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陳武帝卻齊師
2024-10-08 17:21:01
作者: 呂思勉
江陵既陷,建業復危,斯時之中國,幾於不國矣。梁任公曰:「曠觀我國之歷史,每至群陰交構,蜩螗沸羹[4]之際,則非常之才出焉。」則陳武帝其人也。
梁元帝第九子晉安王方智,為江州刺史。江陵既陷,王僧辯與陳霸先奉為梁王,大宰、承制,奉迎還建康。江陵陷之明年,敬帝紹泰元年,齊天保六年。二月,即位,是為敬帝。時年十三。而齊即以是月,遣其上黨王渙,神武第七子。納貞陽侯淵明為梁主。齊文宣與王僧辯書,屬其迎接。淵明亦頻與僧辯書。僧辯不納。
三月,渙陷譙郡。至東關。裴之橫拒之。營壘未周,齊軍大至,兵盡矢窮,沒於陣。案是時下流兵力,未為甚乏,僧辯何以遣之橫孤軍迎敵,不籌應援,甚可疑也。之橫既死,僧辯遂謀納淵明。具啟定君臣之禮。淵明復書,許齊師不渡江。僧辯又報書,許遣其第七子顯,顯所生劉,並弟子世珍為質。仍遣左民尚書周弘正至歷陽奉迎,因求以敬帝為大子。淵明許之。又許眾軍不渡。僧辯遂使送質於鄴。淵明求渡衛士三千,僧辯止受散卒千人。
七月,淵明自採石濟,入京師,即偽位。以敬帝為皇大子。此時齊人若果有吞併江南之心,其師必不臨江而返。齊人當日,蓋亦如梁之納元顥,以偏師要幸而已。其兵鋒,尚不及陳慶之之銳也。有何不可拒,而必迎立之哉?僧辯在梁世,功名不為不高,而其晚節不終如此,小人豈知自愛哉?淵明既即偽位,大赦,惟宇文黑獺、賊詧等不在赦例,是時之中國,則純乎一齊而已矣。
時陳霸先為南徐州刺史,鎮京口。九月,江、淮人報云:齊兵大舉至壽春。王僧辯謂齊軍必出江表,遣記室參軍江旰報霸先,仍使整舟艦器械。霸先因與薛安都謀襲之。使安都率水軍,自京口趨石頭,自率馬、步,從江乘羅落會之。自江乘至羅落橋,為自京口趨建康之大路。安都至石頭北,棄舟登岸。僧辯弗之覺也。石頭城北接岡阜,雉堞不甚危峻,安都被甲、帶長刀,軍人捧之,投於女垣內。眾隨而入。進逼僧辯臥室。霸先大軍亦至。
僧辯正視事,與其子頠走出(外門裡合),據南門樓,乞命拜請。霸先命縱火焚之。方共頠下就執。爾夜斬之。
《南史·僧辯傳》云:陳武宿有圖僧辯志,及聞命,留江旰城中,銜枚而進,知謀者惟侯安都、周文育而已。外人但謂旰徵兵扞北。時壽春竟無齊軍,又非陳武之譎,殆天授也。然陳武亦可謂善於乘機矣。
《傳》又云:僧辯平建業,遣陳武守京口,推以赤心,結廉、藺之分;且為第三子頠許娶陳武章後所生女,未婚而僧辯母亡,然情好甚密,可見陳武此舉,純出公義。抑《梁書·僧辯傳》言:僧辯既就執,陳武謂之曰:「我有何辜,公欲與齊師致討?」此語最堪注意。
陳武既不能屈膝於異族,僧辯倒行逆施,何所不至?壽春雖無齊師,安知不忽焉而有?陳武果聽其調遣而出江西,安知不為裴之橫之續邪?要之陳武之於中國,有存亡絕續之功,則不可誣矣。僧辯既伏誅,陳武乃黜淵明,復立敬帝。封淵明為建安郡王,後復以為大傅。
《齊書·淵明傳》云:霸先奉表朝廷,雲僧辯陰謀篡逆,故誅之。方智請稱臣,永為蕃國。齊遣行台司馬恭及梁人盟於歷陽。明年,詔征明,霸先猶稱藩將,遣使送明,會疽發背死。明以疽發背死,不知信否,則方智請稱臣為蕃國,其說之信否,亦不可知矣。即謂為信,是時之臣齊,亦文而非實,而膺懲之師,且旋起矣。
