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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爾朱榮入洛

2024-10-08 17:20:28 作者: 呂思勉

  兩晉之世,五胡作害中州,不久皆力盡而斃,而元魏崛起北方,獨獲享祚幾百五十年者?自道武登國元年,即晉孝武帝大元十一年,至明帝武泰元年,即梁武帝大通二年,凡百四十三年。以是時中原之地,喪亂方剡,代北僻處一隅,與於戰爭之事較少,民力較完,抑且風氣較質樸,便於戰鬥故也。

  元魏南遷以來,此等情形,迄未嘗變,故及其衰敝,而爾朱、高、宇文諸氏,又起自代北,紛紛南下焉,而六鎮則其先驅也。魏之所以興,正其所以亡也。

  爾朱榮,北秀容人。其先居爾朱川,因為氏。常領部落,世為酋帥。高祖羽健,登國初,為領民酋長。率契胡武士千七百人,從平晉陽,定中山。胡三省曰:「爾朱氏,契胡種也。」又曰:「契胡,爾朱之種人也。」見《通鑑》梁武帝中大通二年《注》:案昔人於中國言姓氏,於夷狄言種姓。契胡,蓋其氏族或部落之名也。以居秀容川,詔割方三百里封之,長為世業。曾祖郁德,祖代勤,父新興,繼為酋長。家世豪強。財貨豐贏。牛羊駝馬,色別為群,谷量而已。

  魏朝每有征討,輒獻私馬,兼備資糧,助裨軍用。

  

  正光中,四方兵起,榮遂散畜牧,招合義勇,給其衣馬。秀容內附胡民乞伏莫干破郡,殺大守,魏秀容郡,治秀容,在今山西忻縣北。南秀容牧子萬於乞真反叛,殺大仆卿陸延;事在正光五年八月,見《紀》。并州牧子素和婆(上山下侖)嶮作逆;榮前後討平之。內附叛胡乞部落,堅胡劉阿如等作亂瓜、肆;魏瓜州,治敦煌。敕勒北列步若反於沃陽;漢縣,後漢省,後魏復置,在今察哈爾涼城縣西。榮並滅之。

  敕勒斛律洛陽作逆桑乾,事在孝昌二年三月,見《紀》。西與費也頭牧子迭相犄角,榮率騎破洛陽於深井,逐牧子於河西。孝昌二年,梁普通七年。八月,榮率眾至肆州。刺史尉慶賓畏惡之,閉城不納。榮怒,攻拔之。乃署其從叔羽生為刺史,執慶賓於秀容。自是榮兵威漸盛,朝廷亦不能罪責也。

  鮮于修禮之叛也,榮表東討。杜洛周陷中山,明帝聲將北討,以榮為左軍,不行。及葛榮吞洛周,榮表求遣騎三千,東援相州,不許。榮遣兵固守滏口。大行陘名,在今河南武安、河北磁縣之間。復上書,求慰喻阿那瑰,直趨下口,胡三省曰:「蓋指飛狐口。」案飛狐口,在今河北淶源、察哈爾蔚縣間。以躡其背;北海王顥之兵,鎮撫相部,以當其前;而自詭自井陘以北,滏口以西,分防險要,攻其肘腋。並嚴勒部曲,廣召義勇,北捍馬邑,東塞井陘。榮之意,是時惟在中原,所苦者,未能得間而入耳。

  胡靈後與明帝,母子之間,嫌隙屢起。帝所親幸者,大後多以事害焉。

  武泰元年,梁大通二年。正月,潘充華生女。鄭儼與大後計,詐以為男,大赦改元。二月,明帝死。事出倉卒,時論咸言鄭儼、徐紇之計。大後乃奉潘嬪女即位。經數日,見人心已安,始言潘嬪本實生女,今宜更擇嗣君。遂立故臨洮王寶暉世子釗。寶暉,高祖孫。年始三歲。

