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梁初與魏戰爭
2024-10-08 17:20:16
作者: 呂思勉
齊末荊、雍之釁既啟,魏人頗有欲乘機進取者。元嵩時為荊州刺史,嵩,任城康王雲之子。魏荊州,初置於上洛,今陝西商縣。大和中改為洛州,移荊州於魯陽,今河南魯山縣。後又移治穰城,今河南鄧縣。
表言:「流聞蕭懿於建業阻兵,與寶卷相持,荊、郢二州刺史,並是寶卷之弟,必有圖衍之志。臣若遺書相聞,迎其本謀,冀獲同心,並力除衍。一衍之後,彼必還師赴救丹陽,當不能復經營疆垂,全固襄、沔,則沔南之地,可一舉而收。緣漢曜兵,示以威德。思歸有道者,則引而納之;受疑告威者,則援而接之。總兵竚銳,觀釁伺隙。若其零落之形已彰,怠懈之勢已著,便可順流摧鋒,長驅席捲。」
詔曰:「所陳嘉謀,深是良計。如當機可進,任將軍裁之。」
已而無所舉動,蓋以荊、郢已一故也。及梁武帝起兵,元英時在洛陽,又請躬指沔陰,據襄陽,進拔江陵;又命揚、徐俱舉。英時行揚州事。事寢不報。英又奏欲取義陽。尚書左僕射源懷亦以為請。以梁武已克,遂停。此於魏為失機,若當時乘機進取,則齊、梁相持頗久,魏縱不能大有所獲,中國亦必不能一無所失矣。內亂之招致外患,誠可懼也。
魏宣武帝即位時,年尚幼,諸王又頗有覬覦之心,國家未寧,實不能更圖南牧。故其用兵,絕無方略。齊、梁相斃,既失乘釁之機,逮梁事已定,乃又信降人而輕動干戈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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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武帝天監二年,魏宣武帝景明四年。四月,時蕭寶夤在魏,寶寅,《魏書》及《北史》皆作寶夤。伏訴闕下,請兵南伐,陳伯之亦請兵立效;魏乃以寶夤為揚州刺史,配兵一萬,令且據東城,宋縣,當在今江蘇境。待秋冬大舉;而以伯之為江州刺史,戍揚石。亦作羊石,城名,在今安徽霍丘縣南。以任城王澄總督二鎮,授之節度。澄雲子。
澄表言:「蕭衍頻斷東關,在今安徽巢縣。欲令巢湖泛溢。若賊計得成,則淮南諸戍,必同晉陽之事。壽陽去江,五百餘里,眾庶皇皇,並懼水害。事貴應機,經略須早。縱混一不可必,江西自是無虞。」
於是發冀、定、瀛、相、並、濟六州二萬人,馬一千五百匹,令中秋之中,畢會淮南,魏冀州,治信都。瀛州,治樂成,今河北河間縣。濟州,治碻磝。並壽陽先兵三萬,委澄經略。
三年,魏正始元年。三月,寶夤行達汝陰,東城已陷,遂停壽春。澄遣統軍傅豎眼等進攻大峴、東關、九山、淮陵等地。九山在盱眙。淮陵僑縣,在今安徽鳳陽縣境。澄總勒大軍,絡繹相接。既而遇雨,淮水暴長,澄引歸壽春。
《魏書·澄傳》云:失兵四千餘人,然有司奏奪其開府,又降三階,恐所失必不止此矣。
元英以天監二年八月,進攻義陽。明年,圍之。時城中眾不滿五千,食才支半歲。魏軍攻之,晝夜不息。刺史蔡道恭,隨方抗禦,皆應手摧卻。相持百餘日,前後斬獲,不可勝計。虜甚憚之,將退。
會道恭疾篤,乃呼兄子僧勰,從弟靈恩,及諸將帥,謂曰:「吾受國厚恩,不能破滅寇賊,今所苦轉篤,勢不支久,汝等當以死固節,無令沒有遺恨。」又令取所持節。謂僧勰曰:「稟命出疆,馮此而已。即不能奉以還朝,方欲攜之同逝,可與棺柩相隨。」眾皆流涕。