吳興大守杜龕,崱兄岑之子,王僧辯婿也。僧辯以吳興為震州,以龕為刺史。霸先誅僧辯,密使兄子蒨還長城立柵以備之。蒨,陳武帝兄始興昭烈王道談子。十月,龕與義興大守韋載同舉兵反。據《陳書·本紀》。《載傳》云:高祖誅王僧辯,乃遣周文育輕兵襲載。未至而載先覺,乃嬰城自守。案陳武生平,用降將最多,其豁達大度,實古今罕匹。載降後陳武重用之,載亦為陳武盡力。載雖久隨僧辯,似不至遣兵襲之也。
時蒨收兵才數百人,戰備又少。龕遣其將杜泰領精兵五千,乘虛掩至。日夜苦攻。蒨激厲將士,身當矢石。相持數旬,泰乃退走。周文育攻韋載。載所屬縣卒,並霸先舊兵,多善用弩。載收得數十人,系以長鎖,命所親監之。約曰:「十發不兩中則死。」每發輒中,所中皆斃。文育軍稍卻。因於城外據水立柵相持。霸先聞文育軍不利,自將征之,克其水柵,而齊寇至。
時徐嗣徽為秦州刺史,秦州,即秦郡。其從弟嗣先,王僧辯之甥也,與嗣徽弟嗣宗、嗣產,俱逃就嗣徽。嗣徽據其城以入齊。又要南豫州刺史任約,共舉兵應杜龕、韋載。南豫州時治宣城。齊人資其兵食。嗣徽等以京師空虛,率精兵五千,掩至闕下。時侯安都宿衛宮省,閉門偃旗幟,示之以弱。夜令士卒,密營禦敵之具。
將旦,賊騎又至。安都率甲士三百人,開東西掖門與戰,大敗之。賊乃退還石頭。霸先遣韋載族弟翽,(上齊下貝)書喻載以誅王僧辯之意,並奉梁敬帝敕,敕載解兵。載得書,乃以眾降。霸先厚加撫慰。即以翽監義興郡。所部將帥,並隨才任使。引載恆置左右,與之謀議。而卷甲還都。命周文育進討杜龕。
十一月,己卯,齊遣兵五千,渡據姑孰。霸先命徐度於冶城寺立柵,南抵淮渚。冶城,在今江蘇江寧縣西。齊又遣其安州刺史翟子崇、楚州刺史劉仕榮、淮州刺史柳達摩安州,治定遠,在今安徽定遠縣東。楚州,治鍾離。淮州,治淮陰。
領兵萬人,於胡墅渡。胡墅,在今江蘇江浦縣南。米粟三萬,馬千匹。入於石頭。時蕭軌為大都督,至江而還。霸先問計於韋載。載曰:「齊軍若分兵先據三吳之路,略地東境,則時事去矣。今可急於淮南即侯景故壘築城,以通東道轉輸。別令輕兵,絕其糧道,使進無所虜,退無所資,則齊將之首,旬日可致。」霸先從其計。
癸未,霸先遣侯安都領水軍夜襲胡墅,燒齊船千餘艘。周鐵虎率舟師斷齊運輸。仍遣韋載於大航築城,使杜稜據守。齊人又於倉門、水南立二柵,以拒官軍。倉門,石頭倉城門,水南,秦淮河之南。甲辰,嗣徽等攻冶城柵。霸先領鐵騎精甲,出自西明門襲擊之。賊眾大潰。嗣徽留柳達摩等守城,自率親屬、腹心往採石迎齊援。
十二月,癸丑,霸先遣侯安都領舟師襲嗣徽家口於秦州,俘獲數百人。官軍連艦塞淮口,斷賊水路。丙辰,霸先盡命眾軍,分部甲卒,對冶城立航渡兵,攻其水南二柵。柳達摩等渡淮置陣。霸先督兵疾戰。縱火燒柵,煙塵漲天。賊潰。爭舟相排擠,死者以千數。時百姓夾淮觀戰,呼聲震天地。軍士乘勝,無不一當百。盡收其船艦。賊軍懾氣。是日,嗣徽、約等領齊水步萬餘人還據石頭。霸先遣兵往江寧,據要險以斷賊路。賊水步不敢進,頓江寧浦口。霸先遣侯安都領水軍襲破之。嗣徽等乘單舸脫走。盡收其軍資器械。
