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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梁武政治廢弛

2024-10-08 17:20:31 作者: 呂思勉

  孟子曰:「國家閒暇,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矣;及是時,般樂怠敖,是自求禍也。」斯言也,觀於梁世而益信。

  南北朝時,南北兵爭,論者皆謂北強南弱,其實不然。當時兵事,南方惟宋元嘉二十七年一役,受創最巨,然魏亦無所得。此後宋明帝之失淮北,齊東昏之失壽春,皆內亂為之,非魏之力征經營也。梁武得國,魏政日衰,繼以內亂。

  自此至東西分裂,凡三十三年;至高歡死,侯景叛魏,則四十六年。此數十年,實為南方極好之機會。生聚教訓,整軍經武;恢復國土,攘除奸凶;在此時矣。乃不徒不能發憤為雄,並政刑亦甚廢弛,致有可乘之機會而不能乘,而反以招禍,此則可為痛哭流涕者也。

  梁武帝之為人也,性甚恭儉,亦能勤政恤民,《梁書·本紀》云:帝「勤於政務,孜孜無怠。每至冬月,四更竟,即敕把燭看事。執筆觸寒,手為皴裂。日止一食。膳無鮮腴,惟豆羹、糲食而已。身衣布衣。木綿皂帳。一冠三載,一被二年。後宮衣不曳地,旁無錦綺。不飲酒。不聽音聲。非宗廟、祭祀、大會、饗宴及諸法事,未嘗作樂。歷觀古昔,人君恭儉莊敬,藝能博學,罕或有焉。」此非虛語。又其敕責賀琛自述之辭,雖或過實,亦必不能全虛也。

  然實非政事之才,故絕不能整飭綱紀。其時散騎常侍賀琛,嘗啟陳事條,讀之最可見當時政俗之弊,今節錄其辭如下;其一事曰:「戶口減落,誠當今之急務。雖是處凋流,而闕外彌甚。郡不堪州之控總,縣不堪郡之裒削[1],更相呼擾,莫得治其政術,惟以應赴征斂為事。百姓不能堪命,各事流移。或依於大姓,或聚於屯封。蓋不獲已而竄亡;非樂之也。

  「國家於關外,賦稅蓋微?乃致年常租課,動致逋積,而民失安居,寧非牧守之過?東境戶口空虛,皆由使命繁數。大邦大縣,舟舸銜命者,非惟十數。窮幽之鄉,極遠之邑,亦皆必至。每有一使,屬所搔擾。駑困邑宰,則拱手聽其漁獵;桀黠長吏,又因之而為貪殘。縱有廉平,郡猶掣肘。

  「故邑宰懷印,類無考績。細民棄業,流冗者多。雖年降復業之詔,屢下蠲賦[2]之恩,而終不得反其居也。」

  案流移之弊,當時實為極甚。天監十七年,正月朔,詔曰:「夫樂所自生,含識之常性;厚下安宅,馭世之通規。朕矜此庶氓,無忘待旦。亟弘生聚之略,每布寬恤之恩。而編戶未滋,遷徙尚有。輕去故鄉,豈其本志?資業殆缺,自返莫由。巢南之心,亦何能弭。今開元發歲,品物惟新,思俾黔黎,各安舊所。將使郡無曠土,邑靡遊民;雞犬相聞,桑柘交畛。凡天下之民,有流移他境,在天監十七年正月一日以前,可開恩半歲,悉聽還本。蠲課三年。其流寓過遠者,量加程日。若有不樂還者,即使著土籍為民。准舊課輸。若流移之後,本鄉無復居宅者,村司、三老及余親屬,即為詣縣告請村內官地、官宅,令相容受,使戀本者還有所託。凡坐為市、埭諸職,割盜、衰滅,應被封籍者,其田宅、車牛,是民生之具,不得悉以沒入皆優量分留,使得自止。其商賈富室,亦不得頓相兼併。遁叛之身,罪無輕重,並許首出,還復民伍。若有拘限,自還本役。並為條格,咸使知聞。」

  其後大通元年,大同元年、十年,中大同元年,大清元年,皆有逋叛流移,聽復宅業,蠲課役五年之詔。

  