五月,卒。虜知道恭死,攻之轉急。先是朝廷遣郢州刺史曹景宗,及後將軍王僧昞步騎三萬救義陽。僧昞二萬據鑿峴,當在合肥與大小峴之間。景宗一萬繼後。僧昞軍為元英所破。
景宗亦不得前。馬仙琕繼之,盡銳決戰,一日三交,皆不克。據《魏書·元英傳》。八月,義陽糧盡,城陷。三關之戍聞之,亦棄城走。三關:東曰武陽;西曰平靖;中曰黃峴,亦作廣峴;在今河南信陽縣南。
於是魏封英為中山王,而梁以南義陽置義州。南義陽,在今湖北安鄉縣西南。先一月,角城戍主柴廣宗,亦以城降魏。淮水上下游,同時告警矣,而梁州之變又起。
時有夏侯道遷者,譙國人。仕宋明帝。隨裴叔業至壽春,為南譙大守。兩家雖為姻好,而親情不協,遂單騎奔魏。又隨王肅至壽春。肅死,魏景明二年,齊和帝中興元年。
道遷棄戍南叛。梁武帝以莊丘黑為梁、秦二州刺史,鎮南鄭。黑請道遷為長史,帶漢中郡。黑死,武帝以王珍國為刺史。未至,道遷陰圖歸魏。初楊頭之戍葭蘆也,宋復以楊保宗子元和為征虜將軍。孝武帝孝建二年。
元和繼楊氏正統,群氐欲相宗推,而年少才弱,不能綏御。頭母妻子弟,並為索虜所執,而頭至誠奉順,無所顧懷。雍州刺史王謨,請授頭西秦州,假節,孝武帝不許。後立元和為武都王,治白水。《魏書·氐傳》云:以為白水大守。白水,齊縣,在今四川劍閣縣東南。不能自立,復走奔索虜。
元和從弟僧嗣自立,還戍葭蘆。《魏書》云:僧嗣為元和從叔。案僧嗣為文度兄,文度與文德、文弘,當系昆弟,則作從叔為是。宋以為仇池大守。後又以為北秦州刺史、武都王。明帝泰始二年。卒,弟文度自立。
泰豫元年,以為略陽大守,封武都王。文度貳於魏,魏獻文帝授以武興鎮將。武興,城名,在今陝西略陽縣。既而復叛魏。
後廢帝元徽四年,以為北秦州刺史。文度遣弟文弘伐仇池。文弘,《魏書》避獻文諱,書其小名曰楊鼠。順帝升明元年,以文弘為略陽大守。魏使皮歡喜等攻葭蘆,破之,皮歡喜,豹子子。《魏書·本傳》但名喜。斬文度首。難當族弟廣香,先奔虜,及是,虜以為陰平王、葭蘆鎮主。
文弘退治武興。宋以為北秦州刺史,襲封武都王。文弘亦使謝罪於魏。魏以為南秦州刺史、武都王。齊高帝建元元年,廣香反正。以為沙州刺史。范柏年誅,李烏奴奔叛,文弘納之。帝以文弘背叛,進廣香為西秦州刺史,子炅為武都大守。以難當正胤後起為北秦州刺史、武都王,後起為文弘從兄子,則系難當之孫。鎮武興。
三年,文弘歸降,復以為北秦州刺史。魏孝文帝亦以文弘爵授後起,而以文弘子集始為白水大守。廣香病死,氐眾半奔文弘,半詣梁州刺史崔慧景。文弘遣後起進據白水。
四年,後起卒,詔以集始為北秦州刺史、武都王,後起弟後明為白水大守。魏亦以集始為武都王。集始朝於魏,魏又以為南秦州刺史、武興王。武帝永明十年,集始反,率氐、蜀、雜虜寇漢川。刺史陰智伯遣兵擊敗之。集始入武興,以城降虜。氐人苻幼孫起義攻之。
明帝建武二年,氐、虜寇漢中。梁州刺史蕭懿,遣後起弟子元秀收合義兵。氐眾響應。斷虜運道。虜亦遣偽南梁州刺史仇池公楊靈珍據泥山,以相拒格。
元秀病死,苻幼孫領其眾。楊馥之聚義眾屯沮水。出今陝西中部縣,東流入洛。集始遣弟集朗迎拒州軍,大敗。集始走下辨。馥之據武興。虜軍尋退。馥之留弟昌之守武興,自引兵據仇池。以為北秦州刺史、仇池公。
四年,楊靈珍據城歸附。攻集始於武興,殺其二弟集同、集眾。集始窮急,請降。以靈珍為北梁州刺史、仇池公、武都王。
