北討。十月,至平州。從西道趨長塹。胡三省曰:曹操征烏丸,出盧龍塞,塹山堙谷,五百餘里,後人因謂之長塹。案盧龍塞,在今河北遷安縣北。詔司徒潘相樂率精騎五千,自東道趨青山。復詔安德王韓軌率精騎四千,東趨斷契丹走路。

  帝至陽師水,胡三省曰:《唐志》:貞觀三年,以契丹,室韋部落置師州及陽師縣於營州之廢陽師鎮,即此。倍道兼行,掩襲,大破之。虜獲十餘萬口,雜畜數十萬頭。樂又於青山大破契丹別部。所虜生口,皆分置諸州。十二月,突厥復攻茹茹。茹茹舉國南奔。帝自晉陽北討突厥,迎納茹茹。乃廢庫提,立菴羅辰,置之馬邑。親追突厥於朔州。突厥請降,許之而還。

  五年,梁承聖三年。三月,菴羅辰叛。帝親討,大破之。辰父子北遁。四月,茹茹寇肆州。帝自晉陽討之。至恆州黃瓜堆,在今山西山陰縣北。虜騎散走。五月,北討茹茹,大破之。六月,茹茹率部眾東徙,將南侵。帝率輕騎於金山下邀擊之。茹茹聞而遠遁。十二月,北巡。至達速嶺,在今山西平魯縣西北。覽山川險要,將起長城。

  六年,梁紹泰元年。六月,親討茹茹。七月,頓白道,留輜重,親率輕騎五千追茹茹,及於懷朔鎮。帝躬當矢石,頻大破之。遂至沃野。獲口二萬餘,牛、羊數十萬頭。是年,發夫一百八十萬人築長城,自幽州北夏口胡三省云:蓋即居庸下口。案居庸關,在今河北昌平縣察哈爾延慶縣之間。至恆州,九百餘里。據《趙郡王琛傳》,築城時在六月。十二月,先是自西河總秦戍。築長城,東至於海。前後所築,東西凡三千餘里,率十里一戍,其要害置州鎮,凡二十五所。

  八年,陳永定元年。於長城內築重城,自庫洛拔而東,至於塢紇戍,庫洛拔,《通鑑》作庫洛枝。塢紇戍,《通鑑》作塢紇戍。凡四百餘里。八年築城之役,亦見《趙郡王叡傳》。經略北邊之事,蓋至此而粗畢,故自是不復北出,亦無復大舉矣。

  史所稱帝之雄武,大抵皆指此諸役言之。《紀》於天保四年伐契丹之役云:「帝親逾山嶺,為士卒先,指麾奮擊。」又云:「是行也,帝露頭袒膊,晝夜不息,行千餘里,惟食肉飲水,壯氣彌厲。」五年四月之役云:「大軍已還,帝率麾下千餘騎,遇茹茹別部數萬,四面圍逼。帝神色自若,指畫形勢,虜眾披靡,遂縱兵潰圍而出。虜走,追擊之。伏屍二十里。獲菴羅辰妻子及生口三萬餘人。」前所引《北史·本紀》,謂帝每臨行陣,親當矢石云云,即櫽栝是諸役而為言也。

  當時北邊安靜,遠國來朝貢者頗多,此數年中,奚、契丹、突厥外,尚有肅慎、地豆乾亦來朝,皆見《本紀》。其功績似不無足稱,然亦不過使北邊暫告安靜而已。當時之茹茹、突厥及奚、契丹,兵力皆不甚強;史於文宣武功,又不免鋪張揚厲;實亦無甚足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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