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齊魏兵爭
2024-10-08 17:20:13
作者: 呂思勉
南北之兵爭,至宋末而形勢一變。宋初,中國尚全有河南,魏大武之南伐,中國雖創巨痛深,然虜亦僅事剽掠,得地而不能守也。及明帝篡立,四境叛亂,淮北淪陷,魏人始有占據河南之心,至孝文南遷,而虜立國之性質亦一變;於是所爭者西在宛、鄧,中在義陽,東在淮上矣。
淮北淪沒之後,宋、魏之使命仍通。後廢帝元徽元年,魏孝文帝延興三年也。
《魏書·本紀》云:十月,大上皇帝親將南討,詔州郡之民,十丁取一,以充行戶,然其後南巡,僅至懷州而還。懷州,後魏置,治野王,今河南沁陽縣。
明年,九月,《紀》又云:以劉昱內相攻戰,詔將軍元蘭等五將三萬騎,及假東陽王丕為後繼伐蜀漢,而《列傳》及《宋書》,皆不載其事,《通鑑》因此未書其事,見《考異》。蓋兵實未出也。
及齊高帝建元元年,乃命元嘉出淮陰,大武子廣陽王建閭之子,時為假梁王。《齊書·垣崇祖傳》作偽梁王郁豆眷。元琛出廣陵,薛虎子出壽春。代人。《北史》避唐諱作彪子。初,高帝策虜,必以送劉昶為名出兵,所攻必在壽春,徙垣崇祖為豫州刺史以防之。
明年,二月,元嘉、劉昶馬步號二十萬攻壽春,《通鑑》:魏將薛道標趨壽陽,上使齊郡大守劉懷慰作將軍薛淵書以招之。魏人聞之,召道標還,使梁郡王嘉代之。為崇祖所破。攻鍾離,又為徐州刺史崔文仲所敗。虜又遣兵向司州。分兵出兗、青界,圍朐山。
戍主玄元度固守。青、冀二州刺史盧紹之遣子奐往援。潮水至,虜淹溺,元度出兵奮擊,大破之。虜乃遣馮熙迎嘉等還。
是歲,七月,角城戍主降魏。角城晉縣,在今江蘇淮陰縣南。魏詔徐州刺史元嘉赴接。
十月,又命馮熙為西道都督,與桓誕出義陽。誕者,大陽蠻酋,大陽,戍名,在今湖北蘄春縣西北。自雲桓玄之子,以宋明帝末降魏者也。時李安民行淮、泗諸戍。
三年,魏大和五年。正月,破虜軍於淮陽。馮熙向司州,馮熙,《齊書·魏虜傳》作馮莎。荒人桓天生說熙云:諸蠻皆響應。熙至,蠻竟不動。熙大怒,於淮邊獵而去。高帝未遑外略,既克,乃遣後軍參軍車僧朗北使。
先是宋使殷靈誕、苟昭先在虜。聞高帝登極,靈誕謂虜典客曰:「宋、魏通好,憂患是同,宋今滅亡,魏不相救,何用和親?」及虜寇豫州,靈誕因請為劉昶司馬,不獲。
僧朗至北,虜置之靈誕下,僧朗立席言曰:「靈誕昔是宋使,今成齊民,實希魏主,以禮見處。」靈誕交言,遂相忿詈。劉昶賂客賈奉君,於會刺殺僧朗。虜即收奉君誅之。殯斂僧朗,送喪隨靈誕等南歸,厚加贈賻。
世祖踐阼,昭先具以啟聞。靈誕下獄死。靈誕既欲盡忠於宋,即宜終歿虜廷,乃復顧戀家園,隨喪南返,足見外托盡忠一姓之名,而忘夷夏之大界者,必無端人正士也。
永明元年,魏大和七年。魏使李彪來,齊使劉纘報聘,使命復通。
五年,魏大和十一年。桓天生與雍、司蠻虜相扇動,據南陽故城,攻舞陰。見《齊書·陳顯達傳》。舞陰,漢縣,後魏置郡,在今河南泌陽縣西北。虜遣騎萬餘人助之。至比陽,亦作沘陽,漢縣,在今河南泌陽縣西。為戴僧靜等所破。天生亦為舞陰戍主殷公愍所破。明年,天生復引虜出據隔城,在今河南桐柏縣西北。遣曹虎討拔之。
十一年,魏大和十七年。二月,雍州刺史王奐輒殺寧蠻長史劉興祖。上怒,遣中書舍人呂文顯、直(外門裡合)將軍曹道剛領齋仗五百人收奐,鎮西司馬曹虎從江陵步道會襄陽。奐第三子彪,閉門拒守。司馬黃瑤起,寧蠻長史裴叔業於城內起兵攻奐,斬之。彪及弟爽、弼,女婿殷叡皆伏誅。長子融,融弟琛,於都棄市。琛弟肅、秉並奔魏。奐,景文兄子,蘊之兄也,武帝本疑之,以王晏言得解,及是誅滅焉。