東昏侯永元二年,復以集始為北秦州刺史。梁武帝天監初,亦以為北秦州刺史、武都王。死,子紹先襲。魏亦以為南秦州刺史、武興王。
初,齊武帝以楊炅為沙州刺史、陰平王。《齊書·氐傳》。下文又云:隆昌元年,以炅為沙州刺史,未知孰是。
明帝建武三年,死,子崇祖襲。崇祖死,子孟孫立。及是,以孟孫為沙州刺史、陰平王。
二年,以靈珍為北梁州刺史、仇池王。《南史·氐傳》。《魏書·夏侯道遷傳》云:以為征虜將軍,假武都王,或在此授之後邪?靈珍助戍漢中,有部曲六百餘人,道遷憚之。時紹先年幼,委事二叔集起、集義。
武興私署侍郎鄭洛生至漢中,道遷使報紹先並集起等,請其遣軍以為腹背。集起、集義貪保邊蕃,不欲救之,而集朗還至武興,使與道遷密議。據道遷叛後上魏主表,表又言:「中於壽陽,橫為韋績所謗,理之曲直,並是楊集朗、王秉所悉。」則集朗與道遷同在壽陽。又案《魏書·道遷傳》云:年十七,父母為結昏韋氏。道遷云:欲懷四方之志,不欲取婦。家人咸謂戲言。及至昏日,求覓不知所在。於後訪問,乃雲逃入益州。道遷之與武興相勾結,當在此時。當狡焉思啟之時,實不應令此等人在於疆場也。
梁使吳公之等至南鄭,知其謀,與府司馬嚴思、臧恭,典簽吳宗肅、王勝等共楊靈珍父子謀誅之。道遷乃偽會使者,請靈珍父子。靈珍疑而不赴。道遷乃殺五人。馳擊靈珍,斬其父子。並送五首於魏。即遣馳告集朗求援。
白馬戍主尹天寶圍南鄭。陽平關,在今陝西沔縣西北,南北朝時謂之白馬戍。武興軍躡其後。天寶之眾宵潰。依山還白馬。集朗禽斬之。道遷遂據城歸魏。時天監四年正月也。魏正始元年閏十二月。魏授道遷豫州刺史,時魏豫州治縣瓠。而以尚書邢巒督梁、漢諸軍事。
邢巒至漢中,遣兵陷關城。此關城亦曰陽平關,在今陝西寧羌縣西北。又遣統軍李義珍攻晉壽。晉壽大守王景胤宵遁。時梁益州刺史鄧元起,以母老乞歸供養,詔許焉,以西昌侯淵藻代之。長沙嗣王業之弟。
《梁書·元起傳》云:元起以鄉人庾黔婁為錄事參軍,又得荊州刺史蕭遙欣故客蔣光濟,並厚待之,任以州事。黔婁甚清潔,光濟多計謀,並勸為善政。
元起之克劉季連也,城內財寶無所私;勤恤民事,口不論財色;性本能飲酒,至一斛不亂,及是絕之;蜀土翕然稱之。元起舅子梁矜孫,性輕脫,與黔婁志行不同,乃言於元起曰:「城中稱有三刺史,節下何以堪之?」
元起由此疏黔婁、光濟,而治跡稍損。夏侯道遷叛,尹天寶馳使報蜀,東西晉壽,並遣告急。此處於《梁書》元文有刪節。元文云:「夏侯道遷以南鄭叛,引魏人。白馬戍主尹天寶馳使報蜀。魏將王景胤、孔陵寇東西晉壽,並遣告急。」
《南史》則云:「道遷以南鄭叛,引魏將王景胤、孔陵攻東西晉壽,並遣告急。」據《魏書·邢巒傳》,則王景胤為梁晉壽大守,孔陵亦梁將,為王足所破者。
疑《梁書》元文,當作魏將某某寇東西晉壽,大守王景胤,某官孔陵並遣告急,文有奪佚,傳寫者以意連屬之,以致誤繆,《南史》誤據之,而又有刪節也。東晉壽在今四川廣元縣,西晉壽在今四川昭化縣境。
眾勸元起急救之。元起曰:「朝廷萬里,軍不卒至。若寇賊浸淫,方須撲討,董督之任,非我而誰?何事匆匆便救?」黔婁等苦諫,皆不從。高祖亦假元起都督征討諸軍,將救漢中。比是,魏已攻陷兩晉壽。淵藻將至,元起頗營還裝,糧儲器械,略無遺者。以上《南史》同。淵藻入城,甚怨望。因表其逗留不憂軍事。收付州獄。於獄自縊。
《南史》則云:蕭藻入城,《南史》避唐諱,單稱淵藻為藻。求其良馬。元起曰:「年少郎子,何以馬為?」藻恚,醉而殺之。元起麾下圍城哭,且問其故。藻懼,曰:「天子有詔。」眾乃散。遂誣以反。帝疑焉。故吏廣漢羅研詣闕訟之。帝曰:「果如我所量也。」使讓藻曰:「元起為汝報仇,胡三省曰:謂協力誅東昏,報其父仇。汝為仇報仇,忠孝之道如何?」