  而大同七年,詔曰:「凡是田桑、廢宅沒入者,公創之外,悉以分給貧民,皆使量其所能,以受田分。如聞頃者,豪家富室,多占取公田,貴价僦稅,以與貧民。傷時害政,為蠹已甚。自今公田悉不能假與豪家」。

  又詔:「州牧多非良才,守宰虎而傅翼。至於民間,誅求萬端。或供廚帳,或供廄庫,或遣使命,或待賓客,皆無自費,取給於民。又復多遣游軍,稱為遏防。奸盜不止,暴掠繁多。或求供設,或責腳步,又行劫縱,更相枉逼。良人命盡,富室財殫。此為怨酷,非止一事。亦頻禁斷,猶自未已。外司明加聽采,隨事舉奏。又復公私傳屯、邸冶,爰至僧尼,當其地界,止應依限守視。乃至廣加封固,越界分斷,水陸采捕,及以樵蘇。遂至細民,措手無所。凡自今,有越界禁斷者,禁斷之身,皆以軍法從事。若是公家創內,止不得輒自立屯,與公競作,以收私利。至百姓樵採,以供煙爨者,悉不得禁;及以采捕,亦勿訶問。若不遵承,皆以死罪結正。」

  先是天監七年,已有「藪澤山林,毓材是出,斧斤之用,比屋所資,而頃世相承,普加封固,豈所謂與民同利,惠茲黔首?凡公家諸屯戍見封(左火右氣)者,可悉開常禁」之詔。

  及大同十二年,又詔:「四方所立屯傳、邸冶、市埭、桁渡、津稅、田園,新舊守宰,游軍戍邏,有不便於民者,尚書州郡,各速條上,當隨言除省,以舒民患。」其求民瘼,未嘗不勤。

  然《南史·郭祖深傳》,載祖深輿櫬詣闕上封事,言「朝廷擢用勛舊,為三垂州郡。不顧御人之道,惟以貪殘為務。迫脅良善,害甚豺狼。江、湘之人,尤受其弊。自三關以外,是處遭毒。而此勛人,投化之始,但有一身。及被任用,皆募部曲。而揚、徐之人,逼以眾役,多投其募。利其貨財,皆虛名上簿。止送出三津,名在遠役,身歸鄉里。又懼本屬檢問,於是逃亡他境。僑戶之興,良由此故。」則所以致民流移者,實即當時之官吏也。空言無施,雖切何補?況又有害之者乎?

  其二事曰:「今天下宰守,所以皆尚貪殘,罕有廉白者?良由風俗侈靡,使之然也。淫奢之弊,其事多端。粗舉二條,言其尤者。今之燕喜,相競夸豪。積果如山嶽,列餚同綺繡。露台之產,不周一燕之資。而賓主之間,才取滿腹,未及下堂,已同見腐。又歌姬舞女,本有品制。今雖庶賤,皆盛姬、姜。務在貪污,爭飾羅綺。故為吏牧民者,競為剝削。雖致貲巨億,罷歸之目,不支數年,便已消散。乃更追恨向所取之少,今所費之多。如復傅翼,增其搏噬。一何悖哉?其餘淫侈,著之凡百。習以成俗,日見滋甚。欲使人守廉隅,吏尚清白,安可得邪?」

  其三事曰:「斗筲之人,藻梲[3]之子,既得伏奏帷扆,便欲詭競求進。不說國之大體。不知當一官,處一職,貴使理其紊亂,匡其不及;心在明恕,事乃平章。但務吹毛求疵,擘肌分理。運挈瓶之智,徼分外之求。以深刻為能,以繩逐為務。跡雖似於奉公,事更成其威福。犯罪者多,巧避滋甚。曠官廢職,長弊增奸,實由於此。」

  其四事曰:「自征伐北境,帑藏空虛。今天下無事,而猶日不暇給者,良有以也。夫國弊則省其事而息其費。事省則養民,費息則財聚。止五年無事,必能使國豐民阜;若積以歲月,斯乃范蠡滅吳之行,管仲霸齊之由。今應內省職掌,各檢所部。凡京師冶署、邸肆應所為,或十條宜損其五,或三條宜除其一。

