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拿破崙時代用騎射打敗火槍
2024-10-08 17:04:43
作者: 冷兵器研究所
19世紀初期,拿破崙時代的法國軍隊遭遇過一支使用弓箭的敵人,他們來自俄羅斯,是蒙古人後裔。
「歐洲戰爭中最後一次使用弓箭得追溯到1813年,當時,充當俄軍輕騎兵的巴什基爾人和卡爾梅克人仍然擁有弓箭,法軍將領馬爾博在萊比錫會戰中就是被俄軍的箭射傷的。」
——伏龍芝軍事學院斯韋欽教授《戰爭藝術的演化》
「卡爾梅克人居然選擇箭這種古代兵器而非現代兵器,實在是令我們倍感憐憫,比起我們槍枝的威力,再沒什麼比這些兵器更好笑了。」
——法國大軍團第80號公報,1807年6月19日
當時,俄軍的巴什基爾、卡爾梅克騎兵以其獨特的弓箭兵器吸引了各國觀察者的注意。在法國的大話王馬爾博的筆下,巴什基爾人雖然射死了他團里的一名軍士,也射中了他的大腿,卻「除了弓箭別無武器,是世上最無害的部隊」,許多人甚至將這些騎射手稱作「北方的丘比特」「北方的愛神」,以此來開他們的玩笑。但在英國人威爾遜眼中,巴什基爾人總歸有些戰果,而且「時常能夠運用他們那悄無聲息的武器」。
01
18世紀末19世紀初,中國蒙、藏地區的騎兵已經大面積火器化,叉子槍甚至成為他們的特色兵器之一,土爾扈特的渥巴錫汗雖然在東歸之後鄙夷地表示俄國人「馬上一般,耐寒亦差,其征戰之武器除鳥槍、腰刀外,不曉騎射」,可當他身處俄國境內時,也同樣選擇讓最驍勇的士兵手持火槍。結果,到了拿破崙戰爭時期,巴什基爾人和卡爾梅克人——後者就是土爾扈特東歸時未能一同離開的部族——反倒還堅持著質樸的弓箭騎射傳統。所以,在分析這些俄軍遊牧騎兵的戰鬥力之前,我們不妨先思考一個問題,他們身處槍炮比重更高的歐洲,為何仍然會使用弓箭?
原因其實並不複雜。俄國素來對這些東方遊牧騎兵秉持既利用又限制的政策,以1736年2月22日針對巴什基爾人的法令為例,文本里就明確規定禁止他們擁有鐵匠鋪和槍枝。至於臣服更晚的卡爾梅克人,各類限制就更為嚴厲甚至有些苛刻了。直到俄國即將捲入反法同盟戰爭的1798年,才從兵源角度出發,一邊在遊牧民中劃分徵兵區,一邊稍稍放寬了限制。不過,幾十年的禁令顯然已經造成槍枝使用技術的斷層,反倒促使牧民們對箭術精益求精。
在1812年至1814年這場決定歐洲命運的戰爭中,俄國可以說是竭盡全力,不僅徵召了數十萬俄羅斯、小俄羅斯(今烏克蘭)、白俄羅斯士兵,動員了上萬名南俄各地的哥薩克,也抽調了1萬餘名來自東南的其他民族騎兵:20個巴什基爾團、4個克里木韃靼團、2個捷普佳爾團、2個米沙爾團、2個阿斯特拉罕卡爾梅克團和1個斯塔夫羅波爾卡爾梅克團(改信東正教的卡爾梅克人)。以一個團500人計算,僅僅巴什基爾人就出動了1萬多名壯丁,卡爾梅克人也出動了1500人。另一方面,1812年的俄國面臨著單兵火器短缺的嚴峻現實,甚至到了要求正規軍騎兵交出馬槍,分給原本只有長矛的民兵使用的地步,遊牧騎兵當然就更難分到火器。