觀史傳之文,謂元起逗留不救漢中,必系淵藻之誣衊。觀下引邢巒及羅研所言蜀中空盡之狀,蓋因軍資不足,欲遄征而未果也。於是魏以邢巒為梁、秦二州剌史。巴西人嚴玄思附魏,攻破其郡,殺大守龐景民。魏統軍王足,頻破梁軍,遂入劍閣,圍涪城。
巒表曰:揚州、成都,相去萬里。陸途既絕,惟資水路。蕭衍兄子淵藻,去年四月十三日發揚州,今歲四月四日至蜀。水軍西上,非周年不達。外無軍援,一可圖也。益州頃經劉季連反叛,鄧元起攻圍,資儲散盡,倉庫空竭,今猶未復。兼民人喪膽,無復固守之意。二可圖也。蕭淵藻是裙屐少年,未洽治務。今之所任,並非宿將重名,皆是左右少年而已。三可圖也。蜀之所恃,惟在劍閣。既克南安,宋郡,今四川劍閣縣。已奪其險。從南安向涪,方軌任意。前軍累破,後眾喪魂。四可圖也。淵藻是蕭衍兄子,逃亡當無死理。脫軍克涪城,復何宜城中坐而受困?若其出斗,庸、蜀之卒,惟便刀矟,弓箭至少,假有遙射,弗至傷人。五可圖也。
今若不取,後圖便難。輒率愚管,庶幾殄克。如其無功,分受憲坐。且益州殷實,戶餘十萬,壽春、義陽,三倍非匹。可乘、可利,實在於茲。」
詔曰:「若賊敢窺窬,觀機翦撲;如其無也,則安民保境,以悅邊心;子蜀之舉,更聽後敕。」
巒又表曰:昔鄧艾、鍾會,率十八萬眾,傾中國資給,裁得平蜀,所以然者,斗實力故也。況臣才絕古人,智勇又缺,復何宜請二萬之眾,而希平蜀?所以敢者?正以據得要險,士民慕義;此往則易,彼來則難;任力而行,理有可克。
今王足前進,已逼涪城。脫得涪城,益州便是成禽之物,但得之有早晚耳。且梓潼已附,民戶數萬,朝廷豈得不守之也?若守也,直保境之兵,則已一萬,臣今請二萬五千,所增無幾。
且臣之意算,正欲先圖涪城,以漸而進。若克涪城,便是中分益州之地,斷水陸之沖。彼外無援軍,孤城自守,復何能持久?臣今欲使軍軍相次,聲勢連接,先作萬全之計,然後圖彼。得之則大克,不得則自全。
又巴西、南鄭,相離一千四百,去州迢遞,恆多生動。昔在南之日,以其統綰勢難,故增立巴州,鎮靜夷獠。梁州借利,因而表罷。彼土民望,嚴、蒲、何、楊,非唯三五。
族落雖在山居,而多有豪右。文學箋啟,往往可觀。冠帶風流,亦不為少。但以去州既遠,不能仕進。至於州綱,無由廁跡。巴境民豪,便是無梁州之分。是以郁怏,多生動靜。
比建義之始,嚴玄思自號巴州刺史,克城已來,仍使行事。巴州廣袤一千,戶餘四萬。若彼立州,鎮攝華、獠,則大帖民情,從墊江已還,不復勞征,自為國有。世宗不從。
又王足於涪城輒還。足事《魏書》附見《崔延伯傳》。雲隸邢巒伐蜀,所在克捷,詔行益州刺史。遂圍涪城,蜀人大震。世宗復以羊祉為益州,足聞而引退,後遂奔蕭衍。遂不能定蜀。巒遣軍主李仲遷守巴西。仲遷得梁將張法養女,有美色,甚惑之。散費兵儲,專心酒色。公事諮承,無能見者。巒忿之切齒。仲遷懼,謀叛。城人斬其首,降梁將譙希遠。遂復巴西。
楊集義恐武興不得久存,扇動諸氐,推紹先僭號。集起、集義並稱王。引梁為援。邢巒遣傳豎眼攻武興,克之,執紹先,送於魏都。遂滅其國,以為武興鎮。復改鎮為東益州。《北史·氐傳》云:前後鎮將唐法樂,刺史杜纂、邢豹,以威惠失衷,氐豪相率反叛,朝廷以西南為憂。正光中,魏子建為刺史,以恩信招撫,風化大行,遠近款附,如內地焉。後唐永代子建為州,氐人悉反,永棄城東走,自此復為氐地。魏末,天下亂,紹先奔還武興,復自立為王。周文定秦、隴,紹先稱藩,送妻子為質。死,子辟邪立。
