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兩晉南北朝史(二)> 第十三章 梁陳興亡 第一節 侯景亂樑上

第十三章 梁陳興亡 第一節 侯景亂樑上

2024-10-08 17:20:49 作者: 呂思勉

  侯景,朔方人,或雲雁門人。此據《梁書·景傳》。《南史》云:景懷朔鎮人。少而不羈,見憚鄉里。及長,驍勇,有膂力,善騎射。《南史》云:景右足短,弓馬非其長。案景右足短之說,他無所見,恐非其實。以選為北鎮戍兵,《南史》云:為鎮功曹史。稍立功效。

  爾朱榮自晉陽入,景始以私眾見榮。榮甚奇景,即委以軍事。會葛賊南逼,榮自討,命景先驅。以功擢為定州刺史,大行台。自是威名遂著。齊神武入洛,景復以眾降之。仍為神武所用。《南史》云:高歡微時,與景甚相友好。及歡誅爾朱氏,景以眾降。仍為歡用,稍至吏部尚書。

  景性殘忍酷虐。馭軍嚴整,然破掠所得財寶,皆班賜將士,故咸為之用,所向多捷。總攬兵權,與神武相亞。魏以為司徒、南道行台,案事在大同八年,即東魏興和四年。擁眾十萬,專制河南。

  《南史》云:歡使擁兵十萬,專制河南,杖任若己之半體。又云:時歡部將高昂、彭樂,皆雄勇冠時。景常輕之,言似豕突爾,勢何所至?案歡所用,戰將多而有謀略者少;又歡居晉陽,去河南較遠,勢不能不專有所任;此景之所以有大權也。

  神武疾篤,謂子澄曰:「侯景狡猾多計,反覆難知,我死後,必不為汝用。」乃為書召景。景知之,慮及於禍,《南史》云:將鎮河南,請於歡曰:「今握兵在遠,奸人易生詐偽,大王若賜以書,請異於他者。」許之。每與景書,別加微點,雖子弟弗之知。及歡疾篤,其世子澄矯書召之。景知,懼禍,因用王偉計求降。

  《北齊書·神武紀》亦云:世子為神武書召景。景先與神武約,得書書背微點乃來。書至無點,景不至。又聞神武疾,遂擁兵自固。案神武猜忌性成,從未聞以將帥為腹心,而自疏其子弟;況文襄在神武世,與政已久,神武與景有約,文襄安得不知?說殆不足信也。

  大清元年,西魏大統十三年,東魏武定五年。乃遣其行台郎中丁和來,上表請降。《本紀》事在二月。云:景求以豫章、廣、穎、洛陽、西揚、東荊、北荊、襄、東豫、南兗、西兗、齊等十三州內屬。

  《景傳》載景降表,則雲與豫州刺史高成,廣州刺史郎椿,襄州刺史李密,兗州刺史邢子才,南兗州刺史石長宣,齊州刺史許季良,東豫州刺史丘元征,洛州刺史朱渾願,揚州刺史樂恂,北荊州刺史梅季昌,北揚州刺史無神和等。

  《廿二史考異》云:「豫章之章字衍。洛陽之陽當作揚。廣州刺史下,奪『暴顯穎州刺史司馬世雲荊州刺史』十四字,當據《通鑑考異》補。朱渾願,當依《考異》作爾朱渾願。《紀》有西揚,《傳》作北揚;《紀》有東荊,《傳》但云荊;未審誰是。」

  廣州,後移襄城,今河南方城縣。北荊,魏收《志》不言治所。或雲治其首郡伊陽,在今河南嵩縣東北。南兗州,正光中移治譙城。西兗州,治定陶,在今山東定陶縣西北。後移左城,在今定陶縣西南。北揚州,治項城。