丁巳,拔石頭南岸柵,移渡北岸,起柵以絕其汲路[5]。又堙塞東門故城中諸井。齊所據城中無水,水一合貿米一升,米一升貿絹一疋。己未,官軍四面攻城。自辰訖酉,得其東北小城。及夜,兵不解。庚申,柳達摩使侯子欽、劉仕榮等詣霸先請和。霸先許之。乃於城門外刑牲盟約。其將士部曲,一無所問,恣其南北。辛酉,霸先出石頭南門,陳兵數萬,送齊人歸北者。
是月,杜龕以城降。明年,敬帝大平元年,齊天保七年。正月,癸未,誅龕於吳興。據《陳書·本紀》。《梁書·龕傳》云:龕聞齊兵還,乃降。案齊兵之還在辛酉,而《陳書·本紀》紀龕之誅在癸未,相距二十一日,明是龕降後得朝命乃誅之。乃《南史·龕傳》云:龕好飲酒,終日恆醉。勇而無略。部將杜泰,私通於文帝,說龕降,龕然之。其妻王氏曰:「霸先讎隙如此,何可求和?」因出私財賞募,復大敗文帝軍。後杜泰降文帝,龕尚醉不覺,文帝遣人負出項王寺前斬之。其言野矣。
《梁書·龕傳》云:龕遣軍副杜泰攻陳蒨於長城,反為蒨所敗,與《陳書·文帝紀》合。又云:霸先遣將周文育討龕,龕令從弟北叟出距,又為文育所破,走義興,亦與《陳書·武帝紀》合。乃《南史·龕傳》謂其頻敗陳文帝軍,又謂其妻出私財賞募,又大敗文帝軍,是又不根之辭也。
《梁書》云:龕以霸先既非貴素,兵又猥雜,在軍府日,都不以霸先經心;及為本郡,每以法繩其宗門,無所縱舍;霸先銜之切齒。《南史》略同。然則陳武帝之誅龕,乃所以報私怨者邪?抑龕豈能用法之人乎?是皆所謂自比於逆亂,設淫辭而助之攻者也。
初僧辯之誅,弟僧智舉兵據吳郡。霸先遣黃他攻之,不能克。又使裴忌討之。忌勒部下精兵,輕行倍道,自錢唐直趨吳郡。夜至城下,鼓譟薄之。僧智疑大軍至,輕舟奔杜龕。後奔齊。僧愔,亦僧辯弟,亦奔齊。
《梁書·侯瑱傳》:瑱為江州刺史,王僧辯使僧愔率兵與瑱共討蕭勃。及高祖誅僧辯,僧愔陰欲圖瑱而奪其軍。瑱知之,盡收僧愔徒黨。僧愔奔齊。《南史·瑱傳》同。其《僧辯傳》則云:僧愔為譙州刺史,征蕭勃。及聞兄死,引軍還。吳州刺史羊亮,隸僧愔下,與僧愔不平,密召侯瑱,見禽。僧愔以名義責瑱。瑱乃委罪於將羊鯤,殺之。僧愔復得奔齊。未知孰是。譙州,即譙郡。吳州,治鄱陽。
初張彪攻侯子鑒,不克,仍走向剡。漢縣,今浙江嵊縣。及侯景平,王僧辯遇之甚厚。引為爪牙,與杜龕相似,世謂之張、杜。淵明篡立,以為東揚州刺史。是時亦起兵圍臨海,大守王懷振遣使求救。此從《陳書·世祖紀》。《南史·彪傳》云:剡令王懷之不從,彪自征之。
陳蒨與周文育輕兵往會稽掩彪。彪將沈泰等與長史謝岐迎蒨。彪因其未定,逾城入。蒨走出。文育時頓城北香岩寺,蒨夜往赴之。因共立柵。彪來攻,不能克。還入若邪山。蒨遣章昭達以千兵往,重購之。若邪村民斬彪,傳其首。於是僧辯餘孽,在肘腋間者略盡矣,而齊師又至。
大平元年,二月,陳霸先遣侯安都、周鐵虎率舸艦備江州,仍頓梁山起柵。是月,齊人來聘。使侍中王廓報聘。
三月,戊戌,齊遣水軍儀同蕭軌、庫狄伏連、堯難宗、東方老,侍中裴英起,東廣州刺史獨孤辟惡,洛州刺史李希光,並任約、徐嗣徽等,據《陳書·本紀》。《南史》徐嗣徽下又有王僧愔。
《梁書·敬帝紀》則但書齊大將蕭軌。《北齊書·高乾傳》云:命儀同蕭軌,率李希光、東方老、裴英起、王敬寶。又云:五將名位相侔。英起以侍中為軍師。蕭軌與希光,並為都督。軍中抗禮,不相服御。競說謀略,動必乖張。故致敗亡。率眾十萬出柵口。向梁山。帳內盪主黃叢逆擊敗之,燒其前軍船艦。齊頓軍保蕪湖。霸先遣沈泰、裴忌就侯安都,其據梁山以御之。