大統十一年,於武興置東益州,以辟邪為刺史。廢帝二年,討平之。先是氐酋楊法深據陰平稱王,亦盛之苗裔也。從尉遲迥定蜀。軍回,法深與其宗人崇集、陳侳各擁眾相攻,乃分其部落,更置州郡以處之。
案西魏大統十一年,為梁武帝大同十一年,廢帝二年,元帝承聖二年也。《南史·武興傳》:楊孟孫死,子定襲封爵。紹先死,子智慧立。大同元年,克復漢中,智慧上表,求率戶四千內附,詔許焉,即以為東益州。楊氏傳世始末,大略如此。
案恢復之略,必宜規取秦川,規取秦川,蜀、漢實其根本,而其地又據荊、郢上流,方舟而下,實有建瓴之勢,從來立國江東者,不得巴、蜀,未有能久存者也。
魏孝文時,元英攻梁州,召雍、涇、岐三州兵六千人,魏雍州治長安。涇州治今陝西涇縣。岐州治雍,今陝西鳳翔縣。擬戍南鄭,克城則遣。李沖表諫,言「敵攻不可卒援,食盡不可運糧,南鄭於國,實為馬腹。」乃止。
蓋南山之未易逾如此。乃道遷一叛,舉梁州拱手而授諸人,而益州且幾至不保,內奸之為禍,亦云烈矣。然亦非徒一二內奸,遂能為禍也。
《南史·羅研傳》:附《鄧元起傳》後。齊苟兒之役,臨汝侯嘲之曰:「卿蜀人樂禍貪亂,一至於此。」臨汝侯淵猷,淵藻弟。齊苟兒,當時叛者,嘗以十萬眾攻州城。
對曰:「蜀中積弊,實非一朝。百家為村,不過數家有食。窮迫之人,十有八九;束縛之使,旬有二三。貪亂樂禍,無足多怪。若令家畜五母之雞,一母之豕,床上有百錢布被,甑中有數升麥飯,雖蘇、張巧說於前,韓、白按劍於後,將不能使一夫為盜,況貪亂乎?」其時蜀中民生之困如此。
據《魏書·本紀》所載,王足入蜀,所向摧陷,梁諸將敗亡相系,奏報之辭,固難盡信,然蜀中兵力之不競,則百喙莫能解矣。如此局勢,猶使裙屐少年處之,梁武帝可謂知兵,可謂能用人乎?而未已也,猶子方失地於西,介弟又輿屍於東。
天監四年,魏正始二年。十月,武帝詔大舉北伐。以臨川王宏為都督。
明年,魏正始三年。三月,陳伯之自壽陽率眾來降。五月,張惠紹克宿豫。此時為魏南徐州治。昌義之克梁城。東晉時僑立之梁郡,在今安徽鳳陽縣西南。韋叡克合肥。六月,遷豫州於此。裴邃克羊石。又克霍丘。戍名。隋時置縣,即今安徽霍丘縣也。六月,桓和克朐山。七月,又取孤山、固城。固城,或雲即抱犢崮城。
魏以中山王英督揚、徐二道諸軍,又以邢巒督東討諸軍事。巒復陷宿豫及淮陽。臨川王宏次洛口,在鳳陽西南,梁城之東。所領皆器械精新,軍容甚盛。北人以為百數十年所未之有。而宏部分乖方,多違朝制。
諸將欲乘勝深入,宏聞魏援近,畏懦不敢進。召諸將,議欲還師。諸將多不同。宏不敢便違群議,停軍不前。呂僧珍欲遣裴邃分軍取壽陽,大眾停洛口。宏固執不聽。乃令軍中曰:「人馬有前行者斬。」自是軍政不和,人懷憤怒。
九月,洛口軍潰。宏棄眾走。其夜,暴風雨,軍驚,宏與數騎逃亡。諸將求宏不得,眾散而歸。棄甲投戈,填滿水陸。捐棄病者,強壯僅得脫身。張惠紹次下邳,聞洛口敗,亦退。案是時梁人之兵力,必非不能敵魏,然以如是不和之眾而與敵遇,則必無幸矣,亦無怪宏之不敢戰也。然諸將所以不和,實因元帥不得其人之故,梁武此舉,幾於視國事如兒戲矣。
洛口之師既敗,魏人遂乘機進取。十一月,圍鍾離。眾號百萬。連城四十餘。鍾離城北阻淮水,魏人於邵陽州兩岸作浮橋,跨淮通道。邵陽州,在今安徽鳳陽縣北。元英據東岸,楊大眼據西岸以攻城。