  「及國容戎備,在昔宜多,在今宜少;雖於後應多,即事未須;皆悉減省。應四方屯傳、邸冶,或舊有,或無益,或妨民,有所宜除除之,有所宜減減之。凡厥興造,凡厥費財,有非急者,有役民者;又凡厥討召,凡厥徵求,雖關國計;權其事宜,皆息費休民。不息費則無以聚財,不休民則無以聚力。

  「故蓄其財者,所以大用之也;息其民者,所以大役之也。若言小事不足害財,則終年不息矣;以小役不足妨民,則終年不止矣。擾其民而欲求生聚殷阜,不可得矣。耗其財而務賦斂繁興,則奸詐盜竊彌生。是弊不息,而其民不可使也,則難可以語富強而圖遠大矣。

  「自普通已來,二十餘年,刑役薦起,民力凋流。今魏氏和親,疆埸無警,若不及於此時,大息四民,使之生聚;減省國費,令府庫蓄積;一旦異境有虞,關、河可掃,則國弊民疲,安能振其遠略?事至方圖,知不及矣。」

  觀其言,當時政俗之弊,略可見矣。

  《梁書·良吏傳》曰:「齊末昏亂,政移群小。賦調雲起,徭役無度。守宰多倚附權門,互長貪虐,掊克聚斂,侵愁細民。天下搖動,無所措其手足。高祖在田,知民疾苦。及梁台建,仍下寬大之書,昏時雜調,咸悉除省。

  「於是四海之內,始得息肩。逮踐皇極,躬覽庶事。日昃聽政,求民之瘼。乃命輶軒,以省方俗。

  「《本紀》:帝即位之後,即分遣內侍,周省四方。天監三年,六月,又詔可分將命,巡行州部。其有深冤巨害,抑鬱無歸,聽詣使者,依源自列。置肺石以達窮民。

  「《本紀》:天監元年,詔可於公車府謗木、肺石旁,各置一函。若肉食莫言,山阿欲有橫議,投謗木函。若從我江、漢,功在可策;次身才高妙,擯壓莫通;大政侵小,豪門陵賤;若欲自申,並可投肺石函。六年,詔四方士民,若有欲陳言刑政,可各詮條,布懷於刺史、二千石。有可申采,大小以聞。

  「大同二年,詔畫可外牒,或致紕繆。凡政事不便於民者,州、郡、縣即時皆言,勿得欺隱。如使怨訟,當境任失。而今而後,以為永准。務加隱恤,舒其急病。

  「元年,始去人貲,計丁為布。身服浣濯之衣。御府無文飾。宮掖不過綾采,無珠璣錦繡。大官撤牢饌,每日膳菜蔬。飲酒不過三盞。以儉先海內。每選長吏,務簡廉平。皆召見御前,親勖治道。」

  又著令:「小縣有能,遷為大縣;大縣有能,遷為二千石。」剖符為吏者,往往承風焉。帝之志在恤民,蓋無疑義。然徒法不能自行。

  當時後軍參軍郭祖深,又嘗詣闕上封事,言「愚輩各競奢侈,貪穢遂生,頗由陛下,寵勛大過,馭下大寬,故廉潔者自進無途,貪苛者取人多徑。直弦者淪溺溝壑,曲鉤者升進重沓。飾口利辭,競相推薦;訥直守信,坐見埋沒。勞深勛厚,祿賞未均;無功側入,反加寵擢。昔宋人賣酒,犬惡致酸,陛下之犬,其甚矣哉!」則帝於督責之術,實有所末盡也。

  《魏書·島夷傳》曰:「衍所部刺史、郡守,初至官者,皆責其上禮。獻物多者,便雲稱職;所貢微少,言為弱惰。故其牧守在官,皆競事聚斂,劫剝細民,以自封殖。多妓妾、粱肉、金綺。百姓怨苦,咸不聊生。又發召兵士,皆須鎖械,不爾便即逃散。其王侯貴人,奢淫無度。弟兄子侄,侍妾或及千數,至乃回相贈遺。其風俗頹喪,綱維不舉若此。」雖敵國誹謗之辭,亦不能謂其全屬子虛也。