四月,丁巳,霸先詣梁山軍巡撫。五月,甲申,齊兵發自蕪湖。丙申,至秣陵故治。今江寧縣南之秣陵關。霸先遣周文育頓方山,在江寧東南。徐度頓馬牧,胡三省曰:牧馬之地。杜棱頓大航南。己亥,霸先率宗室、王侯,及朝臣、將帥,於大司馬門外白虎闕下刑牲告天,以齊人背約。發言慷慨,涕泗交流,同盟皆莫能仰視。士卒觀者益奮。辛丑,齊軍於秣陵故縣跨淮立橋柵,引渡兵馬。其夜,至方山。
侯安都、周文育、徐度等各引還京師。癸卯,齊兵自方山進及兒塘。在方山西北。游騎至台。周文育、侯安都頓白土岡。在方山北。旗鼓相望,都邑震駭。霸先潛撤精卒三千配沈泰,渡江襲齊行台趙彥深於瓜步。獲舟艦百餘艘,陳粟萬斛。即日,天子總羽林禁兵頓於長樂寺。
六月,甲辰,齊兵潛至鐘山龍尾。龍尾,在鐘山東北。丁未,進至幕府山。在今首都北,長江南岸。霸先遣錢明領水軍出江乘,要擊齊人糧運,獲其船米。齊軍大餒,殺馬驢而食之。庚戌,齊軍逾鐘山。霸先眾軍分頓樂游苑東及覆舟山北,斷其衝要。樂游苑,在覆舟山南。壬子,齊軍至玄武湖西北,幕府山南,將據北郊壇。眾軍自覆舟東移,頓郊壇北,與齊人相對。其夜,大雷震電,暴風拔木,平地水深丈余。齊軍晝夜坐立泥中,懸鬲以爨。而台中及潮溝北,水退路燥,官軍每得番休。引玄武湖水,南徑台城,入秦淮支流,曰潮溝。
是時食盡,調市人饋軍,皆是麥屑為飯,以荷葉裹而分給,間以麥?,兵士皆困。會陳蒨遣送米三千石,鴨千頭。霸先即炊米煮飯,誓申一戰。士及防身,計糧數臠,人人裹飯,混以鴨肉。據《南史·本紀》。
《陳書·孔奐傳》云:齊軍至後湖,都邑騷擾;又四方壅隔,糧運不繼,三軍取給,惟在京師;乃除奐建康令。時累歲兵荒,戶口流散,勍敵忽至,徵求無所,高祖刻日決戰,乃令奐多營麥飯,以荷葉裹之。一宿之間,得數萬裹。軍人旦食訖,棄其餘,因而決戰,遂大破賊。案時建康荒殘已甚,雖戰於我境,敵軍反飽,我眾反飢,齊師初至時,韋載重護東路,陳武運籌,每重斷敵糧道以此。此亦可見梁元不欲遷都為有由也。
甲寅,少霽,霸先命眾軍秣馬蓐食,通明攻之。乙卯,自率帳內麾下出幕府山南,吳明徹、沈泰等眾軍,首尾齊舉,縱兵大戰。侯安都自白下引兵橫出其後。齊師大潰。斬獲數千人。相蹂藉而死者,不可勝計。
生執徐嗣徽及其弟嗣宗,斬之以徇。追奔至於臨沂。晉縣,在今首都東北。江乘、攝山、鐘山諸軍,相次克捷。攝山,今江寧棲霞山。虜蕭軌、東方老、裴英起等將帥凡四十六人。據《陳書·本紀》。《南史》此處多一王僧智。其《僧辯傳》云:僧辯既亡,僧智得就任約,約敗走,僧智肥不能行,又遇害。其軍士得竄至江者,縛荻筏以濟,中江而溺,流屍至京口,翳水彌岸。《北齊書·高乾傳》云:是役將帥俱死;士卒得還者十二三;所投器械軍資,不可勝紀。《南史》云:惟任約、王僧愔得免。《僧辯傳》同。
先是童謠云:「虜萬夫,入五湖,城南酒家使虜奴。」自晉、宋以後,經絓在魏境,江、淮以北,南人皆謂為虜。是時以賞俘貿酒者,一人才得一醉。亦可見其荒殘之甚已。處如比困境,而能克敵衛國,陳武帝誠可謂天錫智勇,觀於此,而知人定勝天,而笑王僧辯等之徒自怯也。裴之橫一戰而敗,遽迎淵明,僧辯何至怯弱如此?故其先已通敵與否,終有可疑,惟無明確證據耳。