  本章節來源於𝖇𝖆𝖓𝖝𝖎𝖆𝖇𝖆.𝖈𝖔𝖒

  景之叛也,穎州刺史司馬世雲應之。景入據穎城。誘執豫、襄、廣諸州刺史。高澄遣韓軌等討之。景以梁援未至,又請降於西魏。

  三月,宇文泰遣李弼援之。《魏書》作李景和,弼字。軌等退去。《周書·文帝紀》云:景請留收輯河南,遂徙鎮豫州。於是遣王思政據潁川,弼引軍還。

  七月,景密圖附梁。大祖知其謀,追還前後所配景將士。景懼,遂叛。案景之降梁,在降西魏之先,事甚明白,安得雲此時始有是謀?蓋至此乃與西魏絕耳。

  《周書·王悅傳》云:侯景據河南來附,大祖先遣韋法保、賀蘭願德等率眾助之。悅言於大祖,大祖納之,乃遣追法保等。而景尋叛。

  《裴寬傳》言:寬從法保向潁川。景密圖南叛,軍中頗有知者,以其事計未成,外示無貳。景往來諸軍間,侍從寡少。軍中名將,必躬自造。至於法保,尤被親附。寬謂法保曰:「侯景狡猾,必不肯入關。雖托款於公,恐未可信。若杖兵以斬之,亦一時之計也。如曰不然,便須深加嚴警。不得信其誑誘,自詒後悔。」法保納之。然不能圖景,但自固而已。

  蓋時西魏欲召景入關,而景不肯,遂至彼此相圖。西魏兵力,未足取景,然其將帥嚴警有備,景亦不能圖之,故棄潁川而走豫州也。景非不侵不叛之臣,此自西魏所知。為之出師,原不過相機行事。而當時事機,並不甚順。必欲乘釁進取,勢非更出大兵不可。然此時西魏,亦甚疲敝;兼之景既不易駕馭,又須抗拒東魏及梁;利害紛紜,應付非易,故西魏始終以謹慎出之。此自不失為度德量力。而梁之貪利冒進者,乃自詒伊戚矣。

  梁武帝既納元顥而無成,其年,中大通元年,魏孝莊帝永安二年。十一月,魏巴州刺史嚴始欣以城降。遣蕭玩等援之。

  明年,中大通二年,魏永安三年。正月,始欣為魏所破斬。玩亦被殺。是歲,六月,又遣元悅還北。高歡欲迎立之而未果,事已見前。其明年,中大通三年,魏節閔帝普泰元年。魏詔有司不得復稱偽梁,罷細作之條;無禁鄰國還往;蓋頗有意於與南言和矣。是年,南兗州城民王買德,逼前刺史劉世明以州降。十一月,梁使元樹入據。

  四年,魏孝武帝永熙元年。二月,復以元法僧為東魏王。蓋欲並建法僧與樹。魏以樊子鵠為東南道行台,率徐州刺史杜德討元樹。樹城守不下。七月,子鵠使說之。樹請委城南還。子鵠許之。樹恃誓約,不為戰備。杜德襲禽之。送魏都,賜死。時梁以羊侃為兗州刺史,隨法僧還北。行次官竹,《水經注》:睢水自睢陽東南流,歷竹圃,世人謂之梁王竹園。官收其利,因曰官竹。聞樹喪師,軍亦罷。十二月,魏爾朱仲遠來奔。以為定洛將軍,封河南王,北侵。隨所克土,使自封建。亦無所成。

  五年,魏永熙二年。四月,青州人耿翔,襲據膠州,《魏志》云:治東武陵。陵字當系城字之訛。東武,漢縣,今山東諸城縣。殺刺史裴粲,來降。六月,魏以樊子鵠為青、膠大使,督濟州刺史蔡俊討之。師達青州,翔拔城走。是月,魏建義城主蘭保,殺東徐州剌史崔祥,以下邳降。《魏書·紀》云:東徐州城民王早、簡實等殺刺史崔庠,據州入蕭衍。

  六年,魏永熙三年。十月,以元慶和為鎮北將軍,封魏王,率眾北侵。閏十二月,據瀨鄉。胡三省曰:即陳國苦縣之賴鄉。案其地在今河南鹿邑縣東。是歲,魏始分為東西。

  明年,為大同元年,西魏文帝大統元年,東魏孝靜帝天平二年。東魏東南道行台元宴擊元慶和,破走之。六月,慶和又攻南頓,為東魏豫州刺史堯雄所破。北梁州刺史蘭欽攻漢中,西魏梁州刺史元羅降。《北史》在七月,《梁書》在十一月。

  二年,西魏大統二年,東魏天平三年。九月,魏以侯景節度諸軍入寇。十月,梁亦下詔北伐。侯景攻楚州,治楚城,在今河南息縣西。刺史桓和陷沒。景仍進兵淮上,陳慶之擊破之。十一月,詔北伐眾軍班師。十二月,與東魏通和。自此歲通使聘,直至侯景來降,而兵釁始啟。《北史·本紀》:東魏孝靜帝武定二年,二月,徐州人劉烏黑聚眾反,遣行台慕容紹宗討平之。《北齊書·慕容紹宗傳》云:梁劉烏黑入寇徐方,《北史》作梁人劉烏黑。此特人民之叛魏,非兩國有戰事。