  初李崇北討,高涼王孤六世孫天穆,孤,平文帝第四子。奉使慰勞諸軍。路出秀容,爾朱榮見其法令齊整,深相結托。天穆遂為榮腹心。及是,榮與天穆等密議,乃抗表請赴闕,問侍臣帝崩之由;以徐、鄭之徒,付之司敗;然後更召宗親,推立年德。

  大後甚懼,以李神軌為大都督,將於大行杜防。榮抗表之始,遣從子天光、親信奚毅、及倉頭王相入洛,與從弟世隆,密議廢立。天光乃見長樂王子攸,彭城王勰第三子。具論榮心。子攸許之。天光等還北,榮發晉陽,猶疑所立,乃以銅鑄高祖及咸陽王禧等六王子孫像,此據《魏書·榮傳》。《北史》六王作五王。惟子攸獨就。師次河內,重遣王相,密迎子攸。子攸與兄彭城王劭、弟始平王子正潛渡赴之。時四月九日也。

  十一日,榮奉子攸為主,是為敬宗孝莊皇帝。廢帝朗中興二年,諡為武懷皇帝。孝武帝大昌元年,改諡孝莊,廟號敬宗。以榮為使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開府、尚書、領軍將軍、領左右、謂領左右千牛備身。大原王。是日,榮濟河。大後乃下發入道。內外百官,皆向河橋迎駕。榮惑武衛將軍費穆之言,謂天下乘機可取。《魏書·穆傳》:穆棄朔州南走,投榮於秀容。既而詣闕請罪。詔原之。榮向洛,靈大後征穆,令屯小平。

  及榮推奉孝莊帝,河梁不守,穆遂棄眾先降。穆素為榮所知,見之甚悅。穆潛說榮曰:「公士馬不出萬人。今以京師之眾,百官之盛,一知公之虛實,必有輕侮之心。若不大行誅罰,更樹親黨,公還北之日,恐不得度大行而內難作矣。」榮心然之。及元顥入洛,穆降,顥以河陰酷濫,事起於穆,引入詰讓,出而殺之。一似榮之濫殺,由穆指蹤,更無疑義者。

  然《北齊書·慕容紹宗傳》言:榮稱兵入洛,私告紹宗曰:「洛中人士繁盛,驕侈成俗,若不加除翦,恐難制馭。吾欲因百官出悉誅之,爾謂可不?」則其翦戮朝士之計,早定於入洛之先矣。

  《魏書·榮傳》云:榮性好獵。元天穆從容謂榮曰:「大王勛濟天下,四方無事,惟宜調政養民,順時蒐狩。」榮便攘肘謂天穆曰:「大後女主,不能自正,推奉天子者,此是人臣常節。葛榮之徒,本是奴才,乘時作亂,妄自署假,譬如奴走,禽獲便休。頃來受國大寵,未能開拓境土,混一海內,何宜今日,便言勛也?如聞朝士,猶自寬縱。今秋欲共兄戒勒士馬,校獵高原,令貪污朝貴,入圍搏虎。仍出魯陽,歷三荊,悉擁生蠻,北填六鎮。回軍之際,因平汾胡。明年,簡練精騎,分出江、淮。蕭衍若降,乞萬戶侯;如其不降,徑度數千騎,便往搏取。待六合寧一,八表無塵,然後共兄奉天子巡四方,觀風俗,布政教,如此乃可稱勛耳。今若止獵,兵士懈怠,安可復用也?」

  此段言辭,多出附會,然欲令朝貴入圍搏虎之語則真。榮本不知中國情形,意謂但借殺戮立威,即可以脅眾戴己,此其本懷。費穆多亦不過附和之,不能匡正而已。謂其謀本出於穆,恐未必然也。元顥之殺穆,或以其不為己用,或則當時有構之者耳,不能以此證實穆之罪狀也。延興初,於安昌置南荊州,在今河南信陽縣西北,與沘陽之東荊,謂之三荊。乃譎朝士,共相盟誓。