丁巳,眾軍出南州,燒賊船艦。己未,斬劉歸義、徐嗣產、傅野豬於建康市。《南史·王僧辯傳》:徐嗣徽與任約、王曄、席皋渡江。及戰敗,嗣徽墮馬,嗣宗援兄見害,嗣產為陳武軍所禽死,任約、王曄得北歸。是日,解嚴。庚申,蕭軌、東方老、王敬寶、李希光、裴英起皆伏誅。初齊師之去石頭,求霸先子侄為質。霸先遣弟子曇朗往。霸先母弟南康忠壯王休先之子。
《陳書·曇朗傳》云:時四方州郡,並多未賓;京都虛弱,糧運不繼;在朝文武,咸願與齊和親。高祖難之,而重違眾議。乃言於朝曰:「今在位諸賢,且欲息肩偃武,若違眾議,必謂孤惜子侄。今決遣曇朗,棄之寇庭。且齊人無信,窺窬[6]不已,謂我浸弱,必當背盟。齊寇若來,諸君須為孤力斗也。」高祖慮曇朗憚行,或奔竄東道,乃自率步騎往京口迎之,以曇朗還京師。仍使為質於齊。
齊果背約,復遣蕭軌等隨嗣徽渡江。高祖與戰,大破之,虜蕭軌、東方老等。齊人請割地,併入馬牛以贖之。高祖不許。及軌等誅,齊人亦害曇朗於晉陽。
案蕭軌等以乙卯見獲,庚申伏誅,相距僅五日,齊朝且不及聞敗報,安能遣使?割地求贖之請,其出於軍中敗將可知。二月使節猶通,三月大軍遽至,齊朝信誓如此,況於敗將?匹夫不可狃,況國乎?無怪陳武之不許也。陳武明知曇朗之不返,而決遣之,此時又不以私愛害公義,其公忠體國為何如?以視梁武帝惜一淵明,遽欲與北言和者,其度量之相越,豈可以道里計哉?
明年,二月,遣徐度入東關。度至合肥燒齊船三千艘。是月,南豫州刺史沈泰奔齊,齊亦不能更為之援矣。
大平二年,即陳武帝永定元年。十月,陳霸先受梁禪,是為陳高祖武皇帝。從來人君得國,無如陳武帝之正者。記曰:「禮,時為大。堯授舜,舜授禹;湯放桀,武王伐紂;時也。」人君之責,在於內安外攘而已。
當強敵侵陵,干戈遍地之際,豈可以十餘齡之稚子主之哉?陳武帝與宋武帝,並有外攘之功,陳武之所成就,似不如宋武之大,然此乃時勢為之,論其功績,則陳武實在宋武之上。且宋武自私之意多,陳武則公忠體國。
宋武乃一武夫,陳武則能幸莊嚴寺講經,可見其於學問非無所知;而又非如梁武帝之僅長於學問,而不宜於政事。宋武於並時儕輩,無不誅夷,陳武則多能收用降將,其度量之寬廣,蓋又有大過人者。陳武誠文武兼資,不世出之偉人哉!敬帝遜位後,旋死。
《南史·劉師知傳》云:陳武帝入輔,以師知為中書舍人,掌詔誥。梁敬帝在內殿,師知常侍左右。及將加害,師知詐令帝出。帝覺,繞床走曰:「師知賣我,陳霸先反。我本不須作天子,何意見殺?」師知執帝衣,行事者加刃焉。既而報陳武帝曰:「事已了。」武帝曰:「卿乃忠於我,後莫復爾。」一武夫豈不足了敬帝,而待師知執衣;觀乃忠於我,後莫復爾之言,又似武帝初不之知者;有是理乎?師知後為宣帝所誅,此言蓋宣帝之黨造作以誣之也。敬帝之見殺,自不能謂非陳武之意,然此乃革易之際,事勢不得不然。蕭莊尚有居為奇貨者,況敬帝乎?是時情勢,兀臬已甚,使有借其名而起者,又必九州雲擾,且至牽引外寇矣。周余黎民,靡有孑遺,黃台之瓜,豈堪三摘?又安能顧一人而詒憂大局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