於是,等到俄國最終把如此多的巴什基爾和卡爾梅克騎兵弄上戰場時,雖然若干先鋒終究會配備火器,絕大多數人的投射武器卻還是弓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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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那麼,俄軍徵召的這些遊牧騎兵具體武備到底如何呢?雖然來自他們本身的口述材料少之又少,但當時的歐洲各國已經有了相當完整的記錄,因而也能夠還原一二。
以數目最多的巴什基爾人為例,曾在1805—1808年遊歷俄國的英國畫家波特有過如下描述:
我大概是在目擊成吉思汗或者跛子帖木兒的軍隊吧……這些人套在鎖子甲里,戴著亮閃閃的頭盔,裝備著長矛,頂上飾有彩旗,其他兵器包括刀劍和弓箭。每個箭筒里裝有24支箭。弓相當短,材質和形制都是亞洲式的……儘管存在諸多缺陷,可他們在遠距離射擊移動目標時的表現還是相當驚人。
一位19世紀30年代的佚名記錄者如此描述巴什基爾騎兵的戰鬥狀況:
40步(25~30米)是優秀射手的平均射程。巴什基爾人在戰鬥中把背上的箭筒移到胸前,用牙齒咬住2支箭,把另外2支搭在弓上,立刻一支一支地射出去。在受到攻擊時,他……大聲喊叫、敞開胸膛、擼起袖子,大膽地沖向敵人,射出4支箭後,他就改用騎槍去戳刺。
巴什基爾人的戰弓通常是不到1米長的複合弓,配備長約1.2米的箭矢,箭頭形狀各異,箭筒里一般存有16~25支箭。準備射擊時,他們往往會將幾支箭含在嘴裡,幾支夾在左手,以便快速射出,而後用騎槍或刀劍展開近戰。當然,在1807年和1812年最初出動的幾個巴什基爾團里,士兵的裝備、訓練都還不錯,但後期動員的巴什基爾人裝備往往就沒有那麼富裕了,儘管還能做到弓箭人手一套,但騎槍、刀劍時常出現短缺,火器就更不用提了。遲至1812年11月,波羅的海沿岸的幾個巴什基爾團還是僅有弓箭,於是只好暫時用於押解戰俘、維持後方治安。
03
巴什基爾和卡爾梅克騎兵要到1807年6月才首度出現在拿破崙戰爭的戰場上。根據沙皇的旨意,奧倫堡軍區在1806年年底、1807年年初徵召了9500名巴什基爾人和500名改宗東正教的卡爾梅克人——至於在依然信奉佛教的卡爾梅克人那裡,徵兵工作就進行得頗為困難了。這些人總共編成20個團。與通常一人一馬的正規騎兵不同,這些遊牧騎兵均為一人雙馬,以斯塔夫羅波爾卡爾梅克團為例,該團在1807年1月27日共有599名官兵和1226匹戰馬。
1807年6月16日,第1、第2巴什基爾團和斯塔夫羅波爾卡爾梅克團終於抵達東普魯士前線。雖然此時俄普聯軍敗局已定,可雙方還是不時發生戰鬥,這3個團隨即參與了發生在塔普拉肯的後衛戰。英國觀察員威爾遜爵士對這些新來的騎兵頗感興趣,做了過於理想化的描述:
1500名巴什基爾人從大韃靼地區趕來,在韋勞與(俄國)主力軍會合,他們頭戴鋼盔,身穿鎖子甲……對著一個敵軍(法軍)中隊射出了一陣箭雨,造成了一定的殺傷,而後沖向敵軍,抓獲了若干戰俘。
不過,威爾遜提到的戰鬥倒是真有其事,巴什基爾、卡爾梅克團在6月16日和7個頓河哥薩克團一起投入戰鬥,與法軍的龍騎兵師和輕騎兵師交了手。就連大軍團公報都可以間接證明這一點:
一群卡爾梅克人在蒂爾西特附近用箭作戰,看到這樣的場景,我們的士兵大笑不已。
法軍第3輕騎兵旅(下轄第1驃騎兵團、第13、第24獵騎兵團以及義大利獵騎兵團)當天的作戰日誌寫得糊裡糊塗:
在塔普拉肯戰鬥中,我們得去對付那種除了騎槍之外還攜帶箭筒和箭的哥薩克,人們把他們稱作巴什基爾人。
軍官傷亡名冊倒是給出了一些額外信息:此戰法軍共有2名龍騎兵軍官和5名獵騎兵軍官負傷,按照正常比例推算,總損失應在100人左右。
俄軍方面的材料則要系統一些,統帥本尼希森在回憶錄里說得簡明扼要:「當天(6月16日)抵達戰場的兩個巴什基爾團和一個卡爾梅克團表現出眾。」原來,等到格魯希的龍騎兵師先頭部隊在桑迪滕村過河後,指揮俄軍後衛騎兵的普拉托夫將軍就動用巴什基爾人伏擊面對俄軍左翼的法國龍騎兵,另外又出動手頭最好的阿塔曼哥薩克團準備側擊向俄軍右翼行進的法國龍騎兵。
崔克維奇參謀對隨後戰鬥的描寫更為細緻:
中午時分,敵人在大炮的火力掩護下用浮橋渡河,敵方右翼騎兵在格魯希師長的指揮下分成兩個縱隊向上游運動,準備攻擊哥薩克左翼……普拉托夫將軍下令巴什基爾人攻擊法軍,他們以出眾的勇氣執行了命令:幾名志願者用槍枝與敵人對射,把他們誘了出來,引到了科爾姆村,惹得幾個法軍騎兵中隊過來追擊他們前所未見的民族。一支巴什基爾部隊就埋伏在丘陵後頭,敵人很難觀察到他們,等到進入射程後,隱蔽著的巴什基爾人朝著敵方騎兵放出了幾百支箭,然後迅速向右轉,用騎槍攻擊敵軍側翼。敵軍在這種「新鮮」的兵器面前陷入了震驚和迷惑,根本無力抵抗衝擊。巴什基爾人毫不留情地展開追擊,一直追到步兵所在地為止。
法軍第1軍的作戰日誌則從側面證實了崔克維奇的說法:
一個由擲彈兵和騰躍兵組成的前衛營剛剛列隊完畢,就遭到哥薩克和卡爾梅克人的衝擊,後者還朝他們射出了黑雲般的箭矢,不過還是無法突破步兵。
隨後的戰鬥基本符合後衛戰鬥的流程:普拉托夫的俄軍騎兵見好就收,帶著阿塔曼團和巴什基爾人俘獲的3名軍官和32名士兵朝著塔普拉肯且戰且退,拉薩爾的法軍輕騎兵和格魯希等人的龍騎兵不斷前進,但也沒有太大戰果。英國觀察員威爾遜還提到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軼事:有位被俘的軍官誤以為自己中了毒箭命不久矣,一直鬧騰到第二天才確信自己其實沒什麼大礙。
普拉托夫很快就開始充分利用巴什基爾人和卡爾梅克人的潛力,時而讓他們在夜間多燃篝火偽裝援軍,時而等到日暮再讓斷後的弓騎兵全線「開火」,狠狠地用箭雨虛張聲勢一把。於是,雖然這些遊牧騎兵至多參與了4天的戰鬥,卻給法軍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因而在戰後立刻成為被關注的焦點。
可以說,俄軍遊牧騎兵的首次亮相的確證明了自身實力,雖然他們的訓練完全不適合正面大會戰,也的確啃不動步兵,但在後衛戰這種場合,巴什基爾人和卡爾梅克人卻可以發揮自身靈活機動的長處,成為合格甚至可以說是優秀的輕騎兵。此外,他們的弓箭作為「投射火力」,也能夠很好地幫助原本就缺乏槍械的哥薩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