  帝所任者,周舍、徐勉。舍豫機要二十餘年,性極儉素,身後更蒙褒獎。勉當王師北伐時,候驛填委,參掌軍書,劬勞夙夜,動經數旬,乃一還宅;而亦不營產業,家無蓄積。可謂股肱心膂之臣。

  然終不能有裨於時者,蓋其所為,亦不免賀琛所謂以深刻為能,繩逐為務,即能盡其用,已不克大有所為,況帝又寬縱於上乎?周舍卒後,朱異代掌機密,《南史·朱異傳》云:自徐勉、周舍卒後,外朝則何敬容,內省則異。敬容質愨無文,以綱維為己任。異文華敏洽,曲營世譽。二人行異,而俱見幸。

  《敬容傳》云:自晉、宋以來,宰相皆文義自逸,敬容獨勤庶務。簡文頻於玄圃,自講老、莊,學士吳孜,每日入聽,敬容謂孜曰:「昔晉氏喪亂,頗由祖尚虛玄,胡賊遂覆中夏,今東宮復襲此,殆非人事,其將為戎乎?」免職出宅,無餘財貨。其為人,亦可謂庸中佼佼者,然亦不過能應簿書期會而已。周舍卒於普通五年,徐勉卒於大同元年。

  居權要二十餘年,徒以善窺人主意旨,曲能阿諛聞,而又貪冒財賄,《南史》本傳,言其產與羊侃相埒。《恩幸傳》云:陸驗、徐驎,並吳人。驗,朱異故嘗有德,言於武帝拔之,與驎遞為少府丞、大市令,並以苛刻為務,百賈畏之。異尤與之昵。世人謂之三蠹。觀下引魚弘之事,可謂文臣武將,取之各有其道矣。遂釀大清之禍。

  蓋帝至晚歲,實已耄荒,而又不免於自滿,國內、國外,情形如何,實非所深悉也。賀琛書奏,帝大怒,召主書於前,口授敕責琛。其辭多自辯白,實則飾非拒諫而已。(左訁右也)(左訁右也)之聲音顏色,拒人於千里之外,尚安能自聞其過哉?郭祖深言:當時「執事,皆同而不和,答問唯唯而已。入對則言聖旨神衷,出論則雲誰敢逆耳」。好諛惡直者,固勢必至此也。《魏書·島夷傳》曰:「衍好人佞己,末年尤甚。或有雲國家強盛者,即便忿怒;有雲朝廷衰弱者,因致喜悅。朝臣左右,承其風旨,莫敢正言。」此其所以招侯景之禍也。

  當時將帥,亦極驕橫。羊侃可謂乃心華夏者,侯景作亂,台城被圍時,守御惟侃是杖,亦可謂有將帥之才。然史言其豪侈,乃殊出意計之外。《南史·侃傳》云:性豪侈。善音律。姬妾列侍,窮極奢靡。初赴衡州,於兩艖?起三間通梁水齋,飾以珠玉,加之錦繡。盛設帷屏,列女樂。乘潮解纜,臨波置酒。緣塘傍水,觀者填咽。

  大同中,魏使陽斐、與侃在北嘗同學,有詔命侃延斐。同宴賓客,三百餘人,食器皆金玉雜寶。奏三部女樂。至夕,侍婢百餘人,俱執金花燭。侃不飲酒,而好賓游,終日獻酬,同其醉醒。以賀琛之言衡之,其所費為何如邪?衡州,梁置,治含洭,在今廣東英德縣西。

  夫侃,晚而歸國;其歸國也,乃在敗逋之後;勢不能多有所攜,而其富厚如此,何所取之,實不能令人無惑。觀於魚弘之貪暴,《南史·弘傳》:嘗謂人曰:「我為郡有四盡:水中魚鱉盡,山中獐鹿盡,田中米谷盡,村里人庶盡。」而知當時武將之剝民,或更甚於文吏矣。此等人,尚安能驅之使立功業哉?