  將向河陰西北三里。至南北長堤,悉令下馬西度。即遣胡騎四面圍之。妄言丞相高陽王欲反。殺百官、王公、卿士二千餘人,皆斂手就戮。此據《北史》。《魏書·榮傳》云:十三日,榮引迎駕百官於行宮西北,雲欲祭天。列騎圍繞。責天下喪亂,明帝卒崩之由,雲皆緣此等貪虐,不相匡弼所致。因縱兵亂害。王公卿士,皆斂手就戮。死者千三百餘人。皇弟、皇兄,亦並見害。又命二三十人拔刀走行官。莊帝及彭城王、霸城王俱出帳。此處亦采《北史》。莊帝兄劭,本封彭城王,弟子正為霸城公。莊帝即位後,以劭為無上王,子正為始平王。上文采《魏書》,於渡河之際,已書子正為始平王,與《北史》此處稱子正為霸城王,皆非也。

  榮先遣并州人郭羅察,《通鑑》察作剎。共西部高車叱列殺鬼,在帝左右,相與為應。及見事起,假言防衛,抱帝入帳。餘人即害彭城、霸城二王。乃令四五十人遷帝於河橋。沈靈大後及少主於河。

  時又有朝士百餘人後至,仍於堤東被圍。遂臨以白刃,唱云:「能為禪文者出,當原其命。」御史趙元則出作禪文。榮令人誡軍士,言「元氏既滅,爾朱氏興」。其眾咸稱萬歲。榮遂鑄金為己像,數四不成。時榮所信幽州人劉靈助善卜占,言今時人事未可。榮乃曰:「若我作不去,當迎天穆立之。」靈助曰:「天穆亦不吉,惟長樂王有王兆耳。」榮亦精神恍惚,不自支持。遂便愧悔。至四更中,乃迎莊帝。《魏書·榮傳》云:外兵參軍司馬子如等切諫,陳不可之理。榮曰:「愆誤若是,惟當以死謝朝廷。今日安危之機,計將安出?」獻武王等曰:「未若還奉長樂,以安天下。」於是還奉莊帝。十四日,輿駕入宮。

  《北齊書·神武紀》云:神武恐諫不聽,請鑄像卜之,乃止。

  《周書·賀拔岳傳》云:榮既殺害朝士,時齊神武為榮軍都督,勸榮稱帝。左右多同之。岳進言,榮尋亦自悟,乃尊立孝莊。岳又勸榮誅齊神武,以謝天下。左右咸言:「高歡雖言不思難,今四方尚梗,事借武臣,請舍之,收其後效。」榮乃止。史家文飾之辭,敵國誹謗之語,皆不足信。神武是時,位卑言輕,未必能與於是議;即或有言,亦不過隨眾附和;斷無誅之可以謝天下之理也。望馬首叩頭請死。其士馬三千餘騎。既濫殺朝士,乃不敢入京,即欲向北,為移都之計。

  持疑經日,始奉駕向洛陽宮。及上北芒視宮闕,復懷畏懼,不肯更前。武衛將軍汎禮苦執,不聽。復前入城,不朝戌。北來之人,皆乘馬入殿。諸貴死散,無複次序。莊帝左右,惟有故舊數人。榮猶執移都之議,上亦無以拒焉。又在明光殿重謝河橋之事,誓言無復二心。莊帝自起止之。因復為榮誓言無疑心。榮喜。因求酒。及醉,熟寐。帝欲誅之,左右苦諫,乃止。即以床舉向中常侍省。榮夜半方寤,遂達旦不眠。自此不復禁中宿矣。

  榮女先為明帝嬪,欲上立為後。帝疑未決。給事黃門侍郎祖瑩曰:「昔文公在秦,懷嬴入侍,事有反經合義,陛下獨何疑焉?」上遂從之。榮意甚悅。於時人間猶或雲榮欲遷都晉陽,或雲欲肆兵大掠,迭相驚恐。人情駭震。京邑士子,十不一存。率皆逃竄,無敢出者。直衛空虛,官守曠廢。榮聞之,上書謝愆。請追尊無上王帝號。後追尊為孝宣皇帝。諸王、百官及白身,皆有追贈。