時城中眾才三千。昌義之督率之,隨方抗禦。魏軍乃以車載土填塹,使其眾負土隨之,嚴騎自後蹙焉。人有未及回者,因以土迮之。俄而塹滿。英與大眼,躬自督戰,晝夜苦攻。分番相代,墜而復升,莫有退者。又設飛樓及衝車以撞之。然不能克。魏詔邢巒帥師會之。巒言鍾離不可取,弗聽。巒又表言:「征南軍士,元英時為征南將軍。從戎二時,疲敝死病,量可知已。彼牢城自守,不與人戰;城塹水深,非可填塞;空坐到春,則士自疲苦。若信臣言也,願賜臣停;若謂臣難行,求回所領兵統,悉付中山,任其處分。」又不許。巒累表求退,乃許之。更命蕭寶夤往。
《魏書·范紹傳》云:任城王澄請征鍾離,敕紹詣壽春,共量進止。澄曰:「須兵十萬。往還百日。」紹曰:「十萬之眾,往還百日,須糧百日。頃秋已鄉末,方欲徵召,兵仗可集,恐糧難至。有兵無糧,何以克敵?」澄沈思良久,曰:「實如卿言。」蓋欲克鍾離,必於春水生前,故自秋末以百日計也。時又詔紹詣鍾離,與元英論攻取形勢。英固言必克。紹觀其城隍形勢,勸令班師。英不從。
魏朝詔英有云:「師行已久,士馬疲瘠,賊城險固,卒難攻屠。」蓋動於紹與邢巒之說也,而英自詭四月必克,亦可謂貪功矣。梁武帝詔曹景宗往援,又詔韋叡會焉。進頓邵陽州。
六年,魏正始四年。三月,春水生,淮水暴長六七尺。武帝先詔景宗等逆裝高艦,使與魏橋等,為火攻計。及是,令景宗與叡,各攻一橋。景宗攻其南,叡攻其北。鬥艦競發,皆臨敵壘。以小船載草,灌之以膏,從而焚其橋。敢死之士,拔柵斫橋。
倏忽間,橋盡壞。軍人奮勇,呼聲動天地。魏人大潰。悉棄其器甲,爭投水死。淮水為之不流。昌義之出逐元英,至於洛口。英以匹馬入梁城。緣淮百餘里,屍骸枕藉。生禽五萬餘。收其軍糧、器械,積如山嶽,牛、馬、驢、騾,不可勝計。
此為南北交戰以來南朝所未有之一大捷,洵足寒鮮卑之膽已。元英、蕭寶夤皆坐除名;任城王澄奪開府,降三階;楊大眼徙營州為兵;魏營州,治和龍。亦可見其喪敗之烈矣。司州之陷也,魏人以為郢州,以司馬楚之之孫悅為刺史。後以為豫州,而以婁悅行郢州事。
天監七年,魏宣武帝永平元年。九月,魏郢州司馬彭增,治中督榮祖潛引梁軍。三關之戍並降。婁悅嬰城自守。十月,魏陽關主許敬增以城內附。詔大舉北伐。使始興王憺入清,王茂向宿豫。縣瓠鎮主白皂生《魏書》作早生。殺司馬悅,《梁書·馬仙琕傳》作司馬慶增。按《魏書·列傳》,悅字慶宗。
推鄉人胡遜為刺史,以城內附。詔司州刺史馬仙琕赴之。又遣直閣將軍武會超、馬廣為援。仙琕進頓楚王城。在今河南新蔡縣境。遣別將齊苟兒,《南北史》同。《魏書》作苟仁。以兵三千,助守縣瓠。廣、會超等守三關。魏中山王英以步騎三萬赴之。與邢巒共攻縣瓠。十二月,陷之。斬皂生,執苟兒。寧朔將軍張道凝屯楚王城,棄城南走。英追擊,斬之。八年,魏永平二年。
正月,進攻武陽關,禽馬廣。遂攻黃峴、西關,武會超等亦退散。魏人遂復據三關。是月,魏鎮東參軍成景雋斬宿豫戍主嚴仲寶,以城內屬。魏使楊椿以四萬人攻之,不克。
二月,其楚王城主李國興亦復內附。白皂生之叛也,魏使其中書舍人董紹慰勞。至上蔡,被執,囚送江東。武帝放還,令通好,許以宿豫還魏,而要魏以漢中見歸。魏人不許。
天監十年,魏永平四年。梁復有朐山之捷。是歲,三月,琅邪民王萬壽據《魏書·本紀》。殺琅邪、東莞大守劉晰,《梁書·馬仙琕傳》《魏書·本紀》同。《梁書·本紀》作鄧晰。以朐山降魏。魏徐州刺史劉昶,使琅邪戍主傅文驥入據。梁使馬仙琕攻之。魏使其滎陽大守趙遐及蕭寶夤等先後往赴,皆無功。