是歲,七月,魏孝文借南伐為名,定遷都之計。
《齊書·魏虜傳》云:北地人支酉,聚數千人,於長安城北西山起義。使告梁州刺史陰智伯。秦州人王廣,起義應酉,攻獲偽刺史劉藻。《魏書·藻傳》藻為秦州刺史。孝文南伐,以為東道都督。秦人紛擾。詔藻還州,人情乃定。不知宋人傳聞不實邪?抑魏人自諱其喪敗也。
秦、雍間七州民皆響震,眾至十萬,各自保壁望救。宏遣弟偽河南王干、尚書盧陽烏擊秦、雍義軍,大敗。時虜使趙郡王干督關右諸軍事,盧淵為副。干,獻文子。酉進至咸陽北濁谷,圍偽司空長洛王繆老生,《魏書》穆亮。大破之,老生走還長安。陰智伯遣數千人應接。
酉等進向長安,所至皆靡。會世祖崩,宏聞關中危急,乃稱聞喪退師。遣楊大眼等數萬人攻酉。酉、廣等皆見殺。案孝文此次南伐,雖雲意在遷都,然其人初非無意於猾夏者,蓋既欲遷都京洛,則宛、鄧、義陽,皆迫圻甸,其形勢,迥非立國平城時比矣。故《魏書·王肅傳》,謂肅降魏,勸以大舉,而其圖南之志轉銳也。
明年,為明帝建武元年,魏大和十八年。齊使雍州刺史曹虎詐降,以刺魏情。魏遂使薛真度出襄陽,劉昶出義陽,元衍出鍾離,劉藻出南鄭。孝文亦自將南伐,至縣瓠。
又明年,建武二年,魏大和十九年。齊使王廣之督司,蕭坦之督徐,沈文季督豫以拒之。又使青、冀二州刺史張衝出兵,分其軍勢。魏孝文自渡淮攻鍾離,為徐州刺史蕭惠休所破。乃借馮誕死為名,誕,熙子,時為司徒。遣使臨江,數明帝殺主自立之罪而還。劉昶與王肅圍義陽,司州刺史蕭誕固守。
王廣之遣蕭衍等間道先進,內外合擊,破之。元英圍南鄭,英,景穆子南安惠王楨之子。刺史蕭懿固守,自春至夏六十餘日。懿又使氐人楊元秀還仇池,說氐起兵,斷虜運道。英乃退入斜谷。斜谷,在今陝西郿縣西南。
四年,魏大和二十一年。魏孝文又大舉入寇。過赭陽、南陽,留兵攻之,而自南至新野。赭陽,後魏縣,在今河南葉縣西南。
十月,四面進攻,不克,乃築長圍守之。曹虎與南陽大守房伯玉不協,頓兵樊城不進。齊遣蕭衍、張稷救雍州。
十二月,又遣崔慧景總督眾軍。明年,為永泰元年,魏大和二十二年。
正月,新野大守劉思忌,煮土為粥,而救兵不至。城陷。虜縛思忌問之曰:「今欲降未?」思忌曰:「寧為南鬼,不為北臣。」乃殺之。
於是湖陽、赭陽、舞陰、順陽諸戍並棄城走。湖陽,漢縣,在今泌陽縣南。舞陰城主,即黃瑤起也。虜軍追獲之。王肅募人臠食其肉,亦可謂行如野番矣。
二月,房伯玉降虜。初薛真度南侵,為伯玉所破。
《齊書·魏虜傳》言:魏孝文因此怒,以南陽小郡,誓取滅之,故自率軍向雍州。
案孝文是役,似因先不得志於淮上而然,謂其甘心於南陽一城,似未必確,然其至南陽,使數伯玉三罪,而敗薛真度居其一,則其未能忘情於喪敗可知也。伯玉雖力屈而降,然虜以為龍驤將軍,不肯受。高宗知其志,月給其子希哲錢五千,米二十斛。
後伯玉就虜求南邊一郡,為馮翊大守,此馮翊郡當在今河南境。生子,幼便教其騎馬,常欲南歸。永元末,希哲入虜,伯玉大怒曰:「我力屈至此,不能死節,猶望汝在本朝,以報國恩。我若從心,亦欲間關求返。汝何為失計?」遂卒虜中。亦可哀矣。
齊又遣陳顯達救雍州。崔慧景至襄陽,五郡已沒,胡三省曰:五郡,謂南陽、新野、南鄉、北襄城,並西汝南、北義陽二郡大守也。案南鄉即順陽郡治。北襄城治堵陽。西汝南,在今泌陽縣西北。北義陽,在今河南信陽縣南。乃分軍助戍樊城。
三月,慧景與蕭衍等五千餘人進行鄧城。漢鄧縣,晉分置鄧城縣,在今湖北襄陽縣北。虜以大軍乘之。慧景敗績。孝文帝自追之。
至樊城,曹虎固守。虜耀兵襄陽而還。先是明帝令徐州刺史裴叔業援雍州。叔業啟:北人不樂遠行,惟樂侵伐虜界,則雍、司之賊,自然分張。上從之。
