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鐮刀戰車:古典世界的重型坦克

2024-10-08 17:02:15 作者: 冷兵器研究所

  從公元前401年波斯人與希臘僱傭軍交手的庫納克薩戰場,到公元前47年本都軍隊與愷撒對壘的澤拉之戰,鐮刀戰車在中東地區盛行了將近4個世紀。它始于波斯帝國,馳名於馬其頓帝國的亞歷山大與波斯帝國的大流士三世對決的高加米拉會戰,其後又在塞琉古帝國和本都王國得到頻繁運用。

  作為古典時代的「重型坦克」,鐮刀戰車因車軸兩端長約1米的巨型鐮刀而得名,這樣的裝備設計往往能夠讓它摧毀敵方步兵的密集隊形,給敵軍帶來嚴重的生理和心理創傷,製造極大的恐慌,堪稱古代絞肉機。

  01

  聽說那鐮刀戰車的利刃時常在混亂屠殺中驟然撕裂四肢,肢體離開軀幹墜落地面,而飛快傷害帶來的疼痛思想和意識仍不知曉。

  ——古羅馬詩人盧克萊修《物性論》

  從這一段描述中已經能看到鐮刀戰車的恐怖之處,而記載鐮刀戰車最為熱心的古典作家要數色諾芬。作為最早與這種新式兵器交手的希臘人之一,色諾芬不僅在自傳《長征記》、史書《希臘志》中給出了對它最初的幾份實戰記錄,還在政治教育著作《居魯士勸學錄》里,煞有介事地講述了波斯第一帝國開國君主居魯士大帝發明鐮刀戰車的故事:

  他(居魯士)改換了那種特洛伊人先前使用的戰車,代之以一種更加合用的戰車,這種戰車的車輪十分堅固,可以經受顛簸,同時,由於採用了長軸,也使寬大的底盤更為結實,而馭手的座位則移至一個可以叫作高台的東西上,這個高台用硬木打造,延伸到戰車的前沿,在車身板的上面還要留出一塊地方讓馭手駕馭戰馬。馭手全身護具齊全,只有兩隻眼睛露在外面。他在戰車兩側的輪轂上還安裝了工匠打制的一種2肘尺(約為1米)長的鐮刀,還有一種則安裝在木質車架底下,朝向下面,以備不時之用。居魯士發明的戰車形制就是如此,這種形制的戰車至今在波斯帝國的臣民當中還在使用。

  

  儘管色諾芬對鐮刀戰車的技術特性給出了頗為細緻也較為準確的描述,但正如西塞羅所說,「色諾芬講述居魯士並非源於歷史目的」。《居魯士勸學錄》這部基於歷史題材創作出的政治著述,往往會出於教育目的,將諸多作者所處時代的波斯風俗、習慣乃至器物歸結到主人公居魯士大帝的身上。事實上,哪怕是在大流士和薛西斯遠征希臘的時代,也沒有任何有關鐮刀戰車的可靠記載。希羅多德曾經不厭其煩地詳述波斯帝國各地特色兵種,其中甚至還包括印度藩屬的野驢戰車和利比亞藩屬的戰車,但鐮刀戰車始終未曾出現在《歷史》當中。

  據聖彼得堡國立大學歷史科學博士涅費德金考證,鐮刀戰車實際上應當出現在阿塔薛西斯一世統治時期(前465—前424),它是兩次遠征希臘失利後,波斯帝國為應對希臘式密集重步兵隊形而創造出的東西。

  中東地區原有的普通戰車在戰鬥中是否能起到作用,要看車載戰鬥人員的發揮。這些戰車戰士往往會在步兵交戰前進行戰車間的對抗,在步兵交戰時負責掩護己方戰線側翼,步兵交戰結束後展開追擊或抵禦敵方戰車的追擊,只有在敵方沒有戰車或敵方戰車已被逐出戰場時,他們才會偶爾正面攻擊敵方步兵。

  新的鐮刀戰車的戰術職能與它的先輩截然不同,它完全取消了車載戰鬥人員,僅僅保留披甲馭手,因此殺傷力完全源自從車軸伸出的鐮刀和戰車本身的衝擊力。若是面對來去如風、隊形鬆散的輕步兵或輕騎兵,鐮刀戰車當然很難發揮作用,甚至可能在對方的投射打擊下幫倒忙,可一旦馳騁在平坦戰場上,面對缺乏得力投射兵種輔助的重步兵集群,它就是無人能敵的大殺器。