  帝於諸王,寬縱尤甚,遂為異日之禍根。帝八子:長昭明大子統,以天監元年立,中大通三年卒。有五子:曰華容公歡,曰枝江公譽,曰曲江公詧,曰(上敕下言),曰鑒。次子豫章王綜,實齊東昏侯子也。三子晉安王綱,昭明大子母弟也。

  昭明大子之薨,帝猶豫,自四月上旬至五月二十一日,乃決立綱為大子。而封歡為豫章郡王,譽為河東郡王,詧為岳陽郡王,(上敕下言)為武昌郡王,鑒為義陽郡王,以慰其心。昭明大子母曰丁貴嬪,以普通七年卒。

  《南史·大子傳》曰:大子遣人求得善墓地。將斬草。有賣地者,因閹人俞三副求市。若得三百萬,許以百萬與之。三副密啟帝,言大子所得地,不如今所得地於帝吉。帝末年多忌,便命市之。葬畢,有道士,善圖墓,雲「地不利長子,若厭伏,或可申延。」乃為蠟鵝及諸物,埋墓側長子位。

  宮監鮑邈之、魏雅,初並為大子所愛,邈之晚見疏於雅,密啟帝云:雅為大子厭禱。帝密遣檢掘,果得鵝等物,大驚,將窮其事。徐勉固諫,得止。於是惟誅道士。由是大子迄終,以此慚慨。故其嗣不立。

  後邵陵王臨丹陽郡,因邈之與鄉人爭婢,議以為誘略之罪,牒宮。簡文追感大子冤,揮淚誅之。案此事為《梁書》所無。不足以消弭爭端,而復授以爭奪之資,同室操戈之機,伏於此矣。第四子曰南康簡王績,第五子曰廬江威王續,並先帝卒。績卒於大通三年,續卒於中大同二年。第六子曰邵陵攜王綸。第七子曰湘東王繹,即元帝也。第八子曰武陵王紀。

  史惟於績無貶辭。於續即言其貪財,而綸悖戾尤甚。《南史·綸傳》:普通五年,攝南徐州事。在州輕險躁虐,喜怒不恆。車服僭擬,肆行非法。遨遊市里,雜於廝隸。嘗問賣?者曰:「刺史何如?」對者言其躁虐。綸怒,令吞以死。

  自是百姓皇駭,道路以目。嘗逢喪車,奪孝子服而著之,匍匐號叫。簽帥懼罪,密以聞。帝始嚴責。綸不能改。於是遣代。綸悖慢愈甚。乃取一老公短瘦類帝者,加以袞冕,置之高坐,朝以為君。自陳無罪。使就坐,剝褫,棰之於庭。忽作新棺木,貯司馬崔會意,以轜車輓歌,為送葬之法,使嫗乘車悲號。會意不堪,輕騎還都以聞。帝恐其奔逸,以禁兵取之。將於獄賜盡。昭明大子流涕固諫,得免。免官,削爵土,還第。大通元年,復封爵。中大通四年,為揚州刺史。綸素驕縱,欲盛器服,遣人就市賒買錦采絲布數百匹,擬與左右職局防(外門裡合)為絳衫,內人帳幔。百姓並關閉邸店不出。台續使少府市采,經時不能得。敕責,府丞何智通具以聞。因被責還第。恆遣心腹馬容、戴子高、戴瓜、李撤、趙智英等於路尋何智通。於白馬巷逢之,以矟刺之,刃出於背。智通以血書壁作邵陵字乃絕。

  帝懸錢百萬購賊。西州游軍將宋鵲子條姓名以啟。敕遣舍人諸曇粲領齋仗五百人圍綸第。於內人檻中禽瓜、撤、智英。子高驍勇,逾牆突圍,遂免。綸鎖在第。曇粲並主帥領仗身守視,免為庶人。經三旬,乃脫鎖。頃之,復封爵。

  後預餞衡州刺史元慶和,於坐賦詩十二韻,末云:「方同廣川國,寂寞久無聲。」大為武帝所賞,曰:「汝人才如此,何慮無聲?」旬日間,拜郢州刺史。

  初昭明之薨,簡文入居監撫,綸不謂德舉,而雲時無豫章,故以次立。及廬陵之沒,綸觖望滋甚。於是伏兵於莽,用伺車駕。而台舍人張僧胤知之,其謀頗洩。又綸獻曲阿酒百器,上以賜寺人,飲之而斃。上乃不自安,頗加衛士,以警宮內。而綸亦不懼。帝竟不能有所廢黜。