徙叔業為豫州刺史。叔業圍渦陽,後魏縣,今安徽蒙城縣,時為其南兗州治。分兵攻龍亢戍。在今安徽懷遠縣西北,虜馬頭郡治此。虜徐州刺史廣陵王率二萬人、騎五千匹至龍亢,叔業大敗之。
時王肅方攻義陽,孝文帝聞之,使解圍赴渦陽。叔業見兵盛,委軍遁走。明日,官軍奔潰。虜追之,傷殺不可勝數。叔業還保渦口。是歲,七月,明帝崩。九月,孝文稱禮不伐喪,自縣瓠還。
明年,為東昏侯永元元年,魏大和二十三年。陳顯達督崔慧景等軍四萬圍南鄉界馬圈城。在今河南鄧縣東北。四十日,取之。遣兵進取南鄉。三月,孝文復南伐,至馬圈。顯達走均口。均水入漢之口。《梁書》《南史》皆作汋均口,汋當作汮,均乃後人旁註,誤入正文。台軍緣道奔退,死者三萬人。孝文帝旋死,子宣武帝立。
明年,裴叔業降魏。魏使奚康生、楊大眼入據,又以彭城王勰領揚州刺史,與王肅勒步騎十萬赴之。齊以蕭懿為豫州刺史。懿屯兵小峴,使胡松、李居仕據死虎,為肅所破。交州刺史李叔獻屯合肥,亦為魏兵所禽。陳伯之又以水軍敗於肥口。壽春遂入於魏,魏置兵四萬以戍之。
案齊自高帝至明帝三世,皆頗有意於恢復。高帝嘗敕垣崇祖曰:「卿視吾,是守江東而已邪?所少者食。卿但努力營田,自然平殄殘丑。」淮北義民桓磊塊,於抱犢固與虜戰,大破之。抱犢山,在今山東嶧縣北。徐州刺史崔文仲馳啟。上敕曰:「北間起義者眾,深恐良會不再至,卿善獎沛中人,若能一時攘袂,當遣一佳將直人也。」事在建元三年,見《齊書·崔祖思傳》。
淮陽之捷,徐州人桓摽之、兗州人徐猛子等合義眾數萬,砦險求援。詔李安民赴救。安民留遲,虜急攻標之等,皆沒,上甚責之。周山圖為兗州刺史,淮北四州起義,謂宋明帝時所失青、冀、徐、兗之地。上使自淮入清,倍道應赴。敕曰:「若不藉此平四州,非丈夫也。」義眾已為虜所沒,山圖僅拔三百家還淮陰。
又以彭、沛義民起,遣曹虎領六千人入渦,王廣之出淮上。廣之家在彭、沛,啟求招誘鄉里、部曲,北取彭城。上許之,以為徐州刺史。廣之引軍過淮,無所克獲,坐免官。武帝嘗於石頭造靈車三千乘,欲自步道取彭城。見《魏虜傳》。又使毛惠秀畫《漢武北伐圖》,置琅邪城射堂壁上,游幸輒觀覽焉。見《王融傳》。孔稚珪表勸明帝遣使與虜言和,帝不納。
永明中,祖沖之造《安邊論》,欲開屯田,廣農殖。建武中,明帝使沖之巡行四方,興造大業可以利百姓者。會連有軍事,事竟不行。
四年,徐孝嗣又以緣淮諸鎮,皆取給京師,費引既殷,漕運艱澀,聚糧待敵,每若不周,表立屯田。事御見納。時帝已寢疾,又兵事未已,亦竟不施行。蓋三主御宇,僅二十年,又非閒暇之時,故雖有志而未逮也。至東昏失壽春,而形勢愈惡矣。
《魏書·高閭傳》:孝文攻鍾離,未克,將於淮南修故城而置鎮戍,以撫新附之民,賜閭璽書,具論其狀。閭表曰:「昔世祖以回山倒海之威,步騎數十萬,南臨瓜步,諸郡盡降,而班師之日,兵不戍一郡,土不辟一廛。夫豈無民?以大鎮未平,不可守小故也。堰水先塞其原,伐木必拔其本。壽陽、盱眙、淮陰,淮南之原本也。三者不克其一,而留兵守郡,不可自全明矣。既逼敵之大鎮,隔深淮之險,少置兵不足自固,多留眾糧運難充。
又欲附渠通漕,路必由於泗口;溯淮而上,須經角城;淮陰大鎮,舟船素蓄,敵因先積之資,以拒始行之路,若元戎旋旆,兵士挫怯,夏雨水長,救援實難。」孝文乃止。及還,告閭,謂以彼諸將,並列州鎮,至無所獲。
蓋時淮北雖亡,而淮南之形勢,尚稱完固如此。魏孝文之渡淮,兵力不為不厚,而迄未能得志,乃裴叔業一叛,舉壽春拱手而授諸人,內亂之招致外侮,誠可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