  02

  接下來,我們可以從古典文獻記載中逐次探究鐮刀戰車的戰術表現。

  公元前401年的庫納克薩會戰是波斯王子阿塔薛西斯(日後的阿塔薛西斯二世)和小居魯士進行的爭奪王位之戰。當時,小居魯士手頭的王牌是10400名希臘重步兵、2500名希臘輕盾兵和20輛鐮刀戰車,相比而言阿塔薛西斯的兵力要雄厚得多,但他最依賴的仍是150輛鐮刀戰車。

  狄奧多羅斯指出,「阿塔薛西斯在戰線正面部署了許多鐮刀戰車」;普魯塔克認為,「阿塔薛西斯將最強大的鐮刀戰車部署在正對希臘人的位置上,為的是在近接戰鬥前利用戰車的衝擊力分割(希臘人的)隊形」;色諾芬則在《長征記》中提到,「他們(阿塔薛西斯部)前方是所謂的鐮刀戰車,彼此之間留有一定間隔……其意圖為直驅希臘軍陣並割裂其隊形」。可見,無論是小居魯士方的傭兵頭目色諾芬,還是阿塔薛西斯方的御醫克忒西阿斯(狄奧多羅斯和普魯塔克的記載歸根結底都源自此人的《波斯史》),都充分意識到了鐮刀戰車針對密集重步兵群的巨大戰術作用。

  不過,決定戰爭勝負的主要因素終究還是人。波斯人改進了戰車裝備,希臘人的戰爭藝術也同樣在此前數十年發生的伯羅奔尼撒戰爭中得到了長足發展。在戰術方面,他們的重步兵裝備不斷強化,輕盾兵的戰術地位也一再上升,單純的重步兵集群逐步退出歷史舞台。至於戰鬥經驗方面,參與此戰的希臘傭兵幾乎都可說是百戰餘生的勇武老兵,對面的波斯人卻遠非如此,正如色諾芬在《居魯士勸學錄》中所述:

  那些(波斯)指揮官對戰車士兵竟然滿不在乎,反倒自鳴得意地認為沒有經過訓練的人也能夠像那些經過訓練的人一樣達到目的。這樣,戰車士兵倒是可以草草速成了,但這種人甚至還沒有衝到敵軍陣前就已經有一半倒在了自己的戰車裡,另外一些則會自行跳出戰車。那些小隊沒有了駕馭戰車的人,因而對自己人造成的傷害甚至超過了對敵人的傷害。今天的這些波斯人……總是想要放棄戰鬥……必須依靠希臘人的幫助去面對敵人。

  庫納克薩的戰況正是如此。希臘傭兵在雙方戰線相隔500~700米時對當面對手發起衝擊,還用長矛敲擊盾牌以嚇唬馬匹,一時竟嚇得當面的波斯軍隊敗陣逃跑。鐮刀戰車部隊一方面失去了加速衝擊的空間,另一方面也因為馬匹受驚和馭手缺乏訓練而陷入混亂。戰車士兵紛紛棄車逃跑,失去控制的鐮刀戰車有的在己方隊列里製造慘劇,有的雖然沖向希臘傭兵隊列,也迫使希臘人閃開了缺口,卻沒有己方部隊能夠配合跟進利用戰機。

  總的說來,庫納克薩之戰的確證明了鐮刀戰車對付重步兵的戰術職能,但波斯軍隊糟糕的人員素質導致它難以發揮作用。

  而在公元前395年的達斯庫里烏姆戰鬥中,情況發生了變化。此戰交戰雙方為斯巴達國王阿格西勞斯和波斯的弗里吉亞行省總督法那巴佐斯。

  那是在公元前396年,已經取得希臘霸權的斯巴達派遣國王阿格西勞斯率領2000名「新公民」和6000名同盟軍前往小亞細亞開疆拓土。根據色諾芬在《希臘志》第4卷第1章的記載,到了公元前395年冬季,趁希臘士兵在弗里吉亞首府達斯基里昂附近分散搜集糧秣之際,法那巴佐斯指揮2輛鐮刀戰車和400名騎兵發起攻擊。希臘人看到波斯戰車和騎兵向他們迫近,趕緊集合成一個約700人的密集陣,法那巴佐斯見狀當機立斷,將戰車置於最前面,他本人和騎兵跟隨在戰車後面,隨後下令繼續向希臘人進攻。戰車突入密集的戰陣,希臘人被沖得七零八落,波斯騎兵快速跟進,又殺死大約100名希臘士兵,其餘的希臘人則逃回營地。

