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壺頒金

  我們不能改變坎坷的運數，卻可以改變自己。唯有自己這顆心，是有彈性的，是可以選擇的。是堅強面對，是瀟灑一笑，還是抱怨遺憾，都源於自己的選擇。李清照不能忘記趙明誠，她需要溫暖，需要有人伴她度流年。所以，她要找到弟弟，與他相依為命，終生為伴。

  李清照投奔弟弟李迒不僅為了有個照應，還因為在混亂時局中，發生了一件事，使她不得不找到弟弟。

  那時，趙明誠去世不到一個月，高宗御醫王醫師，乘人之危，欲以三百兩黃金購買趙家古物。收集文物，是趙明誠生前所好，趙家人是知道的。明誠姨表兄和兵部尚書謝克家上報朝廷，講明此事，才使王醫師此計未得逞。

  李清照自知「壞人」會再來「打劫」，文物肯定難保，說不定性命也會堪憂。她只有找到弟弟，才能有個依靠，也好保住古董文物。自建炎三年閏八月至第二年正月，她一直追隨著宋高宗的隊伍，好不容易趕到台州、嵊縣（今浙江省嵊州市）、黃岩、章安、溫州、越州、衢州等地，卻都晚了一步。此時，她突然聽到傳言，有人說趙明誠在世時，曾以玉壺投獻金人，賄賂敵軍，正所謂「玉壺頒金」。李清照在《金石錄·後序》中記錄了此事：

  ……先侯疾亟時，有張飛卿學士攜玉壺過，視侯，便攜去，其實珉也。不知何人傳道，遂妄言有頒金之語。或傳亦有密論列者。余大惶怖，不敢言，亦不敢遂已，盡將家中所有銅器等物，欲赴外廷投進。到越，已移幸四明。不敢留家中，並寫本書寄剡。後官軍收叛卒，取去，聞盡入故李將軍家。

  李清照說，趙明誠病重時，有一位叫作張飛卿的學士，攜帶一把玉壺前來探望，希望趙明誠鑑別真偽。李清照見過此壺，玉石材料乃為珉質，只是與玉石相似的石頭，並非上等好玉。有人說，張飛卿已投靠金國，並將假玉壺獻給金人，但別有用心的人，卻將此事傳為是趙明誠通敵，而那把假壺也成了上等真品。有人秘密彈劾此事，朝廷中也已有人搜集趙明誠的罪狀，想趁機彈劾趙明誠。

  李清照得知此事十分驚慌恐懼，卻又不敢為趙明誠辯護。她一沒人證，二沒物證，又見不到宋高宗，只怕越說越解釋不清。所以，她決定把家中銅器等物獻給朝廷。她趕到越州，皇帝已逃至四明。這些銅器文物，她不敢留於家中，只好與手抄本一同寄存於嵊縣。不幸的是，嵊縣遭遇叛軍暴亂，官軍在平定叛亂中，這批文物流落到了李將軍家中。後來，李將軍病故，至於那批文物流落何方，她再也不知道了。她在《金石錄·後序》中寫道：「所謂巋然獨存者，無慮十去五六矣。」直到此刻，她之前所說的那批文物，摹本拓本，青銅器等，十之五六都已不在了。

  建炎四年二三月間，李清照來到溫州，住在西塔近旁的江心寺中。她剛剛落腳，又聽聞宋高宗在定海上船，有親軍三千餘人相隨，政府和樞府只能登舟議事。而宋高宗的子女及家眷，分別行至泉州和福州逃避追兵。隆祐皇太后在洪州被攻陷後，現已逃至福建一帶。李清照突然沒了主意，不知該何去何從。她的婆母葬於泉州，趙明誠的兄長也在泉州，她不能再追隨宋高宗的步伐了，她應該有自己的主意。在那段時間，李清照提筆寫了《漁家傲》：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仿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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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接雲濤，一地風塵與迷霧，她的身體越來越輕盈，似乎飛到了天上。她感覺靈魂從身體中掙脫，迷失在了星河欲轉中。這一切，仿佛在夢裡，她不願醒，只想永遠留在天庭之上。

  恍然間，她聽到有人問她是否迷路了，那人可以帶她到她想去的地方。那人是誰，不得而知，她只覺得他如同荒漠裡的甘泉，帶給她一絲清涼，好像人生有了方向。

  可是，她不知歸路。前路茫茫，她能逃向哪裡？她縱然有萬般才華，寫過不少驚人之語，但這無法改變她的命運，也挽救不了大宋衰敗的現實。

  「九萬里風鵬正舉」語出《莊子·逍遙遊》：「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她想遷徙於南冥，由北海往南海飛，意指渴望去泉州。

  「風休住」，風，不要停下，還是吹我去蓬萊三山吧。在現實中，她只能去泉州，在那夢裡，她更渴望去三山。三山是神仙傳說中的神山，她怎能去得了？正如這大宋的災難，她避不開，逃不掉。

  國破家亡、亡夫、失物、頒金……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這樣的境遇中，她很難不做夢。可夢再美，醒來仍要面對現實，這才是她的歸宿。從即刻起，她要謹慎選擇生活，不能再隨波逐流，迷失在誘惑里。

  金兵攻下明州、定海後，想要繼續南侵，不巧遇到狂風大作，加上和州防禦使、樞密院提前做好防備，使得金兵退據明州。沒多久，宋高宗去了越州，李清照雖不再追隨宋高宗的腳步，但也走到了那裡。

  一路漂泊，居無定所，既然上路，只好輕裝上陣。忽地，她想起，那年宴請親人賓客，人們都勸她看開些，不如享受當下錦瑟年華，坐看花開花落。那時，她心憂家國，無心看春花，亦不能賞落雪。當下，她年過半百，人生風雨經歷大半，更多的只剩下無奈，無奈地笑，無奈地落淚，無奈地欣賞一番這大好光景吧。

  依稀在夢裡看到，有一位女子，走在鄉野村莊，走在亂世荒煙，她披著蓑衣，頂著斗笠，身影越走越遠。她從未停下腳步，即使腰有些彎，身形帶著些許疲憊，依舊走在路上。

  說好的，欣賞一番江湖夜雨，桃李春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