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魏政荒亂下
2024-10-08 17:20:22
作者: 呂思勉
世宗怠荒已甚,當其時,在朝諸臣,幾無一乃心君國者,然有一獨立不倚之人焉,曰高肇。肇者,世宗母文昭皇后之兄也。世宗初立皇后于氏,景明三年,梁武帝天監元年。大尉烈弟勁之女也,是為順皇后。生子昌。後以正始元年梁天監三年。十月死。
永平元年,梁天監七年。三月,昌亦死。七月,立夫人高氏為皇后。文昭皇后弟偃之女也。
《肇傳》云:景明初,世宗追思舅氏,征肇兄弟等錄尚書事。未幾,為尚書左僕射,領吏部,冀州大中正。尚世宗姑高平公主。遷尚書令。肇出自夷土,肇自雲本渤海蓨人。五世祖顧,晉永嘉中避亂入高麗。父颺,孝文初入魏。蓨,漢縣,《漢書·地理志》作蓨,《景帝紀》《周亞夫傳》作條,在今河北景縣境。
時望輕之。及在位居要,留心百揆,孜孜無倦,世咸謂之為能。
世宗初,六輔專政,後以咸陽王禧無事構逆,由是遂委信肇。肇既無親族,頗結朋黨。附之者旬月超升,背之者陷以大罪。以北海王詳位居其上,構殺之。又說世宗防衛諸王,殆同囚禁。
時順皇后暴崩,世議言肇為之。皇子昌薨,僉謂王顯失於醫療,承肇意旨。及京兆王愉出為冀州刺史,畏肇恣擅,遂至不軌。肇又譖殺彭城王勰。由是朝野側目,咸畏惡之。因此專權,與奪任己。又嘗與清河王懌,於雲龍門外廡下忽忿諍,大致紛紜。大尉高陽王雍和止之。高后既立,愈見寵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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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既當衡軸,每事任己。本無學識,動違禮度。好改先朝舊制,出情妄作;減削封秩,抑黜勛人;由是怨聲盈路矣。
延昌初,梁天監十一年。遷司徒。雖貴登台鼎猶以去要,怏怏形乎辭色。眾咸嗤笑之。
案北海、京兆、彭城三王之事,其死是否肇之所致?其叛是否由肇激成無俟深辯。愉之叛,以其妾被頓辱,頓辱其妾者,順皇后也,順皇后者,於忠之從妹,忠則害肇之人也。
《勰傳》言肇欲構勰而元暉不從。
《暉傳》言:暉為侍中,領有衛將軍,深被親寵。凡在禁中要密之事,暉別奉旨藏之於櫃,惟暉入乃開,其餘侍中、黃門,莫有知者。侍中盧昶,亦蒙恩眄,故時人號曰餓虎將軍、飢鷹侍中。遷吏部尚書,納貨用官,皆有定價,出為冀州刺史。下州之日,連車載物,發信都至湯陰間,首尾相繼,道路不斷。其車少脂角,即於道上所逢之牛,截去角以充其用。其為人何如邪?又暉嘗欲害其從弟壽興,事見《昭成子孫傳》,而獨厚於勰乎?信都,冀州治。湯陰,即盪陰。
《勰傳》言:世宗詔宿衛隊主率羽林虎賁幽守諸王,乃由京兆、廣平,暴虐不法,如京兆、廣平之所為,欲無防禁得乎?
《懌傳》云:肇謀去良宗,屢譖懌及愉等,愉不勝忿怒,遂舉逆冀州;因愉之逆,又構殺勰;懌恐不免。肇又錄囚徒,以立私惠。懌因侍宴酒酣,乃謂肇曰:「天子兄弟,詎有幾人,而炎炎不息?」又言於世宗曰:「臣聞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減膳錄囚,人君之事,今乃司徒行之,詎是人臣之義?」所謂忿爭,蓋亦此類。
世宗耽於游宴,故肇為之錄囚,此亦未必僭逆,此自懌之褊衷。史雲肇屢譖懌,懌究何嘗見害乎?可見諸王之不終,與肇無涉,至以順皇后母子之死,歸罪於肇,則更所謂莫須有者矣。附之者超升,背之者陷罪,以及予奪任己等辭,則居尚書中者,固易加以此等罪狀也。減削封秩,抑黜勛人,正見其能綜核名實,予奪不苟耳。《張彝傳》云:陳留公主寡居,彝意願尚主,主亦許之,高肇亦望尚主,主意不可,肇怒,譖彝於世宗,稱彝擅立刑法,勞役百姓,此亦近乎誣罔。彝之為人,本近嚴酷也。