  作為一場波斯人以少勝多的翻身仗,達斯庫里烏姆戰鬥充分展現了優秀的指揮官應當如何運用鐮刀戰車。首先,法那巴佐斯實踐了兵貴精不貴多的原則,僅僅400名騎兵和區區2輛戰車可以相對容易地完成兵種協同。其次,突然的襲擊使得希臘人沒有時間構建配備一定投射兵力的完備戰線。最後,鐮刀戰車充分發揮了突擊威力,在騎兵尚不具備撕裂密集步兵陣的能力時,它充當了後世的重騎兵角色,破壞了希臘步兵的隊形,令他們在面對跟進的波斯騎兵時門戶大開。

  公元前331年大流士三世對陣亞歷山大的高加米拉之戰,則更是一場鐮刀戰車的獨角戲。由於阿里安、庫爾提烏斯·魯夫斯和狄奧多羅斯提供的古典史料,這場戰爭也成為對鐮刀戰車記載最為豐富的一場會戰。

  在這個時候,數十年來的勝敗經驗已經令波斯人意識到騎兵與戰車配合的重要性。根據阿里安的記載,大戰開始時,波斯大軍左翼前方部署了塞種騎兵、1000名巴克特里亞騎兵和100輛鐮刀戰車,右翼前方部署了亞美尼亞、卡帕多西亞騎兵和50輛鐮刀戰車。不過,中軍前方的50輛鐮刀戰車雖然應當有戰象配合,但實戰中可能並未如此行事,大約是害怕大象驚嚇己方馬匹。庫爾提烏斯·魯夫斯和狄奧多羅斯還指出,大流士三世帶來的是他著手強化過的武備,戰車的車轅和車軸末端加裝了長矛和更長、更寬的鐮刀。

  按照古典時代的傳統,馬其頓軍的左翼相對薄弱,這一翼配屬的輕步兵也僅有一些克里特弓箭手和來自亞該亞的傭兵,這樣的投射火力似乎還不足以阻擋波斯鐮刀戰車和騎兵的協同作戰。戰鬥開始,根據庫爾提烏斯·魯夫斯的記載,波斯右翼的50輛戰車立即在戰前特地平整過的戰場上飛奔,朝著馬其頓左翼全速衝擊,其後又有1000名騎兵(狄奧多羅斯說是3000名)適時跟進,結果「有些馬其頓士兵被遠遠伸到車轅前方的長矛撕碎了,另一些被戰車兩側朝下的鐮刀撕碎。馬其頓人非但沒有逐步退卻,反而散亂地潰逃,令他們的隊列陷入混亂」。此後,波斯右翼騎兵甚至突入馬其頓營壘,一度奪占輜重並救出大流士三世的家眷。

  馬其頓左翼之所以會陷入如此慘劇,顯然也是因為波斯騎兵緊隨其後密切配合戰車:他們既可以殺傷馬其頓方面的輕步兵,減輕戰車的損失,也能夠利用戰車打出的缺口將馬其頓步兵的後退、躲閃轉化為潰敗。

  狄奧多羅斯的《歷史叢書》生動描繪了鐮刀戰車的殺傷效果:

  巨大的衝力和轉動的利刃使得馬其頓的很多士兵喪命,造成的傷勢更是形形色色。鋒利的刀具和強大的力道使得撞上的東西都被它斬斷,包括很多手臂、盾牌、武器和其他的裝備,還有不少的例子是頭顱被從頸部快速切掉,落在地面的時候眼睛仍舊張開,驚嚇的表情也沒有改變,在有些情況之下割開肋骨帶來一個致命的切口,使得受傷的人很快死亡。

  不過,善於為尊者諱的阿里安則對上述戰況不置一詞,轉而著力描寫與左翼表現大相逕庭的馬其頓軍右翼的戰況:早在戰車出擊前,大流士三世就貿然出動了塞種騎兵和巴克特里亞騎兵,最終被馬其頓騎兵擊退。此時,缺乏騎兵配合的鐮刀戰車雖然企圖衝散馬其頓方陣,卻也遭到馬其頓輕步兵的痛擊。遭受了一輪輪猛烈地投射後,戰車衝擊的威力銳減,雖然有少數沖入方陣,也造成個別駭人的創傷,對整個戰局來講終究是無濟於事。

  儘管阿里安在《亞歷山大遠征記》中將鐮刀戰車寫得近乎廢物,但諸多繼業者卻表現得頗為誠實。公元前301年,在決定亞歷山大帝國瓜分命運的伊普蘇斯決戰中,取得最終勝利的塞琉古軍隊便出動了至少100輛鐮刀戰車。至羅馬人一統地中海為止,鐮刀戰車一直在帝國廢墟上的大小交戰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其後,儘管鐮刀戰車不再作為實戰利器被應用,卻始終沒有離開武器專家和設計師的頭腦,哪怕到了19世紀中後期,人們仍然可以找到腦洞大開的鐮刀戰車後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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