  案《南史》言諸王之惡,多為舊史所無;其中邵陵王綸,當侯景難作後,差能盡忠君父,而史乃言其再謀弒逆;故頗有疑其不實者。然其辭必不能盡誣。而帝之寬縱,又不但己子,於昆弟,於昆弟之子,無不如是者。

  史所載者:如臨川靜惠王宏,《南史·本傳》云:宏自洛口之敗,常懷愧憶。都下每有竊發,輒以宏為名。屢為有司所奏。帝每貰之。

  十七年,帝將幸光宅寺,有士伏於驃騎航,待帝夜出。帝將行,心動,乃於朱雀航過。事發,稱為宏所使。帝泣謂宏曰:「我人才勝汝百倍,當此猶恐顛墜,汝何為者?我非不能為周公、漢文,念汝愚故。」宏頓首曰:「無是無是。」於是以罪免。而縱恣不悛。奢侈過度。修第擬於帝宮。後庭數百千人,皆極天下之選。所幸江無畏,服玩擬於齊東昏潘妃,寶屧直千萬。好食鯖魚頭,常日進三百。其佗珍膳,盈溢後房,食之不盡,棄諸道路。宏未幾復為司徒。普通元年,遷大尉、揚州刺史,侍中如故。

  七年,薨。宏恣意聚斂。庫室垂有百間,在內堂之後,關籥甚嚴。有疑是鎧仗者,密以聞。宏愛妾江氏,寢膳不能暫離。

  上佗日送盛饌與江,曰:「當來就汝歡宴。」惟攜布衣之舊射聲校尉邱佗卿往,與宏及江大飲。半醉後,謂曰:「我今欲履行汝後房。」便呼後(外門裡合)輿,逕往屋所。宏恐上見其賄貨,顏色怖懼。上意彌言是仗。屋屋檢視。宏性愛錢,百萬一聚,黃(左片右旁)標之;千萬一庫,懸一紫標。如此三十餘間。

  帝與佗卿屈指計,見錢三億餘萬。余屋貯布、絹、絲、綿、漆、蜜、紵、蠟、朱沙、黃屑、雜貨,但見滿庫,不知多少。帝始知非仗,大悅,曰:「阿六,汝生活大可。」方更劇飲,至夜,舉燭而還。宏都下有數十邸,出懸錢立券。每以田宅、邸店,懸上文券,期訖便驅券主,奪其宅。都下、東土百姓,失業非一。帝後知,制懸券不得復驅奪,自此後,貧庶不復失居業。宏又與帝女永興主私通。因是遂謀弒逆。許事捷以為皇后。帝嘗為三百齋,諸主並豫。

  永興乃使二僮,衣以婢服。僮逾閾失屨,(外門裡合)帥疑之,密言於丁貴嬪。欲上言,懼或不信,乃使宮帥圖之。帥令內輿人八人,纏以純錦,立於幕下。齋坐散,主果請間。帝許之。主升階,而僮先趨帝後,八人抱而禽之。帝驚,墜於扆。搜僮得刀。辭為宏所使。帝秘之。殺二僮於內。以漆車載主出。主恚死,帝竟不臨之。宏性好內樂酒,沈湎聲色。侍女千人,皆極綺麗。如南平元襄王偉,《南史·本傳》云:齊世青溪宮,改為芳林苑。天監初,賜偉為第。又加穿築。果木珍奇,窮極雕靡,有侔造化。立遊客省,寒暑得宜,冬有籠爐,夏設飲扇,每與賓客游其中。命從事中郎蕭子范為之記。梁蕃邸之盛無過焉。如臨賀王正德,臨川靖惠王子。《南史·本傳》云:少而凶慝。招聚亡命,破冢屠牛。兼好弋獵。齊建武中,武帝胤嗣未立,養以為子。及平建康,生昭明大子,正德還本。自謂應居儲嫡,心常怏快。

  普通三年,奔魏。魏不禮之。又逃歸。武帝泣而誨之,特複本封。正德志行無悛。常公行剝掠。東府有正德及樂山侯正則,潮溝有董當門子暹,南岸有夏侯夔世子洪,為百姓巨蠹。多聚亡命。黃昏殺人於道,謂之打稽。時勛豪子弟多縱恣,以淫盜屠殺為業,父祖不能制,尉邏莫能御。