  侯景之來降也,高祖詔群臣廷議。尚書僕射謝舉及百辟等議,皆雲納景非宜。高祖不從。

  《梁書·景傳》。下文又云:初大同中,高祖嘗夜夢中原牧守,皆以地來降。旦見朱異,說所夢。異曰:「此豈宇內方一,天道前見其征乎?」及景歸附,高祖欣然自悅,謂與神通。乃議納之。而意猶未決。曾夜出視事,至武德閣,獨言:「我國家猶若金甌,無一傷缺。今便受地,詎是事宜?脫致紛紜,非可悔也。」異接聲而對曰:「侯景據河南十餘州,分魏土之半,輸誠送款,遠歸聖朝,若拒而不容,恐絕後來之望。此誠易見,願陛下無疑。」高祖深納異言,又信前夢,乃定議納景。《異傳》略同。此乃歸罪於異之辭,不足為信,觀前文敘廷議事,無並異欲納景之說可知。高祖是時,於北方降者,無所不納,何獨至於景而疑之?

  《南史·謝舉傳》云:侯景來降。帝詢諸群臣。舉及朝士,皆請拒之。帝從朱異言納之,以為景能立功趙、魏。舉等不敢復言。《南史》後出,但主博採,亦不足信也。乃下詔:封景為河南王,大將軍、使持節、董督河南北諸軍事、大行台,承制輒行,如鄧禹故事。遣北司州刺史羊鴉仁,督土州刺史桓和之,土州,治龍巢,在今湖北隨縣東北。仁州刺史湛海珍,仁州,治己吾,在今河南寧陵縣南。精兵三萬,趨縣瓠應接。

  七月,鴉仁入縣瓠。詔以縣瓠為豫州,壽春為南豫州。改合肥為合州,北廣陵為淮州,項城為殷州,合州為南合州。以西陽大守羊思建為殷州刺史。高澄以書喻侯景云:「若能卷甲來朝,當授豫州刺史,即使終君之世;所部文武,更不追攝;寵妻愛子,亦送相還。」景報書曰:「為君計者,莫若割地兩和,三分鼎峙。燕、衛、晉、趙,足相奉祿;齊、曹、宋、魯,悉歸大梁。」觀此,知景之意,亦僅在於河南,無意進取河北也。

  六月,以鄱陽王范總督漢北征討諸軍事。范,鄱陽忠烈王恢之子。八月,命群帥大舉北伐。以南豫州刺史淵明為大都督。淵明,長沙宣武王懿之子。

  《南史·范傳》云:為雍州刺史。范作牧蒞人,甚得時譽;撫循將士,盡獲歡心。於是養士馬,修城郭,聚軍糧於私邸。時廬陵王續。為荊州,既是都督府,又素不相能,乃啟稱范謀亂。范亦馳啟自理。武帝恕焉。時論者猶謂范欲為賊。又童謠云:「莫匆匆,且寬公。誰當作人主?草覆車邊己。」

  時武帝年高,諸王莫肯相服。簡文雖居儲貳,亦不自安。而與司空邵陵王綸,特相疑阻。綸時為丹陽尹,威震都下,簡文乃選精兵,以衛宮內。兄弟相貳,聲聞四方。范以名應謠言,而求為公。未幾,加開府儀同三司。范心密喜,以為謠驗。武帝若崩,諸王必亂,范既得眾,又有重名,謂可因機,以定天下。乃更收士眾,希望非常。

  大清元年,大舉北侵,初謀元帥,帝欲用范。時朱異取急外還,聞之,遽入曰:「嗣王雄豪蓋世,得人死力,然所至殘暴非常,非吊人之材。昔陛下登北顧亭以望,謂江右有反氣,骨肉為戎首。今日之事,尤宜詳擇。」帝默然曰:「會理何如?」南康簡王續子。對曰:「陛下得之,臣無恨矣。」會理懦而無謀。所乘襻輿施版屋,冠以牛皮。帝聞,不悅。行至宿豫,貞陽侯明《南史》避唐諱,淵明但稱明。請行,又以代之,而以范為征北大將軍,總督漢北征討諸軍事。內相乖離如此,安冀克捷?況范與會理、淵明等,無一為將帥之才,而必用為元帥,安得不召輿屍之禍邪?

  《明傳》云:代為都督,趨彭城。《敕》曰:「侯景志清鄴、洛,以雪仇恥,其先率大軍,隨機撫定。汝等眾軍,可止於寒山,在今江蘇銅山縣東南。築堰引清水,以灌彭城。大水一沈,孤城自殄,慎勿妄動。」觀此,知武帝欲以掃蕩北方之責,全委諸侯景,即使克捷,景又安可制邪?