十一月,文驥以城降。昶退。諸軍相尋奔遁。遇大寒雪,軍人凍死及落手足者,三分之二。自朐山至於郯城,漢縣,今山東郯城縣。二百裡間,殭屍相屬。論者謂自魏經營江左,以鍾離之敗及是役,失利為最甚焉。《蕭寶夤傳》云:惟寶夤全師而歸。
《魏書》於是役,頗歸咎於劉昶。然《游肇傳》:肇,明根子。肇言:「梁於朐山,必致死而爭之。假令必得,亦終難全守。知賊將屢以宿豫,求易朐山,臣謂此言可許。」世宗將從之,尋而昶敗。則亦不能全為昶咎,蓋以地利論,朐山固非魏所能爭也。
初郁州接近邊垂,民俗多與魏人交市,及朐山叛,或與魏通,不自安;而張稷為青、冀二州刺史,寬弛無備,僚吏又頗侵漁。
天監十二年,魏宣武帝延昌二年。二月,州人徐文角,從《梁書·康絢傳》。《魏書·本紀》作徐玄明。《游肇傳》雲系軍主。夜襲州城,害稷,以郁州降魏。魏使前兗州刺史樊魯率眾赴之。游肇復諫:「以間遠之兵,攻逼近之眾,其勢不敵。」世宗不納。梁北兗州刺史康絢,遣司馬茅榮伯討平之。北兗州,在今江蘇淮安縣東南。
時魏以李崇為揚州刺史,守壽春。崇,文成元皇后兄誕之子。
是歲,天監十二年。五月,壽春大水。裴叔業長兄之子絢,為揚州治中,與別駕鄭祖起等謀反正。詔假以豫州刺史。遣馬仙琕赴之,不及。絢投水死。祖起等皆遇害。
十三年,魏延昌三年。魏降人王足陳計,求堰淮水,以灌壽陽。高祖以為然。使水官陳承伯,材官將軍祖暅視地形。咸謂淮內沙土,漂輕不堅實,其功不可就。高祖弗納。發徐、揚人,率二十戶取五丁以築之。假大子石衛率康絢節,都督淮上諸軍事,並護堰作。役人及戰士,有眾二十萬。於鍾離南起浮山,北抵巉石,在今盱眙縣西。《昌義之傳》稱為荊山堰。案王足引北方童謠曰:「荊山為上格,浮山為下格。」依岸以築土,合脊於中流。
十四年,魏延昌四年。堰將合,淮水漂疾,輒複決潰。眾患之。或謂「江、淮多有蛟,能乘風雨,決壞崖岸,其性惡鐵。」因是引東西二冶鐵器數千萬斤,沈於堰所。猶不能合。乃伐樹為井幹,填以巨石,加土其上。緣淮百里內,岡陵木石,無巨細必盡。負擔者肩上皆穿。夏日疾疫,死者相枕,蠅蟲晝夜聲相合。是冬,又寒甚,淮、泗盡凍。
十一月,魏遣楊大眼揚聲決堰。絢命諸軍撤營,露次以待之。遣其子悅挑戰,斬魏咸陽王府司馬徐方興,魏軍小卻。先是九月。梁將趙祖悅襲據西硤石。今安徽鳳台縣北夾淮水之山曰硤石。西硤石在淮北岸。又遣昌義之、王神念水軍溯淮而上,以逼壽春。李崇請援,表至十餘。魏使崔亮救硤石,蕭寶夤於堰上流,決淮東注。
十二月,亮圍硤石,不克。又與李崇乖貳。十五年,魏明帝熙平元年。正月,魏以李平為行台,節度諸軍。與崔亮及李崇所遣水軍李神合攻硤石。別將崔延伯、伊瓮生挾淮為營,舟舸不通,梁兵不能赴救。祖悅力屈降,被殺。
李平部分諸軍,將水陸並進以攻堰,而崔亮以疾請還,隨表而發,魏師乃還。《梁書·康絢傳》:十四年,十二月,魏遣其尚書僕射李曇定督眾軍來戰,絢與徐州刺史劉思祖等距之。高祖又遣昌義之、魚弘文、曹世宗、徐元和相次距守。曇定,李平字。《通鑑考異》曰:「《魏紀》:十五年正月,乃遣李平節度諸軍,《絢傳》誤也。」
十五年,四月,堰成。其長九里。下闊一百四十丈。上廣四十五丈。高二十丈。深十五丈九尺。夾之以堤。並樹(左木右巳)柳。軍人安堵,列居其上。其水清潔,俯視居人墳墓,瞭然皆在其下。或謂絢曰:「四瀆天之所以節宣其氣,不可久塞。若鑿湫東注,則游波寬緩,堰得不壞。」絢然之。開湫東注。