  又啟帝,遣使巡城勞問。於是人情遂安。朝士逃亡者,亦稍來歸闕。

  五月,榮還晉陽,乃令元天穆向京,為侍中、大尉公,錄尚書事、京畿大都督、兼領軍將軍、封上黨王。樹置腹心在列職。舉止所為,皆由其意。

  七月,詔加榮柱國大將軍。是時之莊帝,蓋不但僅亦守府而已。榮之將入洛也,鄭儼走歸鄉里。儼,滎陽人也,其從兄仲明,先為滎陽大守。儼與仲明欲據郡起眾,尋為其部下所殺。徐紇走兗州,投泰山大守羊侃,說令舉兵。魏攻侃,紇說侃乞師於梁,遂奔梁。

  爾朱榮乃粗才,必不能定中原,成大業,然其用兵則頗饒智勇,以其出自代北,習於戰鬥也。此可見代北勁悍之風,尚未全替,周、齊繼元魏之後,復能割據中原數十年,為有由矣。

  時中原叛者尚多,孝莊帝永安元年,即明帝武泰元年也。五月,齊州人賈結聚眾反,夜襲州城,會明退走。七月,光州人劉舉,聚眾數千,反於濮陽,八月,討平之。二年,梁武帝中大通元年,二月,燕州人王慶祖,聚眾上黨,爾朱榮討禽之。而西方之万俟丑奴,東方之葛榮,及新起之邢杲,聲勢最大。

  永安元年,六月,葛榮使其僕射任褒,率車三萬餘乘,南寇沁水。魏以元天穆為大都督討之。八月,榮圍相州,刺史李仁軌閉門自守。賊鋒過汲郡。所在村塢,悉被殘略。爾朱榮啟求討之。

  九月,乃率精騎七千,馬皆有副,倍道兼行,東出滏口。葛榮自鄴以北,列陣數十里,箕張而進。榮潛軍山谷為奇兵,身自陷陣,出於賊後,表里合擊,大破之。於陣禽葛榮。餘眾悉降。

  榮以賊徒既眾,若即分割,恐其疑懼,或更結聚。乃普告勒:「各從所樂,親屬相隨,任所居止。」於是群情喜悅,登即四散。數十萬眾,一朝散盡。待出百里之外,乃始分道押領,隨便安置,鹹得其宜。擢其渠帥,量才授用。新附者咸安。時人服其處分機速。於是冀、定、滄、瀛、殷五州悉平。

  十月,檻送葛榮於洛陽,斬於都市。邢杲者,河間人。河間,漢縣,後魏為郡,在今河北河間縣西南。魏蘭根之甥。見《北齊書·蘭根傳》。為幽州平北府主簿。杜洛周、鮮于修禮為寇,瀛、冀諸州人多避亂南向。杲擁率部曲,屯據鄚城,鄚,漢縣,在今河北任邱縣北。以拒洛周、葛榮,垂將三載。

  廣陽王淵等敗後,杲南度,居青州北海界。靈大後命流人所在,皆置郡縣,選豪右為守令以撫鎮之。時青州刺史元世俊表置新安郡,以杲為大守,未報,會台以杲從子子瑤資蔭居前,乃授河間大守,杲深恥恨。

  永安元年,六月,反。所在流人,先為土人陵忽,率來從之。旬朔之間,眾逾十萬。東掠光州,盡海而還。遣李叔仁討之。十月,失利於濰水。時泰山大守羊侃反正,行台於暉攻之,十二月,詔暉回師討杲,次於歷下。是歲,葛榮餘黨韓樓復據幽州反。

  明年,永安二年,梁中大通元年。正月,暉所部都督彭樂,率二千餘騎,北走於樓,乃班師。三月,詔元天穆與高歡討杲。破之濟南,杲降。送洛陽,斬於都市。於是大敵之未平者,惟一万俟丑奴,而南方之師,乘虛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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