  《傳》又云:明師次呂梁,作寒山堰,以灌彭城。水及於堞,不沒者三版。魏遣將慕容紹宗赴援。時魏以紹宗為東南道行台,與高歡從父弟清河王岳及潘樂共御淵明。明謀略不出,號令莫行。諸將每諮事,輒怒曰:「吾自臨機制變,勿多言。」眾乃各掠居人。明亦不能制,惟禁其一軍,無所侵略。

  紹宗至,決堰水,明命諸將救之,莫肯出。魏軍轉逼,人情大駭。胡貴孫謂趙伯超曰:「不戰何待?」伯超懼不能對。貴孫乃入陣苦戰。伯超擁眾弗敢救。乃使具良馬,載愛妾自隨。貴孫遂沒。伯超子威方將赴戰,伯超使人召之,遂相與南還。明醉不能興,眾軍大敗。明見俘執。十一月。北人懷其不侵略,謂之義王。《羊侃傳》云:大舉北侵,以侃為冠軍將軍,監作寒山堰。堰立,侃勸明乘水攻彭城,不見納。既而魏援大至。侃頻言乘其遠來可擊;旦日,又勸出戰;並不從。侃乃率所領頓堰上。及眾軍敗,侃結陣徐還。觀此,知當日梁兵,真同兒戲,他時台城被圍,援軍四集而不能救,而徒以擾民,其機已兆於此矣。淵明既敗,慕容紹宗進圍潼州。治夏丘,今安徽泗縣。刺史郭鳳棄城走。

  十二月,景圍譙城,不下。攻城父,拔之。遣其行台左丞王偉、左民郎中王則詣闕獻策:求諸元子弟,立為魏主,輔以北伐。詔遣元貞為咸陽王,貞,樹子。須渡江,許即偽位。乘輿副御,以資給之。齊遣慕容紹宗追景。景退入渦陽。相持於渦北。景軍食盡。士卒並北人,不樂南渡。其將暴顯等,各率所部,降於紹宗。景軍潰。與腹心數騎,自硤石濟淮。稍收散卒,得馬步八百人,奔壽春。羊鴉仁、羊思建並棄城,魏進據之。恢復河南,遂成畫餅矣。

  侯景之去潁川也,王思政分布諸軍,據其七州、十二鎮。景既敗,東魏使高岳、慕容紹宗、劉豐生攻之。宇文泰遣趙貴帥軍至穰,並督東西諸州兵,以救思政。東魏起堰,引洧水以灌城。自潁川以北,皆為陂澤,兵不得至。貴還。

  大清三年,西魏大統十五年,東魏武定七年。四月,紹宗、豐生共乘樓船,以望城內。大風暴起,船飄至城下。城上人以長鉤牽船,弓弩亂發。紹宗窮急,赴水死。豐生浮向土山,復中矢而斃。陳元康勸高澄自以為功。澄從之,自將而往。六月,陷之。思政見俘。

  《周書·崔猷傳》言:思政初赴景,大祖與書曰:「崔宣猷智略明贍,有應變之才。若有所疑,宜與量其可否。」思政初頓兵襄城,後欲於潁川為行台治所,遣使人魏仲奉啟陳之,並致書於猷。猷復書曰:「襄城控帶京、洛,實當今之要地。如有動靜,易相應接。潁川既鄰寇境,又無山川之固。賊若充斥,徑至城下。莫若頓兵襄城,為行台治所;潁川置州,遣郭賢鎮守;則表里膠固,人心易安。縱有不虞,豈能為患?」仲見大祖,具以啟聞。大祖即遣仲還,令依猷之策。

  思政重啟,求與朝廷立約:「賊若水攻,乞一周為斷;陸攻請三歲為期;限內有事,不煩赴援。過此以往,惟朝廷所裁。」大祖以思政既親其事,兼復固請,遂許之。及潁川沒,大祖深追悔焉。

  案潁川之敗,實敗於無援。小敵之堅,大敵之禽,若終無援師,即據襄城何益?自侯景之敗,思政即勢成孤懸,不拔之還,即宜豫籌救援之策。趙貴之兵,縱雲沮於水不得至,豈出他道牽掣之師,亦不能籌畫邪?而當時絕不聞有是,是棄之也。豈思政為孝武腹心,宇文泰終不免於猜忌歟?亦可異矣。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