  後正則為劫殺沙門徙嶺南死。洪為其父奏系東冶,死於徙。暹坐與永陽王妃王氏亂誅。三人既除,百姓少安,正德淫虐不革。六年,為輕車將軍,隨豫章王北伐,輒棄軍走,為有司所奏,下獄,免官削爵土,徙臨海郡。未至,道追赦之。八年,復封爵。

  大通四年,特封臨賀郡王。後為丹陽尹,坐所部多劫盜,復為有司所奏,去職。出為南兗州,在任苛刻,人不堪命。廣陵沃壤,遂為之荒,至人相食啖。既累試無能,從是黜廢,轉增憤恨,乃陰養死士,常思國釁。正則,正德弟也。恆於第內私械百姓令養馬。又盜鑄錢。

  大通二年,坐匿劫盜,削爵,徙鬱林。與西江督護靳山顧通室。招誘亡命,將襲番禺。未及期而事發,遂鳴鼓會將攻州城。刺史元景仲命長史元孝深討之。正德敗逃於廁。村人縛送之。詔斬於南海。番禺,南海郡治,亦廣州治。其罪惡無不駭人聽聞。有一於此,綱紀已不可問,況其多乎?帝之不誅齊室子孫,頗為史家所稱道,事見《南史·齊高帝諸子傳》。

  《廿二史劄記》曰:「宋之於晉,齊之於宋,每當革易,輒取前代子孫盡殄之。梁武父順之,在齊時,以縊殺魚復侯子響事,為孝武所惡,不得志而死,故梁武贊齊明帝除孝武子孫以復私仇,然亦本明帝意,非梁武能主之也。後其兄懿又為明帝子東昏侯所殺,故革易時亦盡誅明帝子以復之,所謂自雪門恥也。至於齊高子孫,猶有存者,則皆保全而錄用之。」又云:「高、武子孫,已為明帝殺盡,惟豫章王一支尚留。」

  案齊明帝十一男:長巴陵隱王寶義,次東昏侯,三江夏王寶玄,五廬陵王寶源,六鄱陽王寶寅,八和帝,九邵陵王寶攸,十晉熙王寶嵩,十一桂陽王寶貞。史雲余皆早夭,謂第四、第七二皇子也。東昏侯、和帝外,寶玄為東昏侯所殺。寶攸、寶嵩、寶貞,皆以中興二年見殺。寶玄亦死於是年,史書薨,然恐實非良死也。寶寅奔虜。寶義封巴陵郡王,奉齊後,天監七年薨,蓋以幼有廢疾,故獨得全也。寶攸,《南史》本傳作寶修,《本紀》亦作寶攸。

  然其縱恣親貴,詒害於民如此,以一家哭何如一路哭之義衡之,覺列朝之誅戮功臣、親貴者,其流毒,反不若是之巨矣。

  帝之詒譏後世者,為信佛法。其實信佛法而無害於政事,初未足以召亂,帝之所以召亂者,亦以其綱紀之廢弛耳。

  郭祖深言:「都下佛寺,五百餘所,窮極侈麗。僧尼十餘萬,資產豐沃。所在郡縣,不可勝言。道人又有白徒,尼則皆畜養女,皆不貫人籍。天下戶口,幾亡其半。而僧尼多非法。養女皆服羅紈。蠹俗傷法,抑由於此。請精加檢括。若無道行,四十已下,皆使還俗附農。罷白徒養女,聽畜奴婢。婢惟著青布衣。僧尼皆令蔬食。如此,則法興俗盛,國富人殷。不然,恐方來處處成寺,家家剃落,尺土一人,非復國有。」

  僧尼之害治如此,崇信之者,復何以為國哉?

  帝之學問,在歷代帝王中,自當首屈一指。當其在位時,修飾國學,增廣生員;立五經館,置五經博士;又撰吉、凶、軍、賓、嘉五禮一千餘卷。

  史稱「自江左以來,年逾二百,文物之盛,獨美於茲」,《南史·本紀》贊。良亦有由,然粉飾昇平之為,終非所以語於郅治之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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