又縱反間曰:「梁人所懼開湫,不畏野戰。」魏人信之,果鑿山深五丈,開湫北注。水日夜分流,湫猶不減。《魏書·蕭寶夤傳》云:寶夤於堰上流更鑿新渠,引注淮澤,水乃小減。案魏人是時,既不能壞梁所作之堰,則惟有自鑿渠以洩水,亦未必中梁反間之計也。其月,魏軍竟潰而歸。水之所及,夾淮方數百里。
魏壽陽城戍,稍徙頓於八公山。《魏書·李崇傳》云:崇於八公山之東南,更起一城,以備大水,州人號曰魏昌城。北南居人,散就岡壟。初堰起於徐州界,刺史張豹子,宣言於境,謂己必屍其事,既而絢以他官來監,豹子甚慚。俄而敕豹子受絢節度,每事輒先咨焉。由是遂譖絢與魏交通。
高祖雖不納,猶以事畢征絢。絢還後,豹子不修堰。
至其秋八月,淮水暴長,堰悉決壞,奔流於海。魏以任城王澄為大都督,勒眾十萬,將出彭、宋,會堰自壞,遂不行。案淮堰大逆自然之勢,即能勤修,恐亦無久而不壞之理。況四月成而八月即壞,又安能歸咎於失修邪?用兵當取遠勢,不當斤斤於一地之得失。
自壽陽而北,梁、楚之郊,所謂車騎之地,若能挫魏於此,則壽陽反在軍後,其勢自不可守。此正與佛狸南略江、淮,而洛陽、虎牢、滑台遂不可固同。與其疲民力以築堰,曷不以其暇日,大簡車徒,以奇兵出襄、鄧擬許、洛,而正兵出於陳、宋之郊,與虜一決勝負之為得邪?
魏宣武帝之用兵,可謂絕無方略。既違邢巒之計,舍蜀不取,及其末年,乃復聽降人淳于誕、李苗之說,而興伐蜀之師焉。
天監十三年,十一月,以高肇為大將軍、平蜀大都督。步騎十五萬,分四路出師。傅豎眼出巴北,羊祉出涪城,奚康生出綿竹,甄琛出劍閣。即以誕、苗為鄉道。
明年,正月,宣武帝死,兵罷。先是王足之寇蜀也,高祖使張齊往救,未至而足退。齊進戍南安。
天監七年,魏永平元年。秋,使齊置大劍、寒冢二戍。大劍戍,當在大劍山上。遷巴西大守。初南鄭沒於魏,乃於益州西置南梁州。《隋志》云:梁於巴西郡置南梁州,不得雲益西。《梁書·齊傳》:齊以天監十四年,遷巴西、梓潼二郡大守。十七年,遷持節都督南梁州諸軍事、南梁州刺史。南梁州當以是時,遷於巴西也。
州鎮草創,皆仰益州取足。齊上夷獠義租,得米二十萬斛;又立台傳,興冶鑄,以應贍南梁。
十二年,魏延昌元年。魏將傅豎眼寇南安,齊率眾距之,豎眼退走。及是,高祖遣寧州刺史任大洪,從陰平入益州北境,欲擾動氐、蜀,以絕魏運路。此陰平為晉時所僑置,在今四川梓潼縣西北。梁時曰北陰平郡,仍置陰平縣,為郡治。
魏軍既還,大洪率氐、蜀數千,圍逼關城,胡三省云:即白水關城。為魏益州刺史傅豎眼遣軍所破。魏益州,時治晉壽。孝明既立,豎眼屢請解州,乃以元法僧代之。法僧既至,大失民和。葭萌人任令宗,因眾之患魏也,殺魏晉壽大守,以城歸款。益州刺史鄱陽王恢,遣齊帥眾三萬迎令宗。克葭萌、小劍諸戍。進圍州城。
明年,魏孝明帝熙平元年。五月,魏驛征傅豎眼於淮南,仍以為益州刺史。
七月,齊兵少,不利,引還。葭萌復沒於魏。小劍、大劍諸戍,亦捐城走。鄱陽王與張齊,較諸前人,差能經略,然蜀事敗壞已久,亦非一時所能振起也。
李苗之勸魏取蜀也,曰:「巴、蜀孤懸,去建業遼遠,偏兵獨戍,溯流十千。牧守無良,專行劫剝。官由財進,獄以貨成。士民思化,十室而九。若命一偏將,可傳檄而定。」其說略與邢巒同。
然魏至宣武、孝明之時,亦實已衰敝,蜀縱可取,魏亦未必能取之矣。宣武非有志於拓土者,末年之伐蜀,頗疑高肇欲藉此以立功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