延昌四年,梁天監十四年。正月,宣武帝死。其第二子翊,母曰胡充華。生於永平三年,梁天監九年。
延昌元年,梁天監十一年。立為大子。領軍將軍於忠,與侍中崔光,迎翊即位,是為肅宗孝明皇帝。時高肇為大都督,伐蜀。忠與門下省議:引高陽王雍入居西柏堂,省決庶政;任城王澄為尚書令,總攝百揆。奏中宮,請即敕授。御史中尉王顯,與中常侍、給事中孫伏連等寢門下之奏,欲以高肇錄尚書事。忠於殿中收顯殺之。
入蜀兵罷,肇還,雍與忠潛備壯士十餘人於舍人省,肇入省,壯士搤而拉殺之。忠既居門下,又總禁衛,遂秉朝政,權傾一時。尚書左僕射郭祚,尚書裴植,叔業兄子。勸雍出忠,忠並矯詔殺之。又欲殺雍,崔光固執,乃免雍大尉,以王還第。自此之後,詔命生殺,皆出於忠。先是尊皇后高氏為皇大後,胡充華為皇大妃。及高肇死,皇大後出俗為尼。神龜元年,死於瑤光寺,梁天監十七年也。
至是,遂尊皇大妃為皇大後,居崇訓宮。忠又領崇訓衛尉。為尚書令。大後旋臨朝稱制。解忠侍中及崇訓衛尉。未幾,出忠為冀州刺史。
史云:世宗崩後,高大後將害靈大後。胡後諡。中常侍劉騰以告侯剛。剛以告忠。忠請計於崔光。光曰:「宜置胡嬪於別所,嚴加守衛,理必萬全。」忠等從之。具以此意啟靈大後。故大後深德騰等。熙平二年,梁天監十六年。四月,復以為尚書右僕射。神龜元年,三月,復儀同三司。旋死。
案高后之為人,未必能殺胡後,此說恐亦不足信也。後聰明多才藝。能親覽萬機,手筆斷決。道武玄孫叉,京兆王黎之曾孫。後妹夫也,為侍中、領軍將軍,深為後所信委。
大傅清河王懌,參決機事,以叉恃寵驕盈,裁之以法,叉遂令通直郎宋維告司染都尉韓文殊欲謀逆立懌。懌坐禁止。後窮治無實,得免,猶以兵衛守於宮西別館。此據《叉傳》。
《維傳》云:告文殊父子欲謀逆立懌,懌坐被錄禁中。文殊父子懼而逃遁,鞫無反狀,以文殊亡走,縣處大辟。置懌於宮西別館,禁兵守之。維應反坐。叉言於大後,欲開將來告者之路,乃黜為燕州昌平郡守。及叉殺懌,征為散騎侍郎。大後反政,以叉黨除名。尋追其誣告清河王事,賜死。
《懌傳》則云:叉黨人宗准愛,希叉旨告懌謀反,禁懌門下,(左訁右凡)問左右及朝貴,貴人分明,乃得雪釋。昌平,漢縣,後魏初省,後復置郡。今河北昌平縣。
久之,叉恐懌終為己害,乃與侍中劉騰密謀。《騰傳》云:吏部嘗望騰意,奏其弟為郡,帶戍,人資乖越,懌抑而不與,騰以為恨,遂與叉害懌。後在嘉福,未御前殿,騰誣懌欲害帝。肅宗聞而信之。
案肅宗時年十一耳,懌之誅非自為政可知。然《懌傳》及他篇,多以懌為正人,而《靈後傳》云:後逼幸懌,恐得其實,則覬覦之意,亦不敢保其必無也。乃御顯陽殿。騰閉永巷門,靈大後不得出。懌入,叉使人防守之。騰稱詔召集公卿,議以大逆論。
咸畏憚叉,無敢異者。夜中殺懌。於是假為靈大後辭遜之詔,幽之北宮。時正光元年,七月,梁普通元年也。騰自執管鑰,肅宗亦不得見,才聽傳食而已,大後不免饑寒。叉遂與高陽王雍等輔政。以騰為司空公。叉為外御,騰為內防。迭直禁闥,共裁刑賞。
相州刺史中山王熙起兵討叉、騰,熙,英子。為其長史柳元章等所執。叉遣尚書左丞盧同殺之,傳首京師。大後從子都統僧敬,此據《後傳》。《外戚傳》:名虔,字僧敬。與備身左右張車渠等謀殺叉,復奉大後臨朝,不克。
僧敬坐徙邊,車渠等死。胡氏多廢黜。初奚康生領右衛將軍,與叉同謀廢后。子難,娶左衛將軍侯剛女,剛長子,即叉妹夫也。叉以其通姻,深相委託。三人多俱宿禁內,時或迭出。叉以難為千牛備身。康生性粗武,叉稍憚之,見於顏色。
明年,正光二年,梁普通二年。肅宗朝後於西林園。文武侍坐,酒酣迭舞。康生顧視大後,為殺縛之勢。大後解其意而不敢言。日暮,大後欲攜肅宗宿宣光殿。侯剛曰:「至尊已朝訖,嬪御在南,何勞留宿?」康生曰:「至尊陛下兒,隨陛下將東西,更復訪問誰?」群臣莫敢應。
後自起,援肅宗臂,下堂而去。肅宗引前入(外門裡合),左右競相排,(外門裡合)不得閉,康生奪難千牛刀斫直後元思輔,乃得定。肅宗既上殿,康生時有酒勢,將出處分,遂為叉所執,鎖於門下。處斬刑。難以侯剛子婿,恕死徙安州。魏置,在今河北密雲縣東。後尚書盧同為行台,又令殺之。
時靈大後、肅宗同升於宣光殿。左右侍臣,俱立西階下。康生既被囚執,內侍賈彝給大後曰:「侍臣懷恐不安,陛下宜親安慰。」大後信之。
適下殿,粲便扶肅宗,於東序前御顯陽,還閉大後於宣光殿。武衛將軍於景,忠弟。亦以謀廢叉,黜為懷荒鎮將。懷荒,六鎮之一。初叉之專政,矯情自飾。勞謙待士。時事得失,頗以關懷。而才術空淺,終無遠致。得志之後,便驕愎。耽酒好色,與奪任情。政事怠惰,綱紀不舉。
劉騰尤驕恣。八坐九卿,旦造其宅,參其顏色,方赴省府。亦有曆日不能見者。公私屬請,惟在財貨。舟車之利,水陸無遺。山澤之饒,所在固護。剝削六鎮,交通互市,歲入利息,以巨萬計。逼奪鄰居,廣開宅宇。天下咸患苦之。
正光四年,梁普通四年。三月,騰死,防衛微緩。叉亦頗自寬,時宿於外。每日出遊,留連他邑。靈大後微察知之。
五年,梁普通五年。秋,後對肅宗謂群臣曰:「隔絕我母子,不聽我往來兒間,復何用我為?放我出家,我當永絕人間。」欲自下發。
肅宗與群臣大懼,叩頭泣涕,殷勤苦請,後意殊不回。肅宗乃宿於嘉福殿。積數日,遂與後密圖叉。後嗔忿之言,欲得往來顯陽,皆以告叉。叉殊不為疑,乃勸肅宗從大後意。於是大後數御顯陽,二宮無復禁礙。
丞相高陽王雍,雖位重於叉,而甚畏憚,欲進言於肅宗而事無因。會大後與肅宗,南巡洛水,雍邀請車駕,遂幸雍第。
日晏,肅宗及大後至雍內室,從者莫得入,遂定圖叉之計。解叉領軍。後叉出宿,又解其侍中。
孝昌元年,梁普通六年。四月,大後復臨朝。劉騰追奪爵位;發其冢,散露骸骨;沒入財產。叉除名為民。未幾,有人告叉及其弟爪謀反,並賜死於家。出賈粲為濟州刺史。未幾,遣使馳驛殺之。叉之解領軍也,靈大後以其腹心尚多,恐難卒制,權以侯剛代之,尋出為冀州刺史,在道又加削黜焉。
靈後再臨朝後,朝政疏緩,威刑不立,牧守所在貪惏。鄭儼污亂宮掖,與徐紇並為中書舍人,共相表里,勢動內外。儼本大後父胡國珍司徒參軍,得幸於後。紇,世宗時即為舍人,諂附趙修。修誅,坐黨徙枹罕。後復見用。又事元叉,得其歡心。至此,復曲事鄭儼,因得總攝中書門下之事。
李神軌崇子。亦領中書舍人,時雲見幸帷幄,與儼為雙,莫能明也。高陽王雍以大師錄尚書事,後又進位丞相;東平王略,中山王英子,熙之弟。城陽王徽,景穆子城陽王長壽之孫。先後為尚書令;亦惟諂附儼、紇而已。後性奢侈,又信佛法。
自其初聽政時,即銳於繕興,在京師起永寧等佛寺,外州各造五級浮圖。又數為一切齋會,施物動至萬計。兼曲賚左右,日有數千。《任城王澄傳》。
正光後,四方多事,加以水旱,國用不足。預折天下六年租調而征之。《食貨志》。
孝昌二年,梁普通七年。十一月,稅京師田租畝五升,借賃公田者畝一斗。閏月,稅市人出入者各一錢。店舍為五等。三年,梁大通元年。二月,詔凡輸粟瀛、定、岐、雍四州者,官斗二百斛賞一階;入二華州者,華州,錢大昕云:蓋初治李閏堡,世宗時移治古馮翊。北華州,治杏城。五百石賞一階。不限多少,粟畢授官。蓋其財政,已至山窮水盡之境矣。
案肅宗在位十二年,而胡靈後之見幽者凡六年,以魏事敗壞,悉蔽其罪於後,實非平情之論。魏之敗壞,乃其政權始終在親貴及代北舊人手中所致,自文明大後以來,非一朝一夕之故矣。觀元魏之亂亡,而知《春秋》之譏世卿,為有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