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是辜負
2024-10-08 17:15:08
作者: 林希美
從古至今,才子佳人的情愛故事多辜負。古有卓文君、崔鶯鶯,今有張愛玲、于鳳至,她們懂男人,愛男人,在一次次成全中,將自己推入險境。可是,不成全他們的想法,就能將他們永遠留在自己身邊嗎?她們不傻,不是不懂撒嬌訴苦,就能獲得他們的憐愛、不舍不離,只是,這樣的挽留,不是她們想要的。她們除了陪伴,更需懂得。
當他懂她時,她也要懂他,成全他。
趙明誠來到萊州初期,心心念的依舊是金石之學,在他看來,這項事業還未完成,需要他傾盡全力。隨著公務越來越多,金石之學逐漸落下,直到李清照來到萊州,才與她再次開啟了學問的研究。
趙明誠當然沒有第一時間與李清照夫唱婦隨。卓文君一首《怨郎詩》能喚回她的夫君,李清照來到萊州後寫下的《蝶戀花》和《感懷》,也打動了趙明誠。他被她的才華折服,也讀懂了她內心的悽苦,沒多久,他再次變成一位好夫君。
李清照不再寂寞,他每天公幹完,便回到東萊靜治堂,與她一起校勘詩書,裝裱成冊,並放好書籤。三十多年後,李清照再看此書,仿佛還能看到他夜夜操勞的身影,那流下的汗水,氣味依舊如昨。
在萊州,趙明誠做了三年知州,在金石方面,亦有功傳千秋之志。是她對學問的追求再次喚醒他,使他明白當官只能功成一世,未必能世世代代獲益,但對學問的建樹卻可功成千秋。擔任太守期滿後,趙明誠和李清照來到淄州擔任知州,這段時間,李清照和趙明誠和好如初,過起了她想要的舉案齊眉、夫妻情深的生活。
趙明誠初來乍到,前去探訪當地居民。他來到一個叫作邢氏村的地方,在這個村子裡,有一位叫邢有嘉的人。他看趙明誠性情純樸,又是讀書人,便取出自家所藏的白居易手書《楞嚴經》讓趙明誠欣賞。趙明誠見到此手書欣喜若狂、激動萬分,只想找到知音,與他一起分享書畫之樂。
他立即飛奔回家,將此手跡拿給李清照看,與她一起品鑑、欣賞。白居易是唐代詩人,也是一位有佛教造詣的居士,能親眼見到他的手跡文書,真是難得的機會。這部白居易手書,共一百篇,三百九十七行,是《楞嚴經》第九卷的後半段。他們一同品賞手跡,二更天也不肯睡去。她和他,一邊賞書,一邊淺酌品茗,真是快樂至極。蠟燭燃了一支又一支,已是午夜時分,仍是意猶未盡。
據說,他們喝的茶也不一般,是名貴的小龍鳳團茶。此茶是宋代四大書法家之一蔡襄在福建做官時改制成的,是向皇帝進貢的貢品。在蔡襄所著的《茶錄》中,歐陽修寫了《後序》,專門介紹了此茶:
茶為物之至精,而小團又其精者,錄序所謂上品龍茶者是也。蓋自君謨始造而歲貢焉。仁宗尤所珍惜,雖輔相之臣,未嘗輒賜。唯南郊大禮致齋之夕,中書、樞密院各四人共賜一餅,宮人翦金紙為龍鳳花草貼其上,兩府八家分割以歸,不敢碾試,相家藏以為寶,時有佳客,出而傳玩爾。
此茶珍貴無比,雖為宰相也不輕易賞賜,只有在每年南郊祭天地的大禮中,中書、樞密院各四人共賜一餅。八位大臣一餅茶,每餅茶一斤重(宋代一斤約現代十六兩),每人不過分得二兩。因為此茶貴重稀有,大臣們帶回家後,也不會立即品飲,而是當作傳家寶般珍藏起來,只有貴客來訪時,才會拿出供客人觀賞。
李清照和趙明誠更重生活情趣,好物、好書、好茶,自要欣賞把玩、品飲品嘗過,才算過癮。好不容易欣賞珍貴文物,此時不喝杯好茶更待何時?人生得一知己不易,若是換了旁人,定要將茶品供奉起來,以作傳家。她是李清照,他是趙明誠,他們不重錢財外物,更重生活情趣,而情趣難道不是好好地享受當下嗎?
也或許,只有李清照可以這樣自在坦然。她無子嗣,亦無須為子女打算,所以才能這般即時享樂。倘若,她有子嗣,雖不一定為子嗣謀劃前途,怕也會為他留下點精神享受吧?那書,那畫,那金石碑刻,以及這珍貴的茶,她又怎會只顧與趙明誠獨享?
他愛她,欣賞她,視她為知音,這些她都懂。可是,有些事難以啟齒,不是只有愛情便能解決,也不是有了愛,就能改變趙明誠,不再求子嗣後代。是的,趙明誠有妾室,不止李清照一位佳人。
李清照在《金石錄·後序》中記述了趙明誠去世時的情景:「取筆作詩,絕筆而終,殊無分香賣履之意。」「分香賣履」一詞,出自曹操的《遺令》:「余香可分與諸夫人,不命祭。諸舍中無所為,可學作組履賣也。」意思是,將家中部分財產分與諸夫人,並告訴她們,要學會自食其力。而她寫下這段話是想說明,趙明誠與曹操不同,他沒有財產家業可分於其他侍妾。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她不能為趙家傳宗接代,自是理虧,所以只能「欲說還休」。她默默寫下埋怨詩句,能喚回趙明誠的心,卻依舊不能改變他納妾的事實。翟耆年在《籀史》中說:「又無子能保其遺余,每為之嘆息也。」意思是說,趙明誠文物收藏豐富,但卻嘆息無子嗣繼承,可見,他對子嗣的期盼是急切的。
如何能不急切?趙明誠已過不惑之年,身體正在衰退,再晚便來不及了。或許,李清照寫下《感懷》不是埋怨他不陪她,而是埋怨他有了其他女子吧。這些年,她嘗盡孤獨與寂寞,寫遍相思與哀愁,他忙於公務的不理,又豈會煩躁生氣呢?一直記得,她從老家章丘回到汴京時,趙明誠忙於仕途,與她相見不相逢,她也儘是感慨,不捨得罵他一句。如今,倒是變了。她懂他的呀,成全他的呀,她能親手將他送上仕途之路,卻不能將他送給別的女人。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是女子的期望,也是李清照的期望。只可惜,她期望落空了。她不能說,說出來就不是知音了。
他自是覺得沒錯,他還愛她,縱使那些女子年輕貌美,窈窕俊俏,她在他心中的位置,其他女子是不能比的。她要他的心,這心不是還在嗎?
不,不是的,這種感覺,男子不會懂,永遠不會。可能在他看來心還在,只是有些事,一旦